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二十六章 孰利孰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雪卿道:“雍安欲以赵国结好两国,将军认为有没有成功的可能,雪卿是指广牧方面。”
杨变青道:“此事对广牧大有好处,又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两个王子虽未明言,我观他们的神色,已经动心,只是不知雍安意图,才未答应。”
雪卿道:“若广牧决定攻赵,燕国意将如何?”
杨变青道:“此事还须禀明王上,再做论处。”
雪卿道:“将军不方便明言,雪卿便代将军说了吧。此事虽然复杂,结果却只有两个,一是攻,二是不攻,再无第三种可能。
“安王口称修好,若是燕国不攻,必然惹恼雍安,他日安王人便能以此为借口攻打燕国。而且,安王亦可以此离间广牧与燕国的。广牧与燕国为盟友,自该守望相助。燕不攻赵,便是对广牧与雍安联姻生出怀恨之心,日后必成大患,应当尽早除之。”
杨变青本无意攻赵,闻听此言,冷汗淋漓而下,道:“若是攻赵,便又如何?”
雪卿道:“若是攻赵,事后必然涉及利益分配。赵国本是雍安属国,雍安得些大头也是理所当然,只要雍安不做得太过分,两国自然不会介怀。我想以安王的心计,到时必然会让出赵国大半国土给广牧与燕国,让两国自己去分。广牧与雍安今有联姻之谊,赵国的国土名义上又是湘宁公主的嫁妆,无论燕国做得如何公平,广牧都会认为赵国剩下的国土本该是广牧的盘中之物,燕国平空占了广牧一个大便宜。口中虽不说,朝中与军中却难免有所怨言,裂痕一生,就容易被雍安所趁。”
杨变青道:“若是我燕国做些退让如何?”
“如果燕国退让得太狠,那燕国岂不是平白耗损粮草,为广牧做事。燕**中也会生出怨言,到时若是雍安派人去燕国挑拔,将军又当如何?而且如何燕国太过软弱,再来买粮便会被广牧认为是软弱可欺,到时候提高粮价,便能让燕国无法消受。何况广牧上层也不是全无野心的。雍安以赵伺广牧,便是为了让广牧生出争霸之心,雍安太过强大,又是广牧名义上的姻亲,广牧自然不会对雍安下手。如果燕国此刻表现得畏手畏脚,就是雍安不说,日子久了,广牧也会对燕国生出狼子之心。盟友固然是好,但如果能将朋友的土地归到自己的名下,岂不是更好。天下有四个上国,是不是太多了。三个,甚至是两个,不是更好么?”
杨变青怒道:“焉敢如此?”
相思听得忍不住插嘴道:“广牧高层真的如此短视么?他们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燕国亡了,又拿什么来抵挡强大的雍安?”
雪卿道:“只要有利可图,要让人类舍弃朋友,断绝友谊,是件很容易的事。多余的道理我不想多说,但是如果我的安王的话,少说也可以想出七八个计策来让广牧上勾。一计不成,还可再生一计。唇亡齿寒的道理说得多了,国王就不会再把它当真。如果广牧真的要灭亡,他也会想着不是在自己的这一代灭亡就没有关系而做出一些自毁长城的事情来。比起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君王心思更加难以猜测呢。你说是不是呢。杨将军。”
杨变青觉得雪卿那张稚嫩的面庞上透出了苍老的韵味,那并不是正常流逝的时间留下的痕迹,而是过多的苦难与经历所赋予他的看透世事的沧桑。
非常的悲哀……
杨变青细细的品味着雪卿说的每一句话,陷入了漫长的深思。
如果我是安王……
这句话常常被人说起,文人说这一句,是“敢叫日月换新天”;武人说这一句,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哪怕是江湖豪客,也有着一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梦想。
这句话,杨变青也曾经说起。
但是,人所对应的梦想,总是在自己这个层面的。比如文人心目中的“我”是朝中文臣,武人心目中的“我”是当朝武将,一旦程度上升到安王这种高度,不要说是说出口,就是在心里想想,也是没有几个人敢做的猜忌事。
世人在说这句话时,心中多是对语言中的对象有一种仰视的心态,但是雪卿没有。他尊敬安王,欣赏安王,唯独没有仰慕。他是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直视安王,并且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
杨变青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他会是另一个安王李雍吗?还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人未来的可能性有许多,而判断另一个人会走上哪条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雪卿这个人实在太过高深莫测,他的未来也有太多的可能性。
杨变青不敢在他面前做出什么大动作,只是微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让已经深陷掌中的手指尖以一种更加舒适,也更富于攻击性的姿势垂到膝盖上。这个细小的动作即使是离他很近的人也没有发现。
杨变青想起雪卿在席间做的那个“双三”的手势,它代表着“留客、邀客”之意,是达古女子经常用来约会情郎的。达古人不像广牧人那么浪漫,但也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们心思的灵巧并不下于广牧女子,这种动作与女子常用的屈膝礼极为相似,只有细微的区别。屈膝礼时是左右五指交叠,“双三”乍看之下与屈膝礼并无不同,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双三”者的拇指与食指合成了一个圈。这种习惯只流传在达古贵族之中,杨变青也是因为戍边,久在燕门一带居住才知道这个习惯,他不禁为雪卿表现出的博学而感到钦佩。他是看准了只有自己有过长期与达古打交道的经验吧,其他人即使看到了这个动作也不会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只是这一次杨变青却是高看雪卿了,她只不过常用这个动作来与慕容为玩笑罢了。会用来约杨变青,也只是安王盯得太紧,当时灵机一动罢了。
杨变青真正怀疑雪卿的地方,还是她方才的那一番话。能够将这样一个巨大复杂的阴谋说得如此巨细靡遗,而他的态度又是如此轻松随意,仿佛自己做的一般的人,只有主谋者。即使如杨变青的天资与聪慧,也只看到了攻赵的害处,而无法将两方面都看得这么全面。
杨变青深深的望着雪卿,仿佛要看到他灵魂的最深处。
我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慕容为道:“杨将军是不是仍然犹豫是不是该相信雪卿?”
杨变青道:“不错。香饵之下有死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将实在很难相信这种送上门的重利。”
慕容为道:“在决定是否相信雪卿之前,请将军先回答慕容为几个问题吧。”
杨变青道:“请说。”
慕容为道:“如果雪卿今夜不力邀将军来此一叙,将军是否会执意不攻赵,而因此触怒广牧?”
杨变青黯然道:“不错。本将眼光实不如雪卿长远。”
慕容为道:“若无雪卿事前提醒,燕国不知自己已触怒广牧,若是雍安再表现出和平之意,燕国是否便会对广牧仍视若盟友,不加防备?”
杨变青面色惨然,道:“自是如此。”
慕容为道:“如果他日雍安借此攻燕,广牧趁机断绝与燕国的粮食交易,甚至派人共同攻打燕国,燕国可能支持到五年以上?”

杨变青没有回答。
慕容为道:“抛开雪卿目下身份用心不谈,只单以这番话而论,雪卿是利于燕多,还是弊于燕多?”
杨变青的眼神坚定起来,对着慕容为长拜道:“先生所言极是。只要有利于燕国,我又何必管他的用心身份?我杨变青达古人也敢用之为将,又何惧这些小节。”
杨变青突然起身,就要给雪卿跪下。
慕容为先反应过来,慌忙扶住了他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杨变青道:“雪先生之才,不亚于张良、姜子牙,我杨变青是个武人,却也有求贤之心。先生虽是广牧人,却有大恩于燕,我愿意拜先生为师,还望先生不要推辞才好。”
雪卿道:“将军太拘礼了。燕国为广牧屏障,燕存则广牧存,燕亡则广牧亡,名为二国,实为一体。只要雪卿做一天广牧的臣子,就绝不会看着燕国灭亡。再说杨将军年长于雪卿,又是雪卿深心仰慕之人,我怎么敢当将军的老师。将军便不要多说了。”
杨变青仍执意坚持。
雪卿无奈,只得应道:“雪卿也曾拜师,但那也不过是一个形式。我是个随意惯了的人,将军若要与我处处以礼相见,雪卿还要感到拘束了。将军若是抬爱,雪卿便认将军一声师兄,以后燕国有事,若是雪卿力所能及,绝不推托便是。”
杨变青道:“好,那我就托大,认雪卿一声师弟了。既已经认了兄弟,怎么还叫我将军,不是显得生份了么?从今日起,你叫我变青,我叫你雪卿,如何?”
雪卿莞尔一笑,道:“雪卿从命便是。”
相思道:“雪大人与杨将军今日结拜,他日必成佳话。相思有幸,能目睹这一幕,也为两位感到高兴。相思不才,想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这位慕容为先生可是千叮万嘱过了,雪卿先生不爱喝酒,杨将军却是个爱酒的人,便请满饮一杯吧。”
雪卿眼睛一转道:“不过,这酒还少了一杯,相思可不要吝啬。”
雪卿拉起慕容为的手道:“他是我自小相伴的哥哥,在家中排行最大,最是仰慕变青哥哥的兵法,弯青既然认了我这个弟弟,他也算是我的二哥了。”
杨变青道:“好好,雪卿说的是。二弟不要怪我这个大哥才好。雪卿是个文弱人,我就不勉强了。但二弟却须陪我好好饮上几杯才是。”
慕容为激动的道:“小弟遵命。”
平常一向表现得又稳重又可靠的慕容为这次却喝得酩酊大醉,幸亏酒品很好,也不撒泼,也不胡闹,只很安静得连呼噜也没打一个地睡着了。
这个新任的大哥运用了他两名侍卫才算把慕容为平稳的扛进车厢中。有过江湖经验的雪卿虽然不想乘坐一辆很容易被人追查出踪迹的寻常马车代步,但常常以娇弱女子自居的雪卿本质上也只是个身份条件只比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略好那么几分的大家小姐,实在没有江湖人的体力来做这种体力活。
对车夫随便说了一个距离住处不远的地址,雪卿托着腮邦想着干脆随便找间客栈先住下好了。一个让她记忆深刻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
“要不要我帮忙?”
雪卿高兴地眯起眼,面前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俊美的蓝衣青年。雪卿道:“事情办完了吗?蓝先生?”
蓝天陵道:“是蓝大哥才对。我辛辛苦苦的给你办事,又演戏,又扮恶人,还要杀人放火,你却在这里来了个桃园三结义,风流快活。也不记得带我这个你答应过的结拜大哥。”
雪卿嘻嘻笑道:“身为我的哥哥,哪能这么小气。做我的师兄都不够格呢。”她将拜师时狄红答应她的三个条件说了出来,引得蓝天陵感叹不已。
“万柳山庄出事了吗?”
蓝天陵道:“你怎么知道?”
雪卿道:“你来得太早了。按我的预计,应该还要晚上三五日。而且,柳红眉没有和你一起来,这一点很不寻常。事情若是按我的预计发展,他总该来拜谢我这个恩人才对。是安王的人吗?”
蓝天陵道:“官府?我只知道是雍安伏在广牧的探子,是一个叫宇文的人指挥的,具体是谁的手下,我就不清楚了。”
雪卿道:“那就没错了。一年不见,你随机应变的本事可是长进不少啊。以你的武力,如果想救柳红眉脱险也不是难事。你能忍耐待变,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蓝天陵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九州镜相处得久了,看风色的本事自然也长进了。”
雪卿道:“油嘴滑舌,只知道欺负我这个弱女子。”
蓝天陵暗暗发笑,今晚红叶楼与明月楼中的情形他可是全看在眼里,具体层面的交锋他也许不是很清楚,但雪卿的那个小动作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敢在名震天下的安王面前公然弄鬼的人却称弱女子,真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我见他们没有敌意,也就没有坚持。不过有一件事大概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安王的手中不但有万柳山庄的人,还包括你狄门中人。”
“什么?”
雪卿惊呼一声,又坐了下去,道:“都有几个人?”
蓝天陵道:“你家父那一支除了你之外,都没落下。”
雪卿道:“师父怎么会去了万柳山庄?还有,以他的武功,安王的手下怎么能对付得了他?”
蓝天陵道:“安王有个手下叫宇文的,功夫不错,虽然还比不上狄红,却是暗世界的高手。行事手段也不错,软硬兼施,他先是抓住了你的那个大师兄,又用场面话压住了你师父,我走之前场面有些僵硬,不过主动权掌握在宇文手中,估计你师父是没希望了。”
雪卿道:“你好像是在幸灾乐祸啊。”
蓝天陵道:“我不能吗?当年狄门灭我天陵教,狄红可是领头人物啊。而且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出手。我碍于你的情面没有去找他麻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难道看见仇人落水笑上几声也不行吗?”
雪卿恨恨地叹了口气,对蓝天陵的武功也感到无可奈何,低声道:“迟早我要找出一个能制得住你的人。”
蓝天陵笑道:“随时恭候。”
雪卿沉吟道:“你的做法也不算错,这样说不定更好。我深怕着安王的一个大把柄,若是不送些人质给他,空口无凭,他也不放心。我能力有限,只能救下柳红眉一家的性命,日后难免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去了雍安,也有他发展的空间。只是……却苦了师父和各位师兄。虽然安王是知道分寸的人,但是以他们的迂腐个性,日子怕是很难过了。”
蓝天陵道:“要我把他们救出来吗?”
雪卿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蓝天陵道:“今天下午。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去广峨院了。”
雪卿道:“安王那边也快得到消息了吧。”
蓝天陵道:“今夜明月楼外来了两批人,我已经帮你收拾了。按照你的说法,应该也是安王的手下。”
雪卿苦笑道:“安王对我如此看重,真是叫我日夜不安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