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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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又是漫天大火,炙烤着我的心!冲天的火光中,一双神情的眼眸,凝视着我:“下辈子,我会去找你!等我!”
心猛地一痛,睁开眼,依稀是银屏红肿的双眼:“姐姐,您总算醒了,都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咱们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沐浴的时候睡着了?”我微微苦笑,傻孩子,真是单纯得可以。
“正巧八爷来了,才将姐姐抱出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赶紧红着脸解释道,“姐姐放心,八爷真是个君子,用被单遮住,都没看半眼。”
还真是他的作风,什么时候都坐怀不乱。可……不是说最后一次了吗?
“他来作什么?”头仍是昏沉沉的,炸了一样地痛,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八爷没说,只问了什么人来过。我回他说十三爷来过,他便走了。”银屏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过,八爷看起来,好像……有些动怒……”
生气吗?脑海中忽然闪过胤禩那夜的愤怒和冷酷,心中一紧,旋即又压了下去。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别人的心情了。
正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竟是胤禩。他见我醒了,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嘴角泛起暖暖的笑意:“总算醒了。怎么样,难受得厉害吗?”语气中浓浓的关切让我别扭起来。
那夜他冰冷的目光又浮上心头,此刻和煦的笑容变得分外扎眼。见他如此若无其事,我不禁皱起眉头,心中狐疑: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方才蒋太医来过,开了方子,你快趁热喝了吧。”他从晚香的托盘中取过药碗,端着向我走来。
“不敢烦劳八爷!”我冷声说道,但毕竟虚弱,声音细小,“银屏!”
胤禩躲开银屏伸出的手:“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都下去吧!”
银屏和晚香正要退出去,我忙喊到:“不许走!”她们二人僵住,看看胤禩,又看看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听见没,让你们下去!”胤禩声音微微抬高,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他毕竟是阿哥,银屏她们得罪不起,只得担心地看看我,退了出去。
这是我的地盘,他欺人太甚!一赌气,转身向墙,只用脊梁骨对着他。
面对我明目张胆地挑衅,他不以为意,竟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药凉了更苦,快喝了吧!”
听着他竟带着宠溺的声音,心里的委屈更浓,倔脾气上来,只是沉默。
半晌,身后没有动静,我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忽然,身子被猛地扳过去,随即唇上一热——他,他,他竟然用嘴将药灌入我空中,强迫我喝下去。
他直起身,一脸得意地看着我震惊的脸,竟带着几分孩子般的顽皮。腾地红了脸,想抽他的耳光,奈何没有力气。支撑着要起身,他忙扶我坐起来,又将碗递到我的面前。忽然他手关节处的瘀伤吸引了我的目光,心里疑惑起来。
他见我仍然没有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浓:“不喝?是不是还要让我喂?”说着作势又要去喝碗里的药。
虽然不甘心,却只能咬着牙恨恨地夺过药,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刚喝完,碗便被他接过去,随即一块帕子在我嘴边轻拭着。我瞪着他专注的脸,不知所措。
“你——”刚要开口,忽然嘴里一甜,什么东西塞进来,竟是一块糖!
“咳咳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厉害。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笑着打趣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吃块糖也能高兴成这样……”
猛地抬头,眼睛快要掉出来了——他,他,他……他中邪了?面前这个满面春风的男子可是我认识的那个淡然的谪仙?
他见我一副见鬼的表情,仍是微笑着,扶我躺下,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好歇着,店里的事有冷掌柜和芯兰他们,你别操心了。你身子不好,大伙都担心,特别是弄玉……我也放不下心!”他眼中闪动着特别的光芒,让我的心跳刹那停止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起身离去,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恐怕再也没有太平的日子了!
第二天,身子好了许多,我担心店里的生意,又怕一个人躺着胡思乱想,心里更加难受,便要下床。没想到,银屏竟然不许:“好姐姐,您赶紧歇着吧,蒋太医说您这身子弱,气血不足,得静养些日子。八爷也吩咐咱们,不许您下床……”
我一听这话,火大了起来:“八爷?你们什么时候都成了他的奴才?”
第一次听我对她们用这样重的语气,银屏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发觉自己的话确实不妥,一时有些尴尬。忽然,门外的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怎么大清早的就耍孩子脾气?”不是胤禩还能是谁?
他来的正好!一肚子火正没地方撒呢!刚要开口,却见他迈步进来,怀里抱着弄玉,身后跟着银月。一见弄玉,我赶紧灿然一笑,将顶到嗓子眼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胤禩将弄玉放到我床上:“蒋太医都说了让你静养,你何苦难为下人呢?”看着他一脸和煦的笑容,心里更是窝火。脸上和颜悦色,心里却暗暗咬牙:好个八阿哥,用弄玉对付我,算你狠!
“姑姑,不痛!”弄玉开口,清澈的双眸中带着孩子不该有的担忧,令我产生出浓浓的负罪感。
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在脸颊上亲了一下:“姑姑不痛!是姑姑不好,让弄玉担心了!”
银月也走过来,关切地望着我,湛蓝的眼眸映出我的苍白和憔悴。
“来,喝药了!”胤禩端过药碗递到我的面前。
我赌气不理他,也不接药,只是抚弄着弄玉的头发。
“弄玉,姑姑嫌苦,不肯吃药!你说该怎么办?”胤禩竟然偏过头去问弄玉。弄玉则一脸严肃地开口道:“良药苦口。姑姑,吃药不能怕苦!上次弄玉也病了,可弄玉就不怕苦!”她忽然偎到我怀里,磨蹭着撒起娇来,“姑姑,您快点好起来吧。”
我吃了一惊——弄玉这孩子一向寡言少语,更是甚少撒娇,今儿一反常态……斜眼瞄了瞄胤禩,只见他脸上隐隐得意的贼笑,铁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被将了一军,我只能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胤禩又拿出糖,却是两块,递给弄玉。弄玉放了一块在自己嘴里,又甜甜地笑着将另一块送到我嘴边。只好张口含住,心里却更是气恼。
弄玉在我怀里腻了一会儿,胤禩又开口哄她:“弄玉,姑姑要休息了,你们也该去练字了。昨天教的字,你们可练好了?”
弄玉点点头,小脸上都是骄傲的神色,银月面无表情,眼神中有些许叛逆。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当年额娘也问我们同样的话,我和大哥总是得意地点头,二哥则常常挠着脑袋憨笑……弄玉,确实需要父爱吧。
弄玉和银月恋恋不舍地随碧桃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同胤禩两个人。我沉下脸,低着头,狠狠揉搓着被子泄愤。从昨天,不,或许是……那天开始,胤禩变了,目光和笑容中的温柔变得放肆起来,有时候竟让我无力招架。胤祥已经使我伤痕累累,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再惹麻烦。
三)
他见我不语,轻声开口道:“别任性了,好生养着吧,省得大伙替你操心。你要是实在无聊,找人来陪你说说话儿,再或者,翻番书也好。”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两本书,放在床头,“你先歇着吧,我明儿再来。”说完,一转身向门口走去。
“八爷请留步!”一狠心,蓦地抬起头,冷声开口:“八爷日理万机,多少江山社稷的大事等着您去操劳,犯不上耽误在蒙尘这儿。万一传到万岁爷那儿,只怕对您不利。”忽然想起同四阿哥的约定,此刻我是有心无力,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作打算吧。
胤禩身子一顿,转回身,沉声说道:“这个你就甭操心了,担心自个的身子就好。至于皇阿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目光竟有些凄然。我心一颤,当年胤祥第一次圈禁被放出来时,脸上也是这般神色,还有……胤礽……这些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阿哥,其实只是些憧憬父爱的可怜人。
他忽然抬头盯着我,目光一变,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我每天来,你,逃不到!”
心跳猛地停止,最后那句话重重撞在胸口。他……,我该怎么办?深吸一口气,仍是冷然:“八爷不必对蒙尘这么好,蒙尘不配!”
他脸色微沉,慢慢走回床前,紧盯着我的眼:“配不配是我决定的事!我想对谁好,便对谁好!”
又是一阵眩目。强自镇定,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稀,罕!”
他双眸一沉,泛起一丝怒意,随即是我看不懂的深邃。猛地,他握住我的肩膀,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稀罕,我,稀,罕!”
他,他,他……心口悸痛起来,不能呼吸,只是狠狠地瞪着他——为什么他们这些阿哥就不肯放过我!难道我在这里就是专门受他们欺负的?我不甘心!双拳越攥越紧,掌心刺痛。
他脸色一变,慌张起来,猛地抱住我,从他腰间的荷包里取出药丸塞到我的嘴里,然后用手轻抚我的后背:“别急!别急!都是我的不好,气坏了身子怎么好!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呼吸渐渐顺畅起来,稍稍有了些力气,可心里仍是堵得慌。伸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着,却推不动;用力捶打,却震痛了手腕……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和伤痛,泪水涌上来,夺眶而出,肆意奔淌。胡乱抹着脸,哽咽着:“你走!你走!我不稀罕你们对我好,不稀罕!”
一用力,他揽我入怀,将我的脸靠在他的胸口,任由我的泪水和鼻涕模糊了他的前襟。“哭吧。想哭就哭吧,憋在心里伤身,大声哭吧……”温柔而无奈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带着浓浓的心痛。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真的大放悲声,将沉积在心底的痛苦和悲伤统统释放——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为了胤祥,为了怜儿,为了胤衸,为了我逝去的青春和爱情,为了迷茫的将来……或许也为了,他。
门开了,似乎有人进来,片刻又悄悄退了出去。
“放过我吧,求你!”我泣不成声地呜咽着。
“重华,这一次,我绝不放手!”他拥紧了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气息灼热了我的肌肤。
淡淡的墨香萦绕,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四)
接下来的日子,胤禩几乎每天都要来,也不多待,只看着我吃药。
他变了,或是我错了。以前总以为他温润如玉,如今才发现原来他强硬如钢,任凭我从开始的不理不睬,到后来的冷言冷语,再升级为发脾气使性子,他都不为所动,总能变着法的破解。我觉得自己就像孙猴子,无论如何神通广大,都被他牢牢捏在掌心。忽然怕起来,这样的胤禩可是我能对付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整日被困在床上,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快发霉了。
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朦胧间似乎有人敲门。
“谁呀!”半晌不见答话,心中奇怪,睡意也渐渐褪去。下了床刚要去开门,“啪啪”又是两声,却是从身后传来。
心中一沉,回身开窗。夜风袭进来,果然是饭桶蹲在窗外。身子一抖,不知是因为窗外涌进的重重的寒气,还是……
“吱,吱”饭桶叫了两声,一龇牙,跃进来,跳到桌子上,却没有背包。
忽然发觉,不知是自己刻意回避,还是因为胤禩的“骚扰”,一直没有再想起胤祥。如今骤见饭桶,竟似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钻心地疼。猛地闭上眼,双颊一热,嘴角绽开一抹凄凉的笑容——这,只怕真的是最后了……胤祥,我们之间的红线,真的,断了!
烛火下,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只是痴痴地望着饭桶,痴痴地……
温柔的碧水中,是那双多情而深邃的双眸,痴痴地守望;漫天的火光中,是那道炽烈而决然的目光,坚定地注视……水火纠缠,我竟分不出何处是水,何处是火,相同的只有浓浓的心痛和绝望……
“水——”头痛欲裂,喉咙却着了火一般灼痛。
唇上一暖,有些微微地痛,随即一股甘泉注入口中。
半晌,缓缓睁开眼,面前是胤禩充满了焦灼和怒气的目光——他,为什么生气?
他扶我坐起,半靠在枕头上,一勺一勺,默默地喂我吃药,却始终沉着脸。原来他生气的样子这样吓人,我竟然有些怕了,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将空碗撂在一边,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目色深沉。我浑身不自在,不自觉躲闪起来。
想是发烧了,汗水已将后背的衣裳浸透,坐了片刻,渐渐冷起来,身子微微发抖。刚想拉高被子,却被他抢了先,将被子紧紧抓在手里,不让我拉动半分。
“你不是不怕冷?这会儿又拉被子做什么?”他逼视着我,目光比空气更让我发寒。
“我,我……怎么不怕……”不敢看他,小声嘀咕着。
“怕?”他冷哼一声,“怕冷还半夜开着窗子,穿着单衣趴在桌上睡觉?我以为你热得紧呢!”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昨夜趴着睡着了吗……心虚起来,更加不敢看他。
“我,我是不小心。”声音小的像蚊子。
“不小心?”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弄,“好个不小心!不小心就跑只猴子来?”
“啊,它在哪儿!”我这才想起饭桶,不由抬头,紧张地问道。
他目光一闪:“银屏带它下去了。”然后又是沉默,定定地注视着我。
心里忽然一阵恼怒,我干嘛要跟他解释,干嘛对他抱歉?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可他有什么权利管我!
“蒙尘自个的身子,自个会照顾,不敢劳八爷费心!”气冲冲地抬头,迎着他的视线顶回去。
他眯起眼,视线却愈发锐利。半晌,忽然开口:“你自个的身子,乐意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可别拉着旁人替你担心!今早银屏发现你那个样子,吓得不得了;弄玉和银月本来要来看你,我们怕他们担心,哄回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
哑口无言。是啊,我可以跟他逞意气,可是面对弄玉和银屏他们……我心虚地低下头。
“你若是跟我治气,大可以发脾气,砸东西,犯不着用这样的法子!”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大力一挑,逼我看向他,“只怕,是为了那只猴子吧……”
在他的目光中,我无处遁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我,面孔慢慢放大,眼中的火焰也越来越强:“若真放不下,就抛下一切跟了他!这样想断又舍不得,舍不得又狠下心……你是想玩出人命吗?你的,还是他的?”

惊恐万状,只能紧紧抓住被子护在胸前,眼中又是刺痛,视线渐渐模糊……
“不许哭!”他的声音骤然提高,吓得我身子一抖。“这样的泪水,引不起半点怜惜,只能让人厌恶!”他眉间的沟壑愈来愈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我瑟缩着,身子如风中的落叶,抖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放开手,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他忽然顿住,却不曾回头:“你究竟想要什么,自个好好想想吧!我以前说过,你痛一百,他痛一千。可如今痛的人,不只他一个!”说罢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闪出银屏担忧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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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坐在回廊里,看着烟雨中的庭院,那妖冶的红色依旧让人惊心。
那年秋狝,胤祥带我去的那一大片花海,总让我莫名介怀。出宫后不断寻觅,终于找到了这种花,种满了庭院。后来事事变迁,我终于没有将它们拔去。
当年的我们都不知道,这花,原来,是彼岸花。
曼珠沙华,血色的精灵,开放在忘川之畔,开花的时候没有叶,有叶时候就没有花。东瀛过客说,这花在他们国家的代表了“悲伤的回忆”。
原来,那样久远以前,便注定了我们的悲伤。我和他之间,或许就如同这彼岸之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如今这夺目的红艳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不可改变的事实。
身上一暖,双肩覆上一件薄衫。回过头,胤禩正站在身后,望着我。
“你身子寒,最怕受凉,怎么又在雨里吹风?”他缓声开口,语气有些宠溺,有些担忧,“我说过,修葺府邸的事交给下人办就好了,你何必劳神?又要照顾听风雅筑,又要照顾家里,这样两头跑,身子会受不了的。”他伸手,拉了拉披在我身上的衣裳。
回头望着烟雨中的庭院。这里是我的家,点点滴滴都是回忆。阿玛、额娘、大哥、二哥、梓雅、饭桶,还有……我不愿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
他叹了口气:“舍不得就回来住,也不用那么辛苦。”回来住?莫非让他金屋藏娇?我苏重华还沦落到那个地步。
淡淡看了他一眼:“八爷怎么顶雨来了?让芯兰、银屏她们来叫一声就好了。”
“雨不大,不碍事。再说……想看看你家。”他微笑着抬眼,向四周望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秋千,眼中闪过一抹光彩,“你喜欢秋千?”
心中一动:“小时候阿玛同二哥帮我做的。二哥总是在后面推我,荡起老高,像飞上天一样。”我顿了顿,稍稍放大声音:“我二哥叫苏泰礼,曾经随阿玛当侍卫,后来在河南办差。”
他转过头:“可就是弄玉的阿玛?听起来你们兄妹感情甚好,他走了……你很难过吧。”
“当时如同自己也像死了一样!他受人陷害,背上了贪墨的罪名,含恨而亡。”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不知是他真的无辜,还是道行太高,隐藏太好,漆黑的双眸中除了温柔,我竟看不到一丝的波澜。
“要不要……我帮你查查?”他放轻了声音,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不必了……这么多年了,查了能如何?太康的事,麻烦你许多了……”别开眼,怕见他眼中的温柔和关切。莫非他真的对二哥的事一无所知?
查了好几年,我仍然不能断定他是否同二哥的冤案有关。关于身世,我也从未隐瞒。我的底细他们要查易如反掌,想瞒也瞒不住,反倒惹人怀疑,更何况他们也未必能想到我怀疑他们。
沉默了片刻,我挣了整肩上的衣裳:“天色不早,回听风雅筑吧。”
五)
马车停在听风雅筑门口。起先我一直停在后门,可胤禩却始终不肯,后来懒得争执,也就随了他,反正之于我,也没什么损失。
快进门时,忽然瞥见烟雨中,一对熟悉的人影撑着伞走来。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姐姐,回来了?”二人走近了,正是凝霜和胤禟。
“回来了。快进去吧,别在雨里站着了。”我点点头,对凝霜说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的身后——撑伞的竟是胤禟!
他见了我和胤禩,先是皱着眉头,随即对上我的目光,竟然有些窘,却不肯表现出来,颇有些装腔作势的模样,看得我不由好笑。
凝霜点点头,同胤禩请了安,垂首走进去。胤禟打了招呼,也跟了进去。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我心里不禁感慨,若不是知道其中的底细,还真道是一对鸳鸯,只可惜……想着凝霜,又心疼起来。
“还说人家,自个还不是在雨里站着?你怎么总有有操不完的心!”身后的胤禩靠过来,挡住吹来的冷风,“快进去吧,仔细又着凉。”
缓过神,同他走进听风雅筑的大门。如今想是见得多了,大厅里的人竟然没什么反应,依旧自顾自地吃酒闲聊。芯兰迎上来,引我们上楼,刚拐过去,眼前画面不禁令我眉头一皱。
只见若芙半倚在门上,双颊绯红,用帕子掩着嘴,眼中流出浓浓的娇笑;胤礻我正站在她旁边,低着头,轻声絮语。忽然不知道胤礻我说了什么,若芙杏眼一瞪,手中的帕子一甩,却被胤礻我笑着抓住,握在手中,不肯放开。
“咳,咳!”那边正在拉扯,我这边咳嗽了两下。二人一惊,胤礻我急忙松手,若芙则赶紧抽回帕子,有些娇嗔地斜了他一眼,略带慌张地一低身:“见过八爷,玉姐姐。”
“八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九哥也不见个人影,老十四又进宫了,撂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干等,憋闷得紧!”胤礻我干笑着将胤禩让进雅间,我也跟了进去。经过若芙身旁,我停住脚步,低声道:“晚上来找我。”一摆手,让她下去了。
不久,胤禟走进来,盯着我的眼睛依然冰冷。又过了一阵子,胤祯也匆匆赶来,在桌边坐下。
“十四,皇阿玛召你进宫,到底什么事?”胤祯刚喝了一杯酒,胤礻我这边就耐不住,火急火燎地开了口。
“还能有什么事,这不眼瞅着要秋狝了。”胤禟呷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道。
“秋狝?对啊,老爷子又要离京了!”胤礻我一拍大腿,语气中竟然有些兴奋,惹得我轻笑,却不小心对上胤禩好整以暇的目光,不免有些尴尬。
“不对啊!秋狝的事,怎么没召八哥?”这老十什么事都慢半拍,这会子才想起来问。不过,我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没什么。要准备额娘的祭拜,只怕不能随行。”胤禩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我却有些不信,他果真这般不在乎?
“唉,真不是时候!这下还不又便宜了四哥!”胤礻我气囊囊地嘀咕着。
“十哥,这叫什么话!”胤祯瞪了胤礻我一眼,又赶紧看向胤禩,见他脸上并无异状,才稍稍放下心,接着说道,“四哥要留在京里,三哥……正在受罚,十三哥告假养病……”他边说边扫了我一眼,“这次秋狝我带着小十五,小十六他们去。”
脸上平静如水,心中还是起了波澜——胤祥又病了?只怕还是腿伤……
“你好好侍奉皇阿玛吧。”胤禩却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对胤祯嘱咐道,“年前送点贺礼,表表孝心便罢了。”
接着,凝霜进来开始弹琴,众人推杯换盏,想来这或许是他们秋狝前最后一次畅饮了。
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胤禩竟然有些喝多了。临走时,他刻意避开胤禟他们,将我拉到一旁:“过两天我便要启程,你……随我同去可好?”
望着他有些迷离的双眼,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冷淡地答道:“这……恐怕不妥。爷毕竟不是去游山玩水,若带着蒙尘,万一传到万岁爷耳朵里,只怕误会爷……”
没等我说完,他目色一暗,有些失望:“罢了,你不想去就算了。”说罢转身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忽然一回身,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别多心。其实……我只想带你去见见额娘。”
我心一紧,有些窒息。他缓步离开,或许是因为醉意,步子有些沉,却没有再回头……
六)
夜色渐浓,店里安静下来。
“姐姐,是我。”门外传来若芙的声音。
唤她进来,望着眼前的人儿,眉如远黛,面如桃花,盼顾流光,天生的风流媚骨,连声音都让人心里酥酥的。我故意沉着脸,瞧着她不说话。
“好姐姐,若芙知道错了,您就饶了若芙这一遭吧。”她被我盯得有些慌张,半天,又搬出她的拿手好戏,嘟着嘴,一脸愧疚地撒着娇凑过来。
“你哪里错了?”有些心软,可脸上仍不动声色。
“姐姐平日教训咱们,对客人,若非登徒浪子,不能说半个不字,更不能面露不恭之色。今儿……若芙对十爷僭越了,耍了小性……”她半垂着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半抬着,对着我飘啊飘的,像是歉疚,又似委屈,别说男人了,就连我这个女人都生出一股怜惜。
“你可会耍巧!我是为了这事?”故意板着脸,不给她好颜色。她被我唬住,不敢再说话。
叹了口气,放软声音:“若芙,我说过多少回了。那些阿哥不是寻常人,尤其十阿哥,惯是在脂粉堆里厮混的主儿,你性子单纯,千万别给他骗了去。退一步,就算他是真心,可这真心能有几分,能有多久?更何况,深宅大院,看着威严气派,却不知道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女人的青春就葬送在里头……姐姐不想耽误你们,只是,总要找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才是。以后,离十阿哥远着点儿。我的意思,你可懂了?”
若芙仍是低头,似乎有些委屈,只是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好半天,她才小声嘟囔着:“若芙不过是同十爷说笑了两句而已。再说……凝霜姐姐整日里同九爷出双入对,怎么也不见姐姐多说半句;姐姐自个不也是同八爷……”语气很是不满。
“你这可是说我偏心?!”若芙平日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些轻浮,一直让我不能放心,如今想是被捧红了,竟然放肆起来,心里不由拱起一股火,语气加重,“说你也是为你好,怎么攀起我同凝霜来了?我们……”心里一阵委屈,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若芙见我恼了,吓了一跳,慌忙扯住我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好姐姐,若芙年纪小,没个分寸,说错了话,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若芙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唉,若芙真的同十爷没什么,不过是今儿十爷无聊,找若芙逗个闷子,取个乐罢了。以后若芙不敢了,姐姐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听着她莺声软语,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地哄着,我的气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若芙,姐姐是真心希望你们好。姐姐算是过来人,看的事情比你们多一些,也明白一些。姐姐是怕你们被骗!听姐姐的话,皇宫大内,看着风光无限,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跟那儿有关的人和事,少沾,少碰!”
若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姐姐的心,咱们都是知道的。既然姐姐说了,咱们肯定听!”
望着她单纯的脸,不知她的回答是真心还是敷衍,不过我也没力气去查实,只希望不过是自己的杞人忧天。这些女孩子本来就命运多舛,希望上苍不要那么残忍,让她们的未来幸福一些吧……
八)
我终究没有随胤禩同行。偶尔想起那日他最后的话,心里头总是怪怪的。不久,胤祯他们也随驾启程,店里稍微有些冷清。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如今已经入了秋。胤礻我仍是常来店里混日子,只是我对他起了戒心,防着他同若芙见面。而胤禟……已经一年多了,他对凝霜竟然还没厌倦,我也不知是福是祸。说起凝霜,我越来越不懂她了。她徘徊在胤禟身旁,却甚少同我讲什么。我问起,她只说是还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妄下定论,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心里总是有些嘀咕。
胤禩常常写信,也会给我和弄玉捎些东西,都是路上的新鲜玩意,值不了几个钱,却很有趣。我虽然从未回过信,但他倒是锲而不舍。
这天我正在柜上,芯兰匆匆来报,胤禩又派人来了。
弄玉已经等在屋里,满眼期待。桌上自然又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裹。展开手札,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说是替他皇阿玛寻贺礼时见了个稀罕物,送来给我和弄玉玩儿。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我不由好奇起来。来人拎起一样东西,瞧着似乎是个笼子。揭开外头蒙着的蓝布,里头是一只黑色的鸟,乍一看,还当是乌鸦。
原来他还惦记着。去年将饭桶送回去放生,我有些舍不得,伤心了好几天。如今他送了这只活物来,怕是为了那个。只是……这只鸟也太丑了点……又不能抱在怀里玩,好没意思。看向一旁,弄玉也是一脸扫兴。
挥了挥手,正要打发那人下去,忽然,笼中的鸟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是字正腔圆的男声:“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一下子愣住,心漏了半拍,双颊有些燥热。这个八爷也真是的,怎么……好在弄玉听不懂,只是一脸惊奇,张着小嘴,直勾勾地盯着笼中的鸟儿。
“这是八哥?”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
那人放下鸟笼,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玉掌柜,不是八哥,是鹩哥。”忽然记起以前在宫里头,似乎也见过差不多的鸟,当时还以为这些妃子的审美有问题,却原来是用来说话解闷的。
那人又递过一张纸:“这鸟儿是八爷特为玉掌柜选的,会学几十句话,都在这纸上。若是玉掌柜有兴致,也可以自个调教。”接过来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句子,也有些饲养的方法。
赏了银子,打发那人回去,我便同弄玉将这鹩哥抱到她的房间挂起来。其实,对这小东西,我也十分好奇,不过终究担心,怕它又说出什么让我心乱的话,索性留个清静吧。
望着架子上的鸟笼,心里一阵沉重——再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和定力继续追查下去。忽然之间觉得好累,真想抛下一切,带着弄玉逃到海角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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