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笛拉开窗帘。楼下灯光昏暗，照亮的范围极小，所以小区也不似白天的空阔，反倒显得紧促了。莫笛瞧见有辆黑色轿车停在单元门口。后瞧见有人上车。然后，车开走。
停留不过几分钟。车一走，莫笛掉头便拉了窗帘。
中间孟苏何打电话过来。莫笛接了。寥寥几句。挂了。
不到一分钟。
突然间觉得世事恍惚，觉得委屈。
给孟苏何电话的，明明是若央。莫笛明明记得那是宋若央从七年前开始就一直使用的号码、是莫笛烂熟于心的号码……孟苏何是以为她走了五年，就忘了吗？
号码既是宋若央的，可想急召孟苏何回Ａ市的，等在莫笛楼下黑色轿车里的，定是宋若央了……
明明不是亦哥，明明那个号码是若央的，明明开车来开车回的人是若央，明明……这几年的追逐，都是他们的游戏……
莫笛淡淡一咬下唇，松不开。委屈，又流不出眼泪来。干巴巴的委屈，心也闷住了。
她以为从此会安稳的生活，却只不过五年时间。是她这五年里太慵懒，自恃着自己的小聪明，以为避开了他们，然后，能就此过一生。
却不料一个一个出现，逼得她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有时候莫笛很愤懑，想多大点事啊，过往便是过往，忘掉不好吗？
但显然一众与她思维不同。
有时候莫笛又认命，想既自己甘愿做风景，便是风景吧。
但人人都拿她做背景，不放她，她也莫可奈何。
不是没有恨过，但总觉自己意志极其不坚定，连恨一个人，都是漫不经心。有时候她恨着恨着就成了想念，恨着恨着就成了怀念，恨着恨着就转成了空白。也不是不恼自己，但就是不争气，一恨起人来，便把那些小气、敏感、多疑的劲都丢了，只剩无力。
偏那是三个人精，她不能恨，不能成精，便只能躲——不躲，她还有活命吗？
但她活不活命，与他三人又有何干系。三人只不放她。
莫笛一时笑起来，觉得自己钻牛角尖深了，是折磨自己。
又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罗印健。约他明天下班后见面。
罗印健一口应承，闭口不提昨天的事。莫笛也乐得他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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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进公司，莫笛见柳子眉，对柳如旧。仿若那天她逃离并不是丢脸的事……何止不丢脸……是没有发生过好吧……
柳子眉身为下属，又聪明，自然知道什么叫“没发生过”。
莫笛很满意，进办公室。
柳子眉目光随莫笛身影移动，深邃而专注。待莫笛掩了门，才低眉敛目。神情不知怎么，竟有些无以言表的落寞。
不隔十分钟，莫笛冲出办公室，惊动一干公司员工。
“柳秘书，进来一趟。”莫笛没冲几步，又停住。她皱眉，只觉自己心思莫定。
“子眉要辞职？”莫笛看着柳子眉。
“是。请莫总批准。”柳子眉避开莫笛眸光，神情淡然，只语气可听出坚定。
沉默许久，莫笛终是压了情绪，问：“可有适当理由？”
“家里变故，我须回去。”
“……原是这样……”莫笛点头，“是该回去的。这样，我放你假，多久都随你。辞职信就先搁我这，等你想明白了，再跟我说你是否真要辞职，可好？”
柳子眉静了一会，才缓缓点头。
“什么时候走？”莫笛猜不透柳子眉想法，见她应承，她也就不多究，只问她走的时间。
“大概就这几天吧。”
有点快了。莫笛点点头，没再多说。
柳子眉出去，莫笛认真想了想。
她想或许柳子眉只为这段时间一出一出的事而逃她莫笛，或许真是她逼得太急了点让柳子眉心下惶恐……莫笛替柳子眉想过许多理由，只是后来，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柳子眉那个“家里变故，我须回去”的理由，真真是个天大的理由……
莫笛后来一直叹息。她是真没料到，在她身边三年的柳子眉，原来竟藏这么深的心思。她料过柳子眉是受孟苏何指使，也想过各种情形，却不料柳子眉竟……只为着一个理由，一个理由，便让她在莫笛身边，一呆就是三年。
下班，莫、罗二人约在莱比附近的咖啡厅见。
“不想小笛还会见我。”罗印健笑，找个话题。
莫笛也笑：“我也没想到。”这话就显得孩子气了。莫笛自己也知，在罗印健面前，她总是任性了些。不知是因为气恼罗瞒她，还是仗着罗顾忌着孟苏何不敢对她怎样。她对罗的态度，有点嚣张。
罗印健倒不介意，一径笑着。
莫笛因他装没事样，一时一口气咽在喉里，愈加不客气起来。
“罗总与曹尘相熟？”
“是旧识。莫总也认识？”
“……”莫笛是真气恼了，她冷冷睨着罗印健，“罗总这时候还装糊涂？”
“莫总……”罗印健轻叹口气，“我本来就不了解其中原委，怎么是装糊涂？”
“五年前不是因为孟苏何，罗总才介绍业务给莱比的？”
“……”罗印健静静看着莫笛。
“罗总认识孟苏何，知我与他关系，却不知我认识曹尘？”莫笛略激动，有些咄咄逼人了。
“莫总。”罗印健浅抿咖啡后，语气微严肃，“我罗印健是未出过善城的小人物，对Ａ市情况自不熟悉。我与孟、曹二人相熟，但我确不知你与曹尘关系。信不信由你莫总。”
是“不知你与曹尘关系”，不是“不知你与曹尘相识”。
莫笛瞧着罗印健面容，他一副淡淡表情。
静默一会，莫笛变了情绪，笑。
“我信。”
罗印健突然灼灼盯住莫笛。
莫笛努嘴：“可能这五年你帮我太多了。”
“是……吗。”罗印健敛了目光，淡淡一笑，不说话了。
莫笛不知罗印健是什么想法，但她老实点头。
“好像如今，我最能信的就是你了。”这话，不知怎么，听着甚是落寞。
罗印健低声叹息：“能帮莫总的，我自然会帮。能做到的，我自然去做。”
这……是不是朋友间的承诺？莫笛吸吸鼻子，笑。
“所以罗总你逃不掉了。我正有事要问你呢。”
罗印健挑眉看她。那目光说，你真得寸进尺啊。
莫笛嘿嘿一笑，五年了，你才知道我啊。
……
罗印健眯眼：“莫总说说什么事？”
这脸色变得快了点吧。莫笛笑意不减：“就问问这五年的事。”
“嗯？”罗印健不解。
“这五年有关我的，我却不知道的事。”莫笛直勾勾盯住罗印健。
罗印健与莫笛静静对视，许久，才轻轻摇头。
“罗总不愿意告诉我？”莫笛有点委屈，撅嘴。
罗印健见莫笛装委屈样子，不由一笑。
“我能知道多少？莫总高估我了。”
“告诉我你知道的便已足够。”
“……还是莫总亲自去问那几位？”罗印健到底乱了阵脚。
莫总顿时神色闪烁：“我也想亲自去问。但他们都在Ａ市。”
“善城离Ａ市倒也不远。”罗印健脸上有淡淡的笑。
“是不远。但罗总你也知我在Ａ市四年，那里也算我第二故乡。我一人去Ａ市，只怕到时近乡情怯，反倒失了勇气。罗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这话里感情，真伪莫辩，但莫笛放柔了声音，就显得有些凄然了。
罗印健眸光顿时变得锐利。旋即又低首，想了想。再抬头看莫笛时，眼眸已十分温柔。
“我陪你去，可好？”
“……罗总不是说笑？”莫笛用手摸摸鼻子。
罗印健突然眯眼，伸手轻敲桌面：“刚刚莫总不是一直把我往这路上引吗，这不正是莫总期盼的？你说我又怎么能是说笑，让莫总失望？……莫总是想笑吗？你想笑便笑，何须这样遮遮掩掩……憋坏了是自己难受，我可不负责的……还是你感动？嗯，你就当我去Ａ市散心，不必想着我是陪你……”
莫笛顿时目瞪口呆，惊叹：这是怎样一个骇俗的世界，又是怎样一个惊世的转世唐僧啊！
……本来还有些奸计得逞的愉悦，都被他念没了……莫笛只有继续摸鼻子。
忽地莫笛见罗印健笑慢慢隐了。
莫笛狐疑，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再细看，罗印健虽是朝自己这方向看，但原来已越过她，看向她身后了。
莫笛立马转头。一男一女正进门，朝左走。
不认识。
莫笛掉头看罗印健。罗印健眼睛不离那对男女。
莫笛想了想，轻笑一声，扬高了音调：“你说的哦，陪我去Ａ市散心，罗ＳＩＲ真好！”嗯，以２８的年纪，要用如此嗲的语气如此招摇的音调……着实是辛苦莫笛了，也着实让人惊恐了。
罗印健回神，满脸狐疑地看她。又见整个餐厅的人……包括那对男女……正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和罗印健。
莫笛自不在意一众眼神，她旁若无人、甜甜蜜蜜地笑着，对罗印健抛一个媚眼又是一个媚眼。
罗印健一时起了一身疙瘩，又瞧见莫笛表情似笑非笑，摆一副甜蜜样子，实是诡异。他心思一动，一转，即刻明白过来。
真是难为你了。罗印健叹气。
不难为，很好玩。
原来是好玩啊……罗印健接着叹气。
啊，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罗总你照顾我多年，也该是我还你的时候了。莫笛对罗印健一眨眼，嘴角眉梢都是笑。
……
“阿印？”果然啊，罗印健未及用眼神谋杀莫笛，这边已有人走近。
“木儿，黎周。”罗印健脸带微笑，起身。
莫笛跟着起身。
“果然是阿印！”女人很开心，急急轻拍身边男子臂膀。
“是啊。阿印，好久不见。”男子深深看着罗印健，脸上也是挂了满满的笑意。
“好久不见。”罗印健也是客客气气。
……又是狗血的三角恋吗。
莫笛只觉无力。
“罗ＳＩＲ，这二位是？”莫笛身子微微前倾，替罗印健整了整衣领。整理好，退开，端详再三。衣领没什么问题……莫笛这才端庄优雅地笑，看向二人。
“……这是我朋友陈木儿、黎周。”罗印健神色自若，微笑把二人介绍给莫笛。
不是“她男朋友黎周”，是“我朋友陈木儿，黎周”。罗印健用词总是这般准确而有深意。莫笛心里鄙视，想原来是朋友间的三角狗血恋……她倒忘了自己那一身的麻烦事了。
“你们好。”见是罗印健朋友，莫笛立马换了甜美的笑，……至少在两人看来，莫笛是因知他们是罗印健朋友，才换了笑……才……笑得……那么可人……是真的……很可人很可人。
罗印健瞧着莫笛这笑，硬生生就有带莫笛远离陈、黎的冲动……
“你好。”陈木儿细细打量莫笛，觉得莫笛真是可爱又甜美。
天知道莫笛已然２８的年纪……天自然是知道的，只那对男女不知罢了。
当然，罗印健也是个知情人士，正因知情，罗印健一见莫笛这笑，便知她心里定是邪恶了千万遍。
眯眼，罗印健不掩笑意：“我们正有事，刚想着要走就见你们过来，你们看这真是……”
然后，那边客气一番。再然后，罗印健牵了莫笛的手，气定神闲地走出咖啡厅。
莫笛心里笑，想罗印健啊罗印健，你紧张什么呢，又装什么气定神闲。你这表现，就如五年后我再见宋若央那次……找个谁都会找的借口……只想急急退走……
莫笛蓦地笑出声来，想罗印健这性子，倒真与她莫笛有几分相似。
“好玩？”罗印健放开她的手，笑看她。
不是该恼羞成怒或者情绪低落吗？
“罗总，你别介意我这坏心思。”莫笛赶紧认错，笑面虎最可怕的。
“我没介意。”罗印健继续笑。顿了顿，问，“刚为何叫我罗ＳＩＲ？”
“……”以前宋若央和莫笛，一直叫唐僧作唐ＳＩＲ，叫啰嗦男为某ＳＩＲ某ＳＩＲ的……莫笛自不会说到这一层，她优雅微笑：“便是罗总的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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