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十六章 伏子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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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风微转,目光停留在宁惜哲身上片刻,露出了几分锋芒。
“以前,师兄武功压我一头,我总认为是师父偏心,不肯倾囊相授,否则以我的天资,和多年努力,虽然比师兄晚几年入门,却不会比不上师兄。尤其是我知道师门中有五大绝艺,我苦求多年,师父却只传了我最难练成的驭剑术与归华神功。师父虽然一向偏爱着我,我却仍然生出了几分怨恨。但最近我才明白,武学贵精而不贵多,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学生江湖上所有的武功。我的个性好高骛远,凡呈都要争个先机,所学虽博,却是贪多嚼不烂。师父在传我卜算阵法等学后已经了解了我的性子,多半也有些后悔用这些东西占用了我大半精力,所以无论我之后怎样苦求,都不肯将门中绝学尽数传我。传我驭剑术与归华神功更见师父苦心,归华神功是天下间最有神效的一门功夫,虽然易学难精,练成之后却能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让人的体质发生巨大的改变,几乎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效,比天下任何一门功夫都不逊色。驭剑术更是剑道中的至高之学,虽然入门困难,但如今我习成之后才发现,练成此功之后天下再没有一人是我敌手。我能有今天,全是师父恩泽。
“师兄从前为我做过的许多事情,即使言辞激烈一些,却也都是为了我好,长兄如父,我这一身武功倒有一半是师兄代师传授,师兄你就相当于我半个师父。这些且都不说,就是在今天这个时候,你还能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站出来说话,这份关心与爱护,我更不会不领情。只是,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便再不能回头了。更重要的是……”
蓝天陵神情一肃,双目之间寒光点点,如怒海惊涛一般侵袭天地,迫人心神的气势占据了整个天地,连慧河大师这种已列入宗师境界的高手也受不住的后退半步。
“我还有后手,而且我也知道,慕容雪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底坦坦白白的列示于天下,他也还有伏子未出。我今天如果不能在这一步上与他赌个输赢,今天岂不是白来了么?我就算是输,也要知道我输在什么地方了。”
蓝天陵一向狡诈多智,喜欢**手段,但他这话却是说得诚诚恳恳,不卑不亢,任何人听了都能感觉他话中的真诚,这样的人物,就是与之为敌,也是人生乐事。
蓝天陵剑尖微缩,左手轻垂而微带弧形,目光轻轻落在剑尖上,温柔的月光在剑尖处流转,他的目光与月光融为一体,使人再难分辩何处是目光,何处是月光。他的心神没有一丝一毫溢出剑外,但在场之人却觉得剑气漫天,剑意充斥了整个天地,他的剑势便如这月光一般,无处不在,无物不容。
慧河大师目中露出即欣慰又炽热的目光,他知道,在慕容雪的刺激下,蓝天陵终于放下了成败得失之心,真正进入了剑道大成之境,慧河大师一向疼爱这个年纪与他相差许多的小师弟,几乎是将他当自己半个儿子一般看待,他能有这种成就,慧河大师也觉得欣慰非常,但作为一个顶尖的武者,一股挑战强者的本能又同时占据了他的整个心胸,在蓝天陵剑道大成之前,慧河大师就已经不是他的敌手,召集蓝天陵已经更进一步,慧河大师自然知道自己获胜的希望更加渺茫,便即使如此,他反而更加渴望一战,他想见识一下那个虽然近在咫尺,却是绝大多数剑士一生不能迈入的境界,即使被对手远远超越,他也觉得无比荣幸。
当慧河大师今晚第一次毫不保留的放出全身气势之时,他身后两名组阵之人,与蓝天陵都知晓了他的心意。
蓝天陵淡淡一笑,口中简简单单的吐出了一个字:“请。”
宁惜哲淡淡的注视着眼前的一战,她眼光虽然高明,武功上却是个连半瓶水也称不上的未入门之人,此刻剑光如雪,剑气漫天,仅只是剑气呼啸之声,便已撕裂了天地,她只觉得眼花缭乱,这一战竟是超越了自己眼界范围。她之前一直将蓝天陵看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枭雄,全无感情信义可言,但蓝天陵这一刻所表现出的这种由内而外的英风豪气,却着实让她动容,也在心底改变了许多对蓝天陵的看法。此子虽是枭雄之属,却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她环顾四周,周围之人脸色如山沮丧,随着交战双方剑气与招式而瞬息万变,她是个半瓶水,但今夜在场之人却都是真正的高手,人人看得如醉如痴,目不转睛,就连宁惜哲的师父,当代有数的高手之一的狄红,也捏紧了双手,目不敢稍瞬。
看到这里,宁惜哲的胸中涌出了一股少年独有的好胜心思,这蓝天陵虽是高手,今晚的事态发展也大大超出自己的预计,但胜负成败,仍是五五之数,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蓝天陵忽尔长啸一声,身形急掠如鹰,身后一人以一敌二挡住了三才阵中除慧河大师之外的二人,一人随蓝天陵一起扑向慧河大师。但见千剑化一,再无繁华之象,蓝天陵身剑合一,剑尖在空中划出一个玄妙的弧线指向慧河大师,这一剑似巧实拙,似缓实疾,慧河大师竟无法躲闪,自己方圆三丈竟全在这一剑之中。他也是一代奇侠,当机立断,反扑而上,以身当剑,双方实实在在的拼了一记,剑尖相角时,传来一声奇异的钝响,慧河大师脸色一时血红,又忽尔转白。
就在蓝天陵身形落地的前一刻,他身后与他一直配合无间之人却轻轻一掌印在他的背心,借着一掌之力,身形也如白鹤戏空,翻转逃逸而去。
慧河大师闻见之下,心口大恸,有悲呼一声,便要上前救人。宁惜哲当时毕竟年少,一见功成,口虽不言,眼中却也有一丝淡淡喜色。
却不防蓝天陵口中响起一声奇异的哨声,一道极微弱的寒光从身后掠起,一直沉默的侍立在狄红身后的秦舞竟一将一把短剑架在了狄红的脖子上。
这一下变起仓促,不但是宁惜哲一时不知所措,连赶去救人的慧河大师也顿住身形,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场中还是宁惜哲先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阻止了大师兄即将出口的喝骂之声,眼睛盯着秦舞仔细的看了几眼,回过身对蓝天陵笑道:“蓝教主,好手段,好巧妙的摄魂术。此术绝传已有百年,慕容也只从书中看过,想不到今日有幸能得以一见。”
蓝天陵站起身,眼尾也不曾扫一眼偷袭他之人,嘴角血迹殷然,背后中掌之处也血色隐现,他神色自若的道:

“过奖了,尚不及慕容少侠之万一。昔日慕容少侠在我教中散布谣言,借本座之手除去了许多忠心于我、慕容少侠又不便出手之人,我事后得知,痛惜之至,追悔莫及。这其中也有人颇有机遇,在本座手下逃得一死。本座怜他们忠心遭嫉,因此加意提拔,并视之为心腹之人,这白益就是其中之一。他若非身怀灵药,也不能在本座掌下逃得残生。他在身遭洼陷之后,便处处表现得对你们恨之入骨,因此这次本座来此就是别人不带,也要带上他的。但想来之前种种不过是慕容少侠精心布置,此次功成,蓝天陵在震惊之余,更加钦佩了。我本在你的人中埋伏下了两枚棋子,一枚是柳红眉,我对他期望最大……”
蓝天陵看了看柳红眉面上神色,接口道:“不过如今观他面上神情与平日无异,想来早已被慕容少侠识破,但蓝天陵也是命大,错有错着,当日一枚闲棋竟是逆转了局势……也算是应了阁下今日之言。”
虽然一着落错,满盘皆输,但宁惜哲却并不觉得沮丧,事情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狠得下心杀了蓝天陵。事情这样发展,也未必不是好事。
“蓝教主有什么条件,可以请说了。”
“蓝某所练归华神功已达大成,虽仍不敢说百毒不侵,但寻常毒药很少能够伤我,一些沾肤而倒的剧毒对我也没有效。他这一掌国务部长并不重,只指套中沾染了剧毒,如今我已经感觉到半边的身子都已失去了感觉,蓝某自负平生也颇通医道,却不知是哪一种毒药如此厉害?”
“此毒名为胭脂醉,色如胭脂,无味淡红,不用见血,不用破皮,将此物滴入酒可茶中,一刻之内便能取人性命,不会有任何感觉。若是见血,药力加倍。只是蓝教主所练神功太过神奇,才能对它有所抵制,旁人中毒之后不会有丝毫感觉,教主却能将毒止于后背。此毒并非出自民间,乃大楚宫中所出,十日年前方借一失宠妃子之手流入民间。”
“却不知慕容少侠可有解药?”
宁惜哲抛出一只小小瓷瓶,道:“一粒内服,一粒外敷,连服三日,便可断根。”
蓝天陵接过瓷瓶,微微一怔道:“蓝某的条件还没有说呢。”
宁惜哲道:“你要提的条件,你我心知肚明,我要说的话,你多半也能猜到。既是如此,又何必在一些小节上斤斤计较。我不是故示大方,你也不会心怀感激。”
蓝天陵禁不住笑了起来,只觉得与这样之人为敌,实在是平生大快事。
“慑魂术只是小技,我用口哨声让他行动缓上一缓,你让人趁机出手,制住他的行动。之后点了他的睡**,让他结结实实的睡上十二个时辰,再以冷水浇面便可。只要你答应今晚不再与我为敌,我也不再计较狄门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
宁惜哲对狄明群以目示意,道:“出手吧。”
蓝天陵取出一个奇形的口哨,吹了三个音节,秦舞果然目光呆滞,无法行动,狄明群趁势而上,点中了他的睡**。
蓝天陵淡淡一笑道:“此间事了,蓝天陵便会解散天陵教,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大概也不会再生出称霸江湖之想。我胸中都虽有未了之事,但慕容少侠却让我看到武力并不是唯一的途径。也许有朝一日,蓝天陵还会在慕容少侠面前请教一二,但望慕容少侠不吝赐教才是。”
“如果事情是我力所能及,且不涉及国计民生,在下一定相助。蓝教主此次迷途知返,慕容雪感激之至。山高水长,容图后会。蓝教主文武双全,多谋善断,今日脱却樊笼,日后前程当更加不可限量。慕容雪在此仅祝蓝教主一路平安,鹏翼凌霄,青云直上,心想事成。”
蓝天陵的右手几不可察的轻颤一下,他重重的应了声:“多谢!”
之后蓝天陵重新施出驭剑之术,一掠十丈,无人可挡,身似白云,在场之人虽多,却无人能触及他的衣角。
之后一年,蓝天陵果然解散了天陵教,在江湖中消失了踪迹。一场杀戮就此消散于无形。但蓝天陵之名却不降反升,甚至已经有人提出,将蓝天陵列入宗师之列。
柳红眉看着那张信笺,当今天下,能够让蓝天陵这位成就犹在四大宗师之上的绝世高人用“敬上”二字的,除了慕容雪,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虽然,蓝天陵将宁惜哲视为此生最值得与之为敌的对手与最值得结交的朋友,但当事人却对这一顶金碧辉煌,闪耀着华彩的金冠与荣耀没有报之以蓝天陵百分之一的热情,比之柳红眉那略带敌意的彷徨与崇拜,宁惜哲更没有付之于万分之一的愧意。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将会面的时间定在晚上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在亲笔写下一封还算客气的回信,将时间改在二十一日便去睡觉了。
所以,在看到一向养性功深,喜怒早已不形于神色的蓝天陵怒气冲冲的捏着信件找上门来的时候,柳红眉只好匆匆忙忙的推出了兼具挡箭牌之功效的慕容为。
“把他给我叫出来。”
在听完柳红眉以最简短的言辞介绍过慕容为后,蓝天陵便毫不客气的说道。
慕容为一脸尴尬,即将出口的话连他自己想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非常抱歉,雪在睡觉的时候很不喜欢别人的打扰。”
蓝天陵冷哼一声道,“即如此,老夫便亲自去叫他!”
“万万不可。”
慕容为虚拦了一下,道:“雪的起床气是很重的。”
蓝天陵不以为意的道:“哦,怎么个重法?”
“这要视情节轻重而定了。情况好的话,她一阵仿佛春日的暴风雨一般尖锐刺骨的斥责、嘲讽、怒骂便可了事,如果她当天正好情绪不佳,那她首先会用最甜蜜的语言去撕裂你旧时的伤口,然后会让她那位吃人不吐骨头,最善长刑求与拷问的表哥让你领会到何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用一串‘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长串说教结束,告诉你她今日对你的种种作为对你日后的人格养成,性格的磨练有多么巨大的作用。嗯,你确定你真的想去叫她起来吗?”
蓝天陵很坚定的坐在椅子上,道:“给我再来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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