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心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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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胤祥终于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渐渐地,我甚至开始怀疑,先前的日子,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尽力忙碌着,用工作麻痹着自己。白天除了打理听风雅筑的生意,也常常去其他的店铺巡察,只不过,多是乔装。我毕竟是一介女流,在这个男人的天下必定遭人白眼,听风雅筑还好,其他的丝绸、钱庄、银楼之类的生意却不便出面亲自打理,好在有冷晔涵帮忙,稍加易容,扮成外地中年的富商,偶尔“入京”查账,倒也将那些掌柜唬住了;而我则常常以客人的身份去做巡察,及时了解行情和各店铺的运营情况,以便调整策略。
然后便是照顾弄玉和银月。他们俩如今已是形影不离,成天黏在一起,只是不爱讲话,仍默默地交流,笑容却比以前多了许多。每每瞧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心里总有说不出来的踏实,其他的姐妹们都笑着说,我给弄玉寻了个“童养夫”。我不知道将来,只是希望弄玉不再孤单,不过青梅竹马的感情,若真能相守,应该会幸福一辈子吧……
白日易逝,只是夜阑人静时分,那点点滴滴的回忆便自己涌上来,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再加上又恶梦频频,常常彻夜失眠,望着桌上的烛火摇曳枯坐到天明。从前在宫里,见多了独守空闺的嫔妃,只是当时年纪小,并不知这漫漫长夜,原来真的这样难熬。想来可笑,如今才双十年华,心境怎么就如此苍老?
五月中,胤禩伴驾,随康熙去了木兰围场,日子渐渐安闲起来,心也沉静下来,似乎那些纷扰已经远去,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转眼,到了家人的忌日,我便带着弄玉和银月一同去了红螺寺。一路上,景色依旧,勾起多少点滴往事:和大哥、二哥、梓雅一同来拜祭姨娘,惊马初遇,群斗结缘。漫步寺内,御竹林、紫藤寄松,还有夫妻树……处处是甜蜜的忧伤。
弄玉和银月在远处玩耍,十分开心,我便独自沿着熟悉的小径,寻找从前的回忆。今年的紫藤花已经凋落,只有翠绿的藤蔓柔软而坚强的缠绕着松树的虬干。来到大殿门前的夫妻树前,又想起当年胤祥讲了这夫妻树的来历,我大发诳语,怪佛祖狠心,让他们这样永远相望却不能触及。必定是我冒犯了神明,造了口业,佛祖罚我,才让我同胤祥也如同这对雌雄树一般,彼此相望却不能相拥。一语成偈,当初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这样的结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如何选择呢?
正在我触景伤情的时候,忽然,一对熟悉人影闪进视野。我稍稍一愣,随即一闪身,躲在了树后。背靠着树干,尽量将身子缩紧,心也随着收紧,紧到不能呼吸。
片刻,呼吸总算顺畅起来,还是忍不住,颤抖着探出头,偷偷望过去。胤祥正扶着步子有些笨拙的梓雅,向大殿走去。胤祥脸上的小心翼翼和柔和的目光,还有梓雅脸上淡淡的红晕,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摆在我的面前,闭上眼,却发现刻在脑子里,无论如何用力都抹不掉。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愣了好半天,才转颓然靠在树干上,身子虚脱了一样,没有一丝力气。看她的体态,只怕……快生了吧。嘴里是苦的,喉咙里是咸的——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心为何还是会这样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忽然,手上一热,缓缓睁开眼,弄玉正站在我身前,小手握着我冰冷的手指,一脸担忧。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却滑滑的。摊开手,手中的帕子已被冷汗浸透。
好容易稳住心神,牵起弄玉的手,一迈步,竟然还是头昏。忽然想起银月,他去哪儿了?四下张望,却见他正站在不远处,脸朝着殿门,身子僵硬,直直地立在那里。
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蓦然回头,湛蓝的双眸中竟是愤怒的火光,却比冰还要冷。我愣在那里,他……怎么了?
急匆匆地带着他们,想逃离这个地方。
没走多远,弄玉忽然站住,拉了拉我的袖子,向远处一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凝霜从一侧绕出来。是了,她家人的灵位必定也在此供养,今天应该也是来祭拜的。我正要开口叫她,却见她身后又走来一人,我不禁愣住了——竟是胤禟!
二)
凝霜低着头匆匆走出去,胤禟在后面跟着,并没留意到我们。
我不禁愣住了。他俩怎么会……莫非……不会的,凝霜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此刻心绪还未完全平复下来,脑子仍是浑僵僵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了听风雅筑,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凝霜似乎并无异常。可心里始终放不下,等到夜深了,便独自去了她的房间,想问个究竟。
凝霜是个磊落的人,所以我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同她提起了白天的事。她愣了一下,却没有否认,只是低着头,半晌才低声开口道:“姐姐,我……想跟了他。”声音有一丝颤抖。
“什么!”我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疯了,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同他是什么关系,难道你都忘了吗?”或是因为心急,语气竟然尖利起来。
她抬起脸,神色有些凄然:“姐姐,我怎么能忘!我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正因如此,我才要跟了他。”
心中一闷,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凝霜,难道你要用这样的法子报仇?你……傻丫头,姐姐不是说过,咱们可以慢慢来,先查到他们的罪证,以后再做打算。你……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慢慢查?姐姐,您查了多久了?可有头绪?”她摇头打断我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有力,“姐姐,虽然您现在在八爷身边,可九阿哥对您心存芥蒂,处处都防着您。您查了大半年了,却只能在他们外头的圈圈里转悠,又怕引起他们怀疑,不敢有大的行动。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报咱们的仇?姐姐,您是有心思,有手段的人,这个凝霜瞧在眼里,敬在心上。可您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却奈何不了他们。何况,您的心性,凝霜也清楚,有些事情您不屑做,那么……凝霜来做吧。”
收紧了握着她的手:“凝霜,你这是何苦!我不屑做的事情,你就做得?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你既然知道胤禟那人疑心重,怎么还要犯这个险?不行,我不答应,你趁早死了这分心!”
她望着我,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坚定:“姐姐,凝霜不是一时糊涂。其实他对我有心……虽然,他,从没跟我提过什么,但是我有感觉。”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只是想趁着他现在还有这分心思,赶紧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并不打算真的做什么。这件事,凝霜已经想清楚了,谁都阻拦不了。姐姐放心,凝霜自有分寸,会自个当心的。”
望着眼前这倔强的女子,不由心疼起来,背负着家仇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同是天涯沦落人,对她我自是多了一份特别的怜惜,其实我是想保护她的,不愿她走上复仇的路,这条路太辛苦,太漫长,要付出太多太多,我不愿……
可是望着她的坚定,我又能说什么呢?这是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把握,如何去束缚她的?
沉思良久,无力地开口:“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自个须得仔细些,别陷进去了……”那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她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像是对我的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起身离开她的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自己那样无力……
回到房中,心绪烦乱,久久不能入眠。凝霜果决的神情一直在我眼前闪动,当日的我,可也是那样?她说得对,查了许久,竟无半点头绪,莫说胤禟防着我,就算他不妨,我也未必能寻到什么证据。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胤禩他们不是胤礽,而我,更没有四阿哥的能耐……或许我天生便不是算计人的材料。
三)
胤禩虽然不在,胤禟和胤礻我却来得更勤了,这其中的缘故,我自然知道。
凝霜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未必满腹经纶,却也绝非寻常女子。对胤禟,始终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欲迎还拒,火候拿捏得刚刚好,正吊着他的胃口,连我在一旁瞧着都不由得佩服起来。
只是,我一直替她捏着一把冷汗,她是在玩火。胤禟是什么人物!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可心思在他们兄弟中,只怕也是数得着的。况且,他一贯心狠手辣,或许比四阿哥更胜一筹,只看看他对银月便可知一二了。如今他念着凝霜,但日后呢?何况瞧着他平素的劣行,女人在他眼里,只怕连货仓里头的玩意都比不上。可是,我只能在一旁担心,却无能为力。
今年的天气还真是反常,已是八月末,可依旧像三伏天,闷热闷热的。
这天早晨还是响晴的天儿,秋老虎火辣辣地烤人,晌午忽然就起了风,不知打哪儿刮来了漫天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一转眼,倾盆大雨便泼了下来,下得直冒烟儿,将人拍了个措手不及。
店里的生意也受影响,客人寥寥无几。望着外头,仿佛是那年秋狝的大雨,又想起胤衸,触景伤情,心中憋闷的要命,索性关门打板,放假一天。
忙了大半年,难得有这样的清闲,大家都嚷嚷着要凑在一起乐呵乐呵,我也想排遣一下抑郁的心情,便由着她们折腾了。
摆上茶点果品,大家团团围坐,闲话家常。都是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闲不住嘴儿,我也被她们感染,心情明朗了许多。
不知怎的,那边的采薇、若芙和清岚三人扭作一团,我好奇地望过去,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正纳闷,忽听一旁的含璋开了腔:“你们三个,偷偷摸摸做什么?可是藏了私货,舍不得分给咱们享用,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众人哄笑起来,却听采薇笑着回道:“私货倒是没有,只有若芙丫头做的私活,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都不肯让咱们瞧一眼!”
众人一听,心生好奇,不依不饶地让若芙交出来。若芙见人多势众,有些不甘心,嘟着小嘴,娇声娇气地向我求助:“玉姐姐,您瞧瞧她们啊!人家哪里有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自个做着玩的玩意儿,拿出来怕丢份罢了。玉姐姐,好姐姐,您最疼若芙了,可得给若芙做主!”
我用帕子掩着嘴一笑:“别,你可别跟我来这套,咱们可受用不起。”众人一听我的话,更是来劲,硬是按住若芙,将东西从她手里抢了下来,却原来是一只半成的香囊。有人递过来,我接在手里,不由莞尔,难怪她不好意思给人看,这绣工……
“我说,若芙,你这绣得可是什么?可别告诉我是鸳鸯戏水。”含璋站在我身后,打趣道。
“才……才不是呢!”若芙红着脸,撅着小嘴,气鼓鼓地反驳。
“当然不是了!那分明是一句诗!”一旁的采薇开了口。众人见她竟帮若芙解围,都有些好奇,不由安静下来。只见她顿了顿,正色道:“春江水暖鸭先知。”
众人哄堂大笑,若芙更是气红了脸,作势去打采薇,幸而被旁边的人拉住。
“你有什么可恼的?自己手拙,还不许人家说?”含璋仗着离若芙远,刮着面皮羞臊她,“既是知道自己的短儿,怎么也不向人请教?咱们玉姐姐的针线图样可是连锦素阁的师傅都挑大拇指呢!”说着将双手伏在我的肩上。
那边若芙不服气,撇了撇嘴:“玉姐姐贵人事忙,哪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麻烦她?咱们可不像有些人那么没眼力尖儿!”
含璋被她这样抢白,却没恼,只是扭头转向一旁:“那琴音姐姐和蕊香的女红也是一流,怎么也不见你讨教?就说你嘴懒算了,哪里还掰出那么些个借口来?”
琴音淡淡一笑,蕊香却是红了脸,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竟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我见若芙脸上挂不住,快要恼了,便笑着开口打圆场:“好了,少说两句吧!含璋,你这张利嘴再不改改,以后可有谁敢要你?”
若芙见我帮她说话,得意地对含璋皱了皱鼻子:“可不是,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含璋不以为意,笑着撇撇嘴:“没人要就没人要,哪个稀罕那些臭男人!”说着绕到凝霜旁边,玉手搭在凝霜的肩上,抿嘴一笑:“我早同凝霜姐姐和清柳商量好了,与其受那些臭男人的欺负,莫不如到庙里当姑子去,倒还落得一身清净!”
众人只道她信口开河,说的是玩笑话。我却分明看到凝霜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不禁一阵心疼。怕她伤怀,我赶紧开口岔开话题,对若芙说道:“我那里有陈年的样子,哪天得空,你去挑挑吧。”若芙抿着嘴点点头,又白了一眼含璋:“还是玉姐姐疼我!”
大伙正闹到兴头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兰芯起身出去,片刻回来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姐姐,冷大哥来说,八福晋在府里设宴,同其他几位福晋小聚,想叫咱们派两个人过去,弹琴、唱曲,助助兴。”
我一愣,八福晋?如今胤禩不在京中,又是这样的天气,她怎么……心中隐隐担心起来,却不好拒绝,便命琴音和若芙前去。
琴音起身去取琴,若芙却凑过来,拉着我的衣袖摇晃着撒起娇来:“好姐姐,人家这几天受了凉,嗓子不舒服,有些破音,只怕去了给您丢脸,还是换个人去吧。”
细细听着,她的声音确实有些哑。正在我琢磨的时候,兰芯又过来说道:“姐姐,方才来人没说清楚,是请姐姐带着人过去助兴……”
我?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起来,指名要我去,只怕……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人家下了战表,不去倒像是心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五)
顶着瓢泼大雨到了八爷府外。管家进去通禀,许久也不见出来,我们只好在门外候着。这雨实在是大,虽说着了蓑衣斗笠,可站在雨地里,片刻工夫,绣鞋和衣摆便已湿透了。
良久,管家才从门里出来,脸上略带歉意地开口道:“让玉姑娘久等了,您二位里头请!”说着一摆手,引我们进去。
快步跟在管家身后。前院我并不陌生,但内堂……越往里走心中越发忐忑起来,这位八福晋,当年在宫中便早有耳闻,如今胤禩不在,她却找我们来……一时间,心里没了把握。
来在花厅门口,守门的小丫头进去通禀,过了好一阵子,才有大丫头从里头出来,冷眼将我们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冷声开口道:“福晋们正乐着,没你们什么事,且在外头候着吧!一会该你们上了,自然来传。”说罢眼皮一撂,一扭脸,转回屋里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继续站在门外的雨中。
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来者不善啊。回头看了看琴音,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心中不由庆幸起来,幸而跟来的是她。
等了许久,终于,门开了。方才那个大丫头出来,斜眼瞟了我们两眼,冷冷地吩咐:“进来吧,福晋等着呢!”我们刚要迈步跟进去,那个丫头忽然一回身,皱着眉头,恶声恶气地说道:“哎,哎,哎!懂不懂规矩啊!蓑衣脱在外头!湿漉漉的,弄脏了地板不说,万一让哪位主子失足滑倒了,你们担待得起?”无奈,我们只好在雨中脱去蓑衣斗笠,放在外面的檐廊下。
花厅里还真是热闹,只见几位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正围坐在桌前,有说有笑。见我们进来了,忽然安静下来,斜眼在我们俩身上扫来扫去,目光中都是轻蔑、不屑、窥探和自然还有妒忌,针扎一般锐利。正要上前施礼,却见梓雅正坐在一侧,一脸担忧,我不由愣住,竟忘了请安。
“这架子还真大!怎么,等着咱们给你请安呢?”一个尖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正是十福晋。
缓过神来,急忙走上前去,低身请安,却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好一直低着身子,看着裙摆上的水滴在地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渍。
“免了吧。”半晌,前面传来一个声音,不似瓜尔佳氏的优柔,不似十福晋的娇纵蛮横,淡定中透着威严,高贵而不高傲。
我站直身子,依然垂首低眼。
“你就是玉蒙尘?抬起头来吧。”仍是那个声音。
我抬起头,望过去,才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只见她面容秀丽,不怒而威,虽不是十分美艳,却也是气度雍容,清雅不凡,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想来这位必是八福晋郭络罗氏,如此的非凡的气度,倒也配得上八爷。
“回福晋,正是民女。”微微含笑,不卑不亢地答道。
她目光微动,扫了我几圈,脸上没什么反应,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让人猜不透。一时间,花厅内的众人都望着我,闭口不语,安静得有些窒息。
“八嫂,不是说听曲儿吗?”一旁传来了梓雅的声音,那熟悉的温柔……
六)
“是啊,听曲儿。”八福晋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却有些冷,目光炯炯地望向我:“这么大的雨,还烦劳玉掌柜跑一趟,真是有些对不住了。”
我一惊,急忙一低身:“福晋可折杀蒙尘了。能为诸位福晋助兴,自然是蒙尘前世修来的福分,别说是下大雨了,就是下刀子,福晋传话儿,咱们也是要来的。”
八福晋没言语,一旁的十福晋倒是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啧啧,这话儿说的,好像咱们拿刀子逼着你来似的!咱们可‘不敢’,真要是天上下刀子,伤了这细皮嫩肉的,可不得多少人心疼呢!”
其他的福晋用帕子掩着嘴,投来的目光中却都存着几分犀利。
“久闻玉掌柜歌乐双绝,”八福晋却不动声色,看不出是喜是怒,一抬手,指向一旁已经备好琴的长几,“今儿咱们妯娌都想长长见识呢!”
“福晋真是抬举蒙尘了!蒙尘那里有什么‘绝’呢?不过是外头人胡吹的,福晋可千万别当真了!既是福晋要听曲儿,蒙尘自当献丑,只怕有辱福晋清听,还望福晋海涵。”说着对琴音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到长几后。一旁的丫头见琴音抱着琴,便将桌上的琴挪开。琴音摘去琴套,调弦试音。众人仍是紧盯着我,弄得我有些不自在。

“怎么都不吃了?愣着干什么?难不成男人的魂勾,女人的魂也勾?”又是十福晋的冷嘲热讽,却无意间帮我解了围——众人闻言,狠狠地白了我几眼,便又恢复了我们进来之前的热闹,只有梓雅,满怀歉意和担忧地望着我。
琴音玉指一拨,《如梦令》的曲调缓缓而出,我和着乐声开了腔。其实,论唱功,我并不出色,但因为加入了气声,重在“巧”字,也叫人耳目一新。那边的女人们自然是不服气,满眼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轻蔑与不屑,只有梓雅和八福晋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表示。
几首曲子终了,八福晋竟然一抬手,轻轻鼓起掌来。其他众人见状,虽然不甘心,却只得应和着,一时间,花厅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随后,那些福晋将我们在这边晾了好一阵子,约莫着是自己也觉着没趣,便打发我们回去了。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我倒是白担心了,却有些弄不明白,她们叫我来的目的。也或许是我多心,不过是要瞧瞧什么样的“狐狸精”勾引了自个的男人罢了。
走出花厅,外头的大雨仍是倾盆而下,雨珠子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渐起半尺多高的水花。我正要将放在外头的蓑衣披上,忽然里头又响起一阵琴声,一瞬间,周身的血液凝固了,身子僵得像石头,不能挪动分毫——竟是《藤缠树》!
那熟悉的旋律和着劈啪的雨声在我的耳畔回荡,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心!重重闭上眼,那琴声却越来越大,异常清晰,似乎要将我的头震裂!
脑子里一片空白,快步直直地冲到雨里,一心只想离开!
正兀自向前走着,忽然身后有人伸手将我扯住:“姐姐!”
一下子清醒过来,蓦然发现不知不觉已在大门之外。愣愣地转过头,只见琴音苍白的面孔,急切地目光……恍惚了片刻,才惊觉竟忘了披蓑衣。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砸在脸上,微微地痛……
七)
那日回去后,心绪便不能平静。昔日缠绵悱恻的旋律,如今竟鬼魅般啃噬着我的心。纵然放弃,却仍是贪心地奢望能将最珍贵的回忆收在心底的角落锁好,经年之后,掸去厚厚的尘土,仍然是一份最美好的感动。
“往后那歌只唱给我听可好?”
“好,我答应你,这首歌我只唱给你听,不过这只曲子你也只能吹给我,这是咱俩的歌!”
昨日的誓言依稀还在耳畔,如今……已经变了吗?或许爱情终究敌不过时间,就那样慢慢地逝去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可,为何,仍是会心痛……
时光点点的流逝,不觉间,秋风渐起,又是黄叶漫天的时节了。
一日,我正在店里招呼客人,却见兰芯匆匆走来,脸色煞白,额角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对客人略略欠身,迎过去,想是又有哪个女孩子出了状况。心中叹息,这世上的混账男人怎么就这么多?
“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兰芯低声说道,语气中的焦灼令我担心,“弄玉……不见了!”
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目光聚拢来,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可怕。
兰芯扯着我到了后院,只见碧桃正在院子里绕圈,一旁的银月面色铁青,身子绷得石头一样杵在那里。
碧桃一见我,迎上来,扑通一下子跪倒:“玉姐姐,碧桃该死,碧桃……弄玉……”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哪顾得上其他,蹲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怎么了,弄玉怎么了?哎呀,你倒是说话啊!”
碧桃此刻已经抽噎得开不了口,一旁的兰芯向我简单地解释了原委:原来碧桃带弄玉和银月逛庙会,偏巧弄玉要吃糖人,银月便挤过去买,而碧桃瞧见胭脂水粉的摊子,忍不住带着弄玉过去拣选,谁知挑花了眼,等到一回头,已不见了弄玉的踪影……
晴天霹雳!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心中如千万把钢刀戳刺翻绞! 我的弄玉,怎么会!
将将稳住身形,不顾的许多,便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后门,弄玉他们乘坐的马车还停在那里。吩咐车夫回庙会,后面银月赶上来,也飞身上了车。
赶到庙会,人山人海。我疯了一般地呼喊着弄玉的名字,在人群中穿梭,挤到每一个摊位前询问,若不是银月紧紧护在身边,我好几次都差点被涌过来的人流撞倒。几近癫狂,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弄玉,我一定要找到!她不能像别人那样抛下我!我的弄玉!
然而,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的心也随着西沉的薄日一起坠落……稀稀落落的人影里,哪里有那个娇小的身姿?难道上天真的要将我的全部夺走?
刹那间,力气尽失,双眼朦胧起来,双腿一软,身子一晃,瘫了下去,却在坠地前,被人捞起……
一路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似乎漂浮在半空中,又如用浮水的飘萍,随波上下。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弄玉!我的弄玉!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摇晃停止了,接着是一双有力的臂膀,一副温暖的胸膛,竟有着淡淡的熟悉和莫名地心安。
身子被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层锦被轻轻覆上,朦胧中,许多张脸漂浮在半空中,却看不清面目。周围异常安静,没有半点声响,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
忽然,手指一暖,“姑姑!”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身子一震,我在做梦?勉强睁开眼,晃动的朦胧中那个小小的面庞映入眼中……想要开口,却没有分毫力气。良久,才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弄玉……”却连自己都听不清。
“姑姑!”她扑过来紧紧地搂住我脖子,温热的泪水滴在我的面颊上。拥住她弱小的身躯,在她耳畔轻唤着:“弄玉……”却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
我们相拥而泣,仿佛世上只有彼此。终于,哭累了,我们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八)
第二日清晨,睁开眼,弄玉的小脸映入眼帘,我才放下心来。她双眼红肿,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微微地颤动着,想是梦中还在哭泣。抚上她的面颊,凉凉的,软软的;拥紧了她小小的身体,填满了整个心,忽然有一种安全感,感觉到自己真正是在活着……弄玉,不要丢下我,不要,永远不要!那样的苦痛,我不要再承受,不能再承受!
怀中的小人儿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姑姑!”她揉了揉眼睛,轻声唤我,叫得我的心里软软的。低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弄玉,以后不能离开姑姑,永远不要!”说完了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她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郑重地承诺着:“嗯,弄玉一辈子不离开姑姑!”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心中感慨,傻丫头,一辈子太长,不要轻易许下这样的诺言。
“姐姐,你们醒了?”门外银屏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昨儿就那么睡了,快来洗洗吧。”
银屏帮弄玉梳洗,我在一旁换衣裳,她忽然开口道:“姐姐身子怎么样了?八爷遣了大夫来,要帮姐姐和弄玉瞧瞧,正在楼下候着呢。”
“八,八爷?他派大夫来做什么?”我有些糊涂。
“姐姐不知道?”银屏停下手中的梳子,讶异地望着我,“昨是八爷带弄玉回来的,也是八爷去把姐姐找回来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银屏见我不语,又一边继续给弄玉梳头,一边解释道:“昨儿姐姐冲出去了,咱们都急得不得了,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冷大哥想要打烊,却又怕得罪了楼上的贵客,正急得团团转,八爷就派人将弄玉送回来了。到了下午,他又亲自来了,听说姐姐去庙会寻弄玉,二话没说就出去了,再回来时,便抱……带着姐姐,后来姐姐抱着弄玉睡了,他便回去了。”
“那……他怎么找着弄玉的?”
“咳!弄玉回来以后,怎么问都不开口,咱们也没法子。后来八爷送姐姐回来,当时姐姐的样子可真吓人,咱们都吓死……呸呸呸,吓坏了!哪顾得上问那些啊!姐姐要真想知道,恐怕还要亲自问八爷了。”
心里更加烦乱起来——怎么偏偏是胤禩?这下子我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似乎这几年,我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九)
那以后,我将养了几日,身子才缓过来。胤禩依旧是派大夫前来问诊,却没有亲自来,我也没有机会当面道谢。直到六七日后,他和老九、老十、胤祯他们才又来了。
迎出去,远远望见胤禩熟悉的身影,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感激自然是有,可也有矛盾和……莫名的恐慌。近来我有些怕他,怕见他的如水的眼波,怕见他有些暖意的笑容……其实他的笑应该是疏离的,那样才自在。
终是要面对吧,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不知为什么,我却装不出职业的笑容,只是淡淡地请了安,他亦淡淡地点头。
将他们让到雅间,其余的人走了进去,他却在门口顿了顿,回过身问道:“弄玉……”
我急忙又是一拜,满怀感激地开口:“弄玉的事……蒙尘谢过八爷。八爷这份恩德,蒙尘永世难忘,日后……”
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语气仍是温和,却失了笑意:“只是碰巧,也算是造化,并没打算让你报答。”说罢,竟没让我起身,转身走进了雅间。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低头望着他的衣摆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好半天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跟进了雅阁,帮众人将酒满上,才在他旁边坐下。
正要命凝霜奏乐,忽然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回头一瞧,若芙笑意盈盈地从门外进来,袅袅婷婷,飘身一拜:“若芙给诸位爷请安,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吉祥!”
“若芙,诸位阿哥在此,你怎么如此没有规矩!”除了琴音和凝霜,我从来不许其他的女孩子伺候这些阿哥,今日若芙竟然擅作主张,我的语气不由重了起来。
“姐姐,是……”若芙听出我的不悦,多少有些怕,正要张口解释,却听一旁胤礻我发了话:“唉,每次来都是听琴!咱不好那口,怪没劲儿的。今儿找若芙来,唱段戏咱们也乐呵乐呵。我说玉掌柜,你就别怪若芙了!”
听他这样讲,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对若芙点了点头,却又使了个眼色,以示警告。她对我嫣然一笑,娇俏中透着浓浓的撒娇的味道,然后便风姿绰约地扭到凝霜旁边,立定了,清了清嗓子,开了腔,是《孽海记》中的《思凡》。
若芙本来是苏州女子,后来举家迁到北京做生意,结果受恶人算计,赔了个精光,父亲一股急火,撒手人寰,母亲也一病不起,她为了葬父救母,卖身青楼。我见她身世凄楚,倒有几分像自己,不由心生怜惜,将她赎回来。所幸她自幼熏陶,昆曲的折子戏也能唱个有滋有味,加上她生在商家,性子伶俐乖巧,这几年,也招揽了许多熟客,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众人听得入神,老十更是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到比凝霜调琴的时候认真了不止百倍。
若芙唱完了一段儿,老十带头拍着巴掌叫好:“好!真比宫里的还有滋味!再来一段儿……”
十)
“玉掌柜今儿可是大方!”一旁胤禟忽然不阴不阳地开口打断了胤礻我的话,嘴角噙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冷笑,令我陡然警惕起来——这老九又打算搞什么名堂?
“九弟……”胤禩开口,语气中有着淡淡警告的意味。
“玉掌柜一贯大方,九哥今儿才知道?”一旁的胤祯冷不防开口,更是让我有些错愕——自从出宫,梓雅的疙瘩他还没解开,对我一直不冷不热,也不太理我,今儿……一时之间我倒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胤祯也不看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我这心里直瘆得慌,依稀又是那夜他抱着酒坛子大碗买醉的情形。终于忍不住开口,软语相劝:“十四爷,这么喝伤身,您自个要当心啊!”
他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撂,猛地抬起头,嘴角微微挑起,冷哼了一声:“当年就大方,大方到将自个的表姐送给自个的男人当福晋。这样的大度和胸襟,咱们佩服!”说着抓过酒壶,自个满上一杯,“来,玉掌柜,胤祯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
“胤祯!”一旁胤禩又开了口,低声呵斥着。
“怎么,八哥,连敬个酒都不成了?我们可是先认识的,是不是玉掌柜?这个面子你给不给?”他双眼已经有些迷离,面颊泛着酒红。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端起来,也一仰脖,干了。今儿这酒是烧刀子,一杯咽下去,喉咙到胃火辣辣地烧痛,却又强忍着赔笑哄他:“我干了,十四爷您……”
没想到他竟然起身走过来,伸手按在我的肩上,将我按在椅子上,又将酒杯倒满了,推到我面前:“当年咱们俩伤心,你却不肯陪我喝酒,今儿一定要陪我!”
我瞧他双眼充血,透着七八分醉态,只得又端起酒杯,刚要喝,他却忽然身子低下来,脸缓缓逼过来:“重华,值吗?你这么苦哈哈地守着,落了什么好?竟然连个小老婆都不是!莫不是你一心巴望着要当正主儿?哼,别做梦了!他早把你扔到脑后了!”浓浓的酒气从他的口中冲过来。
“十四爷,您醉了……”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想要挣扎,却又动不了一分一毫。
“胤祯,你醉了!”一旁又传来胤禩的警告声,我们却无瑕顾忌。
“醉?我没醉!”他忽然抬头狂笑起来,笑到眼角流出了泪水,“我没醉,你醉了!”他猛然敛住笑声,逼视着我:“你被他灌了汤,骗得团团转!当年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可曾救过你一次?永安宫额娘罚你,他都不敢保你,是八哥帮你求了宜妃娘娘!后来你去服侍二哥被圈禁在咸安宫,他也没本事救你出来!再后来回了宫,你家里出了事,他都没能帮你出宫!你被二哥瞧上,差点就……他却娶了别人!你在毓庆宫受苦,他可有一次帮你化解?”
他脸上满是不屑,让我有些害怕:“不过拿你当个猫啊,狗的,高兴了就哄一哄,出了事,他还不是先顾着自个?原本最后他为你跪在雪地里头,我打心眼里佩服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结果呢?”他抓在我肩膀上的手猛地收紧,疼得我皱起了眉头。
“胤祯!”胤禩有些着急。
“八哥!”胤禟依旧阴冷。
“胤祯,其实……”我下意识地开口要替胤祥辩解,却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硬生生刹住了口。
十一)
他却误会了,冷笑着:“怎么?你也说不出来了吧!你趁早死了心吧!人家早将你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孩子都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梓雅已经……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可从胤祯嘴里听到,却仍是有着微微的心痛。
胤祯忽然放开了手,直起身子,有些嘲弄地望着我:“这都是你的错!你没事叫他去照顾梓雅,结果呢?照顾来照顾去,照顾到家里去了!你不知道吧,昨儿在他们俩进宫了……梓雅……又有喜了!”
他最后那句话在脑子里炸开,我一下子呆住了,——梓雅又有喜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胤祯,却模糊起来,只有他的嘴在不停地动,讽刺和挖苦刺穿了我的心:“还真快!五月才生了,现在不过四个多月,竟然又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说是在家养病,原来是养孩子!”
一个字,一个字,每个字都如一把利刃,戳在我心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难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心痛,却抑制不住……灵魂出窍了一般,仿佛在一旁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心越来越痛,身子越来越僵,我就这样傻傻地呆坐着,一动也不能动;耳畔似乎又回荡起那日《藤缠树》的琴声,心中酸楚,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忽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响。胤祯住了口,身子僵硬,脸色刷地变白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他怎么了?
接着,有人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拉起来。怔怔地转头望过去,是胤禩……只见他低着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情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偏头打量着他的神色回想,忽然手上一阵剧痛,一低头,才发现被胤禩抓着的那只手死死地攥着,鲜血汩汩地从手指缝冒出来,滴滴答答,地上已经形成了一小片血迹……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药!”他猛地开口,竟然有些咆哮,吓得我身子一抖。
他左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牵动了伤口,钻心地疼。噼啪几声,什么东西坠地,看下去,原来是酒杯的碎片。手上火烧火燎地,一跳一跳地痛,可不知为什么,却像不是疼在自己身上一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几块碎片出神……
我只是发愣,任由他将掌中的残片清理干净,上药、包扎……动作依旧娴熟……
心中一动,忽然记起是那次!当年我得知指给胤祥的是梓雅,回到房中负气剪碎了送给胤祥的香囊,不小心伤了手,也是他帮我包扎……他当时劝我说,我痛一百,胤祥痛一千,要好好爱惜自个的身子,如今……他还能拿什么话来哄我呢?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眼看向我,目光中满是气恼和心痛。
心中憋闷,却无处发泄,胸口涨得要裂开似的……我腾地站起来,顾不得手上的痛楚,一下子将手抽回来,话也不说就向外走。还没等迈步,他却猛地伸过手臂将我拦住:“绕着点,仔细伤了脚……”
推开他的手臂,直直走出了门,外头的空气似乎清新了许多。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有些头晕。凝霜和若芙急忙扶住我,搀着我向房间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摔酒杯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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