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千寻楼兰——伊人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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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千寻楼兰——伊人逝
素白色的锦缎上,横乘着一块墨色玉石,玉石的二端结着纯白绳结,下方还系着二粒剔透的暗色圆珠,它看起来与寻常玉石无异。
然而,汝嫣凝夜却在见到它的时候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抬起首,面具下的紫色眼眸中,未经掩示的错鄂让人一览无余。“是你?!”
原来,羽帝是在这里见过楼兰呵。所以楼兰何时送给过羽帝什么事物自己完全不知情,并不是楼兰送出过什么却没让自己知晓,而是因为羽帝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的这个“楼兰”。
羽帝的眼微眯,直直地盯着白?国师。
一惊过后,凝夜随即由对方的深瞳中见到自己惊鄂的的影子,于是长睫覆了下来,将一双紫色眼眸敛起。“微臣乍见失踪的胞妹遗物难免惊讶,请陛下恕罪。”
羽帝亦微瞪了眼,故作惊讶地拿起玉诀把玩,“原来它当真是国师的么?可真是不巧了,瑶儿也说这玉诀是她姊姊的东西,实在是叫孤难以裁定啊……”
“若微臣没有记错的话,此诀内有四字——楼兰夜雪。微臣可为陛下辨认指出。”
握着玉诀的手紧了紧,他诧异地看向国师。这次,是真的诧异的,玉诀在他的手中数年,他竟没有发现诀内有这么四个字?
玉诀被放至汝嫣凝夜的掌心。只见这个人由整齐排列着奏折的案上取过一张宣纸,而后步至有阳光射入的窗前,将纸平摊于窗台之上。将玉诀对准阳光,他仔细而小心地旋转玉诀的角度。
“呜!”显然是被阳光折射到,他发出了一声闷哼,另一只手捂住了眼。
袍袖滑落下来,露出一节苍白却又纤细的手臂。羽帝忽然怔了怔,他的眼停留在这人的腕上,他的视线落在这腕上墨色绳结所系的玉石上。墨色,似玉似石,同汝嫣凝夜另一只手上的玉诀粗看之下似一模一样,细看却能发现它们只是相似而非相同。
调好了角度、确认玉石中的景像已投在宣纸之上,白?国师似极是恭敬地请羽帝前来一看。羽帝不动分毫。随后,国师沿着对方的视线落至自己的腕上,白皙的肤色与墨一样的玉石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将手放了下去,待长长的袖沿盖住了左手,他再度出声,请羽帝移动尊步过来一观。
墨石即是模具,阳光即为染料,它们在素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座空寂的城。看起来像是夜晚,城中没有人烟,有的只是同样寂寞的雪,汝嫣凝夜持着玉诀的手轻轻晃动,那雪便缤纷似地落下。景如同蜃影,信佛稍纵即逝,直叫人挪不开眼。
过去了许久,羽帝才稍稍挪动视线,他看到了不怎么明显地映于纸上的四个字——楼兰夜雪。这玉诀已经跟着他十二年,而他竟是直至如今才知晓诀内竟还有四字。
汝嫣凝夜握住了玉诀,失了折射光线的模具,纸上回复素白。
他将玉诀置于一侧,取下了自己腕上的相似之物。
对于这块玉诀他显然是比对方才那块玉诀熟悉,甚至没有经过双眼比对,这只玉诀就已在宣纸上绘出另一幅蜃景。若说上一幅蜃景的主题上城,那么这一幅的则是夜,深沉的夜与单薄的雪、以及远方的城楼幻影。深沉的夜空的,又有星光闪烁,像狭小的暗室中被投射而入的唯一一缕光明。纸上同样有着四个字——夜雪楼兰。
将自己的玉诀系回腕上,凝夜顿了顿,他忽然想做一件事,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会引起何样的后果。“十一年前,微臣将此玉诀借给一行刺承光帝未遂之人,之后玉诀便不知去向。胞妹生前一直对此诀念念不忘,不知陛下之玉诀由何人手中所得,可否将玉诀归还原主?”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汝嫣凝夜的话语将他引回了十一年前。十一年前,那个在他的全家于一夕之间由云端跌下、所有人有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对他微笑、唯一一个在那种境遇下向他露出笑容的孩子。他对那个孩子说,他会回来寻她……
“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你对那个人,说过什么?”
——楼兰,我会回来找你,当我覆灭落缨后,你会是我的皇后。
女孩想了想,然后对少年允诺,
——好啊,楼兰等羽令来找楼兰!还有……这个给羽令,你从那个门出去不会有人拦你的……
汝嫣凝夜合上眼,声音冷得刺骨,“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笑话而已,作不得准的。”
“楼兰她在哪里?!”
“她死了。”合上眼的人淡淡地说。
“谁会信你的鬼话?告诉我她在哪?!”他揪住了着墨袍之人的衣领,逼近。
合上的眼睁开,紫色眼眸直直地望入对方深遂的眼,“需要微臣带您去楼兰的墓地么?”
墓地?这个词敲进白羽令的心底。墨宣与萱儿的猜测都未经证实,或许,楼兰当真已经死了?死了,已经死了,被他面前之人下令绞死……不,不对,死的根本不是他的“楼兰”,死的只是公主楼兰罢了,他的“楼兰”不是正在他的面前么?
他的手下意识地落在国师的脖颈上,缓缓收紧,收紧。
也许,这个结局也不错?被楼兰的恋人杀死,而不是亲手杀了楼兰的恋人?喉间被卡住,脑也触不着地面,这让他的脑袋里有些乱,记忆里的一切事情都水一样地由脑中滑过。记忆里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让他抓紧浮木的救命稻草。
意识,渐渐地开始模糊了呵……
“白羽令——”
陡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羽令,他有些呆滞地看着在自己掌中呼吸困难的白?国师,松开了手。自汝嫣凝夜口中说出的话,他不一定要相信的,差点他就忘了。神殿祭司尚在宫内未走,汝嫣凝夜此举是打算挑起朝廷与神殿的对抗么?若传出去他白羽令杀了神殿少祭司,神殿可是有充分的理由对白?下手。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神殿祭司竟愿意舍弃亲侄子,当真是够心狠呵!
以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平静下来,羽帝这才将视线转向门口。门已被向内推开,着蓝衫的络纬秋、他亲封的奉苍侯风也似地冲进来,奔向倒在地上的汝嫣凝夜。门口的侍卫呆呆地立在那里,他们本是打算阻止奉苍侯的,没有想到竟瞧见陛下欲杀国师大人、欲杀神殿少祭司。
这几个侍卫是神殿派的,他们望向他时的不敢置信就证明了这一点。看来又得让几个人消失掉了,还真是麻烦呢!
“国师,玉诀既是流云公主的,孤就在此还给你了。”弹了弹身上的衣袍,他的神情自然得仿佛方才的一切皆未发生。“国师有些不适,络纬秋就送他回沧然殿吧?”
络纬秋恼得想说些什么,但却被他扶着的另一人拉扯住。摇首,凝夜示意他不要说些什么。“我没事的。”
“国师,即此玉诀为孤所拾到,也算孤同流云公主有缘吧?不知可否让孤在流云公主墓前上一柱香?”
“是。”汝嫣凝夜低低应了一声,微不可闻。
络纬秋扶着凝夜,缓步移向殿外。殿外,远远立着凝夜的言灵,言灵见着了主人的不适,匆忙跑至想要搀扶,却被如预料中一般拒绝。本来凝夜还打算推开络纬秋,但在被络纬秋怒瞪一眼后就乖了,看来还是吃软怕硬。
“言灵,把那东西送还羽帝。”他轻飘飘地出声吩咐。

言灵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敢违抗命令,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送到主人指定的人手里去。
“你让她送什么?”着蓝衫之人好奇地问。
白玉面具下,汝嫣凝夜的面上带着笑,冷笑。“墨宣由崔谍府中取到却未上报的……”
“……白明苍遗像。”
这是一个青年人的肖像,甫一入眼便有浅浅的书卷气息迎面扑来。他眉宇俊逸,淡笑微含,一身浅蓝常服披在身上倚栏而坐,于月下浅酌,看起来很是随意。画边另有一句题词,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便是羽帝的父亲白明苍。
它是崔谍收藏的美人图之一。
十几年前白家被判诛连九族的缘由正是这白明苍通敌叛国,巧的是这崔谍正好负责调查的人之一,看了这张肖像后,谁能不对白家的灭门案感到怀疑?
羽帝没什么大的反应,但言灵知道主人的目的达到了。她只须要做到这里就好了,给羽帝一点提示,剩下的,由羽帝自己调查出来比较合适。
由奉晨殿经过尚在修缮中的妩昼宫,再到偏远的沧然殿,三三两两的侍人于游廊中穿梭,见到这二人经过时便会自觉地让到路旁。
不用凝夜提醒,络纬秋也知道这决不正常。沧然殿附近的几处宫殿都是空着的,这附近,没有人需要服侍。
他想走了,想离开了,这里的天空是四方形的,高高的围墙让他无法飞得更高,皇城的结界像是实质的存在,让他无法展翅。很压抑、很不自在,这几天他无论到哪都被人盯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报告给那些观察者们各自的主人,他无法不小心警惕。
“这样……不累么?”他幽幽地道。
被他扶着的另一人抬起首,罕见的紫色眼眸注视着他,片刻后又再度垂下。“当你习惯后,就不会觉得累了。”
那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习惯。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当你一但习惯了什么,也许就再也离不开它了。正如被放飞的笼中鸟,它已经笼子里的生活,被放飞后只会活活饿死。
“尽早离开吧,络纬秋。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你……”
已经到了沧然殿前,汝嫣凝夜挣开了他的搀扶,倚在门边这么说。
沧然殿的殿门是大开着的,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归来。络纬秋看得到门内的景色,美丽像一幅画卷中,唯一不协调的只有那个正在扫地的侍人。侍人并不像是在扫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充数,总觉得那人在打量着什么。
一瞬间他就明了,这是经过羽帝授意**沧然殿的探子。沧然殿就算被称作宫中府,但它还是“沧然殿”、是一座宫殿,而不会当真是只府祗,羽帝要将人插进来只须要一句就够了。凝夜不会反对,只要羽帝按沧然殿的规矩拔去这些侍人的舌、凝夜就没有理由再反对。
这个侍人不会是真正负责打听的探子,而是明面上的一个摆设,既是吸引注意力,也是警告凝夜莫要轻举妄动。
络纬秋又不想离开了。天空虽然广阔,但早晚也要与之告别,他会住进华美的囚笼中、一举一动都像猴子一样被人观赏。他不能够常笑也不能常怒,这二者的过度都会让一个帝王失了威严,他只能够板着面容让人猜不出喜怒,就像如今的羽帝。
他是络纬秋,同时也是夏纬泺。
既然迟早都要面对,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吧?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凝夜。
其实络纬秋并不呆也不傻、算得上是细心,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他都瞧得出来,就像现在他就发现了沧然殿的侍人的不对劲。但也仅此而已,他可以指出哪里不对劲,却推不出来对方想要做些什么,毕竟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
羽帝封他做了奉苍候这件事也正是如此。他知道不对劲,没有哪个帝王会大肚到愿意让他国之人掌握自己国家的实权,尤其这个人还是另一国的王、没有招安的可能。那羽帝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直接把视线调向了仍倚在殿门前的汝嫣凝夜。
不可以直接告诉他的话,双关语总会吧?
“我无法指点你什么,你已在他的网中,挣扎亦是徒劳。”
没有什么双关语,身着墨一样长袍的白?国师冷冽的声音由面具后传出。
闻言,络纬秋的嘴角未免有些抽搐。不用避忌其他人的探子吗?那他方才一路上都是在小心些什么?不过也是呵,他与凝夜碰了面却什么也没提到不是更奇怪?听探子回报他们没说什么就当真以为他们什么也没说的人才是傻子!既然如此,他还忌讳些什么啊?
他在心里暗骂自个是笨蛋。“所以我只能走了?”
一片墨掩住了紫眸,汝嫣凝夜垂下了眼,“至少可以晚一些接触到,至少当你再度接触到这些时不是在白?。”
也就是说白羽令根本没有为他留下一条退路?网已罩在了他的头顶,覆盖了方圆数公里,他怎么逃也不会逃开这张网,只能是苟延残喘的四处躲避?而且凝夜说他再次接触到这些隐弓暗剑时不是在白?,这么说他会进的是另一张网了——蓝的网。
既然是走是留结局都是一样,再加上他暂时还不想回去当天空之子……他的选择是留下。
不经意间,视线触到凝夜脖颈上被大力勒出的泛着青紫的痕迹,既然关于什么阴谋的问题凝夜都答了,那他问这个应该没什么吧?“凝夜,你是哪里惹到羽帝了?”
在他的映象中,羽帝一直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有时也会冲动一点,但那一定是对方的言谈或举止触到了他在意的某一点。
“让你来救我时,云渺雾没有说么?”
“那家伙只说你快被羽帝弄死了。”一提到这个人,络纬秋恨得咬牙切齿。
淡淡应了一声,着墨色衣袍的人伸出拢在袖内的手。掌心向上,病态苍白的手掌中躺着一块墨色玉石。
络纬秋认出来了,这是他曾在羽帝那里见过的,由前朝公主楼兰所赠之物。它看起来很漂亮,也许是玉吧?但若是丢进石头堆里也会被当做一颗漂亮的石头。记得某一次白羽令不小心遗失了这东西,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帮忙在周围找,可怎么也找不着。直到有风雅之人发现躺在地上的一块石头很不错、可以雕作镇纸,而后在阳光下发现石中景,这才知晓白羽令要找的东西就在手里。
还未等络纬秋发出感叹,凝夜的这只手抬了起来,广袖滑落至臂弯,另一只同样的东西就系在他的腕上。
一眼即知它们该是成对的。“这当真是楼……公主楼兰的东西?”
“我告诉他——在十一年前,我将此玉诀赠予了一个行刺承光帝未遂的刺客。”
一身蓝衫的年轻人被骇了一跳,“他遇到的人是你?!真的假的?!”
怪不得白羽令动怒了,得知自己心里的那人是个男子、而且还是自己极为讨厌的人物,白羽令没什么反应的话才叫有鬼!
“凝夜,送他东西的真是你?”也并不是不可能,据闻皇子凝夜与公主楼兰幼时一模一样,长大后才渐渐可以分辨出差别,而且这二人那时又喜欢玩“猜猜我是谁”的反戏……凝夜假扮楼兰遇上羽帝而后将东西送出也有可能发生。
汝嫣凝夜侧过首对殿内打扫的侍人吩咐,“去替我把云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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