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广牧长望 第三十三章 晓以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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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王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士站了起来道:“王爷,赶快派人拦住他,请他去书房吧。”
益王道:“于先生要相信他那一番挑拔之言不成?”
于先生道:“我相信他身上背负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殿下请想,如果他真是太子或安王的人,目的不达成,即使殿下逐客,他也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借口留下来,即便不成,态度也应该有所软化。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刚才殿下不愿与他单独相见,他话也没说多说一句便转身离去,态度甚是坚决,显然他定有心腹之言要告于殿下。不过是因为担心人多口杂,才宁愿让事情烂死腹中,也不肯泄露一字。殿下若是就此放他离去,日后必定追悔莫及!”
楚文镜当机立断道:“来人,去把雪大人请回书房!快!”
再次相见,楚文镜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他施了半礼道:“本王一时冲动,险些错失了贤士,还请雪大人不要见怪。”
雪卿见此,心中又活了几分,连忙还礼,道声不敢。
楚文镜道:“法不传六耳。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雪大人有什么话,可以放心的说了。”
雪卿从怀里取出半块玉玦道:“小臣之前所言,都还算数。若是有玉中人支持殿下,殿下可愿更进一步?”
楚文镜道:“原来是杨将军,无怪雪卿敢力保本王。不过我楚文镜是广牧亲王,又岂能做出这等叛上逆伦之事,杨将军的好意我楚文镜心领了,但请恕楚文镜不能答应。”
雪卿道:“益王殿下先不要急着拒绝,杨变青将军还有几句心腹之言,托我转叙给殿下。殿下听过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口中说得客气,却也不等益王同意,便将明月楼中他与杨变青的一些对话说了出来,只不过揭穿雍安阴谋的人变成了杨变青。
楚文镜听得汗流浃背,杨变青多少还看出了攻赵之害,他却与大多数人一样只看见了攻赵之利,只是担心雍安借此消耗广牧兵力,事后却被雍安占了实利,所以才心存犹豫。却没想到攻赵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陷井,无论攻与不攻,主动权都掌握在雍安手中,雍安都能从中得利。
楚文镜的目光一时惨然,一时茫然,之后又坚定了起来,道:“杨将军将此计告诉我,想来已有破雍安的良策。”
雪卿道:“杨将军想来想去,只谋得一策以对。”
楚文镜喜道:“是何良策?”
雪卿道:“杨将军的故事还没有说完,请殿下耐心听下去如何?”
楚文镜道:“雪大人请说。”
雪卿这次说起的却是自己与安王在船上的对答之言,故事的主体一转变成了自己与杨变青,这个故事与益王休戚相关,他听得更是认真。
听完之后,楚文镜沉默良久,道:“若楚文镜能以一己之命以全广牧,楚文镜纵万死亦不足惜。何劳安王动手?”
雪卿微微一笑,却说起了他口中的第三个故事,那是他在太子府上与太子的一番对谈。
“益王殿下目前已是亲王之尊,手握广牧一半以上的军权,可以说是荣宠之极。若是再在攻赵一事中取得胜利,国王又该用什么来封赏你呢?有功必赏是国家政权得以维护的准则之一,那些功高震主的臣子们之所以被皇帝猜忌正是因为他们所立下的功劳已经无可封赏,才令皇帝心生戒心。以殿下今日的地位,要国王怎么对你安心呢?”
益王神情凝重的注视了雪卿许久,突然张口喷出一大口血来。
“殿下!”
从益王身后的屏风后抢出几个人,雪卿虽然不认识他们,却对他们的脸有些印象,正是红叶楼中益王赴宴时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自己虽然再三要求益王与他单独相见,益王却还是没有做到。
一个面色青白的文士抢前扶住了益王道:“殿下不必过于忧郁,此事还有转机!万万不可伤了身体。”
楚文镜连着吐了三口血,用力推开他道:“于先生,我没事。只是一时焦虑,心中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楚文镜道:“雪先生,杨变青将军的计策现在可以说了么?先生不会还有故事要给我讲吧?”
雪卿低声道:“殿下难道还想不出来,此事的关键就在殿下身上!”
楚文镜疑惑而又茫然的道:“我?”
雪卿道:“若是殿下肯为广牧舍弃一些清名,则此三计皆可不攻自破。”
楚文镜道:“你还是要劝我篡位自立么?”
雪卿道:“小臣不敢。”
他口称不敢,脸上却没有畏惧,更无一字澄清之言。
楚文镜道:“我想不通,我自身的危局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说这其余两计也可不攻自破。雪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雪卿道:“那小臣先来说雍安的和亲计。雍安皇帝以爱女妻之,一是想离间太子与殿下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借湘宁公主入广牧的机会趁机在广牧的朝廷与军方布下一些探子,一旦雍安与广牧开战,这些探子就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还可以借这件事情安广牧君臣之心,使广牧对雍安不起提防。不知小臣说得可对么?”
楚文镜道:“依杨将军所言,的确如此。”
雪卿道:“但此计却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湘宁公主必须嫁给广牧太子,未来的国王。否则,她地位过低,就算想用什么手段,困于身份限制,也是无计可施。目下她身份已明,若是有明眼人用心提防,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甚至可能通过她,摸清雍安在广牧的情报系统与人员布置。”
益王眼前一亮,暗自点头。
雪卿道:“若是殿下登上了王位,那湘宁公主也不过是一位王妃。编安皇帝刚刚将爱女嫁给了三王子,就算他脸皮再厚些,也不能立刻再嫁一位公主给殿下。此计便失去了作用。”
益王道:“那攻赵之事又该如何?”
雪卿道:“攻赵不过是和亲计的延续增加了。和亲之计不行,攻赵便成虚言。若是殿下即位,攻赵与否,不过在殿下一言之间。即使攻赵,危害也不太大。殿下曾与杨将军并肩抗雍安,深知雍安的狼子野心,就是雍安故意以利相诱,也不会上当。只要广牧与燕国各退一步,上无异心,下无异志。殿下心中有和平之念,雍安就算手段再多,又何能撼动广牧燕国之盟?”
雪卿后退一步,深深一拜道:“雪卿有一言,不吐不快!”

楚文镜轻轻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什么也不用说了。”
雪卿道:“成大事者,岂因流言所动。殿下若是肯向前一步,便能掌握广牧与天下的至少十年的命运。”
“殿下!”
于先生心情激动下,上前一步叫道。
楚文镜疲惫的道:“于先生,你也不用多说,本王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雪卿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道:“殿下已经决定了么?”
楚文镜正色道:“本王心意已决,雪先生不用多言了。本王对广牧忠心不二,绝无异心!”
雪卿道:“罢罢,他倒是很了解殿下。杨将军早已料及如此,所以给了我上中下三策。如果上策,则可一劳永逸,至少能保广牧数十年平安。但殿下执意不取,雪卿还有中策献上。”
益王道:“中策若何?”
雪卿道:“小臣斗胆,请殿下与太子和解。”
“和解?”
这话并不是出自益王之口,而是出于于先生的口中,他的智谋或许比不上安王与雪卿,但相差也不太远。在雪卿完全挑明其中利害关系后,他就已经知道益王目前已经是日薄西山,但既然主君执意不肯反叛,他们这些谋士也只好誓死相随,将未来托付给上天。在他来看,益王与太子之间已经是势不两立之局,他实在无法想象在王位的争斗中这二者还有和解的可能。
虽然与安王并不相识,于先生与安王一样生起了冰炭不同炉的念头。
面对众多怀疑的眼神,雪卿十分自信的道:“正是。若殿下肯依杨将军之言行事,杨变青便有把握令益王与太子在攻赵期间达成和解,也好过让雍安得利。”
益王道:“计将安出?”
雪卿道:“分权。”
益王道:“杨变青是要我将手中兵权分出一半给太子?”
雪卿道:“不只如此,最重要的是将攻赵时所获得的军功分一半给太子。燕国那边也会做出一些努力,将攻下的城池也让给太子一些。”
益王看了于先生一眼,他虽然不在乎国王的位置,但如果要将自己辛辛苦苦取得的东西平空分给别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而且这个接手的人,还是完全不懂兵事的太子。如果是太子领兵,在攻赵之战中广牧伤亡必然巨大。这也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点。
于先生想了想,既然益王执意为臣,那就必然不能掌握太多的权力,以后更要看君王的眼色行事。如果再像过去一样与太子争风,那是自寻其祸。分权固然痛心,已经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办法了。
他坚决的点了点头。
益王道:“好吧。我答应杨变青。”
雪卿道:“此事还须益王在国王面前主动提出。”
益王知道他这是为自己着想。“即使我肯分权,太子那边却不一定肯放过我。”
雪卿道:“此事自有杨变青将军解决,若是益王同意,此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先生道:“在下于道权,不知能否请教一下杨将军的下策。”
雪卿道:“下策最是简单,就是请益王殿下完全放权,做一个太平王爷。如果之后再有燕国支持,太子或许不会太过为难。只是殿下生命全握于太子手中,且终生不能领兵,想必益王是不会采用此策。所以雪卿也不敢多口。”
顿了顿,他又道:“小臣素来仰慕杨将军武功,蒙杨将军不弃,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杨将军正为攻赵之事烦心,小臣知道他身为燕使,不便直接涉身于此事之中,便自告奋能,讨了这件差事。
“杨变青将军曾请我叮嘱殿下,除了此间之人外,断不能将此次会面传了出去,殿下应该明白杨将军的苦心。杨将军是安王心中第一大敌,若安王以‘结交外臣,图谋不诡’离间燕国君臣关系,则杨将军危矣。不请不断殿下慎重。”
刚刚离开益王府,雪卿便看见府外一辆马车上的车夫朝她招了招手。她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个人她曾经在太子府中见过。走到车边,一双嫩生生的小手帮她掀开了车帘,触目处是一张美丽可人的脸庞。昏暗的光线下露出一角黄色的袍子,雪卿微微一动,登上了马车。
“大哥他怎么说?”
一只纤纤素手燃起灯,灯光下映照出的正是太子楚智的脸。
“益王殿下说他并无不臣之心,今后也愿意谨守臣子之道,并愿意退出手中兵权。”
“他真是这么说的?”
太子猛的坐起身,如果不是在车厢中,他几乎要跳了起来。他的脸上放出光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雪卿看四下无人,除了外面的车夫与这个丫环之外,太子并没有带其他人来,心想今日便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目光故意几次在太子面上掠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来。
太子心情大好,居然也不介意他的官职小了,道:“雪卿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雪卿道:“小臣为殿下既喜且忧。”
太子道:“忧在何处?”
他可是记得雪卿到他府上说过的话,那一日他几乎是在地狱中度过的一样。眼中凶光一闪,道:“益王那儿莫非还有不妥?”
雪卿以目示意侍女,太子会意的道:“你出去,让车夫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车行了一阵,太子脸上的表情变化万端,最后演变成一片刻骨的凶厉之色。
雪卿看得暗自心惊,又想起那篇刚刚看过的帝王起居录,更加坚定了决心。
马车行到一处偏僻的巷落中,侍女与马夫都远远避开了。雪卿掀帘看了眼车外的景物,才缓缓的开了口。
“小臣在上言之前,有三个问题想在太子面前请教。”
太子眉头一皱道:“你问吧。”
雪卿道:“殿下是想一直做太子,还是想做王?”
太子眼睛转了几转,目光几乎将雪卿烧了个洞,才道:“本太子也不拿你当外人,便告诉你一句实话。大凡是坐在孤这个位置的,没有人不想更进一步的。”
雪卿道:“那太子是想将来坐一个傀儡,还是希望做一位明主?”
太子手指掐入皮肤,淡淡的道:“本王自然是想做一位明主。”
雪卿不理会他脸上的劝阻之色,又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太子认为取下为何比起益王,更加偏爱殿下。”
这个问题,太子却是不好回答。或者该说是,无言能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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