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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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样的日子悠游而闲淡,爱情便如同这春日和煦的微风,抚面而来,轻柔却心醉。那段不堪似乎成为了我们爱情的小插曲,渐渐淡去。
一日,胤衸放了学,急匆匆跑回来,一进院便嚷嚷起来:“嬷嬷,苏姐姐,胤衸要出宫了!胤衸可以出去玩了!”
李嬷嬷在一旁赶忙道:“小阿哥,小祖宗,慢点儿,仔细摔着了!什么事儿啊,瞧你说得没头没脑的!”
“嬷嬷,苏姐姐,胤衸刚从皇阿玛那里来。皇阿玛要去秋狝了,他说今年带着胤衸一同去。苏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木兰真的那么美?草原真的那么大?还有兔子、野猪、狍子、狼?苏姐姐,你陪胤衸一同去可好?胤衸抓一只大大的野猪回来给你吃!”太过兴奋,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连口气都没歇。我不禁又好笑又心疼,在这样沉闷的宫廷里,这孩子憋闷坏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胤衸整日里念叨的都是秋狝的事儿,听得我们耳根子生了茧子。我有些犹豫。若是陪他去,只怕会遇到康熙,且不知道的德妃今年是否随驾;可是我又真的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草原时光,特别是……不知道银月现在如何了……应该长大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若见了,能不能认得……
胤祥自是极力鼓动我去。他心里的小九九我还不晓得,这宫里头人多眼杂,处处须得留心,他讲话、做事都需小心,自然极不方便,拉拉小手便已是极至,哪能像上次在草原上那般恣意……我一面啐他,一面却又忍不住动了心……
终于,我实在太怀念宫外头自由的空气,忍不住还是跟去了。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十一日,康熙帝巡幸塞外,皇太子、皇长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①、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皇十七子、皇十八子随驾。
一路上,胤衸像只好奇的小鹿,瞪着圆圆的玻璃般的眼珠子,左顾右盼;胤祥和胤祯也时不时假托“关怀”弟弟,来着我这里蹭吃骗喝。日子依旧悠闲而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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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秋狝
到了热河,康熙爷先是住在行宫里头,顺便视察一下工程的进度。接着便直奔山林草原而去。
经历了那么多变故,又关在宫里大半年,我几乎忘了这里是这样美!望着这辽阔的天空和山林,心中豁然开朗,灵魂也随着自由的风跃动起来。胤衸更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色,长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瞧着他的小模样,我忍不住逗他:“苍蝇飞进去了!”他才猛地闭上嘴,发现我在笑他,脸红起来。
我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弹了一下,然后转身便向前跑去,洒下一路清脆的笑声。“苏姐姐!”胤衸在后头大喊着追了过来。我左躲右闪,他总是捉不住我,气恼得涨红了脸,跺着脚,“苏姐姐”“苏姐姐”的大叫!
跑累了,我一下子倒在软绵绵的草堆里,风拂过我的面颊,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襟。一歪头,见胤衸正站在不远处,有些犹豫地望着我。
我笑起来,是了,这些龙子龙孙们打一降生起便失去了作为孩子的乐趣,一举一动,规矩无数,即便是如胤祥那般洒脱的人,宫里宫外也是截然不同的“双重人格”,自然不会像我这个被阿玛和额娘宠坏了的“野丫头”一般放肆。
“胤衸,来!”我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他犹豫了半天,才小心地蹭过来,却仍是瞧着我,任我百般威逼利诱,也不肯席地而坐。我有些不耐烦了,索性起身,一个“饿虎扑食”,一下子将这只小兔子扑到,并排躺着看天上的浮云。
“那个像什么?”我指着近处的一片云问他。他看了看:“像十二三的月亮。”我摇了摇头:“不是,像你昨儿晚上咬了一口就扔掉的馍馍。”他有些窘。
“那片呢?”他忽然也指着一片问我。我看了半天:“瞧不出来。”
“像十三哥送你的那瓶子桂花油!”小东西,这么快就学会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一招,消遣起我来了!哼,还早呢!
我半坐起来,笑着伸手在他的腋下搔起痒来。他忍不住大叫,大笑,大声讨饶。终于闹累了,笑累了,停下手,我瞧着他红扑扑、圆鼓鼓的小脸,浅浅的梨涡,闪着晶莹的汗珠子,煞是可爱,忍不住俯下身,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他一愣,忽然笑着捶了我一拳。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愣住了。
他见我愣了,有些犹豫地问道:“怎么?不对吗?上次我瞧见十三哥亲你,你就是这样笑着捶了他一拳的!”
我的脸顿时火烧一般,好像偷嘴吃的小孩子被当场捉住。天杀的胤祥,不安分,搞偷袭,这下可好,被小胤衸瞧见了不是!臊得我差点钻到蛐蛐洞里去。
“哈哈哈~~~~~”后头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我一回头,却是红着脸的胤祥和捂着肚子的胤祯。我在心里咧了咧嘴,完了,这下又得被他打趣好一阵子。
胤祥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地在我身边坐下,暗地里偷偷握住了我的手。我挣脱了。死性不改!都被撞见一次了,怎么还这般轻佻!若是只有胤祯,我断不会如此害羞,只是还有胤衸,被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总让我有一种带坏小孩子的犯罪感。
“嗯,不是,那个……你十三哥……苏姐姐,……嗯……”我搜肠刮肚地想找借口给胤衸解释。
笑够了的胤祯却开了腔:“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心越描越黑!”随即重重地拍了拍胤衸的小脑袋,“别被这小子骗了,他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开荤了,你们俩干得那些勾当,该清楚的已经清楚了,哪是你随便编个瞎话就糊弄过去的?真把咱们当小孩子了!前一阵子还信誓旦旦地跟皇阿玛要讨你做福晋呢,宫里头下下可都知道了!哈,十三哥有对手了不是!这小子鬼精灵,跟十三哥炫耀搂着你睡觉呢!……”他说得大大咧咧,我却听得火烧火燎的,直用眼睛狠狠地瞪他。
好容易这个二愣子明白过来,却会错了意,以为我赶他这个电灯泡,居然一咧嘴:“胤衸,走,跟十四哥骑马去!在皇宫里头骑马可跟在这大草原上骑马不一样呢!让十四哥瞧瞧你有没有偷懒!”说着拉起胤衸边走,一边走,一边还对我暧昧地挤眼睛,弄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待他俩走远了,胤祥重新握住我的手,牢牢的,挣也挣不开。我转头瞧着他,发现他脸上有微微的怒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蓦然俯下身,给了我深深一吻:“我说过,这里是我的!以后不许亲他!”原来是吃醋了。我有些好笑:“还是个孩子,吃哪门子飞醋!堂堂阿哥,怎的这般小心眼?”我用手刮了刮脸皮,羞臊他一下。他却捉住我的手:“没听胤祯说,别把他当小孩子!”
提起胤祯的话,我忽然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开荤的?”他没想到我居然会这样大大咧咧问出这样的问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傻愣愣地看着我。
咦,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发起呆来还真的很像。我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唉,问你呢,什么时候?第一次,有没有紧张?”我虽然心里也害羞得很,却生出了玩心。
他的脸原本红得像庙里面的关公,可爱极了。可听了后半句,竟然有些“恼羞成怒”,大约是我明目张胆的“质疑”伤了他的“男性自尊”,眯眼瞧着我,目光中尽是危险的信息。
我暗叫不好,起身想溜,却被他抢先一步捉了回来,开始了我刚才对胤衸开展的“惨无人道”的“搔痒攻势”。自作孽,不可活啊,这下自食其果,呜呼哀哉!
闹着闹着,不知怎么变了质,空气中充满了暧昧的味道。我感觉到他的变化,一抬眼,对上他眼中灼热的火光……
他俯下身,吻住我我的唇,火一般的热情将我融化。脑子烧成了一锅粥,随着他的热度沸腾……
不知所措。我并非这个时代的“贞节烈妇”——按这个年代的标准衡量,我已经算“”了——所以,我不惧怕也不鄙视这个时刻的到来。我以为,若两个人相爱,这便是天地间最自然、最美好的感觉。可,在这儿……我还没那么开放……
“胤祥……”本想阻止他,可声音竟然异常妩媚,带着微微的诱惑,反倒像……
他猛然翻身坐起,离我远远地,空气里回荡着风和他浓重的喘息……
“胤祥……”我有些迷惑。他平复了一会,仍是背对着我,声音还有些沙哑:“重华,对不起……我会等到我们大婚。你披着嫁衣坐在洞房里,我挑开喜帕……那样的美丽一生只有一次,所以,我会等……”他竟然……眼睛有些微微地酸。
我躺在草地上,他在不远处坐着,渐渐一切平复如常。
胤祥默默取出箫,放在唇边,乐声悠然而起,是《藤缠树》。和着他的箫声,我又唱了起来……
我大字形的躺着,对他动了动手指,他会意,也过来躺下,手指却同我的交扣在一起。惬意得闭起了眼,忽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句诗:“家僻无知己。”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起来。不料胤祥竟然接口道:“摇琴对青山。”略略思索了一下:“些些三缕香。”他却脱口而出:“渺渺远人间。”这下起了兴致:“悠悠山水韵,”“缓缓焦尾弦。”“无曲不称调,”“冥冥出心泉。”“日出唱晨鸟,”“月下和鸣蝉。”“清风舞心曲,”“明月醉花间。”“心随浮云动,”“坐看天地宽。”“不慕琉璃榻,”“安在松下眠。” 到了最后竟有些较量的味道。
一骨碌坐起来,却见他正笑着看过来:“原来是位陶门的女弟子啊,失敬失敬!”我倒不好意思了:“别打趣我了!小时候常同大哥作这样的对和,后来他嫌我慢,就不陪我了,荒疏已久,忘得差不多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动起了这份兴致,虽不十分工整,倒还算顺当。幸而是你对下句,不然,我可出丑了!”
他倒不以为然,揽我入怀:“随性便好,何必拘泥。难得你这份心志。”
“你最喜欢哪句?”我有些好奇地问。他并不答,也笑着问我:“你呢?”我们俩互相看了半天,忍不住异口同声道:“心随浮云动,坐看天地宽。”相视而笑,会意于心……
背靠着背坐着听风。“往后那歌,只唱给我听可好?”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半天我才弄明白他说的是那首《藤缠树》。
“好,我答应你,这首歌我只唱给你听,不过这只曲子你也只能吹给我,这是咱俩的歌!”
“好!”他坚定地回答。
我坐起来,抽出和他交握的手,伸出小指:“来,拉钩!”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伸出了小指。我勾住他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打印盖章!”当我要抽回手,他的小指骤然收紧,牢牢地勾住我的:“你说的,一百年不许变!”似乎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他贼笑着:“原来你这般急着嫁给我!”我有些糊涂了,仔细一想,红了脸:我却忘了,这勾手指的意味对于他不甚明了,却暗合了“红线之盟”……
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牵着红线,共定百年之约……胤祥,不知我小指上的红线那一端可是你……一定是你!
木兰秋狝是清代皇帝每年秋天到木兰围场巡视习武,行围狩猎的活动,是清代帝王演练骑射的一种方式。满清是以骑射开国,为了教育八旗子弟不忘本,便在这太平盛世开出这样一片小天地,做军事演习兼休闲娱乐,顺便联络塞外蒙古各部,也有巩固外交的用途,正可谓“寓政于乐”。忽然想起曾有人说过清朝十三个皇帝没有一个“昏君”,包括最后一个宣统在内,他们都从小研习文治武功,励精图治,可惜生不逢时,偏遭末世,个人的努力绝对不可能改变历史的进程。看看眼前,即便是娱乐活动也要附带“经国大业”,而并非如那些历代的“昏君”般,只知劳民伤财,却于国家无半点好处。
皇子们打小便要接受正统教育,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是最基本的功课。康熙老爷子带儿子来也是为了检验一下他们的功课做足了没有。听说当年小太子五岁便连发五矢中的,射中了一只鹿、四只兔,胤祯也曾替胤祥吹嘘,说他曾单刀毙猛虎,这固然有吹捧之嫌。却也说明满清对“武功”的重视。胤衸此行,康熙除了垂怜幼子之意,恐怕也有考察他骑射功夫的目的。
果然,没过几天,康熙带着诸皇子围猎,胤衸也在其中。
过了午,帐子外头热闹起来,想是围猎的人回来了。我准备好温水、点心,在屋里候着。帐帘一挑,进来的却是胤祥。他瞧见桌子上的茶点,也不客气,照例拿起一块就往嘴里送。我上前照他的手背拍了一下:“也不净手,脏死了!还阿哥呢!”说着拿起准备好的湿毛巾递给他。
他将点心塞到嘴里,才接过手巾,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阿哥怎么了?阿哥也会肚子饿啊!活动了大半天,前胸贴后背了!我没胤衸那小子这样好命,帐子里也没个‘姐姐’准备这些,只能巴巴地来蹭他的吃喝!赶明儿跟皇阿玛讨了你去,咱也享享这样的清福。”或许点心太干,边说,嘴里边往外吐渣子。
我推开他:“去,脏死了!”倒了一杯茶,吹了吹,递过去,“慢点儿,仔细烫。”瞧着他喝完,才问道:“胤衸呢?怎么你回来了,却不见他?”
“怎么?瞧见我不高兴?这么快就变心了,难道我哪里比不上那个黄毛小子?”他做出一副心碎状。
“好了,人家同你说正经的呢!”
“放心,那小子没事,现在只怕在皇阿玛帐里吃吃喝喝呢,枉费你准备了这么多点心。还是我帮你吃掉吧,省得浪费。”
他将桌上的东西风卷残云,然后抬起头,没头没脑地说道:“你教的好徒弟!”我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今儿皇阿玛带胤衸去围猎,就是想考考他骑射的功夫,可这小子却怎么也不肯射。下头的人先是围了一只鹿,他摇头放走了,然后又是一只兔子,他又放走了,众人又放了只减了羽的鹞子,他还是摇头,最后竟然射了一棵树上的果子。皇阿玛问他缘故,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第一只乃是牝鹿,日后要做额娘,故不忍杀;第二只为雏兔,想必双亲在堂,故不忍杀;第三只鹞子被减了羽,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故不忍杀。’皇阿玛又问他那怎么射果子啊?他说:‘文治乃大清立业之本,武功为大清开国之源,不可忘,不敢忘。研修武功是八旗子弟的本分,儿臣不可失了本分,故射野果,以示儿臣不敢忘本。’皇阿玛本来有些不悦,听了他这道理倒笑了,又问他:‘那若是日后让你带兵打仗,你也这般不忍杀?’那小子说;‘带兵不可有妇人之仁,若儿臣日后带兵,自会取大义,舍小义。然古训有云修文德以来之,又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儿臣以为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轻动干戈,以致生灵涂炭。皇阿玛以仁孝治天下,如今万邦来朝,正是皇阿玛广修文治之功。’你听听,你还把他当孩子!哄得老爷子乐得不行,大声说‘此子可堪重任’,一旁的太子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别提多难看了。听这话头儿,可不是你教的?”
我心中一喜,不枉我如此疼他,一时间竟生出身为人母的骄傲之感。“我可没像他那般文绉绉!再说,后头拍马屁的话,可不是我教的,你别好的赖的都往我身上栽赃!”
他忽然将我拉到怀里:“听你这些话,可是想银月了?”
他懂了。
来到塞外,我便分外记挂银月,却知道不可能相见。此刻听他提起不由又感怀起来。
“今儿早上喝茶,瞧见里头的茶叶立起来两根,知有贵客到。果然,方才有故人姗姗而来,十四弟正在招呼,随我去见见吧,你定会高兴的。”
故人?莫非……是二哥?我急不可待,拉起胤祥便走出去。不远处,胤祯正同人交谈,看穿戴却是蒙古人。飞扬的心暗淡下来。走进了一看,竟是莫尔根王爷和塞罕,单单少了高云。
我迎上去,给他们见礼。一年没见,塞罕出挑得更加秀色可餐了,瞧她偷瞥胤祯脸红心跳的样儿,也不知道这傻小子有没有这个福气。
塞罕一见我分外热络,倒比去年开朗了许多。我们谈着去年的旧事,都是那样的美好。终于我还是忍不住问:“高云公主呢?”
“姐姐今年初嫁了。姐夫极疼她。本来她也想来,说是要找你报去年的一箭之仇,结果有了身子,姐夫不许她出门乱跑,我们也哄她,就是来了也未必见得着你,好说歹说才将她压住了。”
我笑道:“怎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公主还记着?上次是重华耍了手段才勉强胜了高云公主,若是真刀真枪的比试,一百个重华也不是公主的对手啊!”
“姐姐嘴上说是要报仇,其实早就不气了。姐姐心高气傲,草原上成群的追求者她都不放在眼里,虽瞧上十三爷,其实也没那么深的心思,可偏偏输在你这个小宫女手里,到后来,一大半倒是为了赌气。你们走了以后,姐姐还唱嚷嚷着你们不在,没人拌嘴吵架,无聊得紧呢!”
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高云虽然瞧着娇纵,却并非不明事理,其实也就是天之骄女,难免心高气傲,又不虚伪做作罢了。这次她没来,到真的少了不少乐趣呢。
又寒暄了一阵,塞罕忽然神神秘秘对我说:“还有一位故人呢,你肯定想见,在我们的帐子里,你随我去。”说着拉着我便走。
看她神神秘秘的,我想破了头也没猜出来,还有哪个故人等着我。到了帐门口,塞罕冲我努了努嘴。我掀开帘子刚要往里走,只见一道白色的闪电扑面而来,我“啊”的一声,下意识弟一闭眼,便倒了下来,接着脸上一阵湿热,待睁开眼仔细看时,只见一只硕大的粉红色的舌头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银月!”我又惊又喜,竟然真的是它!
我坐起来,一下子将银月搂在怀里——他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的小狼了。身上依旧雪白,鬃毛却不复当年的柔软,变得粗硬,身子骨也强健得如铜铸一般。不过它倒还像小时候一般同我亲昵起来,全然不知它现在的重量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负担。
一旁的人含笑地瞧着我俩,胤祯故意对胤祥说道:“唉,那个新来小鬼还没解决,今儿又添了个旧识,十三哥,可有你忙的了。”胤祥只是含笑不语。
“你不知道,你们走了以后,银月常常回到你们扎帐篷的地方。起先只是远远地偷看,有时还会哀号两声,听得人心里酸酸的。姐姐怜惜他,没有赶走他,更不许附近的牧民伤害他,后来他便慢慢敢靠近了。大家瞧着他如此忠心,倒也感动,有些牧民还会喂他点吃的,可他就是不吃。本来也有人担心他会危害牲畜,可也起了,他竟似通人性一般,只是默默地转两圈,见你们不在,便走了,从来不曾威胁人畜。甚至有一次还救了一个受野狗攻击的孩子。从那以后我们都不拿他当畜生了。再后来,他当了附近一群狼的首领,手底下有二十来只狼,不过仍是从不袭击人畜,只在草原上打野味,偶尔遇到受伤的人畜,还会来通知我们。久而久之,许多牧民传说他是天神转世,私下里称他‘白狼王’呢!可巧,我们临行之前,他又来了。我们只是随口问他要不要来看你,不过是个玩笑,他哪里听得明白这个呢?没承想出发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跟来了。难不成这小东西还真是个什么精怪托生的?”
我的银月,竟然如此懂事!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额头上新月形的胎记上亲了一下,他竟似害羞一般,呜呜地钻到我怀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不敢将银月留在胤衸帐中,只得让胤祥将他带走。晚上胤衸回来,果然缠着我讲白天的事儿,得意非常,叽叽喳喳小鸟一般。我哄着他吃了饭,想着他在皇宫里头困久了,很少能见到野生的活物,便带他去胤祥那里看银月。
起初他只是躲在我身后不敢上前,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渴望和好奇。终于在我的“诱惑”下,他战战兢兢过来,嗖地摸了一下银月的头,拔腿就跑,跑出好远,又回过头来瞧瞧,见银月没有生气,才敢回来,惹得我和胤祥哈哈大笑。
孩子和动物毕竟是最容易亲近的,很快他便和银月熟了,耍得有些乐不思蜀。我几次催他回帐歇息他别别扭扭就是不肯,还同我撒娇,扯着我的衣襟问:“苏姐姐,咱们把银月带回宫可好?”
“他是狼,不是狗。狼是要生活在草原山林里的。”有些无可奈何,真拿这小家伙没办法。
“那他不能变成狗吗?”胤衸眨着大眼睛,天真地问我。
我叹了口气:“不是不可以,但狼变成了狗便同死了没有区别,甚至更残忍。这些你还都不懂,等你长大了,你慢慢会明白的。对于狼来说,最重要的是自由和尊严,失去了这两样,不如杀了他。”
胤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胤祥却有些异样地看着我,恐怕是多心了。我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作罢。
夜深了,帐外人声渐息,我咬牙拉了意犹未尽的胤衸回帐。没走几步,胤衸忽然“啊”的一声,用手一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康熙爷的龙帐。背光处,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影影绰绰,正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急忙捂住胤衸的嘴,可惜已经晚了,那人被胤衸的喊声惊动,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就急匆匆溜走了。
我也急急地抱起胤衸,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到帐里,惊魂未定,胤衸却似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见我脸色不对反倒安慰我:“苏姐姐,不用怕,好像是二哥。”
我一定,头嗡地一声,急忙又掩住他的嘴:“小祖宗,可不许胡说,你哪里就看清楚那是太子爷!”心里却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无论是谁,这都是天大的祸事,若真的是太子,只怕传出去,我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我不关心那个人是谁,想干什么,我只盼望着平平安安守着胤衸,同胤祥长相厮守,其余的事都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私事,我管不了,也管不起。
“十八阿哥!听着!”我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对他说道:“刚才的事儿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你皇阿玛,更不能说像太子!明白了吗?”
胤衸被我吓到了,有些委屈:“为什么啊,苏姐姐?”
我无法同他说明这里的利害关系,即便说清了,他也未必能懂,还是得走曲线。我深吸了一口气,强作笑脸,将方才的语气软下来:“记得姐姐给你讲的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么?那个孩子为什么被狼吃了?”胤衸点点头:“因为他撒谎。”
“你真的看清楚那是太子爷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他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出去说,算不算撒谎?”
“苏姐姐,我明白了!胤衸不撒谎。胤衸什么都没看清,所以不能说。”他扬着小脸严肃地说。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搂住他:“咱们小阿哥真聪明!”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那夜以后,好几天我都战战兢兢的,担心会出什么事儿,吃不香也睡不好。胤祥和胤祯也发觉我不对劲,可怎么问我都不肯说。好在终究是我杞人忧天,并未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慢慢地我对那件事也就不再理会,只当做了一场梦罢了。
说到梦,好像自从去年同胤祥去过红螺寺以后,那个梦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原先常做的时候烦,如今安生了,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细想起来,梦中那澄澈的双眸还真像他,只是那对眼眸中闪动着浓浓的哀伤,而胤祥的总是笑意盈盈,暖暖的;不过有几次他的眼睛还真变成了那样的蓝绿色……莫非……他果真是我前世的余情,今生的真命天子?我胡思乱想着,双颊不由燥热起来……
一天傍晚,胤祥神神秘秘地拉了我出去,蒙了我的眼,乘着马飞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因为看不见,其他感觉敏锐起来,各种声音和味道,渐渐清晰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胤祥停住马,将我小心地抱下来,轻轻解开眼前的帕子。
我惊讶了,眼前是一片火红的花海。那红异常的妖冶,带着莫名的神秘。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一大片花海中,竟然没有一片绿叶,只有条条猩红的花丝,在风中招摇,似乎千万只血红色的手臂,从地下伸出,招引着过路人的灵魂,混乱了人的心神。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恐惧,耳畔却似乎响起了忽远忽近的歌声……
胤祥却没发觉我的异样,仍是兴奋地说道:“前几天围猎,不小心跑到这里来,却发现有这样一大片花海。先前同皇阿玛和四哥去南边办事,也曾见过这花,不过都没有这般壮阔。京城里我是没见过,想必你也没见过吧。”他拉了我,缓缓向花丛深处漫溯。
我需承认,这花极美,但不知为何,却让我心神不宁,腹内翻动,头也渐渐痛起来。我却不愿辜负胤祥的一番美意,不露声色地随着他缓缓前行。
到了花海深处,他拉我坐下,只痴痴地望着我笑,我被他看得脸红,推了他一把:“傻笑什么!”
他神神秘秘地看着我,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缎子荷包:“今儿是什么日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难道……不对啊,古人不流行过周年纪念……
他见我犹豫,笑着朝我的额头弹了一下:“傻丫头,整日里就忙着别人的事,自个的生辰都忘了!”
啊,真的,已进七月,想是到了。在宫里那有人理会我这样小宫女的生辰,所以自己也没当回事,他却……我的心像涂了蜜糖一般。
“你二哥临走的时候,可是给了我一堆的‘吩咐’。你的生辰,最喜欢吃的东西、最讨厌吃的东西、最怕的东西、最……你哪来那么多‘最’啊!”
是二哥!他始终这样疼我,可惜……
我正想着,胤祥从荷包里取出个什么东西,戴在我的胸口。我低头一看,那淡淡的蓝绿色如此熟悉,不由惊呼起来,竟然是……它!
胤祥见我的神情,还以为是顺了我的意,沾沾自喜地炫耀起来:“怎么样?我就知道合你的心思。先前只是觉着有趣,也没拿它当个宝。前一阵子被二哥瞧见了,说是块琉璃是个稀罕物,做工是粗了些,不过应有千年的历史了,况这颜色,很是少见。当时我脑子里就想到你了。”
我怔怔地把玩着:“哪里得来的?”
“捡的,可见同我有缘。”
我忽然想起这坠子是在红螺寺见到他时丢的,也不知丢在哪里了,想必是被他拾到了。“可是三年前咱们相遇的时候?”他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笑道:“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不知怎的被你拾了去,今儿反倒拿来献宝。正好,物归原主!这个寿礼不作数!”
“你的?”这下子轮到他惊讶了。我便将这坠子的来历说与他听,自然,前世的种种不能提,只说从娘胎里**来的。他听了啧啧称奇,讶异世上竟有这等玄妙之事。
忽然,他拉过我,将我环在怀中,轻声在耳畔柔声道:“果真姻缘天注定。想来,老天爷在三年前就将你许给我了,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光儿,你是我的,对不对?”
我红着脸,习惯性地想反驳,却终于没开口。姻缘天注定,这枚坠子可是你我小指上的红线?
……
夕阳西下,我和胤祥牵着马回去。回头望去,残阳如血,映着那一大片的花海,艳丽得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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