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六节 独倚梅花催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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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绿的帐顶绣着嫩黄的花,正是每逢春日,余杭镇外河堤上开的野花,一瓣一瓣,精巧异常,娘绣的时候,一定很费心思,所以睁大眼睛,很认真的一朵一朵的数过去,完全无法安睡,窗外有细细的脚步声,自中夜开始,便徘徊在那里,不用细看窗上的倒影,便知道那是同样无法入睡的姐夫。
帐顶悬挂着那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灯壁的剪影如同曾经看过的皮影戏,在眼前展开迷人的画卷,眼前闪过傅恒的笑脸,从初见始,就觉得他是一个能够给人温暖的人,他的眼神、言谈、举止都令人觉得温暖,觉得亲切,他的一切小心翼翼都是为了迎合那个骄横的男子,并不为他的媚骨感到可耻,反而被迎合的人令人觉得厌恶,被压抑的才华一定很可悲吧!
脚步声终于远去了,小游缓缓的转身,看着被月光印染得一片惨白的窗,庭院里的花木影影绰绰的印在窗上,惨淡得如同荒原上一抹淡淡的游魂,在冰冷的夜风中凄凉的飞舞,禁不住流下泪来,可是为了什么而流泪呢?为了楚家?为了姐姐?为了娘?抑或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残酷的命运吧!
第一次了解到人是多么的渺小,在从前的世界里,楚家意味着富有与无上的权力,可是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只要一场小小的沙尘暴,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怎样的努力,无论怎样的奋斗,命运就像一条挣扎在惊涛骇浪中,随时都可能覆没的小舟,没有什么可以拯救。
第一次有无可奈何的感觉,因为深切的认识到,自己无法控制命运,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即使岸边的风景绚丽夺目,自己只能远远的观望……。
这般的想,这般的挣扎,恐惧得不能自己,无助的看着阳光缓慢的爬上窗棂,只能强做勇敢,在这样的时刻,在所有的人都六神无主的时刻,自己不能再给任何人增添一丝的烦恼,绝不能,所以仔细的整理好容颜,抚平衣裳上的皱纹,带着镇定的笑容,打开了房门,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要坚强勇敢……。
“小游……。”此刻的楚纳川,已恢复了冷静,那双深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淡定的笑,胸有成竹一般,“楚成刚才从牢里过来,爹……。”
晨曦中,楚纳川的面容惨白如死,甚至带着一丝憎恨,“有人昨天潜进牢里,爹和陈叔父都受了重伤,衙门里今天来人,说咱们可以派人到牢里侍候,我已命楚成去安排了。”
潜进牢里?诧异过后,立时便省起,那些刺客的来历,由衷的觉得愤怒,难道为了查案,人命真的不值一提?想到傅恒的如履薄冰,想到宝亲王眼中雷霆万均一般的压力,置身其中,仿佛四周的一切都被冻结一般的寒冷,不是茫然,不是悲哀,而是觉得恐惧,也许在他们眼中,人命算得了什么?
“楚老爷没事,那太好了……。”
“小游,有件事我想问你,”楚纳川打断了小游的话,目光如同正在燃烧的炙烈火焰,“因为楚成的朋友说,他们得到的命令本是要爹和陈叔父的命,是你向宝亲王求的情吗?”
说得这般咬牙切齿,就连眼里的那一丝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是厌恶,是愤恨,是无可奈何,面上的笑渐渐的淡了,不知为什么,竟然对他有种深刻的失望,他在想什么,他认为自己去向宝亲王摇尾乞怜,换得了他父亲的一条生命吗?还是他觉得自己能够拯救他的父亲,而不愿意呢?
“姐夫,我昨日在盐运衙门前遇到了傅公子,他只是陪我去看了一出戏,游了灯市,旁的,小游没有能力……。”
“小游,你误会了,我不在怪责你,只是……。”
“姐夫,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我要到姐姐房里去换娘。”
看着她走向院门,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涌起的怜悯几乎将自己淹没,这些天,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自己心乱如麻,小游虽然聪明,可是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即使自己怪责她在家里万分危急的时刻只顾着玩耍,可是一见她,满腔的怒火便烟消云散了。
“小游,”急步的赶上前去,与她并肩而行,“虽然爹还在牢里,不过从衙门的态度来看,暂时没有大碍,这几天你累了,爹订的船今天就会交货,明天我陪你去游河……”
“真的吗?”
小游面上强做的喜出望外,眼神的生分却令人觉得心痛,虽然满腹心事,沉重得几乎无法负载,要如何才能让小游了解自己的恐惧,可是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只好左右顾左而言他,“云南的银子今天就会到,充实各银号的库存,银庄这边,便没有太大的问题……。”

看她缓缓的蹙着眉,“姐夫,也许……,也许派楚成去接银子要更妥当……。”
更妥当?这般的委婉,轻轻的揭破天机,不知小游如何得知,二叔正拼尽全力的想要离开楚家,云南的银子,是他目前留在楚家唯一的缘由,这般的彷徨,不觉已走到巧蓉的庭院外,只见一个婆子飞一般的奔了出来,一见楚纳川便扑了过来,“少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少奶奶难产了。”
城里最好的产婆匆匆赶到,不及应酬一句,便进了屋,巧蓉喊痛的声音传到屋外,只听得人心里发紧,眼见一盆盆的血水抬了出来,浑身已然软了,只觉等了许久,巧蓉的声音已然喑哑了,屋里仍然一片的忙乱,真真是祸不单行。
“小游,你在这儿做什么?回屋去。”偶然出屋的周夫人,满手的血,看见小游呆站在窗下,一脸的茫然,不由斥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回去。”
“娘,姐姐会不会死?”
看着小游惊恐万状的模样,周夫人的心不由软了,“小游,你站在庭院里等吧!小孩子别瞎担心,乖乖的,别怕。”
血已渐渐的止住了,只觉得赤目的红,那早产的婴儿,异样的瘦弱,抱在产婆手里,就像一只小小的猫,忍不住伸手,想抱他,产婆已然交到候在一旁的婆子手上,回转身,严厉的看着周夫人,“这位太太,孩子虽然出生了,因为早产,身体很弱,至于少奶奶,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八成是保不住了,趁着还有口气,想见什么人,就见见吧!”
“巧蓉,是个男孩儿,你看,长得多像你,”强忍住眼泪,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到巧蓉床前,“还没取名字,你想个名字吧!”
“纳川取吧!纳川呢?”
这才想起纳川还候在门外,忙命人唤进了纳川,他满面的惊惶,伸手抱过婴儿,慢慢的走到巧蓉床前,“巧蓉……。”
“纳川。”
这一刻躺在床上的女人憔悴得如同秋天飘落的叶子,那凄凉的眼神,令人情不自禁的想流泪,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她,是在余杭镇外的河堤上,她梳着粗粗的发辫,执着小游的手,那个时候,小游还很小,一见自己,一双机灵的黑眸骨碌碌的转。
“纳川,让我抱抱。”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巧蓉怀里,气若游丝的巧蓉,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孩子抱在怀里,挣扎出一丝笑意,“纳川,咱们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爹前些日子还说起过,若字辈的孩子,就叫若海吧!”
“若海!若海!若海……。”
“巧蓉,若你不喜欢,你另取一个……。”
周夫人轻声的说,话音还末落,楚夫人抢道:“若海这名字,挺好听的……。”
“是啊!是挺好听的,”巧蓉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失望,“我原想……。”
“巧蓉,就听爹的吧!”
那朵凄苦的笑容,看了真真的令人觉得心都要碎了,不就是一个名字吗?在这样的时候,他们还不肯让步,“纳川,你让巧蓉说说她想好的名字吧!”
“娘,没关系,若海挺好听的。”
看着巧蓉的双手不住的颤抖,楚夫人忙伸长了手臂,将孩子接到自己怀里,“巧蓉,你累了,好好的休息吧,纳川,你出去吧!让巧蓉好好儿的休息。”
“是。”
气愤的看着楚夫人和楚纳川的身影,再有巧蓉那追随着楚纳川身影的目光,只觉得心都要裂开了,怎能对巧蓉这般的无情?
“纳川,那屋子里都是血,你还嫌不够霉吗?”
震惊的转过头,看着锦衣的楚夫人,那句冰冷的话,刺得自己心都痛了,姐姐为了给楚家留一个后代,连命都不要了,没想到换来的,竟然是这般无情的言语。
许是看到了小游,楚夫人面上一阵尴尬,楚纳川勉强笑道:“小游……。”
“不用担心,”淡然的看了看楚夫人,看了看楚纳川,小游突然笑了,“我不怕霉运。”
“小游……。”
听不清他的解释,已然进到了屋里,巧蓉的脸白得就像透明的冰,缓缓走到床边,轻轻的、怯怯的唤,“姐……。”
“小游,你来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禁不住便要流下泪来,都到了这步田地,姐这般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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