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决战（上）
六月五日天色熹微，杨钦率领的降军船队偃旗息鼓，悄悄向君山北麓杨么大寨方向进发。因为湖水下落，大楼船被束之高阁，此次参与行动的全部是中型的斗舰、海鳅；故此船行甚是迅速，一路留下一道道摇曳的银线，在几点寒星的照耀下，默默的鉴证着这支先锋部队的行程。烟波浩淼的洞庭湖水依旧，却是不闻樵歌不闻渔歌，安静的恍若一位看破世事的老者；他已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又固执的对未来守口如瓶。压抑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了杨钦，他脸色阴沉的站在打头一艘船甲板上极目远眺，夹杂着鱼腥味的湖风扑面而至，将大红茧绸战服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这血的颜色，在为黯淡图画涂上鲜艳一笔的同时，把气氛变得更为诡异莫名。
从水寇到官军的道路有多远？只是轻薄的一袭战服罢了。
离岸边还有二三里地的时候，湖面上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另一只船队，约有二十几条的样子，正是杨么派出的巡逻队。
“兀前面那船，干什么的，赶快给我停下来。”有人不耐烦的冲杨钦吆喝。
“自家们来增援天王。”杨钦一边命令做好战斗准备，一边坦然答复道。
“怪了，此等大事，咱们倒没听天王说起……且住，你们是哪个头领下的喽啰？”思忖间，此人显然发现了杨钦的船队并未减慢速度停泊，不免高声呼喝：“嘿，听见没有，别再往前靠了，再往前就是找打了。”
“这位大哥的疑心也忒大了，俺们还能是哪位杨头领手下呀？你数数看：杨么、杨钦、杨四五、杨驮子，还有哪个有这样多的船，这样齐整的家伙势？”
“大胆，你敢直呼天王名号。唉呦，你是杨钦！”巡逻队的头领直到杨钦健壮的身子显露在眼前，才醒过味来。倒也怪不得他，以前不过是杨么手下不起眼的兵丁，因为永安寨一战损失惨重，方才提起来做了头目。平生也只远远的见过一两次杨钦而已。
已是迟了。杨钦抽出打磨一新的朴刀，飞身跳上甲板，震的船体左右摇摆了一下。“兔崽子，拿命来。”
那人也算机敏，看看无法躲掉杨钦力劈华山的一击，偏身尽力避开了要害部位。伴随着鲜血飞溅的声音，朴刀被生生夹在左臂肩胛骨处，一时无法动弹。然而不免忍痛抽出鱼叉，奋起蛮力猛刺杨钦小腹，姿势异常笨拙，显见是不黯武艺。杨钦见状，双手反握住朴刀刀把，使刚劲向右一带，朴刀应声而断，那人踉跄几步，双膝跪倒在桅杆旁边，粗重的鼻息声清晰可闻。鲜血迅速喷涌而出，浸染透暗灰的土布衣袍。
杨钦浑若不觉，半段朴刀毫不停顿，义无反顾的自背部刺下，再无半分顾惜之情。那人即刻被穿透了胸肺，断无活命之理，此时杨钦方有几分怅然的停手不前。可他万没想到，一声惊雷会在耳畔陡然炸响，不禁惊愕的弃刀，下意识的空手捂住声浪震的隐隐做痛的双耳。
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段血染的竹炮，随着船体的晃动它缓缓的沉向一湖碧水，直至不见影踪。那人右手撑地，也颤抖着转过身子。借着初升的朝阳，甲板上留下的鲜红印痕，与嘴角不可遏制的喷涌而出的血沫，昭示着人间的惨烈凄然。
“杨钦，”嘶哑的声音叫道：“用我的左臂做证，你不得好死。”说罢，他用右手狠命的扯断仅靠一层皮与身体相连的臂膀，向杨钦掷去。
杨钦急闪一旁，惊愕莫名。
“你躲不过的。”伴随着诅咒的是阴恻恻的笑声，他忽然将背部对准船舷的桅杆发力一撞，朴刀断刃当即透胸而出，哼也没哼一声便气绝身亡了。
杨钦望着他翻白的双目，冷汗涔涔而下。
然而，不论诅咒如何的哀怨惨烈，众寡悬殊的战斗终究没有任何悬念可言，很快整只巡逻队就被杨钦围歼了。可杨钦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行迹暴露，他只能惴惴的向随后而来的王贵请罪，想到上次投拜之际所受到的羞辱，杨钦的心情更加忐忑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王贵不仅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宽厚的让杨钦坐下休息：“直娘贼，只这几步路程了，纵是有备又能如何，不怕杨么生翅膀飞走了。杨太尉一出手就又是奇功一件，待得完胜之日，下官定会替太尉在相公面前请一番厚赏。”又笑着对自己的手下命令道：“弟兄们，听到杨太尉的大功没有，咱们可也不能落后，在相公面前丢人现眼。”
海鳅船上爆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气氛顿时轻松不少。王贵即刻在杨钦船队的掩护下，纷乘大批船筏登岸，准备向杨么大寨发动攻击。
这就是王贵的聪明之处了。当初羞辱杨钦，只为了让杨钦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尊重一干原从将领，同时打击杨钦在自己徒众中的威信。而此时杨钦浴血苦斗之后，纵有错失也只宜温言抚慰，若是痛加诋责，徒增杨钦怨恨之情罢了。何况王贵精心挑选的登陆点是个开阔的滩涂地带，即使杨么接到警报也难于严密防守，他就更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了。
登陆刚刚完毕，王贵所部就遭遇到从山顶列队而下的杨么大军，双方无需多言，彼此都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关键一战，就于辽阔的岸边浅滩上展开队列进行激战。
杨么还有一万五千余人的正规部队，加上战败后拼凑的童子军、妇女队，人数上反而比万余人的王贵所部占有优势。加上王贵是背靠大湖由低洼处而向上攀登作战，地形上的劣势也非常明显，战斗本应是对杨么有利。然而战争从来不是机械的由人数多少或者地理形势决定胜负成败，至关重要的还有人力这个变幻莫测的因素。杨么所部屡败之后，虽然依旧英勇但是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不需要这一万五千余人同样的垂头丧气，只要有一千人略微示弱，就足够决定其余所有人的命运了。就像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样，命运之轮往往也是在最细微的地方突然断裂了。中国的先哲更为这种情形量身打造了一句成语，叫做千里之堤溃于蚁**。
所以，即使是心奴这样不黯军事的弱女子，看到衣袍上沾满鲜血的钟子义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依旧保持了平静如水的表情，甚至绽放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好快呀……快到像花刚刚开放，又于瞬间凋谢了，只是屋子里还残留着悠悠的香气，虚无飘渺的味道，好像在为自己送葬。”
“心奴，没时间了，我们快上船。”钟子义此时再也顾不得平常惯于**的情调，沾满鲜血的右手一把抓牢心奴的左腕，将她拖拽出卧室。
“你弄脏了我。”
“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了，等以后我一定给你买新的。给你买最新最好的背子钗裙、还有各式各样的脂粉笑靥。”
“不是的，这些是我早已准备好的，你不该把它弄脏了。有些事，你已经忘记了，可是，我却还记在心中。……”低喃中蕴涵着不尽的哀愁，钟子义却只觉得此时的心奴诡异万分，令他浮起不祥的预感。然而逃亡要紧，多事不如少事，扭转头便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