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农庄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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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科信步走在空阔的草原上,凝视着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的绿色波浪,一轮火红的太阳老高地挂在天穹,火辣辣地炙烤着一碧万倾的草原。十七岁的少年有着一头棕褐色的短发与一双黑亮的眸子。他身穿一件短上衣,一条浅色的短裤,脚蹬一双黑色的长靴。中等个子的他仿佛时刻都充满了精神与活力。他回眸望了望那个占地面积极广的农庄,那栋美丽的尖顶双层房屋便是他最为向往的家,还有那些哼哼唧唧的动物们也是他亲密的伙伴。尤其是那匹有着棕色皮毛的骏马——德那,是他最忠实的朋友,每每带着他沐浴着清凉的风跑遍整个草原。
那面刷得雪白的墙壁是他和他父亲斯邦共同的杰作,他回忆起那个暖和的下午,他与父亲携手粉刷着墙壁,一边哼唱着快活的歌,母亲朱拉丽在厨房里忙碌着,时而伸出脑袋来看看好玩的两父子。那种安闲自在的日子是多么难得啊,可惜斯邦是亚特兰蒂斯的重臣,他们一家人一直住在亚特兰蒂斯,由于朱拉丽与马尔科的强烈愿望,斯邦才在这片恬静的地方买下了这样一个农场。马尔科和母亲大部分时间也都在这个农场里度过,不过斯邦却很少回来,即使是回来,每次也只能逗留很少的时间。
尽管马尔科不愿意去关注大西洲最近那些令人烦心的纷争,但每次从斯邦的口中,他依然被动地了解了现在大致的形势。以前斯邦就经常在家中埋怨国王的所作所为,而在这段日子里,斯邦就更是不满国王,经常在家中抒发对尼巴奥失败的统治的怨愤。马尔科经常都在担心,以父亲这样的性格,会不会某一天因开罪国王而被送上绞刑架。
最近,斯邦更少回农场了,一是这里与亚特兰蒂斯的距离确实是太远了,另外一点也是马尔科最担心的,父亲会不会有什么反叛的想法,从最近几次的谈话中马尔科隐隐感觉到,父亲好像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这时候,一声尖锐的马啸扯回了马尔科的思绪,他看见德那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通常朱拉丽要召唤在外面溜达的马尔科总是用这样的方法。因此马尔科很清楚,母亲又在召唤自己了。他轻叹一声,纵身老练地跃上德那的背,向农庄的方向跑过去。
几分钟之后,抵达农场的少年翻身下马,见自己的母亲目光颇为严峻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他正想开口问什么,朱拉丽已经摇了摇头,示意他跟自己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内,这里陈设简单,一点都不像达官显贵的家,空荡荡的墙上只挂着几幅雅致的山水画,一张简单的桌子上摆放着他们的午餐。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
马尔科一见父亲,便兴奋地叫了起来:“父亲,您终于回来了。”
斯邦站起身,勉强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然后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短暂地拥抱了一下。马尔科尽管为可以见到父亲感到兴奋,但是他也留意到,房间里的气氛非常压抑,就连斯邦表现出的热情,也带有作假的成分。他可以看出,他的父亲并不高兴。
“这是怎么了,父亲您怎么会突然回来?”马尔科问道。
他发觉自己的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朱拉丽和斯邦似乎在用眼神争论着什么,但最终似乎是斯邦取得了胜利,因为他很郑重地向自己的儿子走过来,然后把双手放在马尔科的肩上。马尔科感觉到,他的父亲要告诉他一些什么不祥的消息。
“听着儿子,你已经长大了,因此有一些事我认为是时候告诉你了。你母亲并不赞同我这么做,但是我不想骗你,你明年就**了,因此有必要面对现实。”斯邦用一种严肃的态度说道。
马尔科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的,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明天就得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你知道国王干的那些卑鄙龌龊的事,我实在是不想再为这样的一个君主效力了,所以我决定反抗他,现在我已经暗中组织起了一批反抗他的勇士,组成了一个名叫风刃的组织,专门反抗尼巴奥的暴政,而我是这个组织的首领。但是在这个组织里有了叛徒,我们至今还没有查出他是谁,但是现在这个地方就不再安全了,因此我决定把你们转移到风刃的大本营,在那里才谈得上安全。”
马尔科怔怔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坦白了一切的父亲,他也猜到了这种结果,但是真正听父亲这么坦白又是另一种感觉,他一向向往和平安宁的生活,可是这个梦想现在却被父亲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打碎了,他父亲正在做的事显然跟和平与安宁沾不上边。从此他也许就必须过颠沛流离,时刻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见马尔科迟迟没有反应,斯邦显得很理解地说:“我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害怕,但是你要知道,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我们这样做也许还有生存的机会,但如果任凭尼巴奥胡作非为的话,整个大西洲都会毁在他手上,你也知道那个预言,不是吗?”
马尔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反驳的机会了,他现在也惟有去走父亲为自己安排的道路了。
饭桌上笼罩着令人几乎窒息的沉默,若是平时斯邦回来,两父子总会在饭桌上谈笑一番,有时就连朱拉丽也会加入到他们的谈话当中,但是今天没有人有兴致说话,每个人都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一份食物。
朱拉丽有些担忧地递了一个眼神给她的丈夫,显然她比较担心马尔科,她担心儿子不能适应这样的变迁,斯邦则无声地安慰着她。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儿子心中的真正想法,马尔科不是懦夫,他不是害怕面对未来的生活,只是这并非是他向往的生活。
早些时候,朱拉丽已经完成了收拾包裹之类的工作,等到夜幕渐渐降临,一家人都无事可做,那时候,马尔科希望早些开饭,因为他希望饭后躲进自己的寝室里,享受最后一个晚上的宁静。当然也许他会出去看星星,躺在草地上,感受着夜晚清冷的风打在脸颊上,看着繁星满天的苍穹,将心中的郁闷毫无顾忌地抒发出来。不过真正等到开饭以后,他又特别希望时间过的慢一些,因为这将是他们在这个被他看作永恒家园的地方吃的最后一顿饭。
终于挨到这顿饭结束了,马尔科便向父亲请求出去溜达一圈,如果是按照斯邦平时的个性,他并不希望儿子每天往外跑,但是今天他很开明地同意了,还让马尔科骑着德那去。
奔驰在这片熟悉的草原上,夜风轻轻地抚摩着马尔科的面庞,他倾听着马蹄踏破万籁俱寂的黑夜,带着他与这个嵌满自己足迹的草原作最后的道别。他终于翻身下马,舒服地躺在了草原上。德那在旁边喷了个响鼻,也仿佛读懂了主人心思般地安静了下来。
调皮的小草拨弄着马尔科的脖颈,像往常一样与热爱大自然的少年开着玩笑,马尔科将阴郁的目光投向未知的天空,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星座在天空中熠熠生辉。他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他舍不得这里,也舍不得这里恬静的生活。
宁静的草原被一阵突然造访的微风激起片片涟漪,也打乱了马尔科垂在额头上的一绺黑发,他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将自己与大自然彻底融为一体,让那些不快的烦心事暂时离他而去。
正当马尔科彻底放松身心,在草原上享受着最后一刻的宁静时,忽然德那尖声嘶叫了起来,狂躁地在草地上跺着蹄子。马尔科警觉地翻身坐起,慌乱地抓住了德那的缰绳,努力使这匹仿佛受惊的马儿安静下来,但是德那完全不受控制地嘶鸣着,拼命想要挣脱马尔科的控制朝农场的方向奔去。
马尔科有些疑虑地将目光投向远处还闪烁着点点灯光的农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啊,可是德那的狂躁绝对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他了解这匹充满灵性的马。
没有思考多长时间,马尔科就翻身上马,而德那也会意地在草原上飞奔了起来,那速度让熟谙骑马技艺的马尔科都大吃一惊。他只得将身子低低地伏在德那背上,惟恐被这匹疯狂的马甩下马背。
突然间,农场的灯光整齐地在那一瞬间熄灭了,这时,马尔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无论是斯邦还是朱拉丽都不会在他还没有回家之前就熄灯。马尔科着急起来,驾着马一路向农庄的方向飞奔过去。夜幕下,漆黑一片的农庄不再像是安全的庇护所,反倒平添了一份诡异的阴森。
农庄已经近在眼前,伫立在一片不祥的黑暗中的房舍,在无形间笼罩着一层阴云,马尔科知道,这决不是他的错觉。农场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不能这样冒失地闯进去,这样很容易把自己暴露给蛰伏在阴影中的敌人。他努力安抚着德那的情绪,随着朝农庄一步步逼近,德那反而比刚刚冷静了不少,在马尔科的安抚下,它终于不再大声嘶叫,而是一步步地慢慢地朝黑夜笼罩中的农庄迈出脚步。

农场已经近在咫尺,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马尔科轻轻地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小屋前面,手缓慢地摸到了门把手。
马尔科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经沁出了冷汗,他内心也隐隐感到恐惧,毕竟他只有十七岁而已,尽管父亲作为帝国重臣,但他并没有从小学习搏击与战斗,如果真的遇到什么状况,他知道自己定然处于劣势。
对父母的担忧最终驱使他压制住心中的恐惧感,轻轻地扭开了门把手。大门打开了,马尔科屏住呼吸,紧张地将头探进去看了看,大厅里没有任何变化,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漆黑一片,不过窗口透进的清冷月光足以让马尔科看清屋内大致的情况。
但这并不能打消马尔科的担忧,反而给这栋他居住多年的宅子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他尽量压低声音,蹑手蹑脚地摸索着朝楼上走去。他从餐桌上拿了一把小刀以防万一,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些神经兮兮,草木皆兵地在自己的家中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兜圈子,而一切只是起源于一匹马的一两声嘶叫。但尽管如此,他依然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毕竟今天他父亲也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他们的处境并非是安全的。
他推开了父母亲的卧室,暗自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只不过会看见斯邦和朱拉丽安详地睡在床上,他会发现自己只是杞人忧天、疑神疑鬼。但是事实情况完全不是这样,一片漆黑的房间中没有一丝月光,深色的窗帘遮挡住了银色的月华,因此马尔科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前走,但突然他的脚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绊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叫喊,但最终忍住了,但他发现自己摔在了很柔软的东西上,他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沾上了黏糊糊的东西。他控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将目光投向绊倒他的东西上。朱拉丽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而此时此刻,她的脖子上还在汩汩地涌出鲜血。
极度的震惊与恐惧攫住了马尔科的心,他看见母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神色,她显然是被一刀割断了喉咙,杀手的刀法显然残酷、冷血而高超。马尔科很想哭,但却又哭不出来,他想知道父亲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低沉的脚步声向这个房间逼近,刚刚马尔科跌倒的声音明显引起了这帮不速之客的注意,马尔科的心中尽管充溢着强烈的悲伤与痛苦,但是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必须马上找个地方藏起来,他无望地在狭小的卧室中搜索着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藏下一个人的地方。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马尔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在房门即将被打开的前一刻,他闪身藏到了门后面。
门在马尔科面前打开了,他贴着墙壁站在门后,努力控制着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声。几双沉重的脚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门遮住了马尔科的视线,但是他可以大致猜测出,进入房间里有两个人。
“刚刚明明听见这里有声音的,怎么现在没有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
“可能只是听错了,咱们别这么疑神疑鬼的,把事情办完了好走人。”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催促道。
“不对,这里的血迹有些凌乱,一定有人来过。”第一个人老练地说。
马尔科慌张地思索着对策,这个房间很小,只要稍加搜索就可以找到他,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握紧了手中的小刀,尽管深知自己跟这群人搏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他也不能任人宰割,再加上正是这群人杀死了他的父母。
脚步声向房间里延伸,马尔科揣测他们一定是在里面寻找自己,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尝试跑出去,虽然这样做非常莽撞,但是在情况最为紧张的时刻,行动往往比思考更有用。
这样想着,马尔科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他推开门,飞快地窜出房门,在同一瞬间,两个杀手跟在他身后冲出房间。
马尔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梯,不顾一切地冲过前厅,正当敞开的大门赫然眼前时,他感到自己的脚下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努力控制着身体平衡,但最终还是结实地摔在了地上。
正当他迅速翻身,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逼了过来,慌乱之下他朝旁边一闪,匕首刺进了他身边的地板上,他清晰地看到匕首把上那五个血红色的同心圆环,他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国王派出杀手来谋杀他们一家人。不过时间容不得他细想,另一个黑衣人向他扑过去,两人一块儿滚到了地上,黑衣人顺势朝他肚子上踢了一脚,马尔科疼得蜷缩起身子。而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几乎在同时抵达了马尔科的咽喉,马尔科几乎没有时间来反应,死神就已经向他慷慨地伸出了双臂。
这时候,一团黑影向匕首的方向扑了过去,黑衣人的手被撞偏了,而且突然间惨叫了起来,马尔科惊魂未定地看见,黑鹰——即他家忠实的猎犬正死命地咬着黑衣人的手臂,那把匕首已经落在了地上。一束月光照亮了黑鹰身上的铁链,通常晚上它都被栓在狗棚里,而今天他显然和德那一样察觉到了农场里的危险,所以不顾一切地跑来营救自己的主人。
可是马尔科根本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他迅速地爬了起来,朝门口跑过去,他从身后的脚步声可以听出,最开始那个黑衣人已经抽出了匕首,而且下一秒就会向自己插过来。他知道再逃也逃不掉,于是他索性猛地转过身,将头一低,那把匕首则落在了他刚刚脑袋所处的位置,削掉了他的几根头发。马尔科看着这个招招想取他性命的家伙,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仇恨,他抓住小刀,在半空划出一道凶狠的圆弧,直逼黑衣人面门而去,而那个黑衣人显然并没有料到自己一直追杀的猎物会突然间反击,因此只得慌忙地朝旁边一闪,不过小刀依然插进了他右边的肩膀,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但他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退缩,反而更加凶狠地将匕首向马尔科扎了过去,马尔科没有料到黑衣人的攻势比刚刚更加凌厉,慌忙之下,他不知该如何闪躲,而那把匕首下一秒就会刺穿他的眼球。
马尔科惊慌地用左手死命地抓住了从天而降的利刃,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沁满了他的手掌,他几乎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当死亡临近时,别的一切也许就都微不足道了。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马尔科的所作所为如此勇敢,趁他分神之际,马尔科另一只抓着小刀的手行动了起来,他再次将小刀向黑衣人插过去,但这次黑衣人有了防备,他灵活地闪开了,但也正是这短短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抓住匕首的手。
马尔科趁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冲出了大门,而最终回头瞥见黑鹰还在和另一个黑衣人纠缠,但显然黑鹰已经力有不殆,这只忠诚的猎犬最终的结局也可想而知。而马尔科也判断出,更多的黑衣人已经闻声从楼梯下涌了下来。他的头脑里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刚刚决定生死的那几个动作,实际上也就发生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当中,而对于马尔科来说,那却是终生难忘的恐惧。
他单手抓住缰绳跨上了德那的背,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起来,他紧张地倾听着后方的动静,显然黑衣人也正在牵马来追击他,不过他已经领先了相当的距离,而且他也毫不谦虚地说,德那短途奔跑的最快速度是许多马都不能及的。
月光在乌云层中忽隐忽现,不过马尔科与他的马都相当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这当然也是他们的优势之一,尽管身后的马蹄声像锣鼓一样击打着马尔科已然不堪重负的神经,但他依然清醒地知道,他最好的选择是向西亚的方向跑,国王的人马无论再放肆,也不敢在城镇里大张旗鼓地杀人。他的确有可能成为通缉犯,但那是之后的事,此时此刻,既然国王采取暗杀的手段,那他就必须躲到暗杀难以进行的地方去。
左手上流淌的鲜血浸湿了缰绳,疼痛几乎转化为麻木,马尔科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止血,但是此刻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而紧握缰绳的双手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显然他低估了国王的马匹,尽管追击的距离没有缩短,但同样也没有拉长。而且德那只适合短途奔跑,如果时间一长,他的速度便一定不能及国王的马匹了。
马尔科紧张地思索着,在草原的左侧植被便会密集起来,他现在惟有尽量朝那个方向前进了,毕竟在树林里躲避杀手总比在空旷地带要好。这样想着,新的动力迫使他抽打着德那的背部,让它尽量再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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