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纠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
接下来的日子,胤祥是每日来点卯。 起初我怕他生事,整日高度戒备,可过了几天,他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坐在中厅里喝酒,一壶接着一壶,喝得我心惊肉跳,既怕他伤了身子,又怕他喝多了闹事,可也真奇了,喝了一整天,竟然没有一丝醉意,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得我心慌。
老九他们仍常来,见了胤祥或是冷哼一声,或是假装没瞧见,却故意说些个阴损伤人的话。有几次,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差一点冲上去,却还是强压了下去——或许他们这一闹,可以将他“逼”走。
胤禩却不再露面了。想起那日的情形,我心里有些别扭,但也没时间顾及那么多,毕竟大厅里头坐着的才是我该烦恼的“混世魔王”。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半个多月,渐渐地竟有些习惯,每天只是自顾自地忙碌,当他是隐形人般——只要他不来骚扰我,是喝酒还是闲坐,都由着他好了。
天头一天热似一天,前一阵子的连阴雨过后,毒辣辣的日头就一直挂在天上烤人。这天,听风雅筑人不太多,我便交给冷晔涵和兰芯他们照应,一个人去后院看弄玉和银月。
一进院子,便忍不住笑起来。原来银月正在顶着毒日头扎马步,而一旁小小的弄玉,竟然也有样学样,煞有介事地地半蹲在那里。
银月刚来的时候身子弱,再加上他的发色和瞳色,我担心他日后有麻烦,便拜托冷晔涵教他些防身的功夫,一来可以强身健体,再来也可以防什么不测。没想到,银月竟是块学武的好材料,惹得冷晔涵动了心,倾囊相授,说是要将他调教成个高手。高手不高手的我不管,只要能保护他自己的平安就好了。
此刻,他正裸着上身,被毒辣辣的日头烤了许久,身上的皮肤已经微微发红,渗出汗来。经过这阵子习武,他的身子骨确实强健了许多,不似刚来时那样单薄,已经有些像小男子汉了。只是胸口上的伤痕虽然已经淡去许多,却仍是让人触目惊心。我走过去,用帕子轻轻拭去他脸上流下来的汗水,不由得有些心疼,可也知道,学功夫是要吃苦的,宠着、溺着一辈子都没办法长大。
一转头,也不知弄玉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晒的,圆鼓鼓的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弄玉,你又不用练功,别在这站着打扰银月哥哥!”弄玉却不理,仍是固执地坚持着,虽然身子有些发颤,却不肯放弃。
一时之间,恍惚起来,这样的情境……小时候二哥顽皮,被阿玛和额娘责罚,在书房里跪着,有时候很晚了也不让他回去,我也是这般执拗地跪在二哥身旁,一动也不肯动,知道阿玛叹息的抱起我,放二哥回去。如今……
甩了甩头,收起心中的感伤,倒也没再拦着。从前弄玉只喜欢呆在屋子里,也不太出来走动,如今跟着银月胡闹一下,晒晒太阳也不错。
回身嘱咐碧桃去厨房弄些小点心和梅子汤来,自己正要在院中的石桌边座下,却见兰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姐姐,快……快……出事了!”
二)
心里咯噔一下子,难道是……胤祥?
“姐……姐姐,十,十福晋在……门口,说,说要搜店!”十福晋?胤礻我?我十分惊讶,心却放下了——只要不是胤祥,其他的都好办。
我急忙往前厅赶,一路上兰芯向我简单说明了情况:原来不知这位十福晋今儿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大晌午的兴师动众呆着一群丫头护卫要来这儿搜查,现下冷晔涵算是挡住了,但那位出了名的“母夜叉”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来到门前,只见门前立着一位娇艳的少妇,美则美矣,只可惜眉眼间却太过凌厉,透着一股子霸道,破坏了原本精致的面庞。再一细看,更是在心中暗自叹气,这身打扮……她今儿必定是专程来找茬的,特意换上了这身华贵的行头,想来争个高低,女人啊,对于外貌总是虚荣。只是她这身儿……也太过了。桃红粉翠一个人身上就四五种颜色,还都是艳色,简直晃了人的眼;珠宝钗环也是满头满手,没透出雍容倒落了一身俗气,哎。
她见了我,柳眉一挑,杏眼一斜,俏脸一扬,用下巴尖指着我,尖声细起地开了腔:“你就是玉蒙尘?这个什么筑的当家?”
我心暗笑,这位博尔济吉特氏和胤礻我还真是绝配,俩人俗一块去了,不过瞧这气势,也应该是位驭夫高手,难怪把胤礻我管得服服帖帖。
我上前轻身一礼,抬起头,笑意盈盈:“十福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未能远迎,请福晋恕罪。回福晋的话,民女正是玉蒙尘,只是在福晋面前,哪里敢称‘当家’?不过是开个小店,混饭糊口而已,福晋见笑了。”
她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想来她把 “玉蒙尘”当成了只会用美色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我见她不讲话,接着柔声问道:“福晋今日亲临小店,不知有何吩咐?若是吃酒品茶,请福晋容小店清场,再准备雅阁供福晋消遣。您这万金之体,怎能同平头百姓共处一室,岂不辱没了福晋的身份?”说着扭头对一旁的冷晔涵道:“冷大哥,您去瞧瞧,除了几位阿哥,其余的客人,请他们暂且回避。今儿咱们听风雅筑只伺候十福晋这一位贵客!”
冷晔涵点点头,刚要往回走,那边博尔济吉特氏却喊了一声:“慢着!”凌厉的目光下下将我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一撇嘴,冷笑道:“难怪魂都留在这儿了。今儿本福晋可不是来你们这儿吃茶的,你们这地方不干净,怕污了本福晋的脚!”
兰芯她们一听这话,都气得涨红了脸,我对她们使了个眼色,又继续眉眼含笑,恭恭敬敬地答道:“这是自然,福晋金枝玉叶,咱们这小店怕是伺候不好。那福晋今儿……”
“少给本福晋装算!”她杏眼一立,射出一股怒气,“挑明了吧,今儿咱们是来要人的!”
“人?福晋,这蒙尘可糊涂了。咱们这听风雅筑,只卖酒菜,这人……”我跟她打起了太极。
“哼!”她冷哼一声,“你们这儿卖不卖人,咱们可不好说!你也别罗唆,十爷在你这儿吧?痛痛快快把人给交出来,否则……可别怪本福晋不客气!”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口没遮拦的直脾气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庭广众之下,嚷嚷着找自个的男人,这不是昭告天下自己看不住男人,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哎……
我仍是陪着笑脸:“福晋哪里话?十爷今儿确实不在咱们这儿。 再说了,小店是酒楼茶馆,就算十爷来坐坐,也是常理,算不得什么错处不是?您请息怒,先回府,等十爷回去,您再问个清楚不就成了?何必还亲自来?这毒日头底下,万一把您给热着了,蒙尘可就犯了大罪了!”
“你少给我演戏!知道你是个牙尖嘴利的狐狸精,调教出一群不要脸小狐狸精在这,专门勾引爷们!还什么酒楼茶馆,呸!还不是个见不得人的地界。今儿你不把人交出来,本福晋可就要亲自搜了!若是发现你扯谎……可别怪咱们砸了你这下三滥的娼寮!”
三)
她这几句话出口,一来是想跟我耍威风,再来也是想故意激怒我,让我开口顶撞她,给她个把柄。只可惜她这如意算盘打错了,怪只怪她修行不够,比起宫里那些老奸巨猾、深藏不露的主儿嫩多了,这点把戏岂能骗得了我?
“福晋,瞧您这话儿说的,咱们可受不起啊。福晋请息怒,这店搜不得。”我慢声劝道。
“怎么!你这店本福晋搜不得?你也太张狂!仗着有人宠你,还飞上天了!今儿这店,本福晋是搜定了!”说罢一挥手,身后的丫头、婆子加上家丁侍卫呼啦啦就要过来。
“且慢!”我正色喝道。这几年的磨练,毕竟还是有几分气势,那些人还真被我唬住没敢动。缓和了脸色,重新挂上恭顺的笑容,对博尔济吉特氏柔声说道:“福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容蒙尘细细禀告。福晋要搜店,哪个敢拦?蒙尘说这店‘搜不得’,是为了福晋啊。”
她停了这话,面色一凝,斜着眼睛盯着我,半晌才冷哼道:“哼,早听说你能说会道,诡计多端,本福晋今儿倒要见识见识!你说,这店怎么搜不得?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可就不只‘搜’店了!”
“福晋,今儿您若是搜店,无外乎两种结果:搜着或是没搜着。这店里店外的人可都听见您说十爷在里头,若是没搜着,福晋您面子上挂不住,也失了身份不是,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她脸色一僵,说不出话来,瞪了我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要是搜着了呢?”
轻笑一声:“若是搜着了,福晋又打算如何‘处置’十爷?”我顿了顿,满意地看着她愣在那里,又接着开口道:“照福晋方才的说法儿,咱们这‘听风雅筑’是个藏污纳垢、见不得光的地界,若今儿您真将十爷从里头搜出来,传到万岁爷耳朵里,这十爷可怎么交待?再者,十爷好歹是个阿哥,家里头关起门来闹,自然由着您;可闹到外头来……知道的是您盼着十爷好,十爷也心疼您,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把十爷踩在脚底下呢,这十爷脸上能过得去?万一十爷真恼了,他那个脾气,您自然是最清楚的,只怕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她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再加上我一口一个“十爷”分外刺耳,恼羞成怒,一扬手,一个嘴巴就要抽过来。
我刚要躲,猛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手腕。只听她“哎哟”一声,五官扭曲起来。讶异地转头,竟然是银月,一脸冰冷,原本湛蓝的双眸此刻竟然深成了黑紫色,散发出浓浓的怒气,死死地瞪着博尔济吉特氏。
“银月!快放开!”我惊呼,这孩子怎么跟来了?还这样莽撞?这下可真冒犯了这位十福晋,只怕今儿这事麻烦了。
那边博尔济吉特氏早已疼得龇牙咧嘴,再加上被银月的外貌和气势惊住,竟全然顾不得体面:“你……你们,哎哟,你们好大的担子!哎哟,哎哟……”
“银月!”我见他仍是抓着不动,心里更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神色严厉起来,一字一顿地重重喝道:“放开!”
银月似乎不明白我为何生气,目光有些迷茫,半晌,还是松开,退到一边,却仍是一脸戒备地盯着博尔济吉特氏。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好。先前理在我们这边,她虽气恼却也不敢轻举妄动,银月这一下倒给了她一个借口,现在恐怕不好收场了。
果然,我刚要开口陪罪, 博尔济吉特却抢先开了口:“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看来,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们,是不成了!来人……”
四)
“十嫂!”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回头一看,胤祥正抱着膀,嘴角噙着笑,倚在门边,一副看戏的架势。
博尔济吉特氏一愣,有些尴尬,好半天才挤出两声干笑,声音却还是有些硬:“呵呵,原来是十三弟啊……听说前一阵子病了,今儿瞧着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十嫂,十哥确实不在这儿。”胤祥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我却不敢看他。
“十三弟,你甭替他遮掩,一大早儿就偷偷溜出了门,也没去八哥、九哥哪儿,不是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她轻蔑的目光瞟向我,一撇嘴,:“再说了,要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用得着躲躲藏藏的吗?”
我刚要开口,胤祥却又抢了先:“十嫂,十哥的确不在这儿,您这是信不过胤祥了!您这趟可是来‘捉奸’的?那恐怕您走错了地方。这里毕竟是酒楼,人来人往的,还都是兄弟和相熟的大人,十哥就算再没分寸,也不至于在这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万一传出去,还不又得被皇阿玛训斥?难不成在十嫂心里,十哥是这般不知道轻重的浑人?再者说,您口口声声说这里是见不得人的地方,那成日在这里闲坐的王爷贝勒、大人老爷们岂不也摊上了这个过儿?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只怕又是一番惊天动地了。十嫂,讲话得留神啊。”他的声音仍是懒懒的,带着笑意,却不是暖的。
博尔济吉特氏被他堵了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不好看,但又碍着面子不好发作,强忍着,脸上的笑容却开始扭曲起来。她虽然莽撞,还不至于失了分寸,大约是积压已久,碰巧今天赶上,一下子爆发出来罢了。我的话她是不愿听,可胤祥的话,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闹大了确实对谁都没好处。
终于,她勉强笑着开口:“十三弟说的是。瞧我,家里头有要紧的事要你十哥拿主意,偏生他一大早就出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见过世面,一时急了,想起他常来这儿,才带了人来寻,才刚一时气急了,说了些不体面的话,让十三弟见笑了。既然你十哥不在这,那咱们呆在这儿也没意思。”她对着身边的人一摆手:“回府!”
方才要冲过来的那群人,听主子发了话,都规规矩矩地站了回去。博尔济吉特氏对胤祥微微颔首,转身向轿子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下下打量了我好几圈,又调转目光扫了胤祥两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玉掌柜果然名不虚传,这手段还真是厉害!咱们十三爷可是出了名的痴心阿哥,对咱们十三福晋向来是宠得……啧啧,叫咱们这帮福晋瞧着眼热。没承想,今儿……十三弟,不是十嫂说你,梓雅现在可是双身子,辛苦着呢,你有空儿还是多陪陪她,上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这里又不缺你一个!”说罢身子一拧,直直上了轿子,走了。
她最后的那番话说得我心里五味陈杂,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再加上梓雅……我侧身对胤祥福了福:“多谢十三爷出手解围,蒙尘感激不尽。方才十福晋的话在理,您还是多抽空陪陪十三福晋吧。”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炽烈的目光。良久,他没说话,慢慢走了。看着他的衣摆缓缓离开了我的视野,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终究不是我的了……
五)
接下来的几日,胤祥没有再来。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失落,忙着忙着便不自觉地朝他惯常的座位瞥过去。说实话,这么婆婆妈妈的,有时候,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本以为他知难而退,没想到第六天上,他又来了。仍旧是一大早,仍旧坐在老位子上,也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随着我转来转去。我被他盯得心烦,又不便发作,只得强忍着装作看不见。
过了午,胤禩他们忽然到了,我心中暗暗叫苦,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却也得摆出笑脸迎上去,招呼他们上楼。背后有两道锐利的视线射来,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气。
许是为了前几天十福晋的事,胤礻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话也不多;胤禟、胤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阴阳怪气,故意拿胤祥来呕我;胤禩……最近他总是怪怪的,却又说不清,他的心思,我摸不透,更不想摸透,有些事还是糊涂着好。
坐了一会,大约是房间里气氛太僵,胤礻我又忍不住,随便找了个托词,不跑出去和哪个相熟的大人喝酒去了。胤禟和胤祯竟也起身出去了,雅间里只剩下胤禩和我,心里有种逃出去的冲动——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在他面前,我无处遁形。
胤禩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却不见动筷子。我有心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便没话找话起来:“八爷,这么喝伤身子,您慢点,多吃点菜。今儿这酒菜可是……”
“你打算怎么办?”他忽然撂下酒杯,淡淡地看着我,双目无波,却让我紧张起来。
“什……什么怎么办?呵呵,八爷这话……蒙尘……”面对他平静的“质问”,我有些张口结舌,索性装起糊涂来。
他没有说话,看了我半晌,仍是低下头继续喝酒,将我晾在一边。这下我反倒更局促起来,讪讪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我不知道你同胤祥怎么了。”他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抬起眼,却发现他并没看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当日在宫里头,你们俩……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这本是你们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只是……”他顿住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半晌不语。心被他吊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那日四哥同你讲了什么,可当日在宫中,你亲口说过,爱一个人是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的,他的委屈,你也要来承担。你可知道,对胤祥来讲,最大的委屈便是你!皇阿玛的训斥,圈禁,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为了你,苦也是甜的。可如今好容易出来了,巴望着能同你长厢厮守,再续前缘,可你却……你的顾忌我也能猜出几分,只是你担心的那些痛,远比不上现在你带给他的痛,你可明白?”他抬起眼睛,目光炯炯,却有着淡淡的忧伤,“瞧着你们俩现在这样……难道你们为彼此受了那么多委屈,苦熬苦守地撑过来,就是为了这样互相伤害?”
无言以对,他的话一句句敲打在我的心上,震开了好容易缝起来的伤口,又汩汩地冒出血来。痛苦而胆怯地低下头,闭紧双眼,怕见他的目光。
可他却不依不饶:“重华,你本不是这样绝情的人。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可是谁都骗不了!你看他的眼神,面对他的惊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心疼……就连老十都瞧得明明白白的,你还要骗自己吗?”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太重,缓了缓,放轻声音,继续说道,“重华,你可是顾忌你表姐?胤祥……他是待她很好,可……你知道他的性子,舍不得旁人受委屈,何况那毕竟是他明媒正娶又陪他苦守了那么久的嫡福晋,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待她。可他的心……是没变的,我们都知道,你更该知道!你怪他,恼他,但别折磨他,如今,他受不起这个了。你原本不是这么计较的人,怎么这会子糊涂起来?莫非……你顾忌‘玉蒙尘’?若是那样,你大可放心,以后世上再无这个人,你就安心变回‘苏重华’吧。”
心越来越痛,痛到要爆裂开一般,忽然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心中压抑已久的委屈,顷刻间迸发,化作泪水,冲了出来:“八爷,世上已无‘苏重华’,您何必再提呢?蒙尘和十三爷之间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就算有,同您又有什么相干?什么委屈,什么心痛,您又知道几分?”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规矩,什么礼法,统统抛到了脑后。
胤禩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开口正要说什么,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急忙抹去了泪水,清了清嗓子:“进来!”兰芯推门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先向胤禩请了安,才对我说道:“姐姐,凝霜姐姐又出事了。”
六)
我一惊,慌忙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胤禩坐在那里,急忙回身行礼,此时他已平复如常,自顾自地喝着酒。
路上,兰芯同我简单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又是那个色胆包天的安贝勒。上次调戏我不成,这次又惦记上凝霜。我不由担心起来,凝霜那个烈性子,哪里肯受这种委屈?老天保佑,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凝霜竟安然无恙地站在过道里。我刚要上前询问,却见胤禟从雅间中走出来,低头对凝霜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凝霜飘身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我大惑不解地盯着胤禟——他怎么也来插一脚?
我正满腹狐疑,胤禟已走了过来,瞧见我的神色,一撇嘴,冷冷地说道:“你那是什么脸色?怎么,本阿哥就不能做做好事?”说罢也不理我,径自回雅间去了。
我被他这顿抢白弄的红了脸。确实,似乎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刚要转身回雅间,却想起方才尴尬的气氛,不由迟疑起来。
犹豫间,不经意往楼下扫了一眼,又是咯噔一下子——只见胤祯正坐在胤祥旁边。因为离得太远,二人又没有抬头,所以看不清脸色,但从他们的姿势上看,却也不像兄弟间的叙旧。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只希望胤祯不要故意找茬,胤祥不要生事,这一天平平稳稳地过去便好。
正当我盯着楼下的那对儿“麻烦”时,身后响起了胤礻我的声音:“哎,怎么在这儿站着?八哥呢?”
我急忙回身笑着招呼道:“八爷还在雅间里,方才店里出了点事,我就先出来了。十爷,您的酒喝完了?”他笑着点点头,竟有些憨厚的可爱。其实他们这几个兄弟中,我倒是最喜欢胤礻我,人是粗了点,但性子单纯,不用人费心思,也不让人讨厌,反正,比那个老奸巨猾的“鬼子九”要好多了!
我笑着引他回去,忍不住又向下面扫了两眼。不巧胤祯已经起身上来,胤祥一抬头,正撞上我的视线。慌忙别开眼,心中叹息,这几位爷若是再多来几次,只怕我要减寿十年。
再回到雅间,众人各怀心事,只是闷闷地喝酒。终于,他们自己也忍不住,起身走了。
我将他们送出门口,又望了一会,才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有些酸痛,想是方才身子绷得太紧的缘故吧。
发了会呆,转身正要回去,却见胤祥站在门口,负手盯着我瞧,神情有些古怪。我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便低了头往店里走去。
不料,他却迎上来,挡在我身前,一动不动。我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怕闹起来惊动了路人,只得盯着他的胸口低声道:“烦劳十三爷让蒙尘过去。”
他却仍是挡在我身前,一动不动。
无奈,我只好侧身,想从他身边闪过去。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向旁边走去。我又急又恼,却又不敢用力挣扎,只能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你,放开!”
他却不理,径自将我拖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才放开了手。
七)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又被他用身子挡住,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我已经背靠在墙上,而他双手撑着墙,用胳膊将我圈住。我伸手去推,奈何力气太小,怎么也推不动,只好放弃,抬起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不知为什么,他的神色有些异样,隐隐透着痛苦和……愤怒?这不是我熟悉的胤祥,他不会这样盯着我,不会对我摆出这样的神色,面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让我害怕。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示弱!
“你……”半晌,他才开口,语气沉重,目光中的愤怒变成了矛盾,“胤祯说的可是真的?”
他这是在质问?我虽然不知道胤祯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出几分,无论如何,应该都是故意惹他生气的话,而能让他这样动怒的原因只有一个——我。
虽然有刹那的犹豫,我终于还是冷冷地开口:“是!”
他一下子愣住了,满脸的震惊,继而是迷惑、慌乱、疯狂……
“不!你骗我!我不信!”他低声咆哮着,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蹦起来,隐隐地跳。我没有说话,尽力掩藏起内心的情绪,只是冷漠地望回去。
他盯了我许久,双眸中的愤怒渐渐化成如水的悲伤,声音也软下来,竟然带着几许颤抖的哀求:“重华,他们骗我的,对不对?我不信!你不是那样的女子,你不会这般待我!我们的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夫妻,你忘了吗?虽然只有三天,却是一辈子的思念!重华,你一定有难言的苦衷!没关系,你什么不用讲,无论你从前做了什么,我都不介意,回来吧,我们回到过去……求你!”他的面庞离得那样紧,双眸依旧澄澈得摄住我的心魂。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沉沦,我们终究回不去了……
淡淡的松香依旧,浓浓的深情依旧,我们没有变,只是……这个世界变了。
“十三爷,蒙尘早就说过,世上已无苏重华,十三爷心里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再了,您何苦……”未及我说完,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头猛地压下来,双唇覆在了我的上面,辗转吮吸着,不似前次的霸道,只是温柔,温柔得令人窒息,温柔得让人绝望……
“胤祥!”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震碎了我们的缱绻,这声音不是四阿哥,又能是谁?只是此刻,我的心中倒升起一丝庆幸,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循声望去,四阿哥正站在巷口,日光从他身后打来,有些刺眼,模糊了他的神色,不过,他焦急而愤怒的声音却如同催命符一般:“胤祥,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梓雅出事了……你快回府!”
我被这话猛地拉回到现实中来——他不是我的胤祥,他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阿玛,而我,注定只能成为一名过客。
胤祥身子一震,神色有些仓皇,也回过头望向他四哥,片刻又转过来,张口要同我解释什么。我却没容他开口,拼尽仅存的力气,一扬手,“啪”地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声音异常清脆。
他身子一震,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瞧着我,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受伤。我知道,这一掌虽没有几分力道,却足以震碎他的心。强忍着浓浓的心痛,硬气心肠,冷冷地与他对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知道,哪怕转瞬的犹豫和脆弱都会被他看穿。
良久,他终于没有开口,只是默然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去,只是脚步声异常缓慢。我盯着地面上的石子,不敢看他的背影,怕受不住心痛,会跑过去将他拉住。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消失。我的心口越来越痛,虚汗直流,靠在墙上,眼前是白花花一片,身子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双眼紧闭,蹲下身子,颤抖地摸出腰间的药丸,含在嘴里。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过了好一阵子,才稍稍缓过来,勉强睁开眼,却见一片花青的衣摆挡在身前。
我同他这样静默着,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踱着方步在我面前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恨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