第十五章 羽落千金——指魂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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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羽落千金——指魂现
在国师闭关净化传国扳指的第三日,流年、乃至整个王朝的主人踏入了沧然殿。
仿若倾盆的大雨仍在下着,它是自落缨灭国那日便开始下起,至今亦未曾有一丝止歇的迹象。流年的樱被密集下落的雨滴击打,还未来得及有抵抗的举动便带着不甘跌至地上,落到一滩滩地水中。此时的它们,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改变它们轻盈的身躯愈来愈重的事实,最终只能够躺在水底,愤怒地将自身的命运交付到他人的手中。
落缨灭国的第二天,流年的樱就只剩下了光秃的树干与被缤纷的樱夺走了众人视线的樱花树叶。它们寂寞地呆在那里,叶片于雨中摇摆,却怎么也够不着那片片失落的樱。雨落在叶片上,顺着它的纹路向下滑坠,看起来就像是它无奈的眼泪。
“沧然殿诸人参见皇帝陛下。”以言灵为首,十来个沧然殿之人一齐跪在了大雨行成的积水中。
在羽帝的身后,立着一身黑衣的墨宣,再远一些是桃红与焰红二抹丽色。那着火焰一样的红的少女探着脑袋,一双眼在已然站起的沧然殿众人的面上看来看去。如果破城那日与现今的羽帝交过手的死士沈云初亦在此地话就会知道,这二人皆为他的同门师妹,一个是一直在背后偷偷看着他的江珉,另一个是所有人最疼爱的小师妹尹觉瑶。
没发现自个师兄的影子,瑶儿嘟起了嘴,桃红衣衫的清丽少女亦是有些失望。
持续落下的大雨让火热的太阳连面儿也不敢露,担心这倾盆的雨水浇湿了它周身的火焰。头稍稍上扬就会知道,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宛如死域的沧然殿也被称得更为阴沉,尤其这些或着墨、或着白的人一个个的面无表情、身子也是只挺挺的,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墓地中的僵尸……
瑶儿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往她师姊的身后缩了缩。
“汝嫣凝夜在哪?”白羽令非常直截了当地问。
娴静的白衣女子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在阴郁的空间中,“殿……大人他正在月华楼为传国扳指作净化。”一直叫顺口了,她险些忘记落缨已不复存在,她的主人现在只是白?的国师与神殿少祭司,并非什么皇子。
“为孤领路。”他带着据傲的口吻下达命令。
听风轩,一身蓝色衣衫的青年同那着繁复华衣的女子仍在下棋。
不得不说,习惯真的是一件极可怕的事,络纬秋在这三日中赢的局数只手可数的情况下,面对眼前这定输的残局时已没了丝毫感觉。
他心不在焉地频频将视线投向凝夜那日消失的方向。
许久过后,他觉出了不对劲,云怎么还未唤他落子?将视线调回来,他发现这白衣女子正在出神,与衣衫同色的棋子捻在指间动也不动。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没反应?这时候他该做些什么呢?
络纬秋的手指偷偷地伸向棋盘,捻起一枚棋子,悄悄地、悄悄地挪动地方……
“你在干什么?!”陡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指尖的食指落了下来。抬首,迎面的一张在他看来极为“凶神恶刹”的脸孔。
“呃、我……”他绞尽脑汁思索他换子的借口。
“你、在、换、子!”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有!”
没有?云的眉挑了挑,“你觉得我会信你还是会信我家凝夜?”
有不好的预感,凝夜不会对云说过些什么吧?
“凝夜说,如果你第一次赢了我可以视作巧合,第二次赢我就有些问题了,第三次赢了我就一定是换了子,得提防着你再次作弊。”
络纬秋的嘴角有些抽触,“你以为我是谁?怎么可能作出换子这种事儿?”感情他忘记他方才在做什么了。
“凝夜说我对上你没有输的可能。”
“我的棋艺、呃……棋品有那么差么?”他倒是很聪明地没在这个“棋艺大师”的面前谈自己被称得破烂破烂再破烂的棋艺。
“知道你们蓝国的上一位天空之子为什么从来不和汝嫣氏族中的任何一人下棋么?”
(PS一下,蓝国向往自由,对他们而言苍穹是自己的父母也是自己的归宿,因此储君向来被称作天空之子,即为这整个苍穹的孩子。)
虽然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他仍是摇首。
“他还未成为天空之子的时候,曾以三天的时间同落缨皇室之人下棋……想知道他赢了几局么?”
络纬秋不敢作答。蓝国的上一位天空之子在三年前即已作古,他担心他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后这上一位天空之子会托梦给现今的天空之子把他给砍了——虽然现今的天空之子早在几年前就跑得不见人影根本没打算继承皇位。
云的拇指同食触到一起,其它手指收拢掌心,比出一个数字。
零。那位天空之子一局都没赢过,所以再也不敢同汝嫣氏族的任何一个人下棋。
络纬秋沉默,他没有想到蓝与落缨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蓝的皇子同落缨皇子,这二者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蓝国几乎没有人热衷权利,他们是自由的鸟儿,不愿被任何事物所束缚,现任天空之子跑得已经不见人影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落缨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压抑的环境逼迫得他们不得不学会阴谋算计,不得不为了保护自己而对他人痛下杀手,落缨承光帝共计二十四个儿女如今只剩下六个也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挣扎生存的人,很辛苦吧?无法想像,真的无法想像,为何会有人对自己的血亲下得了手,这六个人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忽然想起游历四方时听说过的一种名为“蛊”的虫子,似乎是将不少虫子放入同一个瓮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即为“蛊”……
活下来的人有哪些呢?神女念清、空邑伶后清烛、雳王商奎、瞑王焚涅、神殿少祭司兼白?国师凝夜、云泽蝶妃昙汐,二个受神殿庇护之人、二个番王与二个外嫁的公主,分配得还真是均匀呢?
不经意间又忆起凝夜,身上有淡淡死气的凝夜当真压制得住传国扳指内的死灵么?
“云,你曾说过净化过鬼帝的遗物是么?”
“是啊,怎么?”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凭自己的记忆将络纬秋动过的棋子放回原位。
“净化鬼帝的时候,他的身上有死气么?”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凝夜在净化鬼帝的时候身上有没有死气。”他以为她没有听懂,因此重复。
云的眉不悦地颦到了一处,将指尖的棋子落下,“凝夜的身上怎么会有死气?就算想转移话题也别拿凝夜说事。”
她是当真不知道亦或是知道却故作不知?“如果身上沾染死气的人净化传国扳指会如何?”
她侧过脑袋想了想。这时候心底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次难受地有些想吐,指间也有一些麻痒……
看到她再度出神,这次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些难受的样子,络纬秋忙出声将她唤醒。
这个笑起来像风一样的女子回过神来望着他,面色不怎么好看。
“怎么了?”
白衣女子摇首,“没什么,接着下棋吧……”
忽然她小巧的瓜子脸顿住了,面上有些疑惑。
络纬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发现她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指上。云的手指纤细白皙,一看即知是养尊处优、且经过细心保养,然而此刻,这双手的指上竟有数道淡色红痕,让人想起被刀划过的伤痕痊愈后留下的伤疤。有些不对劲,不对劲的并不是这些红痕为何会出现在云的身上,而是就在方才下棋的时候她的指间尚没有这些红痕的。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指间的红痕,感觉有些熟悉,它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经出现过?那时候、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
红痕的颜色在加深,红痕所在的地方也已由麻痒变作轻微的疼痛。这个场景与一幕似乎有些重叠,红痕是在腕上,对面是瞑王……
络纬秋看到她原本白皙的肤色忽然变作惨白,有些颤抖地将视线移向自己,“你说凝夜的身上有死气,是、是真的么?”

当他的首点下的时候,云的脸色白得仿佛被判下了死刑。
她疯了一样地推开面前置着棋盘的桌子,冲向听风轩二楼的栏杆!没等络纬秋反应过来阻止,那抹雪一样的白即跃了出去——
“喂,你搞什么啊?!”他的反应也并不慢,在白影落地的同时也翻过栏杆一跃而下。
四下一顾,云随即明了去到月华楼的捷径。没有走那蜿蜒的石子路,也没有回身取伞,她直接冒着风雨冲入了苍翠的竹林!
白衣女子落下后的停顿已经足以让本就善长跑路的络纬秋追上她,此刻见她冲入竹林,当下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
没跑几步,云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拉住自己的手腕,那痛楚让她忆起了数年前凝夜的大病,不敢贸然甩脱的她匆忙回首。当发现拉住她的是络纬秋时,秀丽的眉紧紧地颦起,不顾形象地怒吼出声,“你在做什么?!放手、给本宫放手!放手啊!”
“出了什么事?凝夜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有理会络纬秋的询问,云急切地甩开他的手,扭头就向月华楼的方向冲去!
“轰——”的一声巨响,它惊动了整个沧然殿。
几乎所有人的,他们都丢下了手边的事物,赶往出事的地点——月华楼。
言灵也不例外,听到声音的她冲出待客的正厅,正好看到在月华楼的方向,房屋的碎片被轰得飞上空中。言灵,她的生命只为汝嫣凝夜而存在,任何时候都以保护主人的性命、持行主人的命令为第一要务,因此在看到月华楼的建筑碎片时,冲向月华楼是她的本能。
白羽令想也没想地就运起轻功跟了上去。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跟着臣子的属下跑,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异。路途中,他跟在言灵后面不时超过一些人,也不时被一些人超过,沉着脸在心里感叹沧然殿还真是“藏龙卧虎”。感叹之后,觉得身边的可用人士还真是太少,看来得想办法请师兄弟们出山……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将昃连山的人牵涉到朝堂的恩怨中来,那些人应该如鸟儿般自由,像他所认识的络纬秋一样笑看江湖。十年前拜师时师父所言仍在耳畔,十年间他每次上下山时都是几番遮掩不欲让人知晓他同昃连山的连系……
这一切在珉师姊与瑶儿出现时已被打破,在有心人的关注下,他为昃连山弟子的事必将被人知晓。不对,师父让瑶儿下山为他送物时应已知晓会发生什么事,是默认了他可以利用昃连山的人事么并以这种方式守护昃连山的平和么?
守护?想到自己的用词他的面上不禁浮现嘲弄的神情,如果一开始就不曾出现于昃连山或者在逃亡中就已死掉也许会更好吧?这样,昃连山的平和才算是真正地被守住了吧?
因事态紧急,言灵未走寻常九曲十八弯的小路游廊而是改走屋顶,所以白羽令很快即到了出事现场。
华美得似虚似幻的月华楼只刻只剩下底楼半壁与满地的零落残骸,那雕刻着神话中飞天的楼檐此刻正倒在土地上,压得几株常翠树木也跟着趴到地上垫了底。
一处废虚动了动,伴随着掩唇轻咳声,有漆黑色的人影由被撑起的残骸中钻出,正是本该在此净化传国扳指的白?国师汝嫣凝夜。
他的右掌按着另一只手的手臂,指尖是密布的伤口,血液在雨点的击打下离了溢出的位置,没有了鲜血的遮挡,那些像是咧着嘴的伤口在苍白如纸的手上看起来分外狰狞。
钻出来的墨衣人衣上发上沾了不少的泥水,就连面上也有,看起来有些狼狈。神色也有些不济,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见到这一幕的沧然殿众人慌忙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那人厉声喝止,“不要过来——”
也许是倦意过重,他的话语拖得极长,且有些尖利,像地狱中现身的厉鬼的尖嚎。
跟在羽帝身后过来的瑶儿正好见着这一幕,骇得匆匆将伞丢给她的羽哥哥,然后就躲到距此稍远的珉师姊后头去了。
残骸被撑得更高,一个高大的身影跟在汝嫣凝夜的身后出来。头上鲜血满布,它们顺着面颊滑下,虽有雨水的冲刷但那艳红仍是未能减得了几分。他放开了所撑的残骸,这时候可以看到他手上的红似水一样地流。
拒绝了他的搀扶,汝嫣凝夜撑着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子步至一棵尚且完好的树前,将大半的重量倚了上去。
“残香……你在哪?”他的声音让人想起弥留的老人。
草丛中有白光闪烁,在这样阴郁的空间里很是刺目。那闪烁的白光就在他的不远处,且没什么异状发生,他不禁松了口气。
络纬秋同云赶至的时候,汝嫣凝夜正准备伸手去拾那落至草丛中的扳指。云见着了凝夜的模样,掩示不住地就要惊呼出声,所幸她后头还跟了一个络纬秋,忙将云未出口的惊呼捂了回去!眼角一扫,他看到了那几个不属于沧然殿的人,于是匆忙将她拉入林中。
只听得那边有人闷哼出声,草丛中本不刺目的白光陡然大盛,耀眼得几乎与日光媲美。云感觉到掌心刺痛,而那拾扳指之人则受到那光的直接冲击,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重重地摔至人群那边的地上,他似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有血因着咳嗽溢出嘴角。再看那双本该只有苍白的手掌,殷红遍布,细碎的伤口让见者不忍再睹。
有伞撑至他的面前,替他挡去了倾盆的大雨。凝夜抬首,看到伸伞之人时,一双眼因为毫异而睁得有些大。白羽令,伸伞的是羽帝白羽令。
“出了什么事?”瞟见国师的神情,白羽令的声音里有不悦。难不成他看起来就一个冷血动物,看到有人倒在自己面前都不会伸手替人家挡些无关痛痒的雨的那种?更何况,他本谅没打算伤这个人啊……
丧亲之痛怨他一个人品尝过就好,他不会让楼兰亦同他一般承受同样的苦与痛,那明媚的笑容,还是永远留在那孩子面上的好。
另一头躲在林中的络纬秋,他几乎就要抓不住挣扎着想要奔到凝夜身畔的云。云看起来很是柔弱,虽给人的感觉不像琉璃娃娃一样一触即碎,但那样的从容与优雅却让人忆起柔软的绸缎,风一样笑着的她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样的人,不就应该坐在布置精美的房子里,被人冠上什么什么的美名,然后供奉到嫁人么?怎么也不应该让她习武习剑啊!还习得好到这种地步……
唔……痛啊!身为女性就是这点好,你咬人也顶多被说作刁蛮任性……
言灵同羽帝一行人都关注着汝嫣凝夜,络纬秋只顾着别让云挣脱自己跑过去,当有人发现传国扳指的其他异状时已经晚了。
那扳指仿佛有妖物操纵般,由地上一掠而起,笔直地向哑奴所在的方向射去!
扳指是由左侧而来,哑奴自是伸出左手去挡,然而这好似正合了那扳指的意,竟就这样窜入了哑奴的指中!
白雾由哑奴左手拇指的扳指内溢出,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手臂向上蔓延!
“哑奴,断臂!”他的主人的冷冽声音直抵他的脑中,他亦果断地执行主人的命令断臂。然而他的动作终究是晚了一步,那白雾已蔓至他的肩上,在他的右手切向左臂的前一刻险险地入了他的脑,果断地更改命令。
这个高大的男子立于月华楼的残骸前,白雾于他的周身升腾,一双灰棕色的眼中满是厉气。
空气中的风聚合至一处,而后散开,凝作本应由常人自嘴中吐出的一句话。这声音似远似近,又像是多个人同时开口所发出,与界灵残香的发生方式类似,兴诈是因为它们本就同源。不过不民的是,界灵残香的声音所说的是神殿的语言,而这个“人”的语言则是以常用语述说——
——汝嫣凝夜,勾结外者、覆国灭祖,尔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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