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渐欲迷人眼。莫笛不是写书的人，惊也好惧也好，都由不得她。她只得将心里一团气压住，又静心敛气，不去想也不动心思。
浑浑噩噩又过了十天。半年之期也快到尽头。
不知哪天，莫笛开车逛到银座茶楼，仰头看它ＬＯＧＯ，银光闪闪。也不知怎么，莫笛一瞬间想起九年前与宋若央初见。两人好巧不巧，并立Ａ大校门前，一人大放厥词，说校门怎样老土。一人点头，也不看对方是谁，伸长脖子看Ａ大那个门，又附和点头，说是啊是啊，真的老土。
于是后来，两人相视一笑终相识。
又渐渐熟了，总是黏在一块。
……
许多许多事，涌上莫笛心头。
莫笛趴在方向盘上，泪水往下地掉。
也不知多久，泪还未干，痕还在，莫笛发动车子，朝高速路开去。
莫笛也算聪明人，许多事，一点就通。柳子眉实在够残忍。十来天，莫笛每日每日想起与宋若央一起时疯疯癫癫的事，想到最后，她都恨自己的犹犹豫豫了。
在银座前，泪水如潮涌。她终于不管不顾，开着车子就往Ａ市去了。开到半程，又给孟苏何电话。
“我在去Ａ市的途中。”
孟苏何那边片刻静默。
“好。”声音比平常又温柔了几分，又略带欣喜，“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孟苏何自然是欢喜的。
莫笛开窍了。
莫笛出车门，孟苏何静静立在常青树下。两人渐渐靠近。近了，立定。两人相视而笑。
孟苏何伸手揽住莫笛，点她鼻子。
“现在舍得过来了？”
莫笛鼻子一哼，仰脖子挺胸：“你太小看我了。我莫笛脸皮厚着呢。”她朝孟苏何挤眉弄眼，“至少比你想象的厚多了。”
孟苏何赞同地点头，嘴角一扬。
“确实够厚了。记得某人一顿饭要吃六碗的，在男士面前也不懂得矜持。”
“那是意外，意外。”莫笛被他取笑，很羞恼，她手肘碰他腰际，怨念：“也不想那碗有多小。况且那时候我们在一起，也没那么多规矩啊。”说完，也自顾笑了。
孟苏何一手挡住莫笛手肘，一手从莫笛肩头过，抚她耳际发丝。
“是是是，那是意外。就算不是意外，也没事。”他凑她近些，低声一笑，“我不介意养个能吃的。”
“……”莫笛别开眼，只装没听见。
孟苏何就笑得愉悦了。他拉她在路边长椅坐下，握她手。
“若央两年前的病，拖到现在……小笛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莫笛静默一会，凝视孟苏何：“要准备到什么程度？”
孟苏何不想莫笛如此直白，一时愣住。瞬间又失笑：“你记得答应了我不随便逃就好了。还要到什么程度？”他挑眉。
莫笛笑笑，不说话了。
“也不是刻意瞒你。若央这个人，你也懂的。我们几个，拿她束手无策得很。”
莫笛睨他。
“也只有在若央面前才束手无策。”
孟苏何捏紧她的手。
莫笛吃痛，却还是“嘻嘻”一笑：“恼羞成怒做什么。事实又用不着掩饰。”见孟苏何拧眉了，她另只手覆上他浓眉，笑，“我对若央，有时候，也很束手无策的。”
孟苏何拿下莫笛覆在他眉间的手，又顺势握住。
“小笛你又掩饰什么？来都来了，还能反悔不成？难得你开窍了，我就是十二分想要你回去，他们怕也是不准的。”
“他们？”
“嗯，等下小笛见了就知道了。”
孟苏何大手揽过莫笛腰身，环紧她。
莫笛依在孟苏何肩头。看身边来来去去的家属、病人、医生、护士……不知怎么，竟有些胆怯起来。
“孟苏……”
“嗯？”他应得懒洋洋。
“孟苏，要是……”
“要是什么？”
“要是，要是若央……”
“要是若央什么？”
孟苏何眸子蓦地凌厉，咄咄看她。她摇头，知孟苏何是故意堵她话头。但她仍是忍不住心底悲凉。她抬眼与孟苏何对视。
“国外技术可有用？”
孟苏何看她良久，也不答话。蓦地，起身。
“进去吧，这时候若央也该醒了。”
莫笛低眉，神色颇黯然。瞬间又抬眼，脸上挂了淡笑，点头。与孟苏何一齐上楼去了。
宋若央果然醒了。柳子眉正坐她床头，喂她吃药。
房里还有其他人。曹尘面色平淡，立一旁静静看宋若央乖乖吃药。亦哥整理房间花篮水果杂物，也是静静动作。唯独离病床最近的孙户，一直喋喋不休，说到激动处，还要手舞足蹈。宋若央乖乖吃药，听到好笑处，也会抿嘴微微一笑。
莫笛立门口，看房里充盈的闲淡味道，心里也是欢喜的。她嘴角渐渐扬了笑。抬眼看孟苏何，孟苏何眉梢眼角的柔色也正漾了一片。
“原来孙户哥哥也来了。”莫笛双眼睨孟苏何
“你莫怪他。他也是才知若央的病，正心儿疼着呢。”孟苏何咧嘴。
“你，我都不怪了，自然不会怪他。”孟苏何真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莫笛也不客气，直接戳穿他。
孟苏何轻笑，推门。
“老孙你安的什么心，若央乖乖吃药已经不容易了，你是要她忍笑成内伤还是要她把吞下的药又喷出来，来配合你的搞笑？”
众人都笑了。
孙户也笑，刚要大大咧咧还嘴，见到孟苏何身后的莫笛，一时顿住。
曹尘本来立在窗子一边，正身对着门口，莫笛最先看的便是他。莫笛对他微微一笑。
曹尘也还了一笑。
这一来一往里，好似将前尘旧事都勾了。
莫笛笑，眼里说：曹尘，我知你心思了。这么久，却原来是我给你带了无尽烦恼。我如今来了，你不要再顾及我，以后想怎样就怎样吧。
曹尘也笑，笑里许多无奈：对小笛你，我是真心当妹妹来疼。你错把依赖当作喜欢，我也有责任。如今你想开了，我也替你高兴。其他的事……你看若央如今这样子……我也没有多的念想了，大家陪她一起，谁都没有遗憾。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间，许多事从此明了清楚了，许多事从此也就一笑了了。
孟苏何本站在两人中间，看两人眼神来来去去，他也不动声色，脸上和气一片。
还是亦哥实在，他摆正一篮水果，扫到孟苏何身后是莫笛，便放下篮子，脸上少见地起了笑：“小笛。”
静静喂宋若央吃药的柳子眉和乖乖吃药的宋若央，都停了动作。
柳子眉转过头来，对莫笛赞赏一笑。
莫笛也对她笑。旋即目光越过她，看向半躺的宋若央。
“我来吧。”莫笛走到床边，接过柳子眉手里的杯子，对宋若央笑，“以前都是我不肯吃药，你来哄我。现在是风水轮流转，就让你做回老佛爷好了。”
宋若央撇嘴：“小笛你还好意思说，那么大的姑娘家，还要人哄。”
莫笛“哼”一声：“我当然好意思，当时谁纵容我来着？”说话间，递了勺药到宋若央嘴边。
宋若央就着一口喝了，也“哼”一声。
“好像还是我的错了？你这女人，点都不知道感谢是吧？”
莫笛想，她是不能再继续“哼”了，否则定是没完没了的。于是笑。
“那你现在怎么感谢我？”又递过一勺药。
宋若央停了动作，认真想了想，摇头。
“嘿，先吃药先吃药！”莫笛恨不得用勺子撬开宋若央的嘴把药都灌完了。
宋若央一时气住：“小笛你这什么态度，什么态度？我好歹也是个病人，你好歹也耐烦点啊。”
……
房里一众笑得厉害。
莫笛尴尬地笑。
“知道了，知道了。来，乖，喝药了啊。”
“……”宋若央起了一身疙瘩，“你你你，小笛你，正常点……”
……
房里的人终于看不下去，都憋了笑退出房去了。
“第一次侍候人么，多理解下。”莫笛哀怨，又舀了勺药，“来，吃完最后两口。”
宋若央倒是真乖，喝完了药，莫笛放下杯子，斜眼睨了宋若央好一会。
“难道我变漂亮了？”宋若央又惊又喜，对莫笛抛个媚眼。
莫笛翻个白眼。
“变漂亮又怎样，还不只有我们几个看见。”
“有你们看还不够啊？”
“当然。你要本事大点，就该走出Ａ市，走出中国……”
宋若央也翻个白眼。
“小笛你太有前途了点，我我我，比不上你。我就让你们看，也心满意足的。”
莫笛就“嘿嘿”地笑。
“我们又不是不知你长什么样。”
“是是是。那小笛你看到我的花容月貌了吗？”
宋若央伸手，牵过莫笛。顿了顿，又放开。
莫笛点头，诞笑着牵回宋若央的手。
“那是当然。不然我怎么巴巴就回到你身边了呢。你不知道，我本可以去瑞士去冰岛去丹麦……”
宋若央笑着打断她：“小笛一个人去，真没良心。”
莫笛愣了愣，笑着认真点头。
“我果然没良心。”
与宋若央那么多年，心里信她依她。又恨她抢曹尘，抢孟苏何。离开了，又记挂她。她病了，她不在身边。想起宋若央所作所为，或可爱或可怜或可恨或可悲，但终究两人，见了面，还如从前。
不管宋若央对她莫笛什么心思，但于莫笛自己，她的想念，她的恨，在见到宋若央一刻，都已化做悲伤。她也知自己对宋若央的感情复杂万分。到底，她心里还是恨她的，也实是她可恨。即便……即便是爱她莫笛又怎样？爱她，却要毁她幸福，毁她信任？
那边宋若央看莫笛神色瞬息万变，她眼神闪了闪。
“小笛……你可还恨我？”
莫笛偏头，想了想。
“还是恨的。”
又握紧宋若央欲抽退的手。
“我都来了，若央还瞎想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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