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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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永安宫终于立住了脚。以前我是泥菩萨过江,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其他的事,现在终于能喘口气了,便想起了梓雅,不知她如今可好。我央求绣茵帮忙打听,后来知道梓雅仍然留在储秀宫里,未被加封。
既是做了奴才,便要做好,要讨主子欢心。我毕竟是也是在夜店工作过的人,虽然只是伴舞、伴唱,却也见过风月场的阵势,自然知道投其所好,忌其所恶是第一要务。于是自打进了永安宫的第一天便开始竖起耳朵留心这些主子们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我并不想攀高枝,踩在人上头,但洗衣局的经历却让我深深知道,不能让人踩在下头。
很快入冬了。伺候德妃已经有一段时候了,事情虽多,却不是什么体力活,多是些精细的工作,这个我倒是很在行,所以轻松很多。由于德妃对我以前刺绣的手艺记忆很深,所以我便常常帮着做些针线的活计,虽然绣工比不上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姑、嬷嬷,但我加入了许多现代元素,每每惹得她们啧啧称奇。到后来,许多宫女都来向我讨荷包呢。
不过我每日里最主要的工作还是照顾德妃的起居。最开始只是些简单的工作以及“美容护理”的事宜,渐渐的,我便升级成为德妃的 “专职造型师”兼美容顾问,从头到脚的护理工作和服饰搭配几乎都是我一手包办呢。
胤祥、胤祯常常来,每次来都蹭吃蹭喝,四爷倒是因为常常办差,所以不得空,不能常来。对于我们这些小宫女来说,十三爷、十四爷来了又热闹、又逗趣,自然十分喜欢,至于四爷,来了也是冷着一张脸,搞的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所以他不来倒是没人在意。
这日赶得巧,难得来全了,可偏生德妃正在午睡。三个人不敢打搅,就都到偏厅坐下了。绣茵在里头伺候德妃,我只得在外头伺候这几位爷。其实我倒想躲个清静,主要是阿哥,每次看到他浑身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让人浑身不自在;另外我虽然了解不多,却知道这未来的雍正皇帝是个出了名的抄家皇帝,砍人脑袋是不眨眼的,我可怕得罪了他将来脑袋搬家。不过差事派下来,就得做好,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茶,我悄悄留到一边站好,却发现胤祥正在对我使眼色。这个家伙,真让人头疼。他是主子,自然百无禁忌,可我这个可怜的小奴才哪能受得起他这样的“媚眼”?只好装作没看见,幸而今天四爷在,其他的丫头不敢左顾右盼,所以没发现。
“四哥,怎么你的杯子和咱们的不一样?”胤祯忽然喊了出来。大家循声望去,视线都集中在四爷手中半举着的杯子上。四爷本来正要喝茶,听见十四的喊声,便也停下来打量起手中的茶杯,随即转过头望望过来。我被四爷盯得又是一抖,赶紧上前一步回答:“回几位阿哥,因为茶不同,所以杯不同。”我真恨自己多此一举——干嘛那么多事,穷讲究什么!
几个人都“哦”了一声,不约而同呷了一口。“好苦!”别人没反应,胤祥却叫了出来。于是他们又望着我。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无奈地解释道:“四爷用的是普洱茶,十四爷用的是龙井,十三爷……是药茶。”
“药茶?”胤祥脱口而出,“本阿哥又没病,喝什么药茶?再说哪有什么药茶,你自己胡诌的吧!丫头,你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啊?”
“奴婢可没说说十三爷病了,只是……”我看了看他的脸,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奴婢看得出近日十三爷哥上火,所以冲些药茶败败火。”其实,是胤祥脸上长了青春痘,只有浅浅的几颗,但在他那张“小白脸”上却十分扎眼,我便用了点菊花、金银花、人参花之类的,配上冰糖。想是冰糖还没溶,所以味道很苦。
“上火?是上火,你怎么知道?你是大夫?”胤祥继续没完没了跟我纠缠。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不好发作:“爷脸上……脸上写着呢。”我略抬手朝他额头上指了指,他一愣,随即伸手一摸:“原来是这个啊,最近总是长这些火疙瘩,又红又痒,烦死人了。”说罢竟然伸手去抓。
“别!”我想也没想,伸手去拦,扯住了他的衣袖:“别抓,会留疤的。”说完才发现,旁边那两位阿哥正盯着我抓着胤祥袖子的手。脸一红,赶紧松开了。胤祥倒是没感觉,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轻声笑了笑:“奴婢大哥、二哥都长过,奴婢自然晓得,还是奴婢给治好的呢。”
胤祥一听,更好奇了:“怎么苏泰礼也长过?这小子爷没跟爷提过。哎丫头怎么个治法?”
我又忍不住笑了笑:“少吃油腻,多吃青菜,少吃辣的,咸的。最好先找御医瞧瞧,开些个清心泄火的方子。然后呢,用黄芪、白芷、丹参、白茯苓、腥鱼草、芦荟这些个药材磨成粉,用黄酒调了贴在这些个痘痘上面,最好每天用黄花地丁①和绿豆煎了水和上蜂蜜喝,清火很好。十三爷这痘不厉害,应该几天便消了。”其实没有那么麻烦,我给大哥、二哥弄的时候,只用了蒲公英加绿豆败火,还有黄芪、白芷和腥鱼草就好了。反正他是阿哥,不怕麻烦,我就说得多一些,比较有效。
听了我这番话,四爷没什么反应,胤祯毕竟年纪小,有点直了,盯着眼睛看着我,目光里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崇拜。倒是胤祥听了,直摇头:“烦死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做这些事情。要不,丫头,你弄吧,爷每天来这里涂好了,反正你在这边也是干这些事的,也不差我这一件了。前几次你还欠爷好几个人情呢,这次就当还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了也不能拒绝啊,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喝的这是什么茶?”一直没有表情的四爷冷不丁开口,吓了我一跳。
“回四爷,奴婢刚才看见有云南进贡来的普洱茶便给四爷沏了一壶。”我小心回答。
“普洱茶……这茶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味道有些特别,怎么用这个?”
我一惊,难道他不喜欢?这普洱茶是极好的茶叶,他怎么会不熟?我心里一面小心揣度着,嘴里一面小心应对着:“回四阿哥的话,奴婢只是看到御茶房有云南进贡来的茶砖,想是普洱茶。这茶对身体是极好的,而且……奴婢一直以为这普洱茶颇有佛缘,配得上四阿哥,就擅作主张用了这茶。为了配这茶,特意选了这陶杯,奴婢自作主张,四阿哥恕罪!”什么时候我苏重华沦落到这般溜须拍马编瞎话的地步了。
“茶虽然有些特别,却是好茶,余香很浓,确实有股佛气。只是你怎么知道这是普洱茶?你以前喝过?本阿哥怎么不知道宫里头有这样的东西?”①
我更惊讶了,他居然真的不知道。我总不能说这个东西在几百年后极为流行吧。赶紧随机应变,胡诌了个理由:“回四阿哥的话,奴婢以前去一座古庙进香,那里的老方丈送与奴婢吃的,这茶的名字也是他讲的。他还说,这茶很奇特。别的茶不能久存,这茶却越沉越香,恰似佛法,日久年深方可悟佛法无边。”我本来想说亲戚送的,随即想到二哥在他们身边,一问就漏馅了,就编了这么个借口,想必他也不会深问。
果然,四爷没有再问,若有所思,胤祥却忍不住快嘴道:“是红螺寺?”我赶紧说:“回十三爷,不是红螺寺,是以前出游在深山里偶然发现的一座古刹,香火不盛却有些仙气。”胤祥听了也就没多问了。
不料一旁的胤祯突然开口:“怪怪,你这小丫头怎么知道得比咱们这些成天在外头跑的阿哥们还多?我便罢了,四哥、十三哥都是经常随皇阿玛出游,替皇阿玛办差,走南闯北的人,怎么也比不过你?”
我一听,暗叫一声不好,急忙答道:“十四爷言重了。并非重华知道得多,因为爷忙着万岁爷和天下的大事,这样的小事情怎么记得了?奴婢在家里头没事干,脑子里空空的,自然有什么都装进去了。”我也对自己这种拍马屁的行为感到不耻,在心理小小地鄙视了一下。胤祥脸上却是明目张胆地嘲笑。胤祯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可爱。
“你这丫头,鬼道得很,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啥?怎么总让爷感到意外!”胤祥又喝了一口,“冰糖化了,却有点甜。对了,丫头,好像你们家‘饭桶’病了。你二哥这几天张罗找大夫呢。对了,‘饭桶’到底是啥?会生病定是个活物,莫非是人?”

我一听他这话,心里急了:“是奴婢养的猴子。怎么样,严重吗?什么病?可能治好?”
“猴子?”他们俱是一愣。“丫头,你也真怪,怎么养个猴子玩,以后打算没饭吃去耍猴卖艺啊。哦,对了,莫非上次打架的时候说是去看耍猴的,就是为了这个?”胤祥又开始嘲笑我。四爷当时也在,虽然不如胤祥了解得清楚,却猜了个大概,胤祯就完全莫名其妙,瞪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我们。
“老话讲‘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奴婢喜欢养猴子。‘饭桶’病得厉害吗?”我一着急,语气竟然冲了起来,幸亏旁边没有别人,胤祥也不在乎。
“听你二哥的话,想来没什么事,就是不喜欢吃东西,没精神。怎么起了‘饭桶’这么名字?笑死人了!”
我听了他的话,哪有心情再理他,心里沉沉的。饭桶平时最爱吃东西,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因为我不见了的缘故。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了,它居然还这样,叫我怎么能不心酸?畜牲都如此,阿玛、额娘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虽然每次二哥都让胤祥报平安,可那些恐怕都是为了哄我安心说的,里头到底有多少真话,我心里也没底。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子悲伤起来,胸口闷闷的,鼻子酸酸的。
“丫头,本来就丑,现在鼻子、眼睛、嘴都皱到一块了,更丑了!”胤祥一见我这样,赶紧想办法逗我开心。“对了四哥、十四,前两天出去,瞧见一个新鲜事……”讲起笑话来。待讲完笑话,胤祯是笑得厉害,四爷也舒展了眉头,脸上出现笑意。说实话他的笑话我没听进去,也没听懂,但却知道他是真心想哄我开心,所以也捧场地跟着笑了。
他一见我笑了,又来劲了:“丫头,你知道的也挺多,好些个都是爷没听说过的,你也来说一个,得爷没听说过的,如果听过了,你得受罚,如果没听过又逗趣爷给赏,若……”他斜眼看了看四爷“若让四爷笑出来,爷重重有赏!”
我一听这话,只能答应,另外我也想知道未来得雍正爷、铁面阿哥的定力到底有多强。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既然十三爷出题了,奴婢只能作答。这个笑话是奴婢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奴婢不大懂,可别人笑得都厉害,几位阿哥若是听懂了,也说给奴婢听听,让奴婢也跟着乐乐。”说罢,清了清喉咙开始了:
“话说这老张和老侯是顶要好的朋友,但二人从未见过对方的妻室。这一天,老张恰好路过侯家,心想:路经好友家门而不入,非礼也,何况多日不见,正有许多话要说。这样想着,脚步已经挪到了侯家。叩门三声,门吱扭一声打开半扇,一个少妇出现在老张面前。美,好美的夫人,瞬间,老张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个词充分描绘他眼前这个夫人的美。
‘先生,找谁?’这声音也好甜。
老张赶紧收神道:‘我是老侯的朋友,路过此地,特来拜访一下。’
‘噢,原来是贵客临门,先生您请进来坐。’ 老张连声谢谢,就被迎进厅堂内坐定。
‘我是老侯的内人,他出远门,再过些时候才能回来,先生您贵姓?’
‘噢噢,免贵姓张。’
‘弓长张,还是立早章?’
‘噢,是弓长张。’
说话间,香喷喷的茶已端在老张面前。
‘张先生,您用膳了没有?’
‘噢噢,敝人已经用过膳了。’
‘张先生,千万不要客气,好在我这下酒菜常备,炊具也很全……’
话未说完,妇人已在厨房淘米切菜。老张阻拦一番,稍叙片刻,起身告辞。回家路上,老张心里十分艳羡,瞧瞧人家老婆,长得漂亮,还会接人待物,一口一个‘您请’,还知道什么是弓长张,什么是立早章,我家那个婆娘只知道什么是吃饭,人家老婆却知道什么使用膳! 回到家里,老张一直闷闷不乐。在老婆不断的逼威和利诱下,老张壮胆将老侯老婆接待他的过程,一五一十得道了出来。
‘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老婆我在笨,这几句话总会说吧?等着瞧吧!你的朋友来咱家,我也要给你长个脸!’
再说老侯回家后,得知老张来过,甚觉过意不去,决定次日回访老张。说来也巧,第二天,老张出远门不再家,开门的是老张老婆。
‘你找谁?’
‘大嫂,您好,我是老张朋友。拜见大嫂。’
‘他不在家,我是他的那口子,你进来坐吧!’
老侯进了屋内,老张老婆抽身进了厨房。老侯刚坐下,一壶茶‘砰’的一声出现在桌面上。
‘谢谢大嫂。’
‘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弟姓侯。’老侯说。
‘是公猴,还是母猴?’ ”
此时我偷眼看看他们三个,除了四爷,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句话,不由面露笑意,胤祯更是已
经咧开了嘴。
“‘大嫂您真风趣,是公猴,是公猴。’老侯点头个不停。”
‘骟(膳)了没有?’ ”
听到这句话,胤祯胤祥放肆的大笑出声,正在喝茶的四爷也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正喷了对面的胤祥一身,胤祥也没时间理会,仍是捂着肚子笑。我呢强忍住心头的笑意,装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继续说:
“老侯愕然 ,勉强答道:‘大嫂……您真会开玩笑。小弟还没有骟(膳)……’
‘来到这儿就是家,就在这儿骟(膳)了吧!我这儿什么家伙都有,一会儿就完!’ ”
这下子更不得了,胤祯笑翻在地,胤祥也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四爷,也忍不住摇着头笑起来。我这笑话是讲不下去了。不过没关系,效果已经达到了,我便一脸无辜地问道:
“您几位笑什么啊?真的这样好笑?奴婢怎么不觉得?几位阿哥,谁好心给奴婢解释一下啊!”
他们笑得更厉害了,胤祥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对我猛摆:“你……你……哎哟,丫……头,别……别……我……我……”半天也说不出句囫囵话。
正在这时,门帘子一挑,绣茵走了进来,请了安:“奴婢绣茵给几位阿哥请安。娘娘已经起了,请各位阿哥到正厅去准备用膳。”
本来三个人见绣茵来了,料想德妃已经起床,都忍着笑,憋得脸通红,这下又听见“用膳”二字,重新掀起了新一轮的狂潮,一发不可收拾。绣茵不明所以,却不知道为何,竟似瞪了我一眼,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心下狐疑。
正在这时,门帘又一挑,德妃走了进来:“你们兄弟几个难得来的齐全,怎么来了就窝在这里头说悄悄话,这么有声有色的,笑成这个样子,让人睡不安生。”
我一惊,坏了,若是让德妃听见我讲的笑话,可怎么得了!正在暗自着急,却听得胤祥在一旁接话:“不……不是,我……讲了个……笑……笑话,我们……”
我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激地望了一眼,他却仍是捂着肚子笑,没看我。
德妃又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这老十三搞的鬼,说来听听,有什么新鲜的,说来我也跟着乐乐!”
半晌,三个人镇静下来,胤祥哄着德妃:“您今儿是听不了了,我可是不能再讲一遍,不然就甭用……吃了。我们都饿了半天了,就等着您老人家醒过来了!”
“敢情你们上我这来蹭饭吃啊,是不是太饿了,故意笑起来把我吵醒好把你们都给喂饱?”德妃抿着嘴笑,看得出心情大好。昨儿万岁爷来过,今儿这几个儿子来了个全合,可谓“双喜临门”了。
说笑归说笑,大家起身向外走,我和绣茵在后头伺候着。走到门口胤祥忽地站住,正和我并排,也没看我,只是低声说:“猴儿,你胆子也忒大了,仅此一次,以后这笑话不得对任何人讲!听见了吗!”语气中竟然透着少有的认真,听起来还真有当阿哥的威严。
我不由“嗯”了一声,却发现一旁的绣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着责备之意。我不由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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