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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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借口受伤,不去书房。 太子也没有追究。
吩咐怜儿打水回来,在房间里疯了似的擦洗,想去掉那令人恶心的气味,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夜里不敢入睡,一闭眼,便是那日的情景,生生撕扯着我的灵魂。
但最让我介怀的是胤祥。他……此刻定然五内俱焚吧,只希望他不要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才好。忧心如焚,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忽然瞥见针线篓中的白丝线,计上心来。取了一缕,密密地编成了双心结,又拿了一只素白的茶壶,将结置于其中,洒了些茶叶和冰片进去,盖好。
将怜儿唤进来:“好怜儿,姑姑求你个事儿。”
“姑姑,什么求不求的!姑姑有事自管吩咐就是,怎么这样客气?”怜儿嘟起粉红的小嘴,埋怨我同她生分了。
我笑了,拉着她的手,将茶壶塞在她手里:“怜儿,这壶茶叶是送给御花园的同喜的。他是姑姑的旧相识,曾帮过姑姑天大的忙,上次受伤他来探病,吃了这里的茶,说是香。如今姑姑也没什么回礼谢他,只装了这些个给他送去。可巧受了伤,不想让他太挂心,你帮姑姑送去吧。……书房的事情,你也忙了好些天了,该累坏了,今儿便去御花园散散心,顺便帮姑姑采些花回来,这屋子里……该有些生气。太子爷那边……今天你就别管了……”
听说可以去御花园游春,怜儿自然欢喜得很,甜甜地应了一声,小鸟般飞去了。
整了整衣衫,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慌,向书房走去。
来在门前,却没有力气进去,正犹豫间,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伤可好些了?”
一回头,却是侧福晋李佳氏,抱着那只西施犬走来。我微微一愣,有些警惕地盯着她。她语气中有几分慵懒,却是意外地平和,不同往常那般充满敌意。不解她的用意,只是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回了话。她见我如此,竟也没有刁难,仍是风情万种地走了过去。
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竟不由也生出一丝怜惜:听说这位侧福晋早年极为受宠,接连生了两男两女,却只有一个存活至今,其余的都夭折了。而今不知为何,被束之高阁,看那摇曳的身姿,只怕是为了掩饰心中的落寞吧。其实,我并不怪她那般敌视、算计我。后宫中的女子哪个不这样?她虽张狂些,却是露在外面的真性情,总比那些看来心慈面软,贤良淑德,却笑里藏刀、令人防不胜防的角色好得多。况她这样,只怕也是被太子逼出来的。可叹这些后宫里的女人永远不明白,她们的痛苦不是来自于其他的对手,而是来自那个装在她们心里,却不将她们装在心里的男人。
有些迟疑,却还是推开了门。书房里,有些暗,只有书桌后的窗开着,明媚的阳光射进来,将整个书案包住。太子,正坐在阳光中,一身明黄,亮得刺眼,却让我的心骤然冰冷了起来。
走过去请安。他放下书,瞧了半天,视线在裹着纱布的颈项上逡巡许久,才抬头看向我的眼:“今儿气消了?肯来了?”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却没事人一般指着桌上的茶壶:“冷了,去沏壶新的来。”说罢又低下头看起折子来。
提了壶正要出去,却听得身后又有声音响起:“仔细着,别又冲撞了谁,砸了壶!”语气中竟有着几分玩笑。不理他,提步出了门,径自去换水了。
换了水回来,一路上想着到底要不要吐点口水在壶里,后来又觉得被他吃了口水,自个都恶心,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书房,倒上茶,正要将散在案几上的书收起来,却听他又开口了:“这只笔旧了,上次托合齐孝敬的那对紫毫湖笔收在什么地方了?”
应了一声,思索了半天,才想起应是搁在书架上头了。只怪这毓庆宫好东西太多,这个王爷、那个贝勒,还有老皇上,三天两头往这里塞东西,区区一个步兵统领送的,自然也不会当个宝。
站在书架前,伸手去取,无奈放得太高,指尖刚刚触及,却无论如何拿不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去取个凳子来垫脚,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越过我的手指,抓住了那只笔盒。我一惊,猛然转身,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来在我的身后。依稀又是那日的情景,被他堵在了墙边。心中的恐惧骤然升起,努力向后缩着,却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取下笔盒,他却没有动,仍是立在我身前。我低着头,却分明能感觉到头顶上灼热的视线。他忽然低下头,似乎要在我耳边说什么,却没有立即开口,只有温热的气息在耳边盘旋。
不由自主地,偏过头躲闪着,咬着牙,闭紧了双眼,胃又开始抽痛起来。
“你……”终于低低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吱呀”一声,门开了,嫡福晋弱风扶柳般被承香搀着走进来,见到这番情景,不由一愣,苍白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太子抬起头,见是福晋,微微一皱眉,拿着笔盒回到桌边。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许久忘了呼吸。
福晋同太子请了安,我趁机告退。走过瓜尔佳氏身侧,被她扫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子,忽然觉得这位外表柔弱、楚楚可怜的福晋,也未必真是那吃斋念佛的信女。
逃一般回到房中,背靠在关好的房门上,深深吐纳,将心头的惶恐平复下来。忽然痛恨起这样软弱的自己。最近的泪水似比寻常多了许多,却是因为那个自己深恶痛绝地男人流下的,真是不值得!如今的我便如一只困兽,被他逼到一个角落,进退不得,茫茫不知前路,我该怎么办?
忽然门外轻轻的扣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听怜儿的声音响起:“姑姑,我是怜儿,开门啊!”理了理纷乱的心绪,打开门,只见怜儿抱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杜鹃花进来。瞧这小妮子亮晶晶的大眼睛和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的小脸,心情也不由好起来。
“姑姑,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同喜公公说他明白。姑姑,你看这些映山红可好看?”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头上些些渗出的汗水:“好看,正映了你这水灵灵、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她一听,以为我在打趣她,不乐意地跺起脚来,煞是娇憨可人。
我本不喜欢杜鹃这般艳丽的花卉,总觉得同自己不太相称,如今瞧着怜儿捧着,倒十分和谐,却又人比花娇。找出一只花瓶,装了水,插进去,摆在桌上,整个房间登时也随着明朗起来,不由会心地笑了。
一回头,却见怜儿呆呆地盯着我,半天也不动,忍不住在她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下:“丫头,又发什么呆!”似曾相识的口吻脱口而出,自己听得也一愣,心头一痛。
怜儿见我忽然不语,以为我生气了,急急地拉住我:“姑姑笑起来真美,怜儿……”
美?这个字眼好生疏。我美吗?似乎从没有人说过。只有当日胤祥为我套上指环时,拥着我在耳畔低声地呢喃:“你笑的样子,很动人……”
她抬起亮晶晶的星眸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犹豫:“姑姑,怜儿听说原来姑姑是要作庶福晋的,可不知什么事惹恼了太子爷,被贬到辛者库去了。上次姑姑在仓房昏倒还有受伤的事,怜儿觉得太子爷还是心疼姑姑的,可前几天……姑姑,太子怎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真让人琢磨不透。”说着竟真的歪着小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我轻声失笑,拉了她在炕边坐下:“傻丫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倒不得安宁。太子对姑姑如何并不重要,姑姑只想在这毓庆宫安安稳稳地做个奴才便好。”
“那,姑姑会做侧福晋吗?”她又歪着小脑袋问我,“别的姐姐们都巴望着能被太子爷多瞧两眼呢!玉筝姐姐、芳儿姐姐……她们每天都故意地在太子旁边转悠,可太子爷都不看她们一眼!姑姑不知道,起先您刚来的时候,别的姑姑、姐姐,都在背地里恨得要命,说您……”她忽然掩住口,无辜的大眼睛中有些失措。
“说我什么?‘狐媚子’?怕比这个更难听吧。没关系,姑姑不在乎。”她还太小,恐怕还不懂得这黄圈子里的险恶,“怜儿,若是太子爷看上你了,你可愿意?”
怜儿一听,红了脸:“姑姑,怎么说起我来了!”低着头,用手搓着帕子,半晌用蚊子般的声音羞羞地说道:“太子爷……是很好,但……怜儿已经有了表哥……”一抹羞涩的红霞泛起,小脸就如那杜鹃花般艳丽。
我轻笑,拉她揽在怀里:“还以为咱们怜儿年纪小,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忽然忆起自己初见胤祥,似乎比怜儿的年纪还小些,只是当时却从未动过儿女情长的念头,什么时候种下的情根呢?
“姑姑!”她在我怀里撒起娇来。
那夜,我们钻在被窝里,说着她的情郎。看着她含情带怯的娇羞,不知道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当年……竟是“当年”……
细细想来,前两次也怪自己太大意,才给了太子可乘之机,当下决定绝不能重蹈覆辙。于是整天高度戒备,不敢有一丝松懈,几天下来,果然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这样成天绷着,身子和精力都有些不济,觉得白天特别漫长,晚上回到房里人像垮掉了一般,动也不想动。
一天,我正在整理书架,太子忽然开口吩咐:“昨儿陪皇阿玛去御花园,瞧见有几盆阿芙蓉[1],很是艳丽,你去搬几盆来。”有些警惕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又打什么主意。
他见我如此,哼了一声:“可真是越来越猖狂,怎么?还得‘请’你去?这几天瞧着你脸色不好,准你半天假!”
我一愣,莫非是他良心发现?只是他前科累累,不能轻易相信,心中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嘴上“谢了恩”,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且不管他存的什么心,反正去御花园正合我心意。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去寻同喜。他正在给牡丹松土,见我来了,便迎上来:“重华姐姐,伤可好些了?唉?怎么脖子……”
糟糕,倒把这事给忘了,急忙扯过一个借口,胡乱答道:“没事,前几日整理书架,一时不小心被上头掉下来的东西碰破了,不打紧。”心里惦记着胤祥,忍不住问:“同喜,那日送的茶,你可收到了?”同喜笑着点点头,有些促狭地看着我:“多谢姐姐惦记,茶同喜吃了,只是那壶太稀罕,被人收走了,怕是找不回来了。”
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却见他伸手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布包,塞给我:“好姐姐,这个算是赔给姐姐的吧,你且收着,以后有好的再给你送去。”说着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心里自然明白,感激道:“同喜,你的情,姐姐记着,以后有机会,姐姐一定报答!”
随便搬了盆阿芙蓉,拿回毓庆宫,却见怜儿和其他太监站在书房外头候着,有些奇怪。正要上前,怜儿拉住我:“姑姑,太子爷和几位大人正在议事,命我们在门口候着,不得入内。”也好,我还不想见他呢!将花交给怜儿,怀揣着同喜传递的布包,心如鹿撞,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屋子里头去。
正低头快步,忽然身后有人喊我:“苏重华!”一回头,原来是承香。她站在树影里,约略有些模糊。“福晋传你!”说罢,一扭身,走了。她平素对我也横眉冷对,只是今天这背影中似乎多了些怨气,最近我也没惹她,她哪来的“气”呢?虽然不解,却也不想理会。
到了福晋房中,请了安,一抬眼,却见李佳氏也歪在炕桌边,有些慵懒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瓜尔佳氏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正在喝药,见我进来了,放下碗,漱了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好半天才抬起眼睛瞧我:“你来这毓庆宫也有一阵子了……”却并未接着说下去。
这算什么开场白?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我隐约觉着这瓜尔佳氏表面上弱不禁风,但决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这次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没搭言,等着她往下说。
“你也应该知道,太子爷……对你有心。先前本是要纳为庶福晋的,可你惹恼了太子爷,也就搁下了。如今,你人在毓庆宫,本福晋瞧着,太子爷也没将你放下,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也不是个办法,反倒招人笑话,不如索性收了房,专心伺候,也了了太子爷一桩心事。”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那日在书房,她的目光中透着幽怨,怎么今天反倒主动张罗起这事来了?又瞧瞧一旁的承香,气哼哼地盯着我,想是怨我占了她的位置。再看李佳氏,却像没听见一般,仍旧懒懒地摸弄着腕子上的珠子。
几个人“各怀鬼胎”地静默着,似乎只有李佳氏手上的翡翠珠撞,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终于,瓜尔佳氏沉不住气了:“怎么?你不愿意?……哦,是了。这个你不必担心,一切按原来的办,进门就是庶福晋!其实以你的出身……唉,谁让太子爷上心呢!过两年生个一儿半女的,升个侧福晋也是有的。待将来……可是大富大贵啊!”
再瞧旁边的人,承香已是涨红了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倒是李佳氏,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我更纳闷。
见我仍不开口,瓜尔佳氏的语气微微变了:“怎么不回话?难道本福晋亲自‘做媒’还委屈了你,你还要让太子爷亲自开口吗?”这瓜尔佳氏果然有在后宫中混的本事,这几句话竟然一扫从前的娇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忽然想起那日太子斥责她心慈面软,怕不能担当执掌后宫重任,看来太子果真是没有“识人之明”啊。
可我苏重华也是经过大风浪的,断不会被她这三言两语便唬住了。不答话倒不是怕,只是不明白她用意何在,但若继续不答话,却显得怯了,反倒心里有鬼。心中略微盘算,缓缓开口,仍是一副恭顺的语气:“回福晋,蒙福晋如此错爱,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命薄福浅,性子又冲,时时冲撞太子爷,惹他生气,做个粗使丫头都嫌粗陋,何况是庶福晋这样尊贵的身份,奴婢担当不起。若说太子爷对奴婢有心,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奴婢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僭越,对太子爷存什么非分的心思。至于太子爷对奴婢,只怕是福晋有所误会,还请福晋明察,福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太子爷。”
我虽不明白她的目的,却觉得此事并未同太子商量,让她去问,她也未必敢。荣华富贵?他皇帝老爹我都不稀罕,还稀罕他一个太子!
瓜尔佳氏一听这话,登时撂下了脸,原本柔嫩的纤纤玉手重重拍在一旁的炕桌上,将上头的茶碗震得一颤:“大胆!”
瓜尔佳氏这一声,倒是将承香吓了一跳,旁边的李佳氏却没有丝毫的反应,连个眼皮儿都没抬,只是端详着自个丹蔻色的长指甲。此时我才发现,她有一双极美的手,洁白而纤长,却又不失丰满,在阳光中,竟是半透明的,青葱玉手,十指尖尖,配上红艳艳的长指甲,翠绿绿的翡翠珠,果然是手如柔胰,肤如凝脂,一时间不由看痴了。
瓜尔佳氏见我并不看她,也不答话,更是恼羞成怒,全不顾上平日的宁静端和,五官竟然有些扭曲起来,透着一丝丝的阴狠,一改幽幽的语气,声音尖厉起来:“反了!这个贱婢竟敢恃宠而骄!别以为有太子爷给你撑腰本福晋就不敢动你!今天倒要让你知道咱们毓庆宫的规矩!来人!……”
“福晋,”李佳氏竟然开口了,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不似平日那样妖娆:“福晋息怒,为这个贱婢气坏身子可犯不上。瞧瞧,刚喝完药,若是动气,只怕这药可就糟践了。”说罢一扭脸,换上了厉色:“好大胆子,将福晋气成这个样子还不跪下!”心里一转,倒是好奇这李佳氏又是唱的哪一出,乖乖地跪了下去。
李佳氏又缓和了脸色,转过去对瓜尔佳氏说:“福晋,这个下贱的丫头不明白您的苦心,真个不识抬举!可惜了您的一番美意。虽说太子爷纳个庶福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妹妹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瓜尔佳氏有些狐疑,思忖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语气也平复下来:“瞧妹妹说的,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不是见外了?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那妹妹就僭越了!本来一个下人,别说是作庶福晋,便是做个侍妾也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可这丫头却……”她望了我一眼,起身走到过去,伏在瓜尔佳氏耳边咬起了耳朵。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只瞧见瓜尔佳氏的脸色越来越差,看向我的目光也尖锐起来,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寒意。
李佳氏直起身子,瓜尔佳氏脸色有些苍白地盯着我,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良久,瓜尔佳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皮,再抬起时,已换上了平素如水的眼波,脸色也平复如常。我心中微微讶异,这女人“变脸”的功夫可真是到家。
“既然你不识抬举,也不能显得咱们毓庆宫仗势凌人。再说,盼着伺候太子爷的多得是,怎么就缺了你这一个?既是你没存这份心思,就安分点,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丑事,打了自己的嘴!”说罢,略带厌恶的摆了摆手。
这倒奇了,就这么算了?李佳氏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我不禁好奇起来,可又只能忍住。有些狐疑地瞟了李佳氏一眼,却见她也不看我,没事人一般摆弄着袖口。她,今天……没功夫多想,起身退了出去。不经意间瞟到承香有些困惑的表情——她恐怕永远也不能明白我为何要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吧。
一路上心里总在嘀咕李佳氏刚才的反应。真是奇了!这个女人我有些摸不透。若说她怕我当了庶福晋同她争宠,瞧着倒也不像,语气到比先前平和许多;何况她现在也不受宠,要担心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可……她究竟同瓜尔佳氏说了什么呢?
满腹狐疑,心里也闷闷的。回到房中忽然想起身上的布包——大好的心情全让那些无聊的女人坏了!赶紧关上门,急急取出来,展开。里面是一只素缎锦囊,绣着花开并蒂的图样,里面又是一只簪子,竟是……紫藤花……
心一下子揪痛起来,微微润湿了眼眶。
再细看里头,却没有花笺,只有一只更小的香囊。取出打开,一股松香扑鼻而来,熟悉得让人心颤。倒出些许里头的东西,泪水再也止不住奔泻出来——里面是零星的紫藤花,混在灰黑色的灰烬中,还有些烧残的旧年干菊。
胤祥……你果真懂了!我也懂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一般,一下子跌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滴在手中的香囊上,晕开了浅浅的痕迹。
忽然,门外传来怜儿的声音:“姑姑,开门,怜儿回来了。”定了定神,抹了抹脸,起身去开门。
怜儿见我脸上的泪痕吓了一跳:“姑姑……谁又欺负姑姑了?”我笑着摇摇头,将她拉进屋来,关上门:“不是有人欺负姑姑。是……你有一天会明白的。”
怜儿一脸疑惑地望着我,似乎想弄懂我的话,可终于还是放弃了。忽然瞧见桌子上的簪子和香囊,她好奇地过去,拿起来:“姑姑,好漂亮的簪子!这是什么花?”
“紫藤花。”
“哎呀,这怎么这么多灰啊!脏死了!”说着便用手去拂。我一惊,急忙去拦:“别动!”不觉语气重了,吓了怜儿一跳,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这不是灰。”我细细地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到香囊里。
“不是灰?不是灰是什么?”怜儿的小脸快扭成包子了。
心头暖意融融,浅笑道:“成灰亦相思……”
起初,我还担心,瓜尔佳氏会不会有其他的行动,可十来天过去了,却没有什么动静,我才稍微放下心来。只是想着那日的情形,总猜不透李佳氏打什么哑谜,她究竟同瓜尔佳氏说了什么让我躲过一劫?百转千回,却始终想不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更何况她们都不是我需要担心的对象。
近来太子的态度也很奇怪,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不曾有过什么过度的举动,只是常常用东西来“砸”我,当然无外乎什么珠宝首饰之类。心里头自是晓得他的念头,不过也笑他小觑了我。这些东西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宝贝,可在我眼里却比不上那一朵残菊,一纸花笺。东西是照单全收的,摆在屋里头供着,天天接灰。
怜儿见了有些心疼:“这好好的东西也没错处,何苦糟蹋了?”
我听了笑道:“稀罕,你便拿去。”
她皱了小脸:“姑姑又取笑人家!这些东西都是太子爷赏给姑姑的,哪能是怜儿动得的?”她拿起一只碧玉簪,瞧了瞧,又放下了,“姑姑也真是奇怪,怎么这些个好东西都不放在眼里,却将那木簪子宝贝得什么似的?”
想起那只紫藤簪,暖意又浮上心头,轻笑着:“这些东西就算是稀世珍宝,却只是个物件……那木簪子,里头却是有心的。”
怜儿似懂非懂,歪着头:“姑姑说话,怜儿总像听天书一般,怎么都不明白。”
轻轻拢了拢她的鬓角:“傻丫头,你不明白才好。一辈子都不明白最好!”不懂便是花好月圆,懂了却是已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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