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郊外，绿意盎然，一群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女策马冲出小树林。一名身形娇小的骑士渐渐落在队伍最后面，紧跟着，另外一名骑士放松缰绳，等着后面的骑士努力追上，方才轻踢马肚，与她并肩前行。
一行人从伦敦北郊出发，随风飞奔，穿过树林，跨过林间小溪，最后在一块平整的草坪上停下。草坪外是一个小农场，肉团团，肥嘟嘟的绵羊挤在栏杆边，对场外一行衣饰漂亮的青年，探头探脑，好奇地观察着这群陌生人。
“安妮似乎不开心？”贝尔法子爵引马来到安妮身旁。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
“呵呵，安妮只想和我说天气。”子爵若有所指。安妮扭过头，装作专心看羊。羊群乖巧地聚在安妮马前，脑袋顶着脑袋，绿豆粒大小的眼睛憨实看着前方的骑士。
“似乎羊比我更有吸引力。”子爵略带酸意说道。
“至少它们比人简单。”安妮意味深长看着子爵，子爵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安妮对我有误会？”安妮撇撇嘴，耸耸肩膀，不置可否，扬鞭策马离开。
沿着农场溜达了几圈，安妮越发喜欢身下这匹白马。兄长乔治没法说服父亲允许自己和妹妹提前返回布列克林，唯有送给妹妹一匹纯种白马作为补偿。安妮原本打算不要，但小白马看见安妮后，居然自己主动上前，不断用它的马脸蹭着安妮的身体，表示友好。安妮见白马似通人心意，便收下兄长的礼物。
安妮跳下马，轻轻抚摸白马，白马四肢修长，各部位棱角分明，轮廓流畅，性情温顺。从前安妮看电视，总羡慕那些马上来，马上去的游侠骑士，总以为他们潇洒自由，今日自己溜达了大半天，才知道骑马其实很累，腰酸背痛，身体各部分凡是与白马接触的部分，全都有不同程度的酸痛。跳下地面的一刻，身体一晃，踩在地面软绵绵的，彷佛站在摇摇荡荡的小船上，足足休息了好几分钟，才恢复地面行走四平八稳的感觉。
“安妮，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子爵不动声色走近安妮。
“阁下，你认为我们应该谈些什么？”安妮微笑转身，眼睛正正对着子爵双眼，子爵嘴角微动，忽又温和一笑，“安妮，你对我有误会。”
“误会？我想有误会的应该是阁下。”子爵张嘴要说，安妮不容他开口，直接打断，“我会返回布列克林，那里的生活简单宁静。我喜欢那里。”
“安妮，知道克伦威尔的来历吗？我想你或许会对这位路德教徒的来历感兴趣。”
安妮看着子爵，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例如算计，例如阴谋，例如利用。可惜，那双明亮的眼睛没给予安妮任何答案。如果子爵不是真心待人，那他就是一个极恐怖，极会掩饰的人。安妮在等待，希望等到子爵给予她最后的答案，但是她不禁嘲笑自己，不是想好要跳出漩涡，为什么非得知道子爵的答案，不知道不是更好吗。大概是自己不舍得放弃对子爵的好感，不舍得自己来这个地方，第一个对自己表现出关怀和好意的人，不愿意相信他对自己的帮助是出于利用，而非真心。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对方，安静地等待对方开口说出第一句。
“嘻，他们在做什么？”风中隐约传来队伍中其他骑士的说笑声。
“国王的女人又爱上其他男人。”笑声中充满嘲讽。
“至少弗兰克比国王更容易得手。”又是一阵笑声。
安妮看着眼前这名男子，眼睛慢慢向下，自然而然落在他那双保养地极好的手，脸上挂上半是解脱，半是尴尬的笑容。自己不是早已猜到答案吗，为什么还要等他告诉自己呢。子爵既然在自己面前提起克伦威尔，自然是知道自己两人向国王提供**的事实，自然是提醒自己，他，贝尔法子爵手上又多一个筹码。但是，自己已经决定出局，这样的威胁有作用吗？解脱是因为清醒，尴尬是因为幻想破灭。
“托马斯.克伦威尔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律师，当然，这是他被托马斯.沃尔西主教推荐给国王前的身份。而我们的主教，沃尔西主教，他只是一个出售臭肉屠夫的儿子，还有那位一直和博林家保持密切联系的克里默牧师，他只是大学里一名神学讲师。”
“国王不喜欢任用传统贵族，尤其是那种交际广阔，对他的王位有威胁的人。”子爵弯腰摘下路边一朵小黄花，放在手心揉着，那鲜艳的花瓣渐渐褪去颜色。“幸运女神一直不愿意眷顾贝尔法家族。”微风吹过，揉碎的花瓣随风飘落，“数十年前的战争，大部分传统贵族的领地都被国王收回，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贵族渐渐破落，他们的继承人只能充当新贵族的秘书，或者到修道院去。”贝尔法子爵一脸惆怅，“谁会知道下一次战争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十年，还是二十年，国王没有男性继承人，英格兰的贵族会承认小公主的继承权吗？会拥戴一位女王吗？英格兰不是荷兰，不是法国，这个地方没有常备军，女王能巩固她的统治吗？谁会知道答案？上帝大概会知道。”
安妮垂在身侧的手捉紧长裙，又慢慢松开。凭着酒馆里听到的寥寥几句，能判断出什么，单凭贝尔法的管家和法国公使密约就断定子爵叛乱是不是太武断；但是子爵今天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是发现自己偷听到酒馆密约的话，故意掩饰，还是无意提及？贝尔法家族要叛乱还是分散投资，逃避难以预测的战争？安妮无法判断子爵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眼睛从子爵的手慢慢下移，触及草地上那点点的零碎的黄色。
“阁下不喜欢花朵？”
“嗯？”子爵眼睛扫过地面的碎花瓣，应道，“小孩时养成的习惯。”
“弗兰克，”远方一名骑士向子爵招手，“我们要回去，你们一起吗？”
“好。”不待子爵回答，安妮冲向小白马，爬上马鞍，策马追上众人。子爵没阻止，弯腰摘下另一朵正努力展现美丽的小黄花，放在手上，慢慢揉碎，“小孩时养成的习惯，知道的故事，定下的志向。”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