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十五章 昆兆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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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刚走上没几步,他的手下便有了折损,在南路上的陷井,不过是些捕兽用的夹子、铁钉,北路上的却是专对人而设。昏暗的月色下,胜过了千百个暗器高手,尤为可恨的是这些陷井上大半都是抹了毒的。抬头上望之时,陷井密密麻麻,一个套一个,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光从气势上看,还比南路更胜三分。
用事后狄红的话来说就是:用来吓唬人,可比那些老猎手们设下的强多了。
于是,蓝天陵只得带着属下重新转道南路,用自己手下的血肉来铺一条上山之路,只是队伍已远不如初上山前的气势了。
蓝天陵尚未来得及兴师问罪,事前已得到宁惜哲教点的柳红眉便抢先诉起苦来,报怨这昆兆山上老虎成群,山下猎户靠山吃山,太过贪婪,居然不顾行人安危,将陷井设得满山遍野,到处都是。自己的人在上山的这一路上便伤了十余人。说罢便让属下抬出受伤的人来。
蓝天陵明知这些都是柳红眉的狡辩之词,却苦于被他抢先一步,而无可奈何,而自己又还要端着宗师的架子,于是冷笑数声便放过了此事。
当他事后得知这些受伤之人或是因为挖陷井热情太过而胳膊受伤,四肢乏力,或是研究他人陷井而误落陷井,在床上仍兴致不减的指挥他人挖陷井之人时,气得眼冒金星,三天没有说话。
仅仅是时山的道路上宁惜哲便让蓝天陵折损了大部分的人手,双方正式排开阵势之后自然也不会叫蓝天陵太好过。
双方约定分阵图与单挑来公平下胜负。阵图之学在江湖上可算是源远流长,凡是稍大一点的门派有镇派的阵法。比如少林名闻天下的罗汉阵,武当的七星剑阵,江湖中流传甚广的两极阵、三才阵、四象阵、八卦阵等等,不一而足。结阵与破阵也是最考验人功力的手段之一。柳红眉同样将先行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蓝天陵。
蓝天陵谨慎的考虑了许久,选择了破阵。
宁惜哲之后摆出的阵法,让在声众人真正见识到了她的手段,也真正确立了九州镜之名。
宁惜哲摆出的阵型非常简单,不踩七星,不按八卦,每个人的踩位都非常简单,只讲究一个配合,但它却不属于江湖上的阵图,而是属于军阵之列。
所谓军阵,就是战场上行军打仗的阵势,一般的武林中人不会用也不愿用,江湖中人练得是小巧捕杀的功夫,这种大开大合的阵法对他们来说用处并不大。除了阵法简单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在布阵的人数上,这一个简单的半圆形大阵,却整整用了多达一百人来布阵,比起少林寺最大的罗汉阵,也不过只少了一成的人数。为了凑足布阵之人,一些武林大豪,狄门中的长老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充当阵眼。
阵圈的最外层是清一色的长枪,中间一点是长剑,最中间是暗器阵,为了布下这样一座大阵,宁惜哲将他们整整训练了一个月,许多人换下了自己趁手的独门兵器,用上了宁惜哲专门订制的长枪与长剑,就连那些暗器名家也不例外。宁惜哲为了这次布阵,专门为他们订制了许多金针与石榴子,还有大把的飞刀。布阵之时,这些暗器高手基本上是一人背一个大口袋,口袋里是三个较小的鹿皮口袋,分门别类的装着这三种暗器。
除此之外,这些暗器高手的独门暗器也允许携带,不过得在宁惜哲分发的这些暗器用完之后。
回想当时的情景,柳红眉至今还心有余悸,武林中的阵式讲究的是踩位、配合,比如说武当的七星剑阵,布剑之人都是武当派中的精英,辈份、年纪都差不多,尤其是剑阵第一式“礼剑”之时,七柄剑整齐划一,端的是漂亮之极。这一个剑阵练下来,非数十年不能为功。
宁惜哲排的这一个阵法刚一出场,便引来一阵哄笑之声。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的天陵教中人更是毫无仪态,什么尖酸的话也说出了口。当时除了己方布阵之人与宁惜哲外,只有蓝天陵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他整整思考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自己身后之人按武功高低排成队列,依次冲杀。
之后的情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也在双方首脑的意料之中。这个不起眼的半圆阵进退合度,指挥统一,进攻防守都极有章法,而宁惜哲所注重的只有一点,集中最大攻击力于一点进行攻击。
在蓝天陵所率领的一方看似气势汹汹的进攻下,它巧妙的让开对方锋芒,阵型适度软化、后退,最后排的暗器高手先是整整齐齐一排的石榴子招呼过去,那场面就叫蓝天陵心中一寒。
江湖上凡是玩暗器的,都知道满天花雨这么一招,这是暗器中攻击力最大,攻击范围最广,也是最难防御的一招。当然习练起来也是相当困难,但凡是以暗器成名的人,都会这么一招。江湖中最高明的暗器名家,使出的这一式满天花雨,范围不过三丈,暗器不过百枚,但这个半圆形阵使出的这一式满天花雨,却是由十名以上的暗器名家一起出手,宁惜哲不但在暗器的使用上做了统一的规范,在射程上也做了统一的要求,只要能够达到这个半圆阵的截面就行,事前又经过多次演练,扬手之间,在一个瞬间竟形成了一个扇形的截面,彼此之间距离相差不远,力道也足够强劲,数量上更多达五百枚以上,只是一个照面,对方就倒下了近十人,连这些负责出手的暗器高手们也吓了一跳,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宁惜哲所设计的第一波攻势只运用了一半的暗器高手,另一半的暗器高手趁着前一波人换手之时,第二波更加强劲的满天花雨就这么洒了出去,又硬生生扫下了一片。
蓝天陵毕竟也是枭雄之辈,他带来的这些手下个个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在他的呼喝指挥下抢占了一个空隙冲了上去,暗器虽然厉害,但只要让对方近了身,再好的暗器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但刚一接上阵,那一排站在最前面的长枪便让他们知道了厉害。
百兵之祖是为枪,自古以来便是一寸长,一寸强。
宁惜哲对最前排的长枪阵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配合出手。无论是第一排的长枪阵也好,第二排的剑阵也罢,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保护身后的暗器高手,不让近身战斗能力极低的他们与敌人正面遭遇。并且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
十则围之,五则分之,倍则击之。这句话放在武林中则是一个更加浅显的道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在同等武功下以二打一,以众凌寡,这要是还能输,不是活生生的要将人羞死么?
虽然宁惜哲在战前寄予重望的只有这些暗器名家,但是这些长枪手和剑士也都是江湖上颇有些字号的人物,尤其是带领长枪阵与剑阵的两个领头之人,更是宗师与近宗师一级的高手,招式圆滑,经验老道。身为武林中人,更不会没有一丝火气,虽然宁惜哲语气委婉,让他们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可能少的与敌正面接触,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但这些人都有几分好胜之心,虽然宁惜哲是好心,他们却不甘心自己只做盾牌使用。
宁惜哲平生最精通的便是人心,既然自己手下有如此旺盛的求战之心,她也不肯白白浪费,于是在临战前几天又加练了一个三才阵,务求做到最大程度上的以众凌寡,并将此阵的使用权利交给各阵领头之人。宁惜哲相信以他们的经验与眼光,想必不会让己方损失太大。
效果也大出宁惜哲的预料,虽然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的表面工作,只能做吓唬人之用的阵法,却在两位宗师的指挥下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毕竟江湖中人最是桀傲不驯,心中根本没有配合的观念,除了这几位公认的宗师级高手,谁也指挥不动这些江湖中的高手。在两位压阵宗师的指挥下,这二十个原本在宁惜哲想来只是充当移动盾牌之用的小三才阵,竟吃掉了与自己人数相等的敌人而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损伤。

当然,这其中也有宁惜哲的功劳。她之前便已考虑过近身战的问题。毕竟暗器最怕的便是近身,到时敌我不分,无论怎样的暗器名家都没有用武之地。但宁惜哲平生最信奉的便是一本万利,投入最小的资本,最大程度的赚取金钱才是至理。暗器就是最契合这一至理的武器。不用直接照面便可以对敌人进行杀伤,自己还没有损伤。宁惜哲实在舍不得轻易放弃这一枚好用的棋子。所以她让长枪阵与剑阵中的人内罩软甲,这样在敌人近身之后暗器便仍能使用,无论是石榴子、飞刀,在遇到软甲之后威力都会有所降低,只要避开要害,再加上江湖中人大多有内力护身,即使受伤,也多是皮肉伤,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这样一来,暗器阵中之人便可没有顾忌的放手做了。
一场捕杀之后,蓝天陵除了两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亲信并未出手所以没有受伤之外,他的其余手下都在这一场这中死了个干净。反观柳红眉这一方,受伤之人不足二成,剩下之人也都有再战之力。
事已至此,言语已经失去了作用,再如何狡辩推搪,也瞒不过蓝天陵的眼睛。
蓝天陵激怒之下,使出了绝传江湖近百年的驭剑之术,但见月夜下剑气如虹,剑光如练,从侧面看去,那是一道许多练武之人习武一生亦不可得的凝而不散的巨形光柱,凡是敢与这道光柱为敌者,只有死亡一途。
宁惜哲武功低微,只能看见剑光所指之处无一合之将,一剑之下,挡道者如泼汤滚雪,尸横就地。这千古公认的剑道至高之学果然不同凡想,剑光如无常的长链轻易勾走人们的性命,能在这里的都是江湖中真正有实力的一流高手,可以说天下武林精英有一半都聚集于此,但蓝天陵不但攻势强大,而且剑招精妙经贸合作,这座宁惜哲精心布置的大阵竟也只能将他的攻势缓上一缓。
在此之前,由于宁惜哲诡计得当,都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甚至有大半时间并没有让群雄与蓝天陵直接对面,可以说之前的胜利大半是仰赖宁惜哲的智谋,非战之功。群雄们却将宁惜哲的智慧的光辉认同是自己的武功,对蓝天陵竟生出了几分轻视之心。蓝天陵这一下拿出真功夫,群雄们这才知道他并非是浪得虚名,无论他行事如何卑劣,不论他做下了多少犯武林大忌,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至少他这身功夫是假不了的。单人独剑败尽三大宗师,这份独霸江湖的实力可没有掺半点水份。
驭剑术,这可是连天下四大宗师之首的人也无能抵御的惊世绝技啊。
思及此,众人不由将目光投入那个之前一直与蓝天陵抗衡,甚至仅凭适度便处处势压蓝天陵三分的九州镜身上。
宁惜哲神色不变,轻轻的做了个手势。
群雄如释重负,主动给蓝天陵让开了一条路。
蓝天陵的目光先在柳红眉的身上停留了一会,柳红眉虽昂首直视,面上未现畏缩之态,神情上却很不自然。双眼暴睁,连话也不能主动说上一句。
蓝天陵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矮他一头的宁惜哲身上。
月色如雪,剑光如雪,宁惜哲的目光亦如雪。
此地不乏宗师、高手,但从始至终只有他的神态是那么安祥平静,就连呼吸也没有紊乱过。那样的冰寒清冷,便如一块千载不化的寒冰,虽然沉默,却连时间也无法抹去他的光辉。
面蒙黑纱,白衣如雪,月色下他的身影是那么孤傲寂寞,却拥有将接踵而来的巨浪一一斩断的坚定毅力与深邃智慧。
场面奇异的沉默了下来,并是不出于谁的刻意安排,敌我双方都被这森严气势压抑,无意识的选择了沉默。
宁惜哲与蓝天陵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蓝天陵的气势覆盖了整个天地,仿佛连过往的风云也受他的吸引,而化作他头顶的巨龙威压而下,宁惜哲的气势却如风中新绿,夜间星辰。如果蓝天陵是狂风,宁惜哲便是风中的青竹,任风浪如何急骤,也终能屹立不倒;如果蓝天陵是黑夜,宁惜哲便是夜间明星,任黑夜如何广阔,也始终闪耀在夜空之中。
蓝天陵突然收敛了全身气势,微施一礼,道:“阁下便是九州镜慕容雪?”
宁惜哲颔首还礼道:“不错。”
蓝天陵道:“我听说九州镜能视阎罗王汉下九州之景,万事万物皆可观,不知道是真是假?”
宁惜哲道:“阁下以为呢?”
蓝天陵哈哈一笑道:“生有时,死有地。本座的生死不制鬼神之手,又何须敬畏鬼神?这些东西,本座是向来不信的。不过你慕容雪口中说出来的话,本座却是信上三分。本座知你向来言出必践,不知你观本座今夜生死如何?”
宁惜哲毫不犹豫的道:“你今夜不会死于此地,却是必输无疑。”
蓝天陵仰天大笑,状极喜悦,道:“好,好话!敢在本座面前断言本座必输之人,我已经十年未曾一见了!却不知何人敢来败本座?”
宁惜哲沉默不语,她之前虽预定由慧河大师为主,柳红眉与其他为辅围攻蓝天陵,但我方势如破竹,慧河大师却反常的不肯出头。慧河大师是一代宗师,不她能指挥得了的。但她仍有伏手未出,虽然结果可能不如预期中的完美,她仍自信胜利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蓝天陵缓步向前,目光一瞬也没离开宁惜哲,宁惜哲只觉得心跳加速,目光仍是冰冷孤傲,只是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了许多。
善泳者死于溺,善谋者死于谋,即使是智者,也难免死在他人的计谋之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智谋也是无力的。何况自己并没有掌握根植于这个世界的胜利法则。她的心中并没有一面真正的九州镜,能够看到事情的发展。一旦事情超出了她的计算,只有智谋可取的自己却是众人中最柔弱的一人。
百步、九十、八十、七十……
当蓝天陵在五十步内站定,准备在这个驭剑术能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动手时,一道青虹般的剑光落在了他的面前。
熟悉得不用再看第二眼,他开了口,双唇颤动,一声久违的“大师兄”还是没有喊出口。
慧河大师的目光黯淡了,宗师的双手几乎握不住跟随了他一生的宝剑。他唱了一声佛号,道:“师弟,你今天便改了吧。慕容施主并未打算赶尽杀绝,师兄我拼着我这张薄面为你求情,只要你肯迷途知返,过往的一切我们都可以不算,再从头来过吧。”
慧河大师这番话很是真切,听得蓝天陵冷漠如冰的心肠也暖了起来。师兄他是一代宗师,在武林中更是万人景仰,他被自己迫得遁入空门,却还能在自己众叛亲离之下叫自己一声师弟,更叫他感动。慕容雪口舌便给,能说会道,但他的一千句劝说却不如师兄的这一句“改了”。
今日自己势难善了,凭他对九州镜的了解,也不知道他还伏下了什么狠毒计谋,如果就此借坡下驴,也不是坏事。只是……
蓝天陵在看到慕容雪的时候,眼中又现出一片杀机,今日如果不先与他分个胜负出来,又如何能解自己基业毁损之恨?
蓝天陵轻轻的摇了摇头。
慧河大师失望的叫道:“师弟,你……你还放不下你的荣华富贵,那份满手血腥的江湖权势么?如今身败名裂还不足令你引以为戒不成?”
蓝天陵无言的垂下剑。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师弟我虽然是个愚钝不堪之人,但事情到了今天,师父和师兄对我的情义我也不会不理解。我心机用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开宗立派,做下了许多天怒人怨,大伤人和之事,可以说是武林近十年来或明或暗的风雨与是非,大多是由我一手造成。欺师灭祖,不仁不义的事情我也做过不少,这些我都认了。只是,事情如果重来一次,就算我知道仍会有这么一个能制住我、克制我的人,我仍会选择相同的道路。因为,我是蓝天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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