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为道：“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雪卿道：“红叶楼中。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单纯的觉得益王他锋芒太露，不是为人臣子之道。为了压制安王，竟完全没有将太子放在眼里。他风流潇洒，出言咄咄逼人，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是他不带心机的张扬与太子怨毒的眼神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这是其一。
“其二是益王的心机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我想像中的明主英君之才，也不是在官场与深宫中有着丰富历练的皇子。如果一定要说，也只是一个见过一些市面，有能力，有自己见解的广牧王子罢了，出众而不出奇，我心中的失了理智，竟不及细想这代表着什么。
“真正让我对益王产生疑心的，是我去益王府上拜访之后。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座不亚于皇宫大内的益王府。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益王与他手下幕僚，这也终于引起了我的怀疑。
“我说过，广牧现在的国王是一位善于使用权力的人，他不但有极强的权力欲，而且疑心也重。历来国王最忌惮的一是权臣，二是逾制。权臣使王权不能行，逾制则有不王之心，是国王的心腹之患。如果放任其行，则魏武帝之祸不远，对这种事情，就算是面对着宗室至亲，国王也不会手下留情。
“益王不是个太在意享乐的人，虽然不知藏敛锋芒，但也没有为国王的野心，所以这一座逾制的府邸应该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他是个将军，一生只爱金戈铁马，外戚的势力也不强大，这一座益王府出自何人之手，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听说益王是国王而立之后好不容易才得的儿子，虽不是嫡子，却是国王的第一个儿子，民间没有传闻，但我想国王如果说不喜欢他，那是假的。碍于立嗣立嫡的规矩，他无法公然将益王立为太子。随着时间推移，他也应该看出立三王子楚智的必要性。三王子没有太多的才能，但是他的圆滑个性更适合目前的广牧。
“广牧是一个习惯渔人得利的国家，它习惯懦弱，习惯两面讨好，习惯重文轻武，不轻易下重注，从雍安与燕国的战争缝隙中得到好处。它相信圆滑高超的政治手段足以胜过千军万马，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胜利，这里永远也不可能出像杨变青那样的名将。
“受这种风气影响，连凶险万状的战场搏杀也被大幅度的软化了。将军们心目中总隐藏着一个可能，那就是燕国的救援。燕国需要广牧滔滔不绝供给的粮草，所以广牧自认高人一等，将燕**队视为粮草的附属品，自高自大，看不见身后的危机。将军不以战败为耻，士兵们也将在战场上勇往直前视之为一种愚蠢的行为。
“有功不赏固然会失去人心，有过不罚却更加愚蠢。因为士兵总还要吃朝廷的薪俸，只要有国破家亡的危机压着，有强制的兵役，只要国王施政不是太坏，老百姓是很容易满足的，总能找到打仗的人。而如果有过不罚，将军和士兵就会找麻烦得骄纵，上令不能下行，无论怎样的名将也无法得胜。
“这样想一想，游流这张牌也许并不是最坏呢。
“我承认只要稍微失误它就是割向自己咽喉的利刃，但如果运用得当，它也可以成为广牧有史以来最锋利的利器。只是看我们如何运用罢了。”
“你准备怎么做？”慕容为问道。
相当的麻烦。
雪卿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悲苦与智慧的光芒。
距离慕容为询问她如何应对当前的事态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时间，在幼年时便已接受友人的思想，将时间与金钱等同起来的她更明白在目前情况下时间的宝贵，即使如此，她也只是没有进取心的以平常的心态发布了一些在同僚们看来书生气十足又日常性的命令。
约束士卒，整顿军务，清理人数，划分编制，宣读军规……
服从命令，无事不得擅离，保守秘密，遵守法律。
因为觉得冗长的军规太过麻烦，这些目不识丁，平生从没受到教育的游流们无法理解，所以雪卿大刀阔斧的将近百条的军规简化为最基本的四条。
为了这件事，三位将军都白了脸。
“雪将军，军法森严，军规亦是国法，不可妄动。如此草率行事，恐怕会招到御史的弹劾。就是太子殿下媾，也难脱关系。”
张意结实的脸上浮现出罕有的怒意，这其中也有几分“早知如此”的味道。
比张意略长一些的方怒涛则是出于持重和对上官的尊敬而保持了沉默，但就他的表情看来，也不是没有想法的。
“张将军熟悉军法用了多久？”
雪卿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也没有为他分析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而是选择了一个明朗简单的问题。
“一年。”张意道。
“方将军呢？”雪卿又转过头问道。
“一年多一点。”方怒涛平实的道。
“两位将军虽然不是出身世家，但幼年时也念过一些书吧？”雪卿道。
两人点了点头，张意的脸上更露出一些自豪之色。广牧重文轻武，即使是武官也以读书为荣，这也是出身不高的张意极为自豪的一件事。他想不到雪卿连这个都知道。
雪卿道：“像两位将军这样有过读书经历的人熟悉正规军法也用了一年之久，营帐外面这些连书本也没摸过的游流们要用多长的时间。一年，还是两年？”
他之前的三人面面相视，不发一语。对这几个饱经战火的将军来说，要带领这些游流们作战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愚蠢之事。在此之前，召集这种人成立军队，将国库中的宝贵辎重用在这些人身上就是一个浪费。
“总之，按照陛下的意思，这支军队最终是要送上战场的。如果不是想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背负战败的污名，些许小节上就不要太过在意了。各位也是经历过大战的将军，难道你们建功立业的雄心都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了吗？如果是这样，我的军队恐怕不是好的休养所在。如果哪一位有需要，我可以帮他向太子殿下提议为他在京城中置一间专门的房子养老如何？”
夹杂着巧妙的激将与尖锐嘲讽的话语连方怒涛这样稳重的将军也脸色一变，更不要说是只有二十来岁的都应元了。
“下官虽是一介微末之躯，如蒙将军大人不弃，愿在此次攻赵之战中自请为先锋！”都应元昂然上前一步道。
都应元此举就像在讽刺剩下的人懦弱一样。虽然年长，但是胸口也燃烧着熊熊烈焰与报国之心的张意第二个道。
“雪将军宝剑所指，即我等奋马扬鞭之处。”
只有方怒涛一言不发的注视着雪卿。
方怒涛的名字中虽有一个怒字，在军中也颇有名气，但他却是个沉稳严谨的人。虽然在年轻的时候便表现出不凡的统兵才能与近乎完美的军阵运用。如果不是因为政治上的污点，他怎么也不会被派来做雪卿的副手。
“好吧，但愿两位将军都能言而有信，不要叫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上过战场的书生失望才好。”雪卿从方怒涛身上收回了目光。虽然方怒涛没有表现态度，但雪卿知道他才是最关键的人。
“我想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军队建立起来，以便赶得上攻赵之战。虽然国王与雍安没有给我固定的时间，但我想最多不会超过半年。这其中应该还包括了行军的时间。所以我并不一个百战百胜的铁血之师，一个真正的正规军，我想要的是一支奇兵。”
雪卿第一次这么热心的对慕容为和自己血缘关系以外的人诉说道。
“我让人稍微统计了一下，我军的总兵力约为五万人，太子殿下已经告诉我，那一支楚氏军大约会在今天抵达，也就是一共五万五千人。我准备将这其中的一万转为后勤与情报人员，然后将剩下的四万人分为三部，一部是步兵，一部是骑兵，一部是弓箭手。”
骑兵？方怒涛心中一跳，道：“朝廷是不可能拔下足以供我们组建骑兵的金钱的。”
雪卿颔首道：“这个我也想过了。骑兵的花费是一般步兵的十倍以上。招募百姓，再给一点武器就可以说是士兵，但是骑兵要有专门的马匹，骑兵铠，射程较远的弓箭，和配套的长剑与刀。一旦上了战场，还要为马匹准备相应的饲料，耗费更是高昂。而且专业的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训练出来的，光是让他们学会骑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些我都想过。但如果要将军队变成一支能打能跑的奇兵，骑兵是必不可少的。金钱的问题我会与太子殿下协调解决，其他的方面就劳烦各位将军了。”
方怒涛道：“即使是太子殿下，也拿不出这么庞大的金钱，就算能够拿出来，也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准备。”
雪卿道：“我并没有说要让太子殿下出这笔钱，只要他肯给予一定的支持也就足够了。”
方怒涛道：“那我等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雪卿知道他这就算是暂时的同意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预先向各位提醒一句。根据我的统计，目前我军是以游流为主体，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除此之外还招募了一部分平民，大约有七八百人。我的脑子里没有什么游流与平民的区别，他们既然进了这里，就都是我的士兵，你们身为将军，也要一视同仁，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现在就可以向我提出来。这是一支非常时期的军队，虽然说是游流军，但总的人数比一支正规军还要多，大家大概都是第一次管理这么大的军队，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从军，在军中只要大家尽力而为。出了军营，一切都有我担待。今天先由方将军去军中选择一部分基层军官，我看就举行一次大比好了。时间紧迫，我就不多留了。我这里三位将军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随时可以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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