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托死求生不负初衷 以真作假大白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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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李南群噎出一口粗气,“又是缺钱。”目光一转,大步向前走去,从人不敢怠慢,趋步趋跟。
李南群大步穿过长廊,行不多远有间小屋,屋门上挂锁,门口有人守卫。李南群喝问:“她们醒了没有?”守卫之人回答:“刚刚苏醒。”欲上前开锁,李南群已等不及的一脚踹进去。
花倚绿乍见李南群如睹鬼魅,“啊!”的尖叫,把面孔埋入凌冰妆怀里。凌冰妆惨白着脸,“你要干什么?”李南群一把揪住花倚绿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凌冰妆见他一脸戾气,叫道:“她是你妹妹,你真要杀她吗。”李南群一脚踢中她腹部,她的头重重撞上墙壁,顿时人事不醒。
花倚绿只道凌冰妆已被打死,哭叫不休。李南群抓牢她的头发,重重甩了个耳光于她,咬牙切齿的问,“另一半宝藏在哪里?”花倚绿哑声道:“没有……没有……”李南群怒道:“从即日起你们两个就去寒瑛石府炼药,什么时候交出宝藏再出来。”花倚绿颤声叫:“我不去。”李南群道:“那你快说。”花倚绿只是拼命摇头,“没有的。”李南群愤然将她往角落里丢去……
凌冰妆在恍惚中感到有几滴滚烫的水珠落在她脸上,有一滴正巧滴在她唇上,咸咸涩涩的味道。她微微一凛,睁开眼来。花倚绿搂着她的脖子,悲泣出声,“我们真的完了。”凌冰妆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四面环山,唯一的通道是身后不知费多少人力物力开凿的穿山而过的甬道,她喃喃道:“这里就是寒瑛石府了。”
山谷的树林里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双颊深陷,活脱脱一根竹竿。花倚绿、凌冰妆不知此人来路,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竹竿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生生的牙,把她二人骇了一大跳。凌冰妆壮胆喝道:“你是谁?”
竹竿嘻嘻笑着:“大姑娘,别怕,别怕。”一字一句象是从喉咙底部挤出来似的干涩难听。他看花倚绿、凌冰妆均满目惊恐,在离她们丈许外停步,道:“跟我来吧。”花凌二人对望一眼,也只得蹒跚着脚步,互扶互持跟上去。
树林里古木参天敝日,仿佛是置身于深山老林中一般,四周围寂静的听不到一声鸟叫,足底下厚厚实实,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枯枝腐叶散发出一股馊臭味,也不知竹竿怎么辨的路径。七拐八弯之后,眼前霍然一亮,林子里竟有一块偌大的平原,种满了花,远远望去姹紫嫣红,在无风自动的曳摇生姿,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虽然只是一片花草,而且同属一本,但簇拥在一起,却分外的灼人眼目。那分明是一种诱惑,只一瞥之间便有欲飞欲醉的陶醉。鲜艳的大红、粉黄,即使是雪白色的花朵都透着一种妖异的绝艳,散发出轻狂与菲薄。
花倚绿、凌冰妆是识得这种花的,只是从未领略过如此大片簇集给人的感觉会那么奇异?它分明充满灵性,充满魅力,充满妖异……让人乍然一见,根本就无法用言辞来表达形容一瞬间心灵的震憾。
“快走,快走!”竹竿不耐烦的连声催促。凌冰妆忍不住采了一朵花在手中把玩,竹竿见了也不喝阻。只是远远望着惊心动魄的花,拿到手里细细观来却毫不起眼,花瓣皱巴巴的闻起来也无花香。凌冰妆再度回首,那片花,灿烂的色彩仿佛在跳跃,挟着天地间少有的美丽。
竹竿领着她们重又钻入可参天敝日的树林中,也不知是怎样的左弯右绕,面前又一番洞天。一扇偌大的石门洞开着,有热浪从里面扑卷出来。花倚绿心头冰凉,她看着凌冰妆,凌冰妆的脸也雪白雪白,她的胳膊方才不慎被树丫权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正滴滴搭搭淌下来。竹竿劈手夺下她手里的花,和在手掌里一阵乱搡,又往手心里连吐了几口唾沫。凌冰妆嫌恶的皱眉。等竹竿再摊开手掌时,花瓣已被搡成了糊状,这才大吃一惊,原来这面目奇丑的竹竿的内力竟是如此深厚的。
嫣红的花瓣合上唾沫,显得粘乎乎的。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竹竿已抓牢她的手臂,将这团又脏又粘的物事往她伤口上抹。凌冰妆拼力挣扎,但手臂如遭铁箍所钳,动不得分毫。倒是那花糊一抹上伤口,立刻就止疼止血,只余一种麻麻痒痒和凉凉的感觉。
凌冰妆停止了挣扎,问:“这花居然有止疼止血的功效,真是太奇怪了。”竹竿道:“良药能置人死地,毒药也能救人活命,就看你居心善恶了。”花倚绿道:“说到底它还是毒花。”凌冰妆问:“这花叫什么名儿?”竹竿道:“它是地尊从西域带来的,我只叫它魔鬼花。它本只能生活在域外,为能在中原栽培成活,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耗时几十年之久,只到现任圣尊宫主继位后才栽培成活的。”
凌冰妆想:“这人说话未免不尽不实,圣尊宫在江湖上崛起才几年,哪有什么前任后任的圣尊宫主。”倒是花倚绿听得极为专注,见竹竿停口,又问道:“老先生,你在这里呆多久了?”竹竿闻言呆了一呆,“我也不知道,你们看看,这儿的树都是我来此后亲手所植,如今均已成材了。”凌冰妆、花倚绿相顾那些足有四五十年树龄的树木,有些骇然,但眉目间总有将信将疑的神色。
竹竿道:“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花倚绿见他凄恻,道:“这个地方如地狱一般,你真呆了四五十年?”竹竿道:“好不容易栽培成活了花,他们又要我将花熬炼成药,炼成的药一批又一批,为炼药而死的人一个接一个,药却始终不如人意。他们压根儿不信我的话,我怎么会炼药呢?几十年前随手翻阅过的炼药奇书我根本什么都没记住。”
凌冰妆心想:“原来他就是寒瑛石府中的炼药老人。”花倚绿黯然,喃喃道:“他们父子都是不肯相信别人的话的,其实世上哪有另一半宝藏,那批古墓中的财宝早就被他们夺去了。”凌冰妆惊道:“什么?你没有宝藏?”花倚绿道:“当年的藏宝图是在我娘手里的,后来被他们抢了半幅去,他们根据我娘说的藏宝位置及半幅图纸找到了宝藏并抢了去,却还执意以为凭我们手里的另半幅图纸还能找到另一半宝藏。”凌冰妆急掩她口,“不要说了,他们若知道根本没有宝藏,一定会杀了你的。”
花倚绿凄然道:“我们现在与死何异?”凌冰妆叫道:“不,我们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儿,我们一定要出去的。”竹竿闻言连连冷笑。凌冰妆怒道:“你笑什么?难道我们不应该应该出去吗?”竹竿道:“这个山谷终年炼药,毒气不散,长居于此的人很快会被熏聋双耳,很快连话也不会说,如果再不能及时服上地尊的解毒药,很快就会毒发死掉的。你们到了这里就没有回头路了。”凌冰妆颤声道:“你胡说,你不是在这儿住了四五十年了吗,怎么耳不聋,眼不瞎,话还说得顺溜。”竹竿哈哈而笑,“我天生就是个聋子,是以别人的口型来辨别说话的。”
凌冰妆疑惑,轻启口齿,连站在她身边的花倚绿都没听清她说的话,竹竿却说:“你在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凌冰妆动容:“原来你真有以口型辨话的异能。”
竹竿道:“我先天残疾,蒙恩师收留教诲,才学了这项本事。”凌冰妆道:“想必你的恩师也是位能人异士。”竹竿一脸的敬仰,“那是当然,我师父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凌冰妆见花倚绿神色木然,失魂落魄的样子,哪有心情再去听竹竿的叨叨唠唠的吹噱,只小声的安慰她。花倚绿哭道:“妆儿,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你。”
凌冰妆道:“他是一心要加害我们的,你几次暗中周旋帮助,我与忆昔、大哥只怕早就死在他手里了。”花倚绿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的心肠当真是铁石铸就。”凌冰妆道:“你根本指望不了他们能天良发现,生路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竹竿怪叫:“你们还想逃跑?”凌冰妆白他一眼,嫌他多嘴。竹竿道:“我被困在这里那么多年,你们猜我共策划了多少次出逃?”凌冰妆不理,花倚绿随口应承着问了一句,“多少?”竹竿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没有一次成功过,每一次都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将我救回,因为我始终没有说出那个我压根儿不知道的药方。”他的眼中泛起潮意,“到最后我也死心了,明知留在这里无疑是助纣为虐,有损师门之誉,可师弟一直在他们手里,我就只能帮他们继续炼药。想来只要师弟还在,光复师门就有希望,我青城一派就不至没落。”
凌冰妆越听越奇:“你是青城派的?你是哪一辈的?你师弟又是谁?”竹竿一稽首,肃容答道:“贫道青城灵风子。”凌冰妆蹙眉,“灵风子?怎么我从未听说过青城派中有此名号。”她将竹竿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见他满脸皱纹,面色呈烟灰色,个子又高又瘦,指甲又尖又长,怎么看都与修真道士扯不上边。
花倚绿道:“你自称道号灵风子,那该是风字辈的喽?”竹竿连连点头。凌冰妆道:“那该与清风道长属同辈师兄弟了?”竹竿一下跳了起来,“清风师弟,你们知道我清风师弟?”凌冰妆更惊,“清风道长是你师弟?那你……”竹竿道:“贫道师从青城第九代掌门天愚青人。”凌冰妆道:“你是天愚真人的弟子?”
灵风子道:“先师择徒其甚严,一生只收贫道与清风师弟二人为徒。贫道自幼出家,原是侍奉真人的小道童,蒙真人不弃,见我虽身有残疾,天性愚钝,总算品行尚佳,破格收为弟子。至于我清风师弟,他是江南名门之后,自幼向道,且悟性极高,尽得恩师真传,恩师在世时便有意将青城掌门之位传于他。”
凌冰妆插嘴道:“你是师兄,一定不服你师弟做掌门,所以才会被关在这里几十年,对不对?”灵风子大怒,双目圆瞪。凌冰妆看着害怕,向后连退了好几步。灵风子厉声叱道:“我与清风师弟情谊深厚,我生平除恩师外就钦佩师弟一人,这掌门之位即使没有恩师口谕,也是要让师弟继位的。”
凌冰妆赶紧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师弟是大英雄,你是大豪杰,都是淡泊名利的圣贤,总行了吧。”灵风子叹气道:“我与师弟间感情之深厚,岂是你一个姑娘家懂得了的。”他又继续说道:“可惜就在师弟要接任掌门之位时,他江南老家出了大事,师弟不得不星夜赶回。谁知受人暗算,一身武功尽失。”凌冰妆、花倚绿不由自主“啊”的叫出声来,问道:“那清风道长后来又是如何恢复武功的?”灵风子怔怔,马上又狂喜,一阵手舞足蹈,“原来我师弟已经恢复武功了,我被困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俩个女娃儿快告诉我,我师弟是怎么从那帮人手时逃出来的?”
花倚绿刚要说话,凌冰妆止住她,道:“你先说你师弟后来怎样了?”灵风子道:“我接到师弟飞鸽传书的求救信后焦急万分,届时恩师刚刚驾鹤仙去,青城派群龙无首,因为我‘风’字辈传人只有三人,还有一位是天痴师叔的弟子虚风。虽然他的武功在我们三人中是佼佼者,但要他掌理青城却是万万不行的。”
凌冰妆微微领首,知他所言非虚。这位虚风道长一生醉心武学,不理世事,乃一位不入世的高手,倒是他的弟子一修子颇有才干,成为现任的青城掌门。灵风子道:“正因为青城一派兴衰荣辱全系于师弟一人之身,所以得知他受人暗算后我连夜下青城前去营救。可惜贫道自入师门以来,从未下过山,毫无江湖经验,以至才出门便遭人诱骗,被困在此地。他们以我师弟性命相胁,逼我为他们育花炼药。”
花倚绿奇道:“他们为何要逼你炼药?”灵风子叹道:“只怪贫道少年时曾拾获过一本奇书,上面记载了西域一种妖花,也就是你们适才所见的那种花的种植、培育乃至最后怎样提炼成药,只因当时年少好奇心重,先将书从头至尾先看了一遍后才呈交恩师。恩师阅后,言此书阴气森森,所载之术多为害人,当即训诫了我一通,并将此书投入炉中焚毁。他们正是要我忆起书中所载的内容,为他们育花炼药,并扬言何时炼成药,何时再放我师弟。唉,我死不足惜,师弟却肩负着一派的兴衰荣辱呀。可怜我几十年来一直在试制丹药,可当时我只将书粗粗一阅,我又是愚钝的人,哪里还记得书中内容。”
凌冰妆问:“他们要你炼什么药,值得他们如此煞费苦心?”灵风子道:“说出来我真要无地自容了,都是些害人的东西。人服此药后会精神松懈,意志麻木,久而久之会使人丧失意志,任人控制。有些类似于摄魂**,当然药真正炼成后,往往会散发于无影无形间,使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凌冰妆道:“这就是‘飘仙散’了?”灵风子道:“如今炼出的药与书中所载功效相去甚远,只会令人神志恍惚,心生幻觉,很快就会清醒,久服上瘾,最后毒发身亡。”
花倚满面愧容,心想:“若非我当初在妆儿的饮食中下了此药,她也不会糊里糊涂的受了圣尊宫的操纵。”凌冰妆想的却与她不尽相同,她冷笑一声,道:“道长,恕我又要说些不中听的话。你真傻,你被人戏弄了一辈子。”灵风子愕然,讷讷道:“此话怎讲?”
凌冰妆正色道:“这件事自始至终只怕都是你最亲爱的师弟——清风道长一手操纵策划的。他根本从来没失踪过,也从来没有失去过武功。他一直活得很好,一直是青城的掌门人,只到五年前才将掌门之职传于师侄,也就是虚风道长的弟子一修子。但事实上,一修子只是虚挂其职,真正的掌门人还是清风道长,因为代表掌门权威的令符与掌门所用之剑一直都没移交一修子。这些事江湖上人人皆知,绝非我虚言。”
灵风子愕然重复,“师弟一直是青城掌门?怎么会这样?”凌冰妆道:“江湖皆知,青城‘风’字辈传人只有两个,一位是掌门清风,另一位是虚风,可从来没有灵风这号人物。”灵风子呻吟。凌冰妆继续道:“想来当初你将拾获的奇书交呈天愚真人时,你师弟也是在场的。”灵风子不由自主的点头。凌冰妆冷道:“那就更不会错了,你师弟垂涎书中所载内容,可借药物控制天下人,以满足自己的野心,于是就以已做饵,将你诱禁在此试制药物,以图来日称霸江湖。而自己则荣登掌门一职,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博取侠名。这种人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灵风子嘶声而叫:“不,不会的。清风师弟不是这种人!”凌冰妆嗤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哪!”灵风子仰天悲呼,“恩师,恩师,难道我们都错看清风师弟了不成?”凌冰妆又是皱眉思索,“难道一切事情都是清风道长策划的,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持者。”她一把攫紧花倚绿的手腕,厉声叱道:“你一直不肯说的,原来你的亲生父亲是他。”花倚绿泪如雨下,凌冰妆怒不可遏,“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灵风子尤在仰天长呼,泪水却不断从他似已干涸的眼眶中涌出,沾湿了大片衣襟。他喃喃道:“师弟,师弟,这是真的吗?我一心一意爱护的竟是一个魔鬼?”花倚绿见状,更是悲痛难抑,早已哭得声嘶力竭。凌冰妆道:“花姐姐,你不要再伤心了。你的难言之隐我不再问就是了。父兄之恶,与你何干?你是最无辜的一个。”花倚绿哽咽着取帕拭泪,不料从怀中**一方物事,“铛”的落在地上。
凌冰妆代她拾起,见那东西手掌大小,非金非银非铁,不知何物所铸,也不以为意,只道是花家之物,随手递还过去。花倚绿刚要接过,却被灵风子一把捏住手腕,厉声喝问,“这是什么东西?”他手劲奇大,几乎要捏断花倚绿的手腕。花倚绿负痛怒道:“我家的东西,与你何干?”
灵风子冷哼,随手一掀,将花倚绿掀翻于地,手中的东西重又铛然落地。灵风子一把抢过,用衣襟细细擦拭,反复细看,叫道:“是的,果然是的。”花倚绿怒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快将东西还给我。”灵风子目露凶光,瞪向花倚绿,“你说这东西是你的?”花倚绿道:“这本来就是花家之物。”灵风子连连怪笑,凶光大炽,冷冷道:“枉我活了大半辈子,险些上了你们两个小女子的当,屈了我清风师弟。快说,你们是不是已经害了我师弟。”
凌冰妆愤愤然道:“我们何尝骗你,骗你的人是你师弟清风。”灵风子峻声道:“你这女娃儿千伶百俐,巧舌如簧,只是这东西泄了你的底。”他双手捧着那方物事,“因为这就是青城的掌门令符。”
凌冰妆与花倚绿瞠目。灵风子厉声喝:“无言以对了吧。我师弟一定死了,否则,这块代表一派之尊的掌门令符岂会落到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手里。”凌冰妆低声问花倚绿,“这令符可是从你父亲手里盗来的。唉,这东西在我们手中与废铁无异,要来作甚?”花倚绿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这是花家的东西,是我养父的,怎么可能是青城的掌门令符。”凌冰妆将信将疑,花倚绿道:“我父兄何其精明多疑,无事尚且对我防范三分,怎会让我盗得这么重要的东西。这真是我养父的,我小时候就常拿来玩的,养父看见了也没有向我索回,怎会是……”千头万绪无从理起,“我父兄都见过此物,若真是掌门令符,他们岂会不识?”

凌冰妆沉吟:“我本以为花谢春与清风道长有仇,故盗他令符令他颜面扫地,清风道长顾悉声誉不敢声张,但依你所言却也不象,否则他岂有不抢回的道理,难道堂堂青城掌门会不识本派令符?”她问灵风子:“这真是青城令符?”灵风子瞪眼道:“青城弟子哪有不识令符之理。”凌冰妆嘟哝着:“你们掌门就偏不识。”
灵风子忽然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花倚绿,瞧得她浑身发毛,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听灵风子讷讷道:“奇怪,你的相貌与我清风师弟有几分相似,莫非你是他的后人?”花倚绿更是羞愤。灵风子说完却伸手自己扇了一耳光,骂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师弟是一心向道之人,怎么会有后人。”凌冰妆暗骂:“你师弟是个沽名钓誉的卑鄙小人。”灵风子看出她一脸的不屑,道:“我师弟自幼练的是童子功,童身一破,半生修为也就付之东流了,何况他素来持身严正,断不会破此戒的。”凌冰妆不服,反唇相讥:“照你说来,世上该有两个清风道长了。”
灵风子将令符紧紧攫在手心里,“我不知道。”凌冰妆冷冷:“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一定要出去找你师弟问个明白,否则你一辈子糊涂,死了也是个糊涂鬼,还有何面目去见你恩师?”灵风子一凛,冷汗涔涔,羞愧无言。
花倚绿颤颤道:“出去?我们哪还出得去,这儿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那条人工开凿的山道,里面阴气森森,机关重重。”凌冰妆问:“如果我们现在死了,他们会怎样处置我们的尸首?”
灵风子道:“他们会在尸首上淋上香油,放置在悬崖上,任由被视作圣尊守护使者的苍鹰啄食。”凌冰妆双手互击一拳,“置之死地才能后生。”花倚绿不解。凌冰妆随手拔起脚边几株红茎开紫色小花的青草,佯笑着,“想不到这儿会有这种草,可见万物生生相克,相辅相息。”灵风子问:“这是什么草?”凌冰妆一脸神秘:“断魂草!”
依旧是这间精致的小筑,秋雨痕依旧带着她绵绵悠长的愁思独坐窗前,迷茫于爱恨之间。李南群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秋雨痕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在穿透自己的身形,始终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目光从当年的纯真质朴到今日的凶狠阴毒,怎就改变的如此彻底。人,为什么总会被现实改变,而不是改变现实。
她的思维似乎被李南群洞悉,他淡然一笑,无意打断她对往昔的追忆。两人久久僵持,一语不发,直到门上传来叩击声。进来的是江念奴。秋雨痕回首茫然扫了她一眼,如若不认识般的又转开了头。李南群有些不悦不速之客的打扰,问:“什么事?”江念奴道:“花倚绿、凌冰妆及那名炼药老人一齐服毒身亡了。”李南群霍然长身而立,厉声叱道:“都死了?”
江念奴道:“等发现时俱已脉息全无,别人死倒也罢了,炼药老人一死岂非要断‘飘仙散’的根。凌冰妆倒有口舌之能,竟能说服他一起死。”李南群喃喃问:“倚绿也死了?”秋雨痕:“你还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吗?”
李南群喝问:“她们的尸首呢?”江念奴道:“按惯例已送往平崖。”目光一阵游移,失声道:“莫非……我们上当了。”李南群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向外冲出,江念奴唯恐落后,急忙尾随跟上。
秋雨痕正惊疑不定间,门外传来一下闷哼,紧接着,门轻启一缝,闪进两个人来。她们竟是红叶、紫竹二人。紫竹娘子哑声道:“秋姑娘,快跟我们走吧。”秋雨痕还要详问,红叶娘子已然不耐,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向她面上蒙去。秋雨痕只觉鼻端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立时被迷晕过去。红叶、紫竹一边一个将她搀住。
树萌深处,殷梨不停的来回徘徊,那姓秦的小童一刻不离的守着兰儿,跟在她身后。见红叶、紫竹架着秋雨痕仓皇而来,忙迎上去。红叶娘子道:“多谢夫人放我们一条生路。”殷梨幽幽而叹,“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能为你们指一条路,却未必是生路。一切都看彼此的造化了。”紫竹娘子牙一咬,“箭在弦,已不得不发了。圣女深嫉我与红叶,主公对我们也心生猜忌,我们若再不逃,迟早也会落得与银屏娘子同样的下场的。夫人,你以后也千万当心。”
殷梨断然道:“南群不会害我的,我这辈子也不会舍他而去。”红叶、紫竹见她义正词严,不敢再多说话。殷梨揭下蒙在秋雨痕脸上的药帕,小声唤道:“梦姐姐,梦姐姐,醒醒吧。”秋雨痕茫然睁眼。殷梨又轻唤一声,“梦姐姐!”一语仿佛又唤起彼此对往昔的追忆。
殷梨问:“你可还恨我?”秋雨痕摇头,“何需相恨?”殷梨道:“那我也心安了,我还有事相托于你。日后我若不测,两个孩子就皆托附姐姐了。”秋雨痕悚然。
红叶娘子局促不安的四下环顾,道:“夫人,你说你有办法让我们出去的。”殷梨指着前面,道:“此山崖壁上有一人工开凿的小道,乃先人所留。你们顺藤而下不过一二十丈便可见。道虽险,以你们的武功却也无妨。靠山壁的洞崖里,我已为你们贮存了清水食物,你们可在那里将息一二日再走。”
红叶、紫竹心急如焚,不等她把话说完已急不可待的顺藤而下。秋雨痕道:“多谢指点了。”殷梨背过身去,“不必谢我,这是兰儿他俩玩耍时发现的,与我不相干,南群也不知道这条出宫的密道。”秋雨痕见她背对自己,知她所想,轻声道:“你保重,我去了。”续红叶、紫竹二人之后也顺藤而下。那古藤历经百载坚韧牢固,但自峭壁爬下,看头顶蓝天白云,望足底虚空飘渺,也心胆俱寒。总算红叶、紫竹皆是习武之人,秋雨痕虽心脉受制,手足无力,但三人协力却也无碍。
红叶娘子一足踏实,心中狂喜溢于言表,放声高叫。紫竹娘子急掩她口,嗔道:“噤声,莫招来无妄之灾。”红叶娘子眉尖眼底皆有春情,连声问:“你说锋哥会在山下等我们吗?”秋雨痕知她所言“锋哥”乃指凌锋傲,她如今固然情意绵绵,只恐凌锋傲对她只是假意以对,只得装作没听见的四下张望。
这条小道,乃至凿于崖壁间的洞**皆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想必是先人为后人避难所开。三人就地歇息,并从洞中取了清水食物裹腹。
秋雨痕一直心不在焉,食难下咽。天空中,苍鹰飞旋。紫竹娘子向前一指,叫道:“你们看,崖上升起烽火,看来炼药老人与花姑娘、凌姑娘的尸体要被送去饲鹰了。”秋雨痕胸口一闷,一阵恶心,险些呕出来。
红叶娘子叹道:“连手足也不放过,何况我等姬妾,与其在他身边终日提心吊胆,不如早散,各自去寻各自的幸福。秋姑娘,你说对吗?”秋雨痕冷冷道:“我的幸福早已失落,天涯海角也寻不回了。”
前方平崖上一阵嘈杂,只见一只巨大的雄鹰从空中飞旋扑下。秋雨痕扭头不忍卒看。鹰扑下来,铁翼几已触及地面,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凌冰妆霍然拔地而起,身形快捷如电光石火,一下扑在了鹰背上。与此同时,灵风子、花倚绿也一跃而起。灵风子随手一掷,将花倚绿掷上鹰背。鹰受惊振翅而飞,灵风子情急下死命抓住鹰脚,晃晃悠悠随鹰飞去。一切变故说时迟,那时快,均在兔起鹘落的一瞬间,惊得在场每一个人目瞪口呆。
李南群飞步抢上平崖,却已迟了一步,眼见三人乘鹰飞去,气得脸色铁青。地尊道:“花倚绿、凌冰妆中毒已深,命不长久。倒是那炼药老人为防他炼药时受谷中瘴气毒害,常年给他服食补药,只怕已能自抗体内之毒了。”李南群冷冷道:“他逃不掉的。”话刚说完,江念奴又来禀,“属下刚刚得讯,红叶娘子、紫竹娘子挟秋雨痕乘乱遁逃。”李南群目中射出棱棱锋芒,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贱人”二字,也不知骂的是谁。
这些话自然传不到离他甚远的红叶、紫竹及秋雨痕耳中,但方才神乎其神的一幕已令她们看得忘乎所以了。紫竹娘子道:“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只有凌冰妆才想得出如此险招。”秋雨痕想:“也只有她才能匹配林大哥。”红叶娘子道:“他们一逃,主公必下令封山捕人,我们还是快快离开这儿才好。秋姑娘,我们走吧。”
秋雨痕满腹心事,神志兀自痴迷,未走得几步,一脚已在石头裂缝间扭伤,足踝肿得老高,再走不动路。红叶娘子急得连连搓手,“这可如何是好?”秋雨痕见她又急又怕的样子,很是过意不去,道:“你们不必管我的,先走好了。”紫竹娘子踌躇道:“这如何使得?”秋雨痕:“如何使不得,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若再连累你们,岂非更叫我过意不去。好在这里清水食物俱全,我将息上一两天,等脚不疼了,便可来赶上你们。”
紫竹娘子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你自己多当心吧。”秋雨痕微微一笑,“你们也是。”红叶、紫竹遂不再停留,一前一后疾奔下山。没有秋雨痕夹在她们中间,她们的步履显然要轻快很多。见她们远去,秋雨痕心下稍安,连脚也不觉得那么疼了,缩身在洞中,倚壁酣然睡去。
山风阵阵,泛肤刺骨。睡梦中的秋雨痕微觉寒意,她缩了缩身,才惊觉身畔竟立了一个人,她惊跳起来。那人道:“你怎会在此?”声音倒熟悉,秋雨痕看他一眼,微松一气,“花先生,原来是你。”
花谢春从喉咙处咕哝了一声,算是默认。秋雨痕道:“你可遇见花姑娘了,她才逃出去。”花谢春一怔,“倚绿,她在这里吗?我很久都没看见她了。”秋雨痕将所知所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花谢春暗自吃惊,“原来倚绿竟去找了她亲爹,她以为可以父女团聚,其实根本是飞蛾扑火,恐怕也难逃如她娘一样的灾厄。”
秋雨痕见花谢春久久沉默,急道:“花先生,你一定要救她一救。”花谢春躁然,“女心外向,我有什么办法救她,何况害她的人是她亲父兄,我凭什么要替她强出头。”秋雨痕道:“花姑娘已经知道错了。她正是不肯帮她的亲父来害你才遭迫害的,怎么你也这么心狠,怪不得凌姑娘说花姑娘夹在亲仇之间,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花谢春怒道:“这是我与他们间的私怨,偏要你来多嘴。我任由她自生自灭总强胜连亲生女儿都要利用的衣冠禽兽。”秋雨痕无言。花谢春又问:“你怎么知道这密道的?”秋雨痕不解:“密道?什么密道?”花谢春道:“这儿是青城初建时修建的密道,历不外传,你是怎么来的?”
秋雨痕道:“我是无意间误入的。”她微微而笑,“既然是青城历不外传之秘,怎么花先生却知道的那么清楚?”花谢春一愕,继而苍凉一笑,“是呵,我是怎么知道的?”秋雨痕想站起身来,不料身子蜷缩长久,手足麻木,人还没站稳又重重坐到地上。
花谢春皱眉道:“你心脉之**还未得解?”秋雨痕摇头。花谢春道:“既未得解,怎又离开?”秋雨痕愤然道:“我这辈子都不愿再见那个人。”花谢春道:“李南群是李弱水之子,他的武功可是受之李弱水?”秋雨痕点头,“他悟性极高,如今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花谢春哼了一声,喃喃道:“好哇,过了那么多年,总算全聚到一起了,这预示着什么?是不是代表一切的真真假假、情情爱爱、纠纠葛葛都要结束了?”秋雨痕万分好奇,但也知花谢春素来诡异,他不肯说的事别人问了也是白问,故始终隐忍不问。
花谢春道:“李南群的武功既得益于李弱水,那他截你心脉之**的手法也定是李弱水所授。我本该带你去找她的,想来时机尚未成熟,恐误了大事,不如你先跟着我,以后俟机再为你解**。”秋雨痕听他语气真挚,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花谢春也不惊奇,仿佛秋雨痕天生就该对他报以极大的信任,转身施施然向前而去,虽置身悬崖峭壁之间,举手投足也毫不迟疑。
秋雨痕紧随其后,她扭伤的脚经休息一阵后已无大碍,虽则功力受制,总算身手尚灵活,趋步趋跟。心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觉花谢春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飘然出尘的飘逸之气。只是偶尔投目足下,见山谷中黑漆漆的,不知埋葬了多少失足的冤魂。
花谢春意味深长的问:“害怕吗?”秋雨痕怩忸的笑笑,摇摇头。花谢春看着一呆,忍不住道:“真象当年的韩君如。唉,我的朋友均遭他陷害而死,我却只能袖手旁观,本以为静修了那么多年,定能摒弃一切俗杂,谁知还是一件也放不下。”他长长叹息,索性停下脚步,“你父母均受我连累,说起来又平添我一桩罪孽。”
秋雨痕满心惶惑,“我家是被清风道长害的家破人亡的,与花先生不相干的。”花谢春道:“你不明白的。”他望望天色,就地盘膝坐下,道:“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一起去清风观。”
秋雨痕心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子夜时分了,怎么偏挑这个时候去清风观?”花谢春不理她的惊诧,顾自娓娓道来,“此秘道建于青城创派之初,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经年废弃,有些地方已荒弃无从寻找了,我故地重回。也是寻了很久才寻到的。从此而下该通青城,由此而上则去圣尊。”秋雨痕好生钦佩,“原来你都知道这些事。自古正邪不两立,可青城、圣尊一正一邪却并存于一山,委实令人匪夷所思。谁会相信清风道长会是这样一个大奸大恶之徒。”花谢春道:“世上的人又岂是正邪二字能分的,你能看穿此人的险恶已很不易了。”
秋雨痕道:“你早知他是个恶人,何不明告花姑娘。”花谢春沉默许久才道:“他们终归是骨肉至亲的父女,谁知他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原来人的命运也是会遗传的,倚绿就跟她娘一样命苦。”
秋雨痕自言自语,“世上怎会有这么狠心的爹?”花谢春冷冷道:“心狠?他这种人难道还有心吗?”他朝山下望了一眼,道:“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名满天下的清风道长。”立起身,御风而下,俨然轻车熟路的样子,不消多时已置身于清风观中。
青城,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对于这位侠名满江湖的道长,秋雨痕当然不会陌生,她叹息着:“这里就是清风观了吗?当年清风道长正式在此出家时,我娘必是在此观礼的,我娘一直都尊敬他,想不到他会是个奸徒。”她顾自喃喃自语,浑然未觉花谢春霎时从眼中射出的棱棱寒芒。
他推开观门,傲然入内,仿佛是在自家的庭院中信步一般的心安理得。倒是秋雨痕很是局促不安的道:“花先生,清风为恶,却鲜为人知,我们应将他的罪恶昭告于天下才是,如今深夜闯入清风观,岂非在冒与整个青城为敌之嫌?”花谢春扬起头,道:“私人恩怨,勿需昭告天下。”
正在这时,门外又冲进来一人,看也不看花谢春、秋雨痕二人,径冲向清风道长的房门口,急声叫唤:“清风师弟,清风师弟。”门开了,清风道长走出来,惊讶的看着灵风子,迟疑着不说话。
灵风子一把拽住他的一只袍袖,一迭声喊,“天哪!清风师弟,你真脱险了,你还活着。”清风道长还是没有说话,任由他去又叫又喊。他的冷漠令灵风子怔忡起来,讷讷道:“师弟,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师兄灵风子。”清风道长淡漠的昂着头,视他为无物。灵风子:“你真不认得我了吗?怎么会这样?还是真象他们说的那样,是你串通着外人来迫害我,囚禁我,威胁我?”
清风道长叹了口气,问:“你怎么出来的?谁告诉你一切的?”灵风子颓然松开手,轻轻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秋雨痕正看得入神,不想手上一痛,接着一滴热热的液体落在手背。回头一看,原来是花谢春的手在不自觉的捏紧、捏紧,仿佛手里扼住的是清风道长的脖子,更奇的是,那一滴热热的液体竟是他所落的眼泪。秋雨痕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会如此的潸然泪下。
灵风子厉声叱:“真是你做的?你将一片大好青城献于奸人为非作歹,你怎对得起恩师,怎对得起历代祖师。”清风道长一字一句,生硬的说:“你算什么,敢来教训我。”灵风子满怀悲怆,嘶声道:“你做下此等欺师灭祖的事,我要代恩师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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