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节 一梦扬州玉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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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儿的离开行馆,勿勿到各处打点,待赶到盐运衙门,已过正午,饥肠辘辘,傅恒犹豫着是不是即刻提审楚齐天和陈永泰,总觉得此次的事进行得有些过急了,昨日急若星火的押了人,却不连夜审讯,偏偏推到了今天,而且特意交待,必须过了午时才能提审,这般的怪异,难道刻意的为那些贪官留出消灭证据的时机?抑或是有更深远的打算?
“爷,盐运衙门就在前面,要不要进去?”
轻轻顿了顿脚,轿子停了下来,当空的悬着,如此刻的心,要进去吗?此刻刚过午时,若进去,并没有违背宝亲王的意旨,可是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自己无法参透的玄机,神秘莫测的令自己胆颤心惊,“回去,回行馆去。”
轿子掉头的瞬间,又觉得后悔,也许这一踌躇,便是一条人命,这般的想,轿子在长街的正中不停的打转,交错间,自帐帘的边缘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忙停下轿子,小心的掀开轿帘,没错,真的是小游,她在灰色的盐运衙门前,穿着一件暗紫色的衣裳,颜色已陈旧了,穿在瘦小的小游身上,那衣裳显得异样的宽大,那洞开的大门,如同妖异的血盆大口,即将要将她吞没一般。
不知她在沉思什么,一路低垂着头,忍不住低声唤,“小游……。”
小小的人儿,眉头紧锁,嘴角紧紧的抿在一块儿,整个人显得紧张而愤怒,傅恒突然觉得怜惜,对于寄生在楚家屋檐下的小游,楚家的变故于她而言,不异于天翻地覆,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傅恒只觉得自己面上的笑容在渐渐的扭曲。
“你到这儿来……,你是来探楚齐天的吧!”
轻轻的点了点头,小游没有说话,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在自己的官服上轻轻的转动,然后再缓缓移开,回身眯着眼睛,眺望着身后的盐运衙门,淡然的动作,带着一丝微妙的抗拒,想是在小游心中,自己和盐运衙门里的贪官一般模样吧!
“小游,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低头沉思了半晌,小游缓缓的抬首,“傅公子,楚老爷到底犯了什么罪?”
步出轿子,轻轻的走到她身边,伸手为她挡住身后吹来的冷风,“他私改盐引,吞墨官银,单只这两项大罪,一旦坐实,便要抄家灭族。”
私改盐引!吞墨官银!小游突然微微一笑,“傅公子,其实你们也明白,楚老爷不过是长长的链条上最小的一个环节,微不足道,你们是希望通过他**所有的……。”
“不,他不是微不足道,所有私增的盐,都是通过楚家和陈家流到市面上的,也就是说,他们是盐案中最关键的两个人物。”急急的辩解着,似乎楚齐天的入狱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只有将一切都向小游解释清楚,她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若他们真的是最关键的人物,为什么你们会将他们关进盐运衙门,将他们置于危地呢?
小游面上那朵淡然的笑,令自己的眼角猛的一跳,好聪明的孩子,竟然看出了其中的症结,这其中的渊源,也许只有那条老狐狸钟汉闻明白,可是此人奸滑无比,即使在自己面前,也装得一无所知,糊涂得恰到好处,令人抓不到把柄。
“这……。”真真的语塞,不知自己要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她的疑惑,也许一切都昭然若揭,根本无法解释。
“如果真是你们刻意为之,我却放心了,宝亲王一定不会让楚老爷和陈老爷这么轻易就死掉的,最多让他们受受罪。”
“若是我们的无心之失呢?”
小游猛的转过身子,睁大了眼睛,“如若你们是无心之失,那么,楚老爷和陈老爷必死无疑。”
渐渐的明白了,原来宝亲王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现在那些人知道宝亲王着意楚家和陈家,此时所有的行动,都只是为了试探宝亲王的下一步动向,将楚齐天和陈永泰关在盐运衙门的牢里,既可以暂时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又令他们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牢里的两个人身上,好厉害的一招一石二鸟。
小游缓缓的向前走了一步,随后又顿足,回转身,凝视着自己,“傅公子,你可以带我去见宝亲王吗?”
“当然,你有宝亲王的扇子,无论什么时候想见他,都可以。”
小游顽皮的眨了眨眼睛,“那柄扇子吗?我已经卖了。”

“什么?你竟然卖了。”傅恒颤声的问,“你卖给谁了?扬州城中,出得起价钱的,不在少数,可是真正敢买的,没有一人。”
“钟汉闻。”
“他?他怎么敢买?”
“傅公子,钟大人和你不一样,有的顾忌,你永远不会有,可是他必须考虑,因为一,他不是满人,即使是宝亲王的心腹,于族类而言,宝亲王虽然相信他,但远不如相信你;二,他是一个很聪明的汉人,虽然能做事,也愿意为宝亲王做事,可是需要提防的时候,还得提防,他的命,随时都悬于一线,当然需要一个能够确保自己安全的护身符,那柄扇子,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他并没有直接买,而是我押了扇子在银庄,换了四十万两银子,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有些惊讶的张大嘴,好一招移花接木,真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听小游的分析头头是道,不知她一个小小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如何知道官场的黑暗?而且懂得利用这种黑暗为自己谋利。
微风轻拂,小游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眼睛轻轻眨动,将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的隐藏,不宣之于任何人,“傅公子,你放心吧!我不是要宝亲王放了楚老爷,我只是想问,香玉用那个辟邪向他换了什么东西?”
原来小游竟不知道,怪不得那天宝亲王看见辟邪的神色那般的怪异和有趣,想必他已猜出香玉偷了小游的东西,可是他仍然履行了那个诺言,想是等待着小游发现后,有何反应吧!
“香玉姑娘拿了那个辟邪,要求主子单独陪她一天。”
自认识始,小游的神情或平静,或顽皮,从末出现过此刻的惊讶,她张着樱红的嘴,许久没有合拢,然后她垂下头,低声道:“换了一天?”
“对,仅一天。”加重了一天的语气,看小游的神情,便知道她并不明白香玉用那个珍贵的东西换这一天的意义。
“香玉真是傻,为什么不换些旁的东西呢?一天的时光,有何意义?”
果然,小游果然不明白,那是因为她并不喜欢宝亲王,这孩子心里一片云淡风清,她并不渴望所有女人都渴望得到的权位和尊荣,不知为什么,欣喜之中,竟然带了隐隐的失望,“小游,对你而言,也许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对于钟情于主子的女子而言,意义可还真的重大,她也很聪明,知道若要求旁的,主子一定不会应允,只有这个要求,主子会立刻同意,这一天的时光,可能改变很多的东西,主子对她的印象,也许从此就能展翅飞上枝头。”
“是吗?满人不是不能娶汉人的女子吗?”
那惊愕的神情,隐藏着难言的愤怒,那一刻真的为这样的祖制感到惭愧,“自圣祖爷那一朝开始,八旗的贵族,已可以娶汉人了,不过皇族仍然不能娶汉人,即使是主子,也不能违抗,所以香玉姑娘这番苦心,注定成东流水了。”
苦苦的一笑,在小游甜美、稚气的脸上,异样的深刻,傅恒只觉得心里狠狠的一阵痛,几乎窒息了,小游,太像猫儿了,挣扎着好容易透过气来,勉强的笑,“小游,饿了吗?”
捡了一个干净的酒楼,特意要了临窗的雅座,小菜的名字取得雅致,做得也精致,香气扑鼻,小游正襟而坐,并不动筷子,傅恒有些好奇,“小游,你从小都是旁人喂你吗?”
微微的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不安,似乎这天下间的女子,都是这般的过活,傅恒展颜而笑,“小游,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妹妹,小名叫猫儿,从小,若没有人喂她,她也不肯吃饭。”
“猫儿?为什么叫猫儿?”
“我额娘生她的时候,有一只小猫在屋外不停的叫,所以阿玛说,她是小猫带来的,就叫猫儿了,她和你一般的年纪,聪明伶俐,很招人喜欢,只不过身体很差,轻易不出门。”
小游微微一笑,“你们是满人的贵族,怎能与我相提并论?我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乡下丫头……。”
寥寥的数次相遇,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小游总是淡泊的,充满了希望与信心,可是此刻,她的神情却显得那般落寞,忍不住热血沸腾,“小游,若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阳光下,小游嫣然一笑,傅恒突然觉得,为了这朵笑容永不凋落,即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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