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了，莫笛一直陪着宋若央。陪她解闷，讲些笑话，回忆些年少时的意气用事。宋若央病情还算稳定，众人也都在她身边，日子很和缓地过。
那天莫笛下楼，剩下曹尘陪宋若央。拖了很久，莫笛终是缓步上了楼。到门口，听到里边宋若央低低的抽泣声。她怔了怔，偏头略思索，又踱步下搂去了。
两个小时过了，莫笛静静坐在院里长椅上，细数不远处桃树枝上密密麻麻的小青桃，一个，两个，三个……几个淘气的小孩路过，争相跳起去勾枝桠处的小桃子。攀不到树枝，几个小孩都撅起嘴，脑袋晃悠晃悠的。莫笛觉得有趣，不由“扑哧”笑了出来。又停了几秒，见几个小孩勾不到树枝又不愿离去又不甘心的纠结样子，她唇边的笑漾开来，起身。
摘了几个小青桃，又把手放唇边“嘘”一声，朝他们眨眨眼，伸手把桃子分给他们。
不想几个小孩乖得不得了，也朝她眨眨眼，伸手接过桃子，冲她“嘻嘻”地笑。
莫笛心情突然大好。他们离去，莫笛朝他们摆摆手。
转身，刚她坐的长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位年轻男子。他朝她笑。
莫笛也礼貌地回笑。一转身，往楼上去了。
莫笛进房间，宋若央正在查看手机。莫笛与曹尘打个招呼，曹尘出去了。
莫笛笑：“在看什么？”
宋若央放下手机，斜眼看莫笛。
“小笛回来了。”
“嗯。”莫笛走过去，坐她床边，替她挼了挼发丝。
宋若央对莫笛扬眉一笑。
“曹尘人不错。”
“……”莫笛微笑看着宋若央，看她神情气色飞舞，静静等她继续。
“原来曹尘一直喜欢我。”宋若央握莫笛手，灼灼盯住莫笛。
曹尘心思，莫笛原本就知道，她淡淡一笑：“然后呢？”
“嗯……还是感动的。”宋若央手捏紧莫笛。
莫笛另只手轻抚她发丝。
“再然后呢？”
“还是感动啊。”宋若央笑着蹙眉，瞪莫笛一眼，“以我这个样子，难道还能回报他什么？”见莫笛欲张口，她又一笑，打断她，“就算还有精力，我也不大可能跟他在一起。不过他痴心倒是真的。”宋若央叹气，眉梢却有掩不住的飞扬神采。
莫笛微笑看她。心里百味杂陈。她想若央你够狠，你是要断了我跟曹尘的后路，从此再无缘分机会。只是若央你心思用偏了，你该知，即便你今天不刻意安排这一场，我和曹尘，也没有可能再回到从前的。若央你又何必？
莫笛脸上仍是微微笑：“痴心是他的事。这么多人爱你疼你，是若央你魅力大。你安心接受就好了，哪管他们那么多。”莫笛柔声对宋若央说。
宋若央点头，放开莫笛手。
“如果我就这样走了，他们一定会伤心。”
莫笛笑着点头。
“若央吃药了没有？”
宋若央静静看莫笛片刻，笑，点头：“曹尘喂过我了。”
莫笛也笑，面不改色：“那就好。那你躺会儿？”
宋若央想了想，点头说好。
莫笛替她盖上被子，朝她眨眨眼，又手指放唇边“嘘”一声。
宋若央吃吃地笑，苍白脸上不掩妩媚神色。
莫笛静静看宋若央睡着。心里许多疼惜，又许多怨恨。又想宋若央这是大病，她莫笛就不与她斗了。但心底总难释怀，想宋若央到底是想守住她还是以爱她的借口来干扰她往后的生活？……到底宋若央也是有些憎她莫笛的，不然不会倾尽心思夺她身边的人……莫笛静静看宋若央睡容许久，最后心底轻轻叹息。她想宋若央高兴就好，她这会，还与她计较什么？
静静出房间，曹尘立在回廊处，等莫笛走近，他朝她温和一笑。
“若央睡了。”莫笛回他一笑。
曹尘点点头。想了想。
“若央也是病久了，耍些小脾气，小笛不要往心里去。”
莫笛抬眼瞧曹尘一眼，笑。
“我和你又没什么，是若央多想了，我怎会往心里去。若央这个样子，我恨不得代她受过，又怎忍心怪她。”
“代她受过”的话是虚晃了点，但这虚晃的话还是要说的。莫笛低眉，断了曹尘眸光。
“小笛你也不要多想，若央是病人，我们让着她些是应该的。”
“我们”还包括谁？曹尘终究还是自私，他要讨好宋若央，就生生伤她。幸好曹尘的自私，莫笛还是理解。不说一个重病，一个健健康康，在曹尘心里，谁病谁完好并无差别，只她莫笛，到底比不得宋若央。
朋友一堆，平时嘻哈，到了最后，总还是有个亲疏之分。她莫笛又不是不懂，他曹尘欲盖弥彰什么呢。
莫笛了然一笑：“是应该，是应该。”
若到这一步，她还存了小性子，执意要与宋若央计较什么，就真是她不懂事了。
“真的希望若央快点好起来。”莫笛倒不是憧憬往后几人能再回从前把酒言欢的日子。她只想着像宋若央这样的女子，如果就这样走了，真的遗憾。
莫笛看曹尘立在一边不说话，她想了想。
“曹尘，有机会我还是问问若央到底喜欢谁吧。我想应该是你。”
曹尘低头看莫笛，忽地一笑，轻拍她脑袋。
“小笛你这算什么安慰，装傻也不是这么装的。你以为柳子眉那些话是为了骗你回来才编的？”
莫笛不说话。
曹尘笑着摇头：“小笛不信那些话？”
莫笛低头想了想，摇头。
“不信。谁心里有谁，谁喜欢谁，谁又知道？好比曹尘你，嘴里说最爱宋若央，说不定心里牵挂最多的却是另外的人。你连自己都骗，又怎能保证不去骗他人？若央她心里有谁，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去逼问逼问，也好过你在这边……”
“小笛怎么一时生出这么多感叹来，小孟惹了你？”曹尘做关切状，断了莫笛话头。
莫笛微微一笑，也不计较：“跟小孟无关。你既然不想我问，我就不问吧。”
曹尘怔了怔。好一会，才笑出来。
“小笛变直爽了。”
莫笛也笑：“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就是要直爽些。五年来养成的习惯，曹尘你别见怪。”
这话里意思，实在耐人寻味。曹尘眉头略略皱起：“小笛？”莫笛抬眼，朝他优雅一笑。曹尘眉头渐渐拧紧了。小笛竟用“谈生意”三字来概括他们多年的情谊么。他道她直爽了，却不料她的猜忌更甚从前。他叹气。
“小笛，你与若央……我刚才的话，你听了不要生气，我只是想着若央是病人……”
莫笛点头：“我懂，也没生气。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也该懂我的。是我太不注重修辞了，你别介意。”说着，冲曹尘微笑。
曹尘看莫笛面容许久，最后只叹了叹气，点头。瞥到正上楼的人，他微笑。
“小孟来了。”
莫笛转头见到孟苏何，也冲他笑。
“在说什么？”孟苏何咧嘴，走近。
莫笛与曹尘对视一眼。
“在说若央的病呢。”莫笛面不改色，“若央最近气色不错，如果一直像这样稳定就好了。”
孟苏何点头，面色有些凝重。
“如果若央走了，我怕叔叔阿姨撑不住。”
宋若央的父母，莫笛多年前就见过，真是对知书达理的夫妇。宋若央每次带莫笛回家玩，他们就当莫笛自己女儿似的疼。宋若央如果走了，最悲恸的定是他们。莫笛一时心疼起二位老人来，她抓住孟苏何衣袖。
“孟苏，还有没有办法？还有没有？”
孟苏何与曹尘静静对视一眼。孟苏何伸手拥住莫笛：“小笛乖，若央睡着了？”
莫笛伏在他肩头，不答他。
“我去看看。”曹尘勉强一笑，正要回房间，看到柳子眉上楼来。他朝她点点头，“来了。”
“嗯。”柳子眉回了个笑。扫到一边相拥的两人，她神色不变，点头与他们打招呼。
“我先去看看若央。”柳子眉转身。
“一起吧。”曹尘追上去。
“小笛。”孟苏何松开手，低头瞧莫笛。
莫笛嘴角动了动，终是笑不出来。
“小笛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在善城第一次见曹尘的事？”
莫笛点头，抬眼，略带疑惑。
“那时若央才进院不久，曹尘到善城，是想劝你回Ａ市见若央。不想你见他就跑，又醉酒。他打我电话，我才赶到善城。那时我和他都想着若央这个样子了，我们有责任帮她完成心愿。”
原来……孟苏何与曹尘，在那时就有留不住宋若央的想法吗？
“孟苏……”莫笛一时咽住，许久，才缓和了语气，“往后的日子，我尽量改自己脾气。你也不要压抑了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孟苏何看莫笛一副淡然神色，他气恼起来，戳莫笛脸颊。
“你脾气能改吗，能改吗。少给我来这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以为我想怎么样？都到这步了，你就不能收敛下你情绪？若央总归要走的，你是想要若央早点走是不是？是不是？”
“孟苏何，你过分了。”莫笛突然冷冷看着孟苏何。
孟苏何也瞪着莫笛，气势要比她强多了。
莫笛渐渐撇开眼。
“知道了。我去看看若央，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孟苏何也渐渐收了戾气。一叹气，拥住莫笛。
“一起吧。”
莫笛点头。
两人朝病房走，仿若刚才这场声色俱厉的对话并未发生过。
孟苏何这人是戾气多了点，但绝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见莫笛渐渐对他放开心思，有时还能耍耍小脾气，吃吃小醋……他是开怀的。但他怕莫笛从此用这种脾气与人交往……这猜忌性子，总归不好。“若央总归要走”这话是严重了些，他是想他说些重话，或许能让她改改脾性。
这边莫笛，对宋若央有许多忌讳，如今宋若央又病了，孟苏何说什么“若央总归要走”的话，莫笛听了，又是惊又是气。偏偏孟苏何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气她，她又发作不得，只得忍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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