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若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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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戴铎走了,四阿哥也没有再出现,一切似乎已经烟消云散,可我心中实在后怕。 其实,那天的话本不应说,可一来实在憋得难受,再来也是想提醒四阿哥,我并非任由他摆布的木偶,他也是有把柄在我手里头的。怪只怪他逼人太甚,我才棋行险招,赌上一赌吧。目前我对他还有价值,他倒也不会动我,可日后真的不好说,看来我也该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日子清闲而平静,转眼已经入夏。胤禩仍旧常常来陪弄玉,一待就是小半天,我想他或许在逃避,或许在寻找。
一天晚上,我刚刚躺下,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清柳站在外头。
“姐姐,现在您可得闲?”她搓着手中的帕子,轻声问道。我点了点头,只觉得她神色有些古怪。
她神神秘秘地进来,又回头小心地张望了一会,才轻轻关上门,走到我对面坐下。犹豫了半晌,她终于开口:“姐姐,您最近可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似乎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慌忙解释道:“我,我是说若芙。”
“若芙?若芙怎么了?”瞧着清柳忧虑的神情,我不由紧张起来。她为人一贯细心谨慎,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姐姐,本来这些话我不当说,只是……事关重大,我怕……”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哎,直说了吧。我觉着最近若芙有些不对劲。她本来最爱吃杨家胡同的炸果子,前几天晚香买回来,我给她送过去,谁知她闻了闻,便吐了,说是最近吃不得油腻。我当时也没在意,谁知过了两天,正碰见她嘱咐晚香去买梅子,还特别要青的,姐姐也知道,那丫头平日最怕吃酸的东西,别说吃了,瞧着就要倒牙……”
心中一紧,难道她的意思是……怎么可能?我们这里的女孩子都是洁身自好的,若芙虽然平日惯会撒娇讨巧,却也不至于……“清柳,这话……可不敢乱讲,要出人命的!除了这些,你可还有其他的凭证?”
清柳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说道:“我特意去问了石榴,若芙的月信……似乎晚了许久……”
我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是真的?不行,这样大的事情,一定要查清楚!我嘱咐清柳不要说出去,然后便直奔若芙的房间。到了门口,刚要伸手敲门,忽然计上心来,吩咐银屏去厨房,专捡了那些油腻的点心端来。我接过盘子,托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摆出笑脸,伸手叩门。
“来了!”屋里传来若芙娇俏的声音,甜甜的有些腻人。不一会,门开了,若芙巧笑倩兮地立在门里,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见是我,便笑着撒起娇来:“哎哟,姐姐,您可好些日子都没来跟若芙说话了,可想死若芙了!”说着伸手拉我进屋,一边走嘴里还不停地说:“今儿您可得多坐会,咱们姐妹好好唠唠体己话儿!”
我回头示意银屏关门,便随她走到桌边坐下,将盘子放在桌子:“听晚香说,最近你胃口不大好,不想吃东西。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这些可都是你平日最喜欢的果子,快试试。”说着捡起一块,递到她嘴边。
果然,她脸色一变,一捂嘴,干呕起来。我慌忙放下点心,过去扶她坐下:“哟,这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犯了恶心?”
她缓了半天,才止住恶心,开口道:“不,不碍事,不过前两天吃错了东西,最近一闻油腥味就反胃。过两天就好了。”
我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不由生出一股怜惜,只是想起清柳的话,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二)
我一边轻拍着若芙的背,一边开口:“若是一天两天也便罢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好,许是病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别耽搁了。”
她一听,惊慌起来:“姐姐,不是什么大病,真的不碍事,养两天便好了,用不着请大夫。”
我见她这样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数,嘴上却仍是坚持:“小病不治,成了大病就晚了!不行,还是请个大夫来,有病就治,若是没什么病,咱们也就放心了。”说着冲着门口假装唤道:“银屏!”
“姐姐!”若芙一时情急,竟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来捂我的嘴。我将她的手轻轻挡开,敛去了笑容正色道:“若芙,你可是有事瞒着咱们?”
“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姐姐!”她心虚地别开脸,不敢看我的眼睛,手中的帕子此刻已经绞成一团。
我在椅子上坐下,又示意她也坐下,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手攥着在桌子上轻轻叩击起来,一下,两下……,起先慢慢的,渐渐快起来,力道也加重。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目光有些凌乱,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开了口,慢声说道:“若芙,你可知道,有些事可以瞒,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你能瞒多久呢?现在瞧不出来,可这衣裳是越来越单薄,你怎么藏?就算现在藏得住,六七个月以后你又该如何?”
她一听我这话,知道瞒不住了,慌乱之中,竟然扑通一声从椅子上跪下来,连声哀求:“玉姐姐,饶了我吧!我……我……”说话豆儿大的泪珠儿便一个一个的滚下来,让人好不心疼。
我心里也不由一酸:这些女孩子大都是从青楼赎出来的,见惯了妈妈们如何对待怀孕的姑娘,只怕还以为我要责罚她。
我急忙扶她起来:“傻丫头,这是做什么?姐姐不是怪你,是心疼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打算一个人担着?”
她一听我的话,泪水更急,哽咽着道:“不是我要瞒着姐妹们,可……这样的事,我……我怎么有脸说!”
我叹了口气,轻声问她:“是不是十阿哥?”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一阵头痛。怕什么来什么!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不,或许我错了,“情”字本来就是挡不住的。
“那他知道吗?”
她仍是咬着嘴唇摇头,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下来。
心里长叹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伸手握住她的冰冷的手:“若芙,你自个的事,要自个拿主意,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生命。十阿哥咱们攀不起,那就不攀。孩子生下来,姐妹们一起养,咱们又不是养不起?你也别太担心了,弄坏了身子就不好了。现在你不方便,在房里养着吧,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晚香她们,别亏了自己。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
她惊讶地抬起脸:“姐姐,你……不怪我?”
我无奈地笑了:“怪你?你自个的事儿,我怪你做什么?况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重要的是以后。下一步要怎么办,你心里要有个数。若是想不明白,就来找我,咱们一起想法子。姐妹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瞧你,哭得脸都快成小花猫了!别哭了,都快当娘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她听了这番话,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擦了擦泪水。我又安抚了她一阵子,才起身出来。关上她的房门一刹那,脸上的笑容才放下。胸中波涛翻滚,我该怎么办?
三)
心里惦记着若芙的事,好几天都没睡安稳。下一步该怎么办?替她出头,去找胤礻我讨个名分?说实话,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当年怜儿的事还如同一根利刺,扎在我的心上,我想这辈子都拔不出去了。那时候让怜儿去作侍妾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可如今不同了,我不愿意再看着一个花样的生命白白跳到那个火坑里。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若芙重蹈怜儿的覆辙!
我借口若芙需要静养,不许她擅自出门,更不给胤礻我机会去见她。我只希望,若芙能自己想明白,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别再做那种遥不可及的白日梦。
可事情并不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或许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这天,我刚到若芙房里,芯兰便匆匆赶来,神情十分慌张:“姐姐,那位十福晋又来了!正在大厅里坐着,我瞧着她脸色不好……”
若芙的脸刷地白了,身子轻轻发颤。我急忙扶她坐下,留下石榴照顾她,自己带芯兰去会十福晋。还没下楼,便瞧见博尔济吉特氏正坐在楼下,仍是一身艳丽夺目的行头。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扬起笑容,迎上去便要低身行礼。
啪!脸上火辣辣地一痛,耳多嗡嗡作响,眼前的人影晃动起来,好半天才能开口,仍是陪着笑:“蒙尘哪里冲撞了十福晋,还请十福晋海涵。”
她没说话,只是瞪着我,眼中闪着灼人的怒气。忽然,一包东西砸到我脸上,散落一地:“你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自个不要脸勾引爷们也就算了,还教唆着手底下的一帮小妖精,把好好的爷们都给带坏了!”
说着,她又一扬手,我一下意识地一闭眼。
“住手!”门口忽然传来胤禩熟悉的声音。
博尔济吉特氏一愣,回头见是胤禩,也不敢放肆,收住了手,狠狠瞪了我两眼,才转身对胤禩行礼。
胤禩走过来,扶住我,目光在我脸颊上流连许久,眼中的怒气渐浓:“这唱得又是哪出?”语声平静,却令人窒息。
“没,蒙尘不小心冲撞了十福晋……”我强作笑脸,却因为伤痛,有些扭曲。
“不必笑了!”他眼中的怒气里闪过浓浓的心痛,“我说过,要是不想笑,就不要笑!”
心跳狂乱起来,我僵在那里。
“八哥……”博尔济吉特氏被晾在一旁,心里不甘,但到底有些怕,半天才试探着开口。
“弟妹,你是不仅是胤礻我的福晋,还是大清国皇子的福晋,你的一言一行不仅是胤礻我的脸面,更是我大清国的脸面!原来你动不动就胡闹,皇额娘总说你年纪小,性子未定,可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没规矩?在家里闹闹也便罢了,怎么还闹到外头来了?还嫌老十的人丢得不够大!”从来没听过胤禩这样重的语气,瞧着十福晋煞白的小脸,我不禁同情起她来了。
“八哥,我……”博尔济吉特氏恨恨地瞪了我两眼,又怯怯地看向胤禩:“八哥,胤礻我……被这里一个叫若芙的狐狸精迷住了!他,他居然,居然跟我商量要收进门做侧福晋……”
“那又如何?”胤禩打断她的话,“胤礻我是大清皇子,收个侧福晋又不是什么大不事,也值得你到这儿来闹?”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我的心却咯噔一下子。
“可……她的出身……”博尔济吉特氏还不服气。
“怎么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要闹回家关起门来闹,别在这丢人!”胤禩也不看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下子博尔济吉特氏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将火气一股脑撒到我身上:“好厉害的手段!上次十三弟护着你,这次又是八哥,今儿算便宜了你,咱们的账,留着以后算!”又转头望向胤禩:“八哥,您这话说的轻巧,我就不知道今儿的事,若是换了八嫂,她会如何处置?我是个粗人,不比八嫂的贤德,可真得多学着点!”说罢行了个礼,“八哥想是有‘要紧’事,咱们就不打搅了。”随后一转身,走了。
四)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胤禩望着她的背影,十分不悦,又转过头,关切地望着我:“痛吗?”说着便探过手来。

“没事。”我一偏头,用手挡开他的手,捂在脸上,才发现半边脸颊已经肿起多高。低头瞧着地上的东西,有一件分外眼熟,拾起来,是一只荷包,绣着鸳鸯戏水,针线有些粗糙,倒像是两只野鸭——正是前年大伙打趣若芙的那只!原来从那时起……
“其实,老十同我讲了,想让我来做个媒,没想到……”胤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别扭:“烦劳八爷转告十爷,他要纳侧福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别打我们姐妹的主意!”
胤禩脸色一变,有些尴尬:“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八爷不是什么意思?”我索性装起糊涂来,“我们这里的女孩子是出身低微,可原来也都曾是爹娘的掌中宝,心头肉,如今……就算没人疼了,可自个还是应该好好疼惜自个。十爷那里,还请您劝劝,断了这个念想吧。对他,对若芙,都好。”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我低身一拜:“若八爷没其他的事,蒙尘先告退了。”说罢转身离去。
胤禩站在我身后,没动,也没说话,我却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似乎有着淡淡的忧伤……
就在我因为十福晋和胤禩身心交瘁之时,若芙却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她在楼上听见胤礻我要娶她,竟然寻死觅活地求我答应。我苦口婆心,同她分析个中的厉害,可她铁了心,愣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虽然是为她着想,可她一个大活人,我又不能捆住她的手脚,再者……如今又有了孩子,除了点头,我还能如何呢?可我终究气她没骨气,枉费了我的心思,撂下狠话,说要是后悔,别来求我。
就这样,若芙在一个雨天,被胤礻我的小轿从后门接走了。姐妹们都去送,我却独自在楼上,从窗缝里望出去。不是我狠心,这样的例子开了,以后别的人还这么管?我只乞求是我错了,胤礻我不是个绝情的人,会疼惜若芙,会好好待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想到博尔济吉特氏那张脸,我的心终究是不能放下来。
看着若芙的轿子消失在雨中,良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胤禩站在身边。
“你当真不愿她嫁过去?”他轻声问道。
我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无情最是帝王家……”
他脸色一变,微微发白。良久,他也望向窗外,目光有些迷离:“是啊,无情最是帝王家!”
五)
时光点点滑过,若芙的出嫁,不过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一片涟漪,便沉入水底。不知是她在生我的气,还是怕我生气,走了小半年了,竟连一个口信也没有。如今快到腊月,算起来,她也快生了吧。
想着若芙,我不由更加担心其凝霜来。近来她同胤禟走得更近,可脸色却分外差,我几次追问,她只找些托词,不肯跟我说实话。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我虽然心疼,却又没有办法,只希望她不要伤到自己才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错了,或许根本不就该追查什么案子,有些事情只怕不是我能弄明白的。
这天,胤禩带着我和弄玉去逛庙会。快一年了,他仍是赋闲在家,却不见他急,倒像很享受这种悠闲。我不知道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做戏给四阿哥看,还是真的心灰意冷,甘于平淡。
庙会上的新奇玩意泪琳琅满目,弄玉的大眼睛不够看了,一会跑去看捏面人,一会去看糖画,还有各种杂耍、玩意……我追在她后头,忍不住笑。不觉间,小半天过去了,看着弄玉通红的小脸和鼻尖,我怕她着凉,便想着带她旁边的摊子上喝碗热的,暖和暖和。可一抬头,却不见了胤禩的踪影。我送她和碧桃到了茶棚,点了两晚油茶,让她们坐着等,便出去找胤禩。
一路寻去,忽然不远处的树影间闪出一抹熟悉的宝蓝。走过去,刚要叫他,却见胤禟站在他对面,二人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我不愿招惹胤禟,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胤禟恼怒的声音:“那老四和胤祥的事就这么算了?”
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胤祥?
我本不想偷听,可……却无法控制,仍是闪身躲到树后。
“算了吧,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胤禩声音平缓,却有些无力。
“八哥!这么好的机会,您就这么放过了!”胤禟语气焦灼。
“皇阿玛的心思你还看不透?这道折子就算呈上去,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用。更何况,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我累了,如今皇额娘走了,我想安下心来,过两天舒坦的日子。”他叹了口气,脸上却是轻松的神色,“这近一年的悠闲日子,我觉得,也挺好。”
“八哥!”胤禟急得直跺脚,忽然语气一沉,“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胤禟,不许难为她!”胤禩慌忙说道。
“我就知道是因为她!红颜祸水!十四说得一点都没错!”胤禟恨恨地说道,“八哥!女人嘛,不过是件玩意,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认真!何况她不过是十三用过的旧物,有什么稀罕的!”我心里一阵恶心。
“胤禟!不许你这么说她!”胤禩变了脸色,“有些事情你不懂,没关系。可你要记着,我不许你难为她!”
胤禟还要说什么,我却没有心情和力气继续听下去,只是回身,匆匆向茶棚走去。脑子被胤禩的话搅乱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姐姐!”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芯兰焦急的声音。抬头望过去,只见芯兰和含璋急匆匆地跑过来,到了近前却发现,二人眼圈红红的,脸上依稀是泪痕。
“怎么了?”我被她们吓住了,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事情。
“姐姐!”芯兰刚要说话,却捂着嘴哭起来。含璋勉强哽咽道:“姐姐,若芙……去了!”
忽悠一下子,身子一晃,被芯兰扶住。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才顺下去,颤声开口:“你们说什么!”
“姐姐!今早上十爷府上有个小丫头偷偷跑来,说……若芙……去了!”
眼前一黑,身子沉沉下坠,耳边都是惊呼:“姐姐!”朦胧中,她们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一顿忙活,我恢复了神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
“怎么了!”胤禩的声音响起,随即身子一轻,已然被他抱起。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只是流泪,好半天挤出一句话:“胤禩,带我去十阿哥府!”
六)
坐在胤礻我的客厅里,身子一直抖个不停。胤禩坐在我旁边,一脸担心,却没说话,只是将他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上面。
“八哥,您怎么来了?”胤礻我进门瞧见我,笑容僵在脸上,却刺进我的心里。
“老十,”我刚要开口,胤禩却抢了先,“我们来问问若芙的事。”
“八哥……”胤禩的目光闪烁起来,隐约也有几分难过,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唉,她命不好,难产……”
“你胡说!”再也忍不住,我喊了出来。“明明是你们不肯给她找大夫安胎,后来又不肯找稳婆!”路上芯兰已经向我大略讲了事情的经过。一想到若芙在这里受的苦,我的心都碎了。
“不,不是!”胤禟支吾着。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玉掌柜啊!”门外传来博尔济吉特氏的声音。等到见了她,我不由得红了眼,只见她穿了一身艳红,一脸得意的娇笑。
“玉掌柜亲自登门,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哟,还劳动了八哥。”她挑着眉,斜眼看着我。
“是为了若芙……”胤禩又拦住我。
“哦,原来是为了那档子事。唉,这眼瞅要过年了,怎么这么晦气!”她故意在“晦气”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不过,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怎么也劳动八爷来过问?”
我再也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却又一阵眩晕,跌坐回去。胤禩急忙起身,扶住我的肩膀。好半天才缓过来,却说不出话,只能瞪着胤礻我——通房丫头?他不是答应过做侧福晋吗!胤礻我慌张地低下头,回避着我的目光。
胤禩的双手在我肩上用力握了握,又开口对博尔济吉特氏说道:“能让她见最后一面吗?”
博尔济吉特氏毕竟不好驳胤禩的面子,讪讪地点点头,带我们向后院走去。远远地,只见一排窄小的房间,她带我们走到一扇开着的门前,用帕子掩住鼻子:“就是这儿。”却不肯再往里走。
颤抖着走进去。屋内分外阴暗,冷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屋里冰窖一样寒冷。破旧的木床上,一具冰冷的躯体,直挺挺地放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青白色的脸已经脱相,眼前浮现出若芙娇俏明丽的笑容,撒娇的媚态,流转动人的眼波,那张消瘦的脸上那里有她的影子!眼前又浮现出当年怜儿惨白的面庞,同眼前的情形交叠,纠缠,一时之间我竟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强忍着再往下看去,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棉被,从裂缝里翻出来的棉絮已经发黑。再看下去,心猛地抽痛——将近三分之一都是深褐色!眼前似乎出现了她在床上挣扎翻滚的画面,耳边回响着凄厉的哀号……
胃里一阵翻搅,跌跌撞撞跑出去,扶着外墙吐了起来。胤禩赶来,一边扶住我,一边对胤礻我他们说道:“人已经走了,总该风风光光地送她去!好歹也算进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门。”
“是,八哥……”胤礻我讷讷开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愧疚。
“不行!”博尔济吉特氏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八哥,她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哪能跟主子一样,这不是乱了规矩?再说了,张大仙说她八字跟我犯冲,丧失要从俭,压压晦气。”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胸口一闷,却强忍着开口,却没有力气:“既然你们不愿给若芙办后事,那就送她回来,我们给她办!”
“那也不行!人是我们用轿子抬回来的,怎么能送回去?这不是让外人瞧咱们十阿哥府的笑话吗!”博尔济吉特氏凤眼一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强,无法开口,只能愤怒地瞪向胤礻我。他看看我,又小心地看看博尔济吉特氏,终于心虚地低下头,没说话。
“你们……”心痛到窒息,力气在一点点消失。
“蒙尘!”耳畔传来胤禩惊慌的声音,身体被他紧紧拥住。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最后一片黑暗。
唇上一热,一股空气送入口中,背后一痛,“嗯——”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顺了下去,我幽幽转醒,眼前是胤禩焦急的面庞。
身子腾空而起,瞥见一旁目瞪口呆的胤礻我和博尔济吉特氏,我挣扎着开口:“若你还有一点良心,还顾念半分情谊……就,送她回来!”
胤禩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抱着我,快步走出去,上了马车。他脸色苍白,摸出一颗药丸,放入我口中,看着我吃下,才松了口气。
半天我缓过来,抬起眼睛盯着他:“刚才的法子,您从哪里得来的?”
他一愣,目光犹豫起来,半晌才开口:“是……”
“不必了!”我打断了他,“多谢八爷救命之恩。”却将脸转向一旁——其实我该知道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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