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羽落千金——镇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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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羽落千金——镇魂歌
不知是由何木制成的墙壁很是厚实,也确实无甚机关,这意料之内的结果让一身蓝衫的年轻人擒紧了眉。他还以为凝夜会神通广大又出人意料地在这么厚的墙壁上开个洞或干脆把这整面墙怎么怎么样呢!如今这样虽然也算出人意料,但也未免太叫人失望了吧?
呆呆地望着上方被挪开了木版露出的洞口,络纬秋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直至上头有人开口唤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纵身上去。
许是耽搁得太久,终于肯更上一层楼的络纬秋没有在这上一层看到汝嫣凝夜的影子。再次见到这人已经是换过衣饰、由酒楼厨房后的地道穿至另一处小院后的事了。他被领着上了另一辆看起来不怎么华丽的马车,上车的时候他便发现,马车里还有另一人,看那装束似乎是位女子。
女子身着黑色衣裙,墨云一样的裙裾几乎占据了整个车厢,她轻轻地垂首,任与衣袂同色的纱丽垂至有着病万言书苍白的腕上,很是安静。看着这个像是新近丧夫的寡妇一样的女子,他起初尚犹豫着不愿意上车,直至那黑衣女子抬起首,让他瞧见了一双冷得骇人的紫色眼眸。原来是为了遮掩一双异于常人的眼才垂着首的么?络纬秋当即哧笑出声,但被嘲笑之人没有丝毫反应,倒是外头充当马夫的领路人透过车帘横了他一眼。
羽帝即将登基,各国都派遣了使者赶来道贺,也正是因此,近期帝都的入出检查都有些严格、甚至普通些的车辆会被要求全员下车。
望着愈来愈近的城门,络纬秋带着戏诌的笑容看着马车内的另一人。城门守卫若是尽职近责的话必然会掀开帘往里瞧。虽然不会要求一个刚刚丧夫的寡妇摘下头纱,但也至少会要求“她”抬起首,隔着纱丽望上一眼。徜若抬首,即使隔着黑纱,凝夜的一双紫眸也定然瞒不过对方的眼,身份必会叫那守卫认出。且,就算不考虑凝夜是否会曝露,单自己这个一个大男人与寡妇同车也足够教人怀疑的了……
他能够想到的,身为汝嫣氏族的凝夜又岂会料想不到?所以他并不担心什么,反而好奇凝夜会以什么法子通关成功。
马车已经被拦下。
之前横过络纬秋一眼的马车夫眦时正装出一副畏缩的模样向对方解释车内是已故老爷的如夫人,准备去神殿祈福,同在马车内的还有老爷的弟弟……
如夫人与小叔子的组合确实令人起疑,再加上马车夫一副无论如何也不让检查的模样,守卫当即推开了车夫上前掀帘。
正兴灾乐祸的络纬秋看到了白瞾国师面上浮现冷笑,隔着黑纱,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像在讽刺着什么。
半透明的绸纱被扯落,固定鬓发的发簪亦跟随着落下。拉下衣襟,汝嫣凝夜一手扣住车内另一个的手环在自己腰间,一手也未闲着地环上络纬秋的脖颈旋身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一切皆在守卫掀起车帘的前一刻完成,于是守卫见着的便是这么一幕——
男子的手放在女子的腰间似要向下伸去,而衣衫不整的女子则更是大胆地将手环上了男子的脖颈凑上香唇,透过男子未完全遮住的身影,他似是见着了女子裸露的肩头与白皙的腿……
侧对车门的络纬秋还未反应过来,怔怔地低首看着与愈来愈近的另一个脑袋。直至冰凉的唇印上了他面颊,才猛然惊醒地向后一缩,而那“黑衣女子”也配合地“惊叫”一声,抓起衣物覆于身上、同他骤然分开。
即使再蠢,守卫也明白自己打扰了对方的“好事”,面红耳赤地匆忙放下了帘子。
“怎么了?”他的同伴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遥遥招呼道。
这守卫摆摆手,道了声没事,随后便叫人放了行。
那个不怎么放心的同伴走过来的时候,马车正经过城门,于是他们的对话自然全部进了这几个武功不弱的人的耳。
隐约地,有声音被风送至了耳畔,“……不过是个和小叔通奸……婊子……”
马车已出了流年,于是一阵风托起了车帘。马车夫回过头,看到了他的主人森冷的眼,于是应了一声,“是。”
“你要杀人灭口?”着蓝色衣衫的年轻人不悦地开口。
被问到人的垂着首整理方才被弄乱的衣饰,半晌才出声,“我一向如此。”
“你都不把人的命当命吗?”他的话语中有了些恼。
汝嫣凝夜停住了手,他没再与怎么也挽不上去的长发较劲,将眼移向了车厢内的另一人,“我以为你已经在羽帝那里见多了这种事。”
络纬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是呵,他确实是在白羽令的身边见多了这种事,例如破城那日目睹了凝夜威胁白羽令的人、例如昨日听到他俩对话的人,这些人全都已经以各种理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中,他们已经不再存在。
见多了这种事是真的,但在见到凝夜亦是如此时他的恼亦是真的,他以为,凝夜与白羽令不一样。忽然想起,前日凝夜下达命令诛杀被指魂附体的沧然殿侍人时,似乎也没觉得怎么样呢?大概因为这次是个不相干的人吧?
马车已经驶出了流年城很远很远,看到临时充当马车夫的人下了车,络纬秋疑惑地看着以女装示人的白瞾国师。示意他抓好缰绳,二朝国师的嘴角溢出一个音节,正是破城那日召唤来风的音,络纬秋似乎对这个音节的记忆太过深刻,反射性地就想丢掉缰绳跑开。
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行动,一堵无形的墙阻住了他的去路。空气被术法逆行冻结,似曾相识的场景让络纬秋恼得牙痒,连生吞了凝夜的心都有了。果然是兄妹呵,就连对付人的法子也一模一样!
马车的周遭鼓起了风,吹得二人的长发四下飞舞,深蓝似墨与墨中透紫的发纠缠在一起,纷纷扬扬。地面在视线中愈见遥远,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马车的上升而愈来愈渺小,有些晕旋,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
拉着车的二匹俊马感觉到蹄下所踏并非平地,它们开始有些不安与暴躁。瞟了一眼因自己的咒而丢掉了缰绳的络纬秋,汝嫣凝夜蹲下来将手掌贴到马背上,银色流光由掌下溢出,安抚躁动的马匹。
耐不住天空的诱惑,络纬秋索性跃上了车顶盘膝坐下,让熟悉、却从未如此猛烈的风送来对自己对亲切的问候。一个不经意,他又瞧见了驱使这风的另一人,那人立于马身之上,风将墨一样的长发与衣袂高高地托起,掌中有源源不绝的银色流水似地涌出,于他的周身环绕。
络纬秋可以肯定,若凝夜此时着的是白衣而非墨衣,那一定是端正若神的。
拎了眉,他不禁有些担心凝夜的身体能否支撑得住这长时间的灵力消耗。“凝夜,你的伤……”
立在前方的人回身,隔着漫天的墨发看出了他眼底的担心,于是摇首,“出了流年就没事了。”
他倒是忘了,这个人懂得术法。
“神殿祭司……扳指已经送去了他那里,动用术法会被发觉。”
未等络纬秋继续询问为何出了城才施展,汝嫣凝夜就自动给出了答案,让他还未出口的问题又咽了回去,这让他很是不悦。但他也没法子当真冲这人发火,这人一个不高兴把他从这里丢下去可就不是好玩了!
没有飞上多久,马车便被精确地控制降落了。
重新将头纱覆好,汝嫣凝夜走近了荒野里唯一的农舍。农舍前坐着的是一位年迈的老者,他正在剥豆子,发现有人靠近便抬起了首。他是个瞎子,白多黑少的眼证明了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瞎子。

“夫人,您来了?”朴实的老者笑着向落缨的国师招呼。
淡淡应了一声,凝夜绕过老者步向屋后。
农舍后,立着一个又一个的丘陵,每个丘陵前,都有一块无字的石碑。
“这些是?”络纬秋细细地数了数,有十来座坟墓。
被问到的人没有回话,只是驾轻就熟地步至一座坟前,依着墓碑坐下。他合着眼,静静地靠在一个字也没有的墓碑上,也不担心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否会触怒亡者。
凝夜的周身仍然环绕着水一样的银光,在天空中时,络纬秋以为这散出的灵力是用在了托起马车上,现在看来,应该是在治伤吧?
“这附近有多少人?我是说除了那个老人。”靠在墓碑上的人忽然问道。
他自己没有办法感知么?络纬秋有些诧异。他记得凝夜的内力较之自己更为深厚,应该可以探查得更远、也更为精确才是。然后他想起凝夜正在疗伤当中,似乎不应该过多地动用内力或使用术法,更何况方才这个人已经驱用了那么长时候的马车……他很想说,凝夜的表现很容易让人忘记这个人是个重度伤患。
“沧然殿那些人,我不肯定他们会不会偷偷跟踪。”他继续说。
“即使跟来,也是为了你好吧?”昨日将重伤的凝夜送回沧然殿的时候,那些人慌乱的表情不像是伪装。
然后,络纬秋看到了黑纱下的嘴角勾了起来,好像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汝嫣凝夜竟捂了唇,哧哧地笑了出来。但这笑声,在他人听来没有一丝的喜悦,给人的感觉仍是冷,冷到了骨子里的讽刺。
络纬秋没再说话,靠在墓园内的一棵树上,安静地等他笑完。他一直有些疑惑为何沧然殿的人对凝夜的忠心似乎太不合常理,即使见到凝夜下令诛杀同为沧然殿的同伴亦是毫不留情面地持行命令。看来,沧然殿之人对凝夜的忠心似乎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应该是凝夜握有什么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否则他们不会愿意以药水腐蚀了他们的声带,不会那么担心凝夜的生死。
笑完了的人由袖中取出一只螺,这些年络纬秋去过不少沿海的地方所以见过,海滩上有时可以找到像这样的螺。有这样的传说,在众多的螺中,其中一只放在耳边时,可以听到鲛人的歌声,而听到歌声的人,将会幸福。
传说是真的?!当螺中传出悠扬的歌声时,络纬秋还以为这便是传说中有那只螺了。
那只螺只有手掌般大小,有声音由小渐大,由其中传出。歌声听不出确切的歌词,却让人不由得放开脑中手里的事物、再急躁的心情也归于平静,静静地驻足呤听。也辨不清歌者是男是女,这声音不似男声亦不似女声,安详宁静得连时间都仿佛为之静止。
许久,声音才终于渐小,好像歌者已渐行渐远。
“这是什么?”络纬秋问。
“声螺。”
络纬秋听说过“声螺”。具说它是某一代神殿祭司创造的术法,原理为将声音封入某件物品中,只要封印未遭毁损,即使多少年后也可以听到当初封入的声音。由于传播声音以螺形物品最为何适,因此此种术法的名字就被叫做“声螺”了,而被封入声音的螺状物,一般也称“声螺”。
这就是声螺了么?他好奇地打量这个形状看起来甚是优美,明显并不是真的螺的物品。其实,比起对声螺的好奇,他更好奇的是这声螺内被封入的声音是谁的?他倒也想请这人再唱一次,真人唱的一定会比这声螺更好听吧?想着,他便问了出来,“凝夜,这歌是谁唱的?”
汝嫣凝夜没有答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谁唱的?”他这次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了。
“你已经说出来了。”
他一怔。他已经说出来了?他刚才有说过什么吗?好像只有一句,
——凝夜,这歌是谁唱的?
呃?凝……凝、凝凝凝、凝夜?!“这歌是你唱的?!”络纬秋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闻言,汝嫣凝夜的眉宇一挑,“怎么不可能?”
“如果是你自个唱的,你还用得着拿声螺来封印声音?直接自个唱不就完了?!”他听得出来,声螺中的声音不该是属于这么个让人冷到了骨子里的人的。虽然二个人的声音都同样能够让人心神安静下来,但声螺中的人是安抚,而凝夜则是强行冻结。
“我对索兰提说过,”着墨色衣裙的人声音有些轻,像在回忆,“他死的时候,我会为他唱镇魂歌。”
络纬秋举目四顾,所有的墓都是一个模样,根本分不清其下所躺的究竟是谁。
“苏沐皇兄死的时候,辉浕皇兄来找我,他让我给苏沐皇兄唱镇魂歌。”一向对这个庶出的皇子视若无睹的辉浕皇兄竟会为了苏沐皇兄来找他,当时他同楼兰都被骇了一跳,若不是相信辉浕皇兄的人品,他们一定以为这是某个人的阴谋!“不知道是谁传出了消息,落缨皇子能够唱镇魂歌。”
传说镇魂歌可以令死者顺利往生,即使是犯下十恶不赦的罪刑之人亦能够平安地度过奈何桥。沧然殿的那些人,他们多数人便是为了这镇魂歌才忠于凝夜的吧?所以他们如此担忧凝夜的生死,若是凝夜死在他们之前,在他们去往黄泉的路上迎接他们的定然就是血池地狱!
方才是歌是放给偷偷跟踪的人听的,而为什么不是用唱的呢?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如今的凝夜已经唱不出镇魂歌来了。这种事是不可以被沧然殿的那些人知道的,如若被知晓,那些人愤恨的反扑可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你还真是信我呵……”连这种攸关性命的事都透露了,络纬秋不知道现在自己是该感动对方无条件的信任还是该苦恼这好沉重的秘密。
“蓝的天空之子向来重义,我信的是你的血统。”
很显然,络纬秋很讨厌“天空之子”这个名号,听到这几个字时,他直接地当着汝嫣凝夜的面板了脸。什么“天空之子”?当真把他当天空之子的话就不该到处找他,该放他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际才是!
不明白,天空中的鸟儿是如此地向往自由,为何却有人想要将抓住、关入紧闭的笼中。
回程的路上,汝嫣凝夜没再动用术法,因此二人是驾着车回去的。啊,确切地说,驾车的只是络纬秋,另一位一直在车子里头坐着。
“络纬秋,停车。”冷冷地,车厢里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耸耸肩,他自认为不是凝夜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出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但这人一向没出什么错,还是听信比较好。于是他停了车。
“出来。”
络纬秋的心底升起了警惕,的确,风传递来了不一样的气息。但,具体是什么气息他感觉不出来,看来对方的隐藏功夫不弱。
没有人出来,于是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车帘,指尖有银芒闪烁。冷得让人心底生寒的声音再度响起,“再说一次,出来。”
几道身影由马车前后闪现,他们的打扮各不相同,就这么看过去只像是普通人氏。但,会出现在这里,就表示这个“普通人士”一点儿也不普通。在白瞾国师冷冽的目光注视下,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少祭司大人,主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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