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十三章 万柳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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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柳山庄外不远的客栈中,李景正在听一个属下汇报。
“大人,这件事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万柳山庄的庄主柳红眉本是一个书香弟子,家中一脉单传,除了五个姐妹,只有他一个男子。他小的时候因为乱世,便弃文习武,从小就喜欢结交一些奇人,和江湖上的人,家中常年养着百余名食客,在这兆津县势力很大。由于他喜欢结交朋友,在官府中也善于使钱,很是吃得开。
“几年前,兆津县中新来了一个县令,叫许和泰,好像是江南某个世族的族人,在广牧朝廷里有些影响。他来到北津县后,按照惯例,柳红眉给他送了一笔钱,大概有一千两银子,若是一般乡绅富户来说,已经不算小了。没想到这个县令连柳红眉派去的人都没见,就把他的钱扔了出来,张口就要一万两。柳红眉毕竟也算是一方豪雄了,自然不肯任人敲诈,不但照样把县令的人也依样赶出了庄子,明里暗晨更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许和泰大小也是个官,柳红眉势力再大,也是一个江湖人,怎么能与他斗。许和泰二话不说便给他扣了个‘勾结歹人,私养死士,意图不诡’的帽子,说他有不臣之心。”
“这个罪名倒是不小,真亏这个县令做得出啊。”李景笑道。
“是啊。不过柳红眉事后的反应就很聪明了。民不与官斗。他知道自己在朝延里没有根底,所以用重金打通了朝中重臣御史杨凌身后的世族杨家的线,利用杨家与许家之间的恩怨,告发许家私下大量倒卖私盐的事情。
“最后杨家与许家在朝中斗了一年多,杨家终于凭借从柳红眉手中获得的情报斗倒了许家,连兆津县的县令也换了人。但杨家却从此对柳红眉生出了戒惧之心,最后更是用了许多手段让柳红眉交出手中的情报网与暗中的势力,杨家虽然帮他洗清了一部分罪名,仍是拿捏着他的把柄,比起一年前的许家逼迫得更狠三分。
“柳红眉一方面是不甘心放弃手中的权力,一方面也不是傻子。知道杨家即使得到了自己手中的势力,也不会真正放过自己。这一个月,许是在吃过几次亏后为退路做打算了。具体做了什么,急切之间属下还不清楚,只知道他这回虽然是祝寿,庄子里已经暗中劝退一些来拜寿的人了。”
“那他与慕容雪是什么关系?”
“这个……”
回话之人一脸为难。
“属下精通的大多是广牧官方的情报,这个柳红眉并不算是官府之人,只能算是个有势力的庄园主,所以……咳,不知道这个慕容雪是什么人,怎么属下从没听过此人的名字?少在他是广牧哪个衙门密藏之人?是哪一年的进士,如今身属何处?”
李景闻听此言,不禁笑了出来。问话的属下看得惊惧莫名,不知自己问错了什么。
李景挥了挥手,道:“此事原不怪你,是我的疏失。这一块不归你管,宇文到了没有?”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连串敲门声,或长或短,或停或连,响了十余下才停止。
听到这一串极具特色的敲门声,李景笑了起来,道:“宇文,进来吧。”
一个身形偏瘦,颔蓄长须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很得体的灰色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睛里有一种警惕的光芒,似乎无论身处何处都不能真正放下心来。他的双手习惯性下垂,略显僵硬呆板,总在捏着个什么手势,让看的人也不觉为他感到一丝疲惫。
“宇文,你也太小心了,这里是我们的地方,还用那么多规矩干嘛?”李景道。
“宇文早已习惯,一时也改不过来了。”这个被李景称做宇文的人道。
宇文的声音里有一种经年的苍老,似乎历经太久岁月而显得空洞嘶哑,很不耐听。只有他面前这个名叫李景的男人才知道,他是一个理性、审慎、稳健的人,有野兽般的本能。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生命,哪怕是面对着自己唯一的主人,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生存的权利。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一种微妙的延续,仿佛是不堪承受语言所带给他的责任的重负而发出的无声的呻吟。
他本是一个江湖人,也只知道江湖,所以李景在救下他的性命后便索性将广牧江湖中的情报搜集将给他去做,屹今为止,他也是做得最好的一个人。
所以,李景很直接的问道:“对于慕容雪,你知道多少?”
一点淡淡的喜悦与狂热在宇文的眼中闪过,因为消失得太快,使得李景也只认为这是自己一时之间的错觉。
“慕容雪,原名雪卿,广牧帝都平郡人,幼年时因家中变故而迁居,途中遇到狄门中人。因狄门狄红曾受其母大恩而破例将之收入门下。慕容雪为其化名。慕容二字乃是他的婚约者之性,雪才是他的真名。其人天资横溢,常有奇恩,学富五车,腹有书卷,偏偏生性懒散,得过且过。他的师父曾说过一句话,他这个徒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更无一不通,偏偏不堪为才。否则入朝当为名相,入野也当名动一方。他几年中随着师门中人游历江湖,很是做了几件事,别人送他一个‘九州镜’的名号,说他像传说中阎罗王的九州镜一样,能够知道天下间发生的事情。只要他愿意做,天底下也没有真正能够难倒他的事情。他曾经对人言道自己平生别无所好,只是喜欢读书和胡思乱想。所以他家中有一座书楼,里面藏书万卷,有许多珍奇罕见的孤本,是他平生最爱。据说他说,如果自己科考,如果没有考中前三名,他宁可永不为官。”
“他的志向也不小啊。”
“主人这回倒是猜错了,这与志向什么的并无关系,而是与朝延授予的官职有关。广牧一向重文轻武,读书人在广牧很得看重,按照惯例,每年一甲的前三名,都有入朝免跪之权,而且一甲的前三十名更是可以直接分入翰林院。一般来说,状元会被授予正七品的编修之职,榜眼和探花也可以成为翰林院中从七品的拾遗。广牧文章居天下之冠,每隔三或五年,国王更是会搜集天下的书籍字画,翰林院中便有着天下间最大的一座藏书楼——文华楼。从七品的拾遗已经足以进入文华楼。到时候以他的能力,上下打点一下,文华楼中的书籍便能观看。说白些,他只是将朝延里的文华楼看作他自家书楼了。”

李景苦笑不已。虽然知道雪卿并非是毫无弱点的人,但他本事再大,也不能将广牧的文华楼搬到雍安啊。
“那他与这个万柳山庄的柳红眉是什么关系?”
“柳红眉与他的师父狄红是姻亲,与他算是半个生死之交。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
“他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姐姐?”
“怎么?他没有姐姐吗?”
“江湖中人很少同官府一般盘根究底,不过的确有传言说他有一个姐姐,在多年前便已移居雍安了。不过,这也只是传言。除了与他亲近之人,大概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景淡淡的说。
“回、回去?”
当先回话的人跟不上李景跳跃的思路,“主上不是为了那个雪卿来到这里的吗?”
“办事的方法并不是只有一种。有些人,可以诱之以利,有些人,可以诱之以权,有些人可以用之以名,有些人,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的性命。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方法正确,则可以事半功倍,反之则是事倍而功半。我要收服他,并不一定要天天跟在他身边,动之以诚。他的心中有一座看不见的高墙,如果不能打破墙里,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心。”
“是。”
“不过,我虽然走了,你的行动还是要继续下去,更不能有一丝的松懈。宇文,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手中其它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下,一定要替我牢牢的盯住他!”
宇文迟疑的应了个“是”。
此时在万柳山庄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来,尝尝,老夫这茶怎么样?”
“甜而无味,茶叶是新摘的龙井,茶水也是去年的雪水新融。虽然都不是上品,但在这里能出现这种东西也算是难得了,毕竟你是个爱酒胜过爱茶的人。但是,就算我再怎么怕苦,再怎么爱吃甜食,你也不用往茶水中放冰糖吧?从来佳茗似佳人,哪有你这样的?说你俗还都是在夸你了。”
“这道鱼?”
“不够嫩,烧得太久,已经失去了鱼的原味。暴殄天物!”
“这道汤?”
“放太多作料,好古怪的味道!”
“这道清炒笋尖?”
“淡而无味。”
“这块玉佩?”
“玉质不够纯净。”
在宁惜哲面前,柳红眉苦心搜罗的东西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从食物到饰品,站在宁惜哲身后一身白衣,面蒙黑纱的慕容为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几样小孩玩具,明显属于病急乱投医。最开始宁惜哲还会语气尖刻的品评几句,最后已经连谈论的兴致都已失去,反而从盘中挟了块水果,转身去喂柳红眉养的一只鸟。
“小兄弟,今天只要你一句话,只要当哥哥的我能够做到,哪怕是做牛做马我也愿意!”柳红眉技穷的道。
宁惜哲好半天才转过身,慢悠悠的喝了口她自己评为“甜而无味”的茶水。
“你那两个孩儿还没有消息吗?”
“他们本来在庄中的秘室之内,我刚才叫人去叫他们出来见你一面,谁知……”
看着宁惜哲眼中那抹恶作剧前常见的闪亮光芒,柳红眉渐渐地说不下去了。
“柳大庄主,你和我师父是朋友,算起来,我应该比你晚一辈,承蒙你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小兄弟。但是,我仍然不得不严肃的告诉你一件事,术业有专攻,即使是骗人,也是一个行当,它也是有技术性的。否则,为什么有人可以在皇帝面前装神弄鬼,大骗窃国,为什么有的人连些愚拙村夫的钱也骗不到一文?这就是差距!”
“你,你……”
听着宁惜哲以很正经的口吻说出很耍弄人的话来,慕容为几经努力,为了柳红眉的面子和他已经颤抖的身子着想,才算没在他面前笑出声来。
“你是我的长辈,又是我师父的朋友,无论是在我面前用辈份压人,用和师父交情感人,哪怕是威胁利诱,都算是不错的选择,怎么就偏生选择了骗人这么个不入流的手段呢?”
宁惜哲以一个宽厚师长教导不成才学生的语气叹道。她轻轻的抬起一个小玩具,刻意的拿到柳红眉面前摇了摇。
“你爱武成癖,平生所好,只是喜欢交朋友。他也算是一方豪雄吧,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或许是有许多不足,但也不是你张张嘴,庄中之人便能给你马上送到。这种把戏,自欺或许可以,拿来骗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比柳红眉更过分的是宁惜哲的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吧。慕容为暗道。
“好吧,事已至此,我再怎么隐瞒也没有用了,我便对你实说了吧。官府方面的压力只是一部分,还有一方面是来自江湖上的恩怨。这件事我本不该拉你下水,事实上,我十余日前便已经写信给你师父,让他不要派人来为我拜寿。按时间算,这封信应该在你出发前便已送到。”柳红眉说。
“十日前我收到的信上是指名让我来的啊。”宁惜哲说。
“正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信已经被人调换过了,你看到的那封信是你我的一个老朋友在截下我的信使后买通高手匠人仿照而成的。没想到连你也骗过了。你今天抵庄之前,我收到了一封指名给你的信,还有小青和小蛟的几件衣服。”
“信在哪里?”
柳红眉无言的递给她一封用红蜡封口的信笺。
信封上是五个浓墨大字:慕容雪亲启。信封的背面是一个古怪的似花非花,似字非字的符号,宁惜哲一见之下,嘴角泛起了一个略嫌苦涩的微笑。
“慕容少侠:
年前道左相逢,与君一见如故,得在阁下面前亲聆教诲,虽因此损兵折将,失却基业,亦为蓝某之荣幸。闻慕容少侠近日将于万柳山庄中稍驻,蓝某思盼之极,邀君于本月二十,于朋屏山中一会。柳兄一对佳儿女,吾甚爱之,提前接来共侯少侠。吾为武林中人,颇知道上规矩,纵使如今落魄,亦非六扇门中鹰犬所能为动。慕容少侠素来雅达,一诺之言,尤胜千金,见此书信,必不致令我徒劳而返矣。
蓝天陵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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