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通道——靖县——安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在通道,马慎仪和丈夫家里其他成员之间的矛盾激化了,对于马慎仪的苦心规劝,唐振之和他的家人却无动于衷。她认为自己是飞蛾扑火**身,只好选择了离开。刚过了新年,离开学还差半个月的时间,唐振之便把她送回了靖县。
在靖县,马慎仪和女儿、婆婆、女儿的奶妈几个人生活在一起,虽然十分清静,但她的心情却格外郁闷。与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不说,这个自己曾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男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玉皇算我大的、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坏家伙。她哪里能高兴得起来。她意识到,自己的美好前程完全葬送在了他的手里。她常常一个人来到江东渠江码头边,望着北去的清清江水,思绪连绵。自己追求幸福无限,可心一软竟看走了眼,幸福便如这奔腾的江水离自己远去了。无法解脱的心情,使她格外痛苦!
她把自己的苦恼和想离开唐振之的想法,写信告诉给了在常德的朋友。开学前,她就收到了在常德县教育局任职的徐维汉同学的来信。他告诉她,已为她在县女中联系好了工作,请她担任全校的音乐、体育老师。几个同学来信说:“你就是快生孩子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大部分同学都在该校任教,我们会帮你带孩子的。”这可是三伏天送扇,三九天送炭,她终于打定了回常德的主意。
马慎仪离开了通道后,其实,唐振之的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女人要走的这天,他刚好回家来探望她们。马慎仪把自己已打算回常德的决定跟男人说了。她平静地对他说:“我们夫妻一场好合好散,你既然不愿听我的,又不想做好人,我不阻拦你。我已打算回常德,工作单位我也联系好了。女儿我带走,绝不给你留麻烦。我只是还要奉劝你一句,做人不能太得意忘形、太猖狂了,否则,会有你吃苦头的那一天!”
想不到她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唐振之大吃一惊。他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否则的话,她们娘俩就真的走脱了。他态度坚决地说:“牙齿与舌头在一起,难免没个碰撞。你看看哪个家庭、哪对夫妻没有争吵过?我承认在通道是学坏了些,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官场法则,你不懂。我凭良心讲,我是很爱你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去!女人吧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你既然是我唐振之的人,怎么能够离开靖县呢?”
她气愤地说:“我又不是卖了给你的!你那么为非作歹,也叫**我吗?你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充我的老子,居然还要对我行凶,对我那么不客气,我还会相信你吗?你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你当然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么的失望!”
他却嘻皮笑脸地说:“谁叫你当时连我老头子都骂了。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我向再你陪个不是吧。对不起了,马老师,马慎仪同志!”他恭恭敬敬地向她鞠了一躬。
马慎仪并没有因此被他逗高兴,她依旧板着脸说:“我不会再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了!”
他连连点着头说:“要的、要的、要的!”
马慎仪见他一付滑稽相,转身就走了。她喊女儿的奶妈说:“陈嫂,我们马上收拾东西去常德。”
她真的进到房里去收拾包袱了,他知道她下了决心要走,他阻止不了她,急中生智,便退出房来。他悄悄把女儿和陈嫂**了自家院子,说是去码头,把她们骗出门藏匿了起来。接着,唐振之又迅速来到江边码头,对那些船家说:“你们谁也不能让我女人上你们的船,请你们相互转告,如果哪位将她送出了靖县,被我知道了的话,别怪我没跟各位乡亲打过招呼!”
今天的唐家大少爷,已是堂堂的**中校大队长,江东街上最显赫的人物之一,谁敢不听他打招呼,谁又敢跟他过不去?唐振之不准女人回常德的消息,在船主中飞快地传了开来。
马慎仪收拾好东西出来,却不见了女儿和奶妈,到处找也找不着。她知道是唐振之把她们藏起来了,心中悲喜参半。自己一个如此要强的人,今天竟然落到了如此地步,自己真的只能是红颜薄命吗?一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悲上心头,泪水夺眶而下。她只身来到了码头。船家一见这位气质非同凡响的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就知道她是唐振之从外地娶回来的女人,谁还敢让她上船呢?
下定决心要走的马慎仪,却无法离开靖县。她来到码头准备上排在前面的那条船,可是船主却把她拦住了,对她说:“马老师,我的船,你不能乘坐。”
她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对方说:“这是你家唐大队长来吩咐了的,我们保身家性命要紧。”
她只好退了下去,又去求另外的船主,他们与先前的那一个船家一样,不敢让她上船。她上了其中一只船后就不肯下来了。那船主只好说:“你上来了没关系,我今天不走就是了。”
她等了很久,这条船上的客人就自动下去了。她无奈也只得下了船,选择码头边一块干净的大石板放下了身上的包袱,一个人在码头边的石阶上六神无主、十分迷惘地坐了下来。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天气虽然不错,无雨无雪,可天色却也有些阴沉灰暗。眼前是宽阔清澈的渠江,江面上船来船往,有条不紊,倒也有些生机。河对岸的靖县城,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又了无生机。她坐在冷风中想了很久,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与唐振之的交往经历,有些悲伤起来。可现在唐振之不让她走,看来他不是为难自己的话,就是对自己还是有情有意的。自己和他之间,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了吗?面对刺骨的江风,她感到了无比的寒意。此时此刻,自己能到哪里去呢?她的心犹豫了。
正当马慎仪独自一人在这码头伤心落泪,感到非常无助、非常迷茫之时,精神抖擞、一身戎装、脸带微笑的唐振之又来了。他不声不响地坐在了马慎仪的身边,看了看自己的女人,轻轻地抓住了她的右手,然后对她柔情地说:“慎仪,我最亲爱的老婆大人,跟我回家吧,求你别再使小性子了,好吗?”
马慎仪并没有理他,见他捉了自己的手,迅速地挣脱了,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把身子挪了约两尺的距离坐在那儿,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跟他回家的意思。
他把手绢掏出来,递了过去,显得十分体贴地说:“江边这么冷,你就不怕冻成病吗?我的心肝宝贝呀,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别人要看我们的笑话了。我求你,看在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的份上,你就饶我这一次吧!来,我扶你起来,快别把我的宝贝冻着了,我好心痛哟!”
他靠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不再反对,而是再一次叹了一口气,骂了一句“骗子。”她看了男人一眼,他此时倒也显得很温柔很真诚,可她还是在生他的气,就把手绢重重地丢在了他的手上。面对他的殷勤她却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对他又恨又爱。
回到家中,唐振之处处对马慎仪陪着小心,得到了她不回常德的承诺,把个唐振之高兴得屁癫屁癫。到了晚上歇息时,他在房里对她说起了一件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他尽力平淡地对她说:“慎仪,你在通道时批评得对,我现在真的碰上了一点点麻烦。”
她的心中还是有些气,得知他终于遇到了麻烦就挖苦他说;“你要权有权,要钱有钱,你不是说天不怕地不怕吗,谁敢给你找麻烦!”
他露出一点惭愧之色,哎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要是早听你一句话,不那么放肆地搞,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些麻烦事了。”
她有了一份快感,脱口骂道:“你有屁就放,有话就痛快地说,别这样兜着!”
他笑了笑,说道:“你就真的不能对我好一点吗?你这样无情地惩罚我,让我好心凉哟!”
她终于被他逗得露出了笑容。毕竟她是个急性子,便催促他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怎么不说了?”
他这才说道:“绥宁县一个叫杨修的退伍军人,他到通道发现我们设赌抽头、私造枪支,他就要挟我。他要求对半分成,否则就要去洪江告发我。”

她听他这样一说,确实就有些兴灾乐祸了。她高兴地哼了一声后说道:“现在你才知道有麻烦了啊,活该!”可她毕竟还是担心男人的安危的,停了一会儿她接着问道,“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男人说:“我派中队长粟昌福、黄凤飞、副官宋士英与他讲好话,让他在通道好吃好喝,给了他一大笔钱,但这个卵仔还是威胁我们,他坚决要烂我的门。”
情况看来确实麻烦,她这才认真地问道:“你们几个人商量过吗?其他弟兄是个什么意见呢?”她心中其实还是十分关心丈夫安危的,不由自主地参与了对这一事件的处理。
他轻声地说:“粟、黄两中队长的意见是把他做了,以绝后患。我怕出事,现在,已派弟兄们小心招待着,其实是把他看管起来了。”
马慎仪也觉得这样下去是一个大问题。丈夫因此丢了官,这没什么好说的,要是他因此丧了命,自己成了寡妇,两个孩子成了孤儿和遗腹子,问题就严重了。她想了想后说道:“你这个人办事,不知是怎么搞的,有时坚决果断,有时又犹柔寡断。他既然要你的命,你还不好办吗?要是我的话,就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
他点了点头,十分佩服地说:“马慎仪就是马慎仪,绝不拖泥带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其实,他向来都是十分敬佩她的聪明果敢的,正是基于对她的崇敬和爱戴,他才无论如何不放她回常德去,并且在这样的大事面前,还能诚心地听取她的见解。
到了晚上,唐振之到河对岸的电话局,给他的弟兄下达了行动命令。第二天早晨,就有人在郊外发现了杨修的尸体,他是被别人用乱枪打死了的。通道县政府见发生了命案,马上派出侦缉队查案,可他们哪里又能查得到唐振之的头上来呢。唐振之和他的弟兄们除去了后患,依然在通道活得有滋有味。
经历了这件事故后,马慎仪对丈夫的所作所为,干涉得更多了,她的个性变得更加强硬起来。吃喝玩乐受到了来自大队长二夫人的较多的干涉,引起了唐振之手下弟兄的强烈不满。
那天,杨镇南当着几个铁杆弟兄的面对唐振之说:“你二太太爱干涉你,我劝你一枪打了她去算了。要是我,不怕她怀了太子我也不要了。”
唐振之听了有些不高兴,显得十分正经、果断地说:“杨大哥,你以后千万不要劝老弟动这个念头!你老弟我别的事都依你,唯独对待你这个弟妹的事不能听你的。你不晓得,我是克服了怎样的艰难才得到她的。说来我还要靠她为我传宗接代的,这一辈子不论富贵贫贱,也不论艰难险阻,我都绝不可能那么对她!你告诉弟兄们,这种伤害弟兄感情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
他的弟兄们这才知道,大队长对二夫人有那么深的感情,他们对她也就不敢有太多的不敬和放肆了。马慎仪对唐振之的劝告多少也起了一些作用,可她毕竟在靖县城中教书,而男人远在通道带兵,对男人做的有些事,其实却又无法左右的了。
九月底的一天,唐振之部突然接到了团长贺竟成的命令,令其部迅速调防靖县。其实这并非什么正常的换防,而是他唐振之正面临着一场杀身之祸!这一生命攸关的大灾即将来临,而唐振之却浑然不知,他接到命令,就带着他的弟兄们不慌不忙、悠闲自得地从通道赶过靖县来了。
原来,民国政府的军队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两种不同类型的队伍。竹子表面是一根,里面节节都不通。中央军是正规军,地方军是杂牌军,两者互不归属,在政治地位、经济待遇上都无法相比拟。唐振之给他过去的上司,现仍然驻守在洪江的陈子贤旅长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要带着他的弟兄归顺中央军,投奔他的手下,请他接济。为了将这一密信安全送到陈旅长的手中,他特意安排自己格外信赖的拜把弟兄,中队长黄凤飞去了一趟洪江。
让唐振之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是,他的铁杆弟兄黄凤飞阳奉阴违,马上出卖了他。拿到大队长写的派他去送的这封密信后,黄凤飞并没有去洪江,而是直接来到了靖县,把这封机密信件交给了团长贺竟成。
一场灾难似乎已无法避免。贺团长见唐振之身在曹营心在汉,竟然想拉走他的队伍,有脱离他的背叛之心,窝了一肚子火气。因此马上决定,对唐振之先下手为强。一个周密的行动计谋当即设计了出来,他决定先把唐振之从通道诱骗过靖县来,当晚将他拿下,明天上午便杀他祭旗,借此稳定军心。
唐振之大难临头,危在旦夕。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个情况恰巧被李鸿莲的堂弟,已在杨镇南手下当勤务兵的李鸿铭知道了。他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无论如何要把情报送出去。他晚饭也顾不上吃,连忙赶到了江东,将这一十万火急的机密消息,通报给了姐姐李鸿莲。
李鸿莲感到问题严重,想来想去情况万分危急,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想到了马慎仪,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丈夫的命要紧,便急忙赶过来找马慎仪商量。此时,马慎仪已从学校回来,正在自己的房中看书等候家人开晚饭。她见李鸿莲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以为她要对自己做什么,就吃惊地看着她。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想办法,救救唐振之。”
马慎仪一听是关于男人的什么急事,才知她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知道情况肯定十分紧急,否则她也不会来找自己,于是认真地对她说:“大姐,你先别着急,你说明白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鸿莲这才把李鸿铭刚才来家中告诉她的情况,全部对马慎仪说了。
听到了这一突起的变故,马慎仪也差一点懵了。她强迫自己一定要镇静,情况已十万火急,现在必须马上拦住唐振之,不能让他先落到了贺竟成的手上。现在的关键是,怎样才能确保把这一关系着自己男人性命的情报,准确无误地及时送到他的手上去。
此时已近黄昏,马慎仪顾不了自己还挺着个大肚子,派别人去她不放心,连忙和家丁一起,她要亲自到唐振之回靖县的路上去拦截他。为了防止万一,她要李鸿莲带些家人去贺竟成的家门口去拦截,就是碰个鱼死网破,也要救出孩子她爹。她们慌慌张张与死神展开了赛跑。
这天黄昏,唐振之和他的队伍已过了茶树坳,正向县城方向走来。马慎仪不来拦截他的话,他就直接朝着贺竟成指定的宿营地万寿宫去了。好险啦,马慎仪在飞山庙门外拦住了他,将李鸿铭告诉她姐姐的情况对男人说了,唐振之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当即把队伍留在了飞山庙,自己带着两个弟兄先到拜把兄弟团参谋长杨镇南那里求援去了。
唐振之从后山溪秘密潜入了城内,径直赶到了铜锣井杨镇南的家中。他一见到正在吃晚饭的杨镇南就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大哥,救命啦!”
杨镇南见状,放下手中的碗筷,上前一步把他拉了起来,说道:“老弟呀,你做事好没有脑壳啊!你的弟兄黄凤飞把你卖了。明天贺团长就要拿你祭旗,升黄凤飞为大队长了。现在,你写给陈子贤的信件落在贺团长的手上,你自己说说吧,我们该怎么办,才能挽回败局。”
唐振之顺着杨镇南的手力站了起来,他急切地解释道:“大哥,我不是真的要背叛贺团长,而是想骗中央军的一些枪弹和粮响呀!”
杨镇南去端了饭碗,笑着说:“我相信你,不见得贺团长相信你啊。”
唐振之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迫切地说:“大哥,我正是来求你在贺团长的面前替我解释的呀。只要你对他说,这件事我与你商量过,我就有救啊!”
杨镇南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在这种互相对视中,杨镇南读到了对方的期盼、的信任,唐振之也读到了你是我的生死兄弟,岂有不帮你之理的信息。杨镇南再次放下碗筷,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说:“好吧,事不宜迟,我俩这就去找贺团长。”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