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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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德妃早早歇下了。这夜并不当值,我便先回去歇着了。
白天太忙碌,加上伺候主子得加着一万分的小心,这会子静下来,忽然想起饭桶的事,所有的忧虑和伤心就一下子涌了上来,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索性穿好衣服,悄悄出去,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一下瑜伽,定定神,安安心。
进宫也快小半年了,刚开始进洗衣局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的,后来到了德妃这里才又开始恢复练芭蕾、瑜伽。不过总不能明目张胆地练习啊,所以特别留心,终于让我找到这僻静的所在。
没有瑜伽毯,好在路上铺了地毯,野将就了。我怕时间长了被人发现,只草草地做了一套,然后冥想了一会,便起身了。
一抬头望见天上的一轮明月,已经快圆了,心中不由一酸,用力吸了吸气,忍住快要流出来的泪水。忽然想起《大长今》里面闵上宫教连生对着月亮呼吸来吸取天地精华的场面,仿佛已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却不知怎地突然闪现在我的脑子里。我一时兴起,便学着闵上宫的样子做了起来。几次深呼吸以后,忽然闵上宫那夸张的表情出现在脑海里,自己也觉得搞怪,一下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因为正好是在吸气,倒把自己呛到了。
正在我咳嗽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旁闷闷的笑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望过去,十几步之外的阴影处似乎立着一个人。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么晚了,会是谁?我怯怯地问了一句:“谁?”
那人不答,只慢慢向前走过来。出了黑影,借着月光,我的心又放下了,可脸上却着了火一样——不是别人,正是胤祥。他来了多长时间了?我怎么没发现?……他……他看到多少?
胤祥走过来,身子似乎有些微微发抖,我知道,是他忍着笑,憋在胸口的缘故,脸上更**的,幸而是晚上,应该看不出来。
“猴儿,你也真厉害,想想爷也是身经百战,见过大事面的,怎么你每次总能有法子把爷吓得不轻?”
“奴婢给十三爷请安。奴婢不知十三爷在此,冲撞了十三爷,罪该万死!”我赶紧“低头认罪”。
“算了,跟我还装得像个人儿似的,没意思。这样就不像你了,丫头。”他轻笑,“对了,你刚刚做什么?看起来倒像是坐禅,后来又对着月亮吐纳,难不成你是……”他说这,低下头,一张脸压下来,眯着眼睛盯着我,我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突然发现,他真的很高,而且……该死……真的很……好看。
我头脑一片空白,非常没有志气地结巴起来:“什……什么?”
他盯了我半天,忽然咧开嘴笑了:“难不成,你不是小猴,是只……小狐狸精?”天哪,我就觉得眼前一亮——他笑得该死的阳光!我的心又一阵狂跳,估计脸上可以煮鸡蛋了。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重重地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咦,难道爷看错了?不像是狐狸呀,倒像是……小猪精!呆头呆脑地!”
听他如此打趣,我才回过神,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咱们这些作奴才的天生歹命,生下来就是给爷们消遣的,什么狐狸精、猪精的,您说什么精就什么精!十三爷怎么没回府呢?”
他嘿嘿一笑:“恢复正常了?白天四哥、十四弟他们都在,我也没机会跟你细说。别担心,除了你们家那只‘饭桶’,其他人都挺好的。你额娘自然惦记你,身子有些清减,但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他们让你千万别担心,安心在宫里办差,只要你平安,他们也就放心了。”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心中却是十分酸楚。胤祥又问道:“丫头,你方才到底玩什么花样呢?”
我拗不过他,只好胡编:“奴婢从小身子弱,从娘胎里就**来的病根儿,后来遇到了个云游的道长,传了这么一套操,竟然慢慢好起来了。所以没事就常练练。本来以为这里僻静,不会有人,谁承想……”
“身子弱?爷怎么没看出来?上次红螺寺见你,壮得不得了,后来当街打架,也没见什么身子弱的迹象?看起来倒是生龙活虎的,尤其是那一脚……”
我一听他又打趣我,脸上更挂不住,索性道:“德妃娘娘那里还需奴婢伺候,要是十三爷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告退了。”说罢转身要走。胤祥见我又“恼了”,下意识地伸手来拦,却忽然猛地抽了一口气。
我听见他抽气,只当他又耍什么花招,却见他脸上确有忍痛之色,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他觉得没面子,立即否认,却伸手揉了揉肩膀。
“到底怎么了?晌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这个样子了?”
“丫头,你这可算心疼爷?”他有点邪邪地对我笑道。我张着嘴,看着他——这人怎么这样?好心当作驴肝肺!在这宫里只有他算是有些“交情”的,拿他当个朋友才关心一下,怎么就……哼!算了!我又侧身要走。胤祥又急忙伸手来拉,拉扯间,似乎用力太大,他又“哎哟”一声。这次我没理他,径直挣脱了,往回走去。
“丫头,真生气了,得得得,是爷玩笑开大了,难道还要爷跟你赔不是?爷弄成这样,还不是托了你二哥的福!”他在身后些许提高了声音。
听到二哥,我不由站住了,忙回过头问:“二哥?二哥怎么了?”
“也没什么。今儿侍卫操练,同你二哥他们摔了几跤。你那个二哥还真有一把子蛮力,拉扯了许久才赢了他。这膀子好像是有些瘀伤,不碍事。苏泰礼那个木头疙瘩,干什么都那么较真!”
“二哥本来就是个实心眼儿,干什么事都认真。不过……”我睨了他一眼,“听十三爷的话茬儿是怪二哥没眼利见儿,不会溜须?”
“你……哎,牙尖嘴厉!算了,不同你计较!”说着又伸手揉着肩膀。
我忽然想起了二哥和阿玛。从前阿玛和二哥在外头累了,受了伤回家都是我帮他们按摩的,现在我不在了,今天没有人替二哥按摩了。他可也伤了?伤得严重吗?想到这儿,我的心一软:“疼吗?奴婢帮您按按吧。”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这话着实暧昧,定又要被他拿住开心。没想到,这次他却认真地问我:“真的?”
权当替二哥按摩了吧。我点点头。他看了我一会,问道:“怎么个按法?”
我四外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条石凳,再一找,不知是谁将一块草垫子铺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花匠怕冻坏了小苗弄的,新放的,所以并不脏,便和胤祥将草垫子抬到石凳上,刚刚好。随后我让胤祥趴了上去,很有点现代美容床的感觉。
我挽起袖子,开始按摩。这个“工作”已经做了好几年了,还专门向教太极拳的先生请教了**位,阿玛、二哥满意得很,我想胤祥虽是个阿哥,却未必受过这样的“服务”。果然,他极其满意:“丫头,别说,还有两下子,让你这么一弄,还真挺舒服的。”我不理他,仍是专心按摩——这个也算是职业道德吧。不一会,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发出满足的轻叹。看着他虽然略显瘦削却很健壮的后背,我又想起了阿玛和二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过了有一阵子,胤祥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了。忽然,我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盯着我!我一惊,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壮着胆子慢慢回头——真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我马上转过身——我和胤祥是在树荫下,不远处的月光中站着三个人,正向这边看。由于月色明亮,我一眼就看出,那几个人也是阿哥,虽然不认得,但身上的打扮总是不会错的。
我突然停了下来,胤祥感觉到了,还以为我累了,暂时歇歇,便懒声道:“丫头,做什么呢!爷正舒坦呢,怎么停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一个人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还道是谁,原来是老十三啊,你倒会享受,怎么个舒坦法,让咱们也试试!”说着便走过来。我一惊,赶紧低下头,低下身子道:“奴婢给各位阿哥请安!”
胤祥则是一翻身跳起来,挡在了我身前:“原来是八哥、九哥、十哥啊,这么晚了怎么也留在这宫里头。倒是好雅兴啊。”语气依旧明朗,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我心中一紧:这就是和四阿哥争夺皇位的那几位阿哥?
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却仍是不依不饶,探头探脑地要看个究竟。所幸我被胤祥的身子挡住,没被他瞧见。
“烦劳十哥惦记,今儿下午操练,闪着了,方才见风有些厉害,一时找不见人,偏巧遇到这小宫女,就着她给按按罢了。十哥怎么身子也不舒服?”原来说话的人是十阿哥。
“我……”十阿哥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很温和却有些清冷的声音插进来:“十弟,别和十三弟闹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呢。”十阿哥一听,便收了声。
“还是八哥最贤德了,本来难得相聚,咱们兄弟应该好好聊聊,但几位哥哥还有要事在身,胤祥不敢耽误。改日找个地方,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说罢,朗声大笑。
那三个人也没再说什么,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我仍是紧垂着头,生怕被他们看见——这样的是非官司我可不想惹。
他们待他们走过去,我刚偷偷松了口气,忽然方才那个清冷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十三弟,莫怪八哥多管闲事。皇阿玛虽然宠你,但这,毕竟是皇宫大内,宫禁森严,咱们作儿子的,仍要有些分寸才是。方才的事若是让好事之徒瞧见了,恐怕可就不是十三弟几句话能打发得了的。谨言慎行,十三弟需牢记在心啊!”
“八哥所言极是,胤祥受教了。方才之事确实不妥,还望八哥周全。胤祥感激不尽。”我知道雍正同这位八阿哥胤禩的关系水火不容,但并不知道胤祥同胤禩之间的关系。听他们俩方才的谈话,字面上似乎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可我却并不觉得他们俩是对头,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这样感觉的。 
过了一会,四周又安静下来,想是他们已经走远,胤祥才转过身来:“怎么样?可曾吓着了?”
我摇了摇头,强打精神笑道:“奴婢又不是面捏的,怎么这样就吓着了?没事的。”嘴上这样说,身体却有些虚脱,腿有些软,便慢慢坐到长凳上。胤祥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丫头,怎么还有这样的手艺?你们家境应该还算殷实,怎么你懂这许多的玩意?哄得我们一愣一愣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我知道他并非恶意,毕竟在他们这些王公贵胄眼中,我的这些伎量确实是“玩意”。
“这个跟家境没什么关系吧。”我低着头没看他,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写字。“其实这是因为二哥。他自小淘气,常常因为我被阿玛、额娘打,在书房里罚跪,一跪就是一天。后来长大些又喜欢跟阿玛舞枪弄棒的,难免出去招惹祸事,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又不敢告诉阿玛和额娘,只好偷偷忍着。我和二哥最亲,每次见他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就不忍心,开始帮他按按,后来竟变成了家常便饭,每次他被阿玛罚,或者在外头又跟人打了架回来,都是我替他疗伤的。开始年纪小,力气也小,后来力气越来越大,加了点太极拳,推拿的功夫长了一大截,也就开始帮阿玛按。阿玛也是成年在外头跑的,腰酸背疼,也落了一身病,三年前护卫万岁爷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又加了个腰疼的毛病……还有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身子虚,又不小心吹了风,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我跟着老中医学了针灸的**位,也帮她按……”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如今我在宫里,谁来帮他们按呢?
胤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也沉默了。半晌,我整理了一下呼吸才又说道:“许多人不知道,能侍候自己的爹娘也是一种福气呢!”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久,当我以为时间就这样凝滞了,他突然幽幽地开了口,语气全然不似平日那样戏谑,竟是罕有的低沉:“你说得对,能侍候自己的爹娘是何等的幸福!你二哥、阿玛、额娘应该很幸福,你也很幸福是不是?”我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他,他只是望着前方,眼神竟仿佛有些迷离,半晌他转过头,在他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眼中,我竟然看到了一缕忧伤,让我的心猛地一悸,有些微微的疼。
“我额娘很早就过身了,剩下我和两个妹妹,托在不同的嫔妃宫里。德妃娘娘和四哥都很疼我,四哥待我比待十四还亲,可是慧琳和靖琳就……了。慧琳虽今年受了封,但不久就嫁到蒙古了,以后恐怕很难相见。靖琳现在年纪还小,身子却虚,又内向怕羞,不太得皇阿玛的宠爱。皇阿玛子嗣众多,也不能一一周全,这宫里头多得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见靖琳没有亲娘撑腰,皇阿玛又不重视,难免偷懒。靖琳又生性与世无争,不愿惹事,我见着了,自然可以管一管,见不着,她也就忍气吞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明知道如此,却也不能帮她许多……”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认识他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他如此“正经”但如此沉重。每次看他嘻嘻哈哈的,以为他无非也是个公子哥,只会享受,没有烦恼。我竟错了,他竟然和我同病相怜,不,比我更可怜!最起码,这一世我有阿玛、额娘、两位哥哥在这黄圈子外头等着我,尽管寄人篱下,尽管吃尽辛苦,却终究是有希望的,而他……竟比我还要无奈。而我,竟看错了他,在他开朗的伪装下面,藏着这样一颗忧伤又脆弱的心。
“我总是听你二哥讲你们家的事情,讲你的事情。你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二哥,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更羡慕你们兄妹之间的情意。这皇宫里头虽然有这许多阿哥、格格,兄弟亲情却是很稀薄的。我和四哥虽亲,和其他的兄弟却总有着隔阂,在我们这些兄弟中间,横着一条天然的沟壑,无论我如何努力也跨不过去。好比刚才八哥,我同他原来也是很亲近的,他也是因为感怀身世,所以开始很疼我,后来我和四哥好起来,他便疏远了。我并不怪他。并非像有些人说的那般,他忌恨我同四哥要好,可是……他……要避嫌……”
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忧伤、渴望,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望着这样一个陌生的胤祥,这样让我心痛的胤祥,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世界这样安静,安静得连我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他话语间幽微的叹息在我的心头轻轻拂过,引起一阵阵轻颤……
这样静止了许久,他缓缓转过头,眼中闪现出讶异的神色,继而,慢慢抬起手,伸到我的脸边,拇指轻捻了一下我的面颊……蓦然发现,唇上有咸咸的味道……
“咕噜——”一个极其不雅的声音打破了这“魔法时刻”。胤祥红了脸,触电一样将手从我的脸上缩回去,故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红了脸,却觉得好笑,从来都只是他消遣我,却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为了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我问道:“饿了?怎么作阿哥也这般可怜,连饭都吃不饱?岂不是连我们这些奴才都不如了?”
胤祥见我语气轻松,便也不再尴尬,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和你二哥比试完,赶回来给德妃娘娘请安,可天晚了,误了用膳的时辰,只垫了点点心,正要出宫,就撞见你在这里,一时好奇停下了,谁知这一留就留了这许多时候,方才在永安宫里吃的那些点心早就没了。”
“瞅瞅,这还都是奴婢的不是了,误了十三爷用膳,奴婢这厢赔罪了。”
“嘴上说赔罪,一点诚意都没有。这天都这么晚了,回去怕是也是冷锅冷灶。走,跟爷到御膳房瞧瞧,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当夜宵。”说着便要起身。
“这么大了还偷嘴吃!”经过方才的时刻,我忽然觉得和胤祥近了,像朋友似的,索性胆子也大起来,故意刮着脸皮,打趣道:“十三爷要去御膳房偷嘴,叫奴婢干嘛,奴婢又不饿!”
“谁让你跟去吃了,让你伺候爷进膳。好歹咱也是堂堂皇子,总不能没人伺候吧。”
哼,偷嘴还摆谱!我心里小小地鄙视了一下,只好不情愿地站起来:“是啊,堂堂皇子,连个伺候的太监都不带,专门欺负我这个小宫女。小良子呢?主子在这,他倒去偷懒了。”说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十三爷不是还有事情?怎么又要去御膳房?”
胤祥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猜的啊!”我有些懒散地回答:“这么晚了十三爷不回府,在禁宫中逗留,而且还不带太监、侍卫,必是有事,嫌他们碍事,打发了。方才八阿哥他们也没带随侍,想必……”
“住口!”胤祥忽然严厉起来,“阿哥们的事情岂是你可以妄议的!”他这突然一变脸,我始料未及,到被他吓住了。他瞧我被吓到,也觉得可能语气太重,便放低了声音,却依旧透着威严:“这皇宫里有两种聪明人,一种是真聪明,比如绣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再有一类是自作聪明的人,这种人往往要坏事。你若想安生下去,就绣茵。揣度我也便罢了,若是说八哥的话让人听了去,恐怕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记得,看到的,听到的,没人问就不要说,烂在肚子里;有人问得掂量掂量哪些说哪些不能说,能说的怎么说……。这宫里头无事生非的大有人在,一个不小心就得掉脑袋。”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是第一次用“主子”的语气同我讲话,让我很别扭,不过我也必须承认他说的对, 我确实有些忘形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主子”。
“走吧,再晚,就真得饿一宿了。”他恢复了原来的语气,转身朝御膳房方向走去。我乖乖跟在他后头。
到了御膳房,值夜的嬷嬷正好与我相熟,端了几盘点心出来,便退下了。胤祥坐下,我站在一边伺候。他见左右无人,便夹出两块萨其玛和三色糕放在一个空碟子里,推过来:“爷赏你的,白天打赌算你赢了。”
睡前吃饭积食,况且我做完瑜伽不想吃东西,不过他这种举动倒是让我挺感动的。看来他真是饿了,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一不小心就噎到了,我一边帮他捶背一边笑话他:“慢点儿,也没有人同您抢,急什么!”他猛摇头,好半天终于将点心咽下去了,才说:“太干了,去弄点茶水来。”
我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御茶房,走到半路,突然有了别的念头,转身回了灶间,同嬷嬷打了招呼,开始忙活起来。
过了许久,我才端着托盘进门,胤祥已经等得不耐烦:“丫头,你去晒茶了吗?怎么这许久才回来?”我笑了笑,不答话,将盘子撂在桌子上,端出两碗小米粥。
胤祥一见有点莫名其妙:“让你弄茶,你弄这劳什子来干什么!”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的反应,也不着急,缓缓解释:“爷回去恐怕就得歇了,这会子喝茶,岂不是睡不着?这小米粥安眠,而且也解饿,就这这点心正好,快喝了吧。您要是不稀罕,奴婢就都喝了!”说着端起一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胤祥一见,生怕被我抢走似的,也立马端起来,喝了一口,有点惊讶地抬起头:“味道有点甜,又有点苦,怪怪的,不过还真不错!”这粥里我放了红枣、花生、枸杞、百合和冰糖,又想起他最近上火,就用金银花熬了汤加了进去,所以有些苦味。
很快两碗粥下肚,身上出了些汗,身子舒坦得很。胤祥撂下碗,问道:“丫头,这个也是你弄的?”我有些得意地点点头,他看了我两眼,说:“算了,夸你已经够多了,再夸,你就得飞上天了,你欠爷的饭,就抵了吧。”说完就站起来走了。我也急忙放下碗跟了出来。
胤祥忽然停住,没有回身,背对着我说道:“天晚了,爷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吧,被人瞧见了毕竟不好。”说完便径直走了,没有回头。

我见他走远了,也悄悄溜了回去。此时夜色渐深,大部分宫女都睡下了,院子里没有灯火,只有淡淡的月色。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正要推门,忽然却发现绣茵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急忙要开口解释,她却摆了摆手,一转身回房了。
那夜,不知道为什么,糊糊的时候竟然又想起胤祥,嘴角微微上扬……
※※※※※※※※※※※※※※※※※※※※※※※※※※※※※※※※※※
受罚
那夜以后,胤祥好长时间没有进宫,只有十四经常来坐坐。大清朝皇子们满十五岁就分府了,这小子今年十八,应该也妻妾成群了。后来听好事的宫女提起,果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几个女儿,今年二月里,大格格夭折,他还伤心得不得了。我虽然对这个年代的早婚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亲耳听见这么个半大娃娃已经当了好几年爹,心里还是有点好笑——他自己分明还像个孩子呢!
忽然又想起,胤祥该是也有了妻房吧。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果然,这个年代女人只是男人家里的摆设,在家的时候捧着看看,出了门就扔在脑后了,连名字都不记得。如果不是进宫,过两年及笈了,我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命运?
阿哥们忙,最近康熙爷倒是常来,德妃自然合不拢嘴。万岁爷来时,都是绣茵伺候,我这个小丫头虽然在德妃面前得宠,但是伺候万岁爷这样的事是绝对轮不到我靠前的。我也不想贪那份功,乐得逍遥自在。但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有一天,这个大馅饼还是砸到头上了。
绣茵不知怎的病了,上吐下泻,起不了床,我便自告奋勇替她当值。可巧,那天晚上康熙爷就来了。我第一次侍驾,规矩都不懂,幸而旁边有明霞姑姑,场面上的事都轮不到我。可没想到,到了后半夜明霞竟然也闹起肚子来。
我正拄着桌子打盹,忽然被一巴掌拍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正站在我边上:“丫头,怎么这么着就敢睡了?万岁爷还没歇着呢!去,上御膳房,传点儿点心。”
我糊糊应了,正要起身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李公公,万岁爷这么晚不歇着,是不是睡不着啊?”
“小丫头,这个也是你问的?”李德全脸上微微露出厉色,吓得我一缩头,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接着说:“哎,万岁爷最近心烦的事多,总是睡不着。咱们这些作奴才的看着也心疼啊。”
我见他还挺配合,就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最近万岁爷龙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大胆!你这是咒万岁爷?”
这一声吓得我扑通跪在地上,颤声解释:“李公公,奴婢冤枉。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咒万岁爷啊!奴婢今儿是第一天值夜侍候万岁爷,很多规矩不清楚,奴婢该死,李公公恕罪!奴婢的意思是,去御膳房传点心,得看看万岁爷的龙体如何,万一传错了,有损龙体,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李德全半天才说话:“小丫头,也算你细心,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万岁爷最近经常不能安睡,胃口欠佳,火气盛,你告诉御厨,让他小心伺候着。”
我听了这些,心里就有了算计,“嗻”了一声,就走了。
过了些时候,我端着托盘回来,递给李德全:“李公公,好了,您给万岁爷呈上去吧。”李德全往托盘里瞧了瞧,变了脸色:“你这拿的是什么啊!该死的奴才,你不要命了!”
我小声解释道:“李公公先息怒。容奴婢解释。这碗是小米八宝粥,里面加了银耳、花生、冰糖、桂花、大枣、蜂蜜、莲子,是最能安神助眠的。这碟子里的是黄花地丁,老百姓叫婆婆丁,最能解毒清火,配上这桂花腊八醋,很开胃口的。这小盘苹果,万岁爷吃完了可以用,也能助眠,解乏。这两个整个的橙子和苹果,放在万岁爷床头,香气可以安神。对了,屋子里头的熏香是醒脑的,这会子不能燃,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有没有熄掉,麻烦公公知会一声。”
李德全听我说了这一番道理,有点半信半疑,却也不再动怒:“反正再做也来不及了,我就先端进去,不过要是万岁爷动怒,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说着接过托盘,虽然犹豫,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过了一会,李德全推门走出来:“你这小丫头,鬼精的,从哪里弄出这么些门道?万岁爷吃得还真香,紧着夸开胃呢。好长时间没见他老人家这样吃过了,今儿也算你立了一功!”
我赶紧说:“李公公的夸奖奴婢可不敢当。是公公惦记万岁爷御体,吩咐奴婢,奴婢只是按照公公吩咐的去做的,不敢居功。”
李德全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小丫头,嘴还真巧,上这儿糊弄咱来了?得了,明天等着赏吧!”
毕竟孩子心性,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第二天,别的宫女来接班。我顶了一宿,加上晚上那顿折腾,着实乏了,赶快回去歇了。糊糊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有人扳着我的肩猛摇,摇得我头晕了。
“苏重华,快起来,快起来,万岁爷传你!快起来呀,死丫头!”
“万岁爷?”我还在迷糊中,弄不清这几个字的含义,只睁了朦胧的双眼,瞧见翠儿的脸放大了n倍在我面前晃。“什么?”
“快起来!死丫头!万岁爷!万岁爷传你!不要脑袋了!还睡!”尖锐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我突然明白了“掉脑袋”的含义,忽悠坐起来:“什……什么?”
“哎,别磨蹭了,快收拾收拾见驾吧。也不知你昨晚上干了什么好事儿,别是挨板子吧。”语气中有些担心,也有些幸灾乐祸。
我才想起昨晚的事情,赶紧整理好衣服,简单拢了拢头发,看看镜子,浑身周正了,赶忙出门,随通传的太监一起去了永安宫。
一进门,嚯,全家福。康熙、德妃、胤禛、胤祥、胤祯全在,我赶紧跪下见驾。
“你就是昨晚上值夜的宫女?”康熙温和但透着威严的声音响起。我赶紧回话:“回万岁爷,正是奴婢。”
“昨晚的夜宵是你准备的?”
我瞄了李德全一眼:“回万岁爷,是奴婢遵从李公公的吩咐准备的。”
“不错,朕很久没吃这么好,睡这么香了。听李德全说,你传膳之前还问了朕舒服不舒服?”
“回万岁爷,奴婢是想了解万岁爷御体的情况再传膳,以免准备错了,有碍龙体康泰。”
“李德全说你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从哪儿学来的?”康熙的语气饶有兴味。
“回万岁爷,奴婢儿时嬷嬷给奴婢倒水总是要先问问奴婢的身体情况,再斟酌喝什么样的水,后来奴婢给父母上茶也一直如此。”前半截自然是撒谎,这是看了《大长今》以后明白的。当时我觉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到这儿以后便努力执行了,效果也非常好。做人就是应该多体贴别人。
“敢情你是将朕当成你的父母了!”
这话一出,我吓了一身汗,立马跪下:“万岁爷恕罪,奴婢一时糊涂,口不择言,奴婢的父母怎敢同万岁爷相比,请万岁爷恕罪!”
康熙倒笑了:“起来吧,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奴才伺候主子能像伺候父母一样很不容易了。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伺候父母如此周到,更难得你将对父母的孝心用在主子的身上。看你这样小的年纪,进宫当差,很想家吧。下次例行探亲,特许你回家探亲!”
“奴婢谢万岁爷!”我急忙磕头谢恩,这是天大的恩典啊!虽然宫女也可以定期探亲,但我这个刚进宫的小宫女无论如何也是轮不上的,况且探亲多是宫外的亲戚入宫探望,能出宫,几乎是做梦,可如今康熙一句话,我就美梦成真了!
“那些奇怪的方子从哪里学来的?我听李德全解释,很是有趣啊!”康熙这么一问,一旁的德妃娘娘接口说:“这孩子一肚子精灵古怪,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主意,不过倒是很有效呢!”说着便开始例举我的“丰功伟绩”。这些大概是康熙从来没听说过的,今天心情好,听得津津有味,德妃娘娘也是讲得有声有色,一时间,屋里很是热闹。
我低着头,忽然感到两道目光,左边一看,是胤祥,用说不上什么样的表情看着我;右边的……竟然是四阿哥胤禛,目光如炬,若有所思。我最怕他这种眼神,似乎想将我看穿,心下一阵发毛。
接着这一家子便其乐融融,胤祥时不时讲着笑话,哄得德妃和康熙呵呵笑,很快就将我这个小宫女忘记了。我才放松了神经,悄悄站到一旁。
偶尔胤祥会不经意地瞟过来两眼,我只当没看见。但是不经意间,我却发现绣茵正用一种我读不懂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冷。
当日,康熙皇帝和德妃尽享天伦,十分尽兴,一高兴,顺手赏了几样东西,都不值钱,却是莫大的荣光。我这新进宫女头一天当值侍驾便得了赏,在旁人眼里确实太招摇,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眼红。特别是明霞,认定是我取巧夺了她的功劳,对我冷嘲热讽,大肆刁难。这些我都不在意,唯一让我有些介怀的是绣茵。
最近她总是对我爱理不理,虽然不像明霞那般夹枪带棒,却有一种明显的疏离,看我的眼神也很复杂,有很多我说不清的东西。背地里,很多人议论,我是绣茵带进来的,又在她手底下做事,不过我爬得太快,忘恩负义,倒把她压在底下,尤其上次万岁爷赏赐一事,更是大大折了她的风光。我倒不觉得绣茵是这样的人,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这种变化。其实更早以前,就是和胤祥夜遇的那天,便已经初露端倪了。若是别人我倒不在意,只是绣茵,我不愿失去这个君子之交,可任我绞尽脑汁,却找不出原因,实在伤脑筋。
过了几日,阿玛终于找到了办法,悄悄托人从宫外头给我捎进来一个包袱。我回房关上门,打开一看,里面是药、娘给我做的几件贴身的衣裳,还有几件首饰和一封家书。信里大致的内容无非就是他们很好,叫我不要惦念,好好在德妃娘娘这里当差之类的话,还特别嘱咐我要仔细身子。其实自我进宫,除了在洗衣局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犯过两次病,来永安宫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现在想想,非但是心悸的毛病,似乎有好一阵子连那个梦我也没有做了。
我正看信,忽然门外有人推门:“哟,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呐!莫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听声音,回来的是翠儿。
我急忙将东西收到箱子里,下地开门。我刚拔下门插,翠儿就推开门,一把将我推到一边,“冲”进了里屋,四下打量起来。我急忙跟着进了屋:“好姐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翠儿找了半天没发现什么,便转过身对着我:“昨儿王嬷嬷吩咐的活计忘带了,回来取。哎,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啊!装神弄鬼的!”
我急忙瞎编了个接口:“好姐姐,人家回来换个衣裳,总不能四敞大开的吧。”“换衣裳?……”翠儿狐疑地打量着我。我心里暗暗骂自己,编这样一个滥借口,她一眼不就看出来我根本没换嘛!心里这样想,嘴里赶紧解释:“我刚插上门,姐姐就回来了。”虽然翠儿仍然疑惑,却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好作罢,我便帮她找到东西,哄她出去了。虚惊一场!
又过了几日,我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忽然一天晚上,绣茵带着几个大宫女进了我的房,后边跟着翠儿。
我还以为绣茵是找我有事,迎了上去,谁想一个大宫女过来,将我拦在一旁,剩下几个就去开我的箱子。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绣茵:“姑姑……”绣茵却并不看我,平静地吩咐那几个宫女道:“细细地察看,不可马虎了事!”那几个宫女应了一声,便开始“搜查”。结果自然是发现了我那包东西,我正要开口,翠儿却抢先插嘴:“就是那个!姑姑看看,可是赃物!”
听了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脑子“轰”的一声。我没想到翠儿竟会以为我偷东西,而且还在背地里“告发”我,难怪她这几天没事就在我身边转悠,原来是为了找“证据”。
一个宫女将那几件首饰呈给绣茵,绣茵看了看,转头瞧着我:“你怎么说?”
我赶紧跪下,解释道:“姑姑,重华冤枉,这绝不是重华偷的。”
“那这是怎么来的?”有人将登记册递给绣茵——为了防止宫女盗窃或是夹带违禁品,进宫的时候对我们的财务进行了登记,日后也定期有登记。“这册子上可没有这几件东西。”绣茵将册子扔在我面前。
“姑姑,重华真的冤枉,这是重华的阿玛托人从宫外送进来的,千真万确,对了,包袱里还有一封家书,可做凭证。”
又有人将信递给绣茵。绣茵细细看了,然后看看我:“可是真的?”我连忙努力地点头。
半晌,绣茵没有说话,略略沉思,其他的人都望着她。终于她开了口:“这些东西虽然并非赃物,但却是从宫外私带的。要知道私相授受同样有违宫规,是宫里头最忌讳的。如今你亲口承认了,人赃并获,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需得禀明娘娘,请娘娘定夺。”说罢示意其他宫女看着我,自己转身出去了,翠儿随后跟着,临走时回头瞧了我一眼,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我跪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翠儿,甚至绣茵,怎么会这样……
半天,绣茵回来了:“传娘娘懿旨:苏哈塔重华,恃宠而骄,不修内治,不守宫规,与外人、私相授受,实属重罪,本应重罚,念其年幼,且为初犯,故从轻处罚,责苏哈塔重华洗衣局服苦役一个月,以观后效。”
顿时,我觉得天旋地转:“姑姑……”
绣茵却依旧平静地说:“这是你自作自受,姑姑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一转身,出去了。
我浑身无力,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姑姑……”
几名宫女将我拉起来,随手捡了两件衣裳包了包,便“押着我”去了洗衣局……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再回到这个鬼地方来。
李嬷嬷和惠儿见我被“押”回来,得意地“哼”了一声,一脸“早知道你也有今天”的表情,看着她们的脸,我便知道,这一个月,肯定得倒霉了。
果然,她们开展了明目张胆地打击报复。因为是冬天,比刚来时更难熬。我每天的工作多得堆成山,手指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手上裂开了好多的口子。李嬷嬷和惠儿因我毕竟还是永安宫的人,不敢明着对我动手,不过暗刀子却没少下。比如让我蹲着洗衣服,排给我的位置靠近井口,经过的人多多少少会洒一些水在我身上……这样的事情举不胜举。人在屋檐下,我只能忍气吞声了。
辛苦的时间总是特别慢,我才来了八天,感觉却像好几年了。每天望着小山一样的被单和李嬷嬷、惠儿的脸,我真不知道剩下这二十多天怎么熬。
这天,我正继续和这堆“衣山”奋战。地上的水冻成了冰,蹲在上头,寒气从脚底冒上来。盆里的水不时溢出来,打湿了鞋子,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头……
忽然一个人影挡住了本来就不太温暖的日光,我还以为是李嬷嬷或是惠儿又来找茬,所以没抬头,仍旧继续努力着。过了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好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吧。”
我抬头一看,是绣茵。
一路上绣茵默默地走,我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因为腿还麻,走路有点不利索。快到永安宫的时候,她忽然顿了顿,却没回身:“十三爷替你顶下了,说那包东西是他帮你哥哥送进来的。”
原来……我恍然大悟,难怪“刑期”这么快就结束了。
进了永安宫,胤祥不在。我向德妃谢了恩,德妃说了些什么,我却听不清了,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倒头便睡。这一睡,竟睡了三天。等我醒来,浑身酸痛无比,脑子想要炸开一般,绣茵来看我,说太医来过了,我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几日。我歇了三天,便不敢再躺,硬撑着起来干活。我依旧是伺候德妃的日常起居,不过我现在染病在身,自然不敢靠近德妃,所以只能在外间屋做些打扫的事情。
一天,我正在打扫,却觉得身后有人盯着我,回身一看,却是胤祥。一晃似乎一个多月没见了,看起来他竟有些倦色,想是替他皇阿玛办差辛苦了些。他见我发现了他,便走过来,脸上不复原来嬉笑的神情,却是格外地认真:“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听绣茵说你在洗衣局受苦了,回来就病了,躺了几天。也不方便去瞧你,又怕你家里人担心,也没敢将这次的事情告诉你二哥。如今平安回来就好。你们怎么这样不小心,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绣茵知会,你恐怕就得在洗衣局多待些日子了。”
听他略带责怪的关心,我不由鼻子一酸,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连忙把脸别过去,咬咬牙,瞪大了眼睛,将泪水逼回去,才抬起头对他展现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不碍事的,奴婢可没那么金贵,原来也是在洗衣局干的,这次好多了,因为是永安宫里的人,她们也不敢怠慢……”
胤祥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这是跟御医讨的,治疗风寒很有效果,每天早晚两丸,温水送服。”说着递过来。我刚伸手去接,就见他一愣,伸过来的手蓦的停住。我也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忽然他又将手伸过来,却不是递瓶子,而是抓住我的手,拉了过去。
“啊~!”我吃痛地惊呼。原来裂开的口子已经结痂,被他这么一拉,又裂开似的疼起来,火烧火燎的。他听我这么一叫,急忙放轻力道,却仍然没有放手,双眼盯在我“满目疮痍”的手上。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好丑,皮肤粗了,好多地方曝了皮,四处的口子一道一道的,结着难看的痂。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急忙用力抽回来。谁知他拉得太紧,我又痛了起来,心里有些气恼,脱口而出:“放开啦,难看死了。”
他却没放开,良久,他才抬起眼睛望向我:“痛吗?”在他澄澈的双眸中,我竟依稀读出了些许心痛的味道,心里猛然一阵慌乱,说话也结巴起来:“当……当……当然痛,这么一拉,更痛!”他才放开手,随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瓷瓶轻轻放到我手里,便进去了。我一手握着扫帚,一手握着瓷瓶,有些傻傻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这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有点不一样。
因为我身子还虚,打扫后姑姑就让我先回去了,所以胤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遇见。下午,又是正在打扫的时候,忽然有人轻声叫我:“重华!”我一愣,有点反映不过来,因为在这宫里还没有男人这样叫过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又是胤祥。我觉得很别扭,他向来只叫我“丫头”或是“猴儿”,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弄得我心里毛毛的,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走上前,手里又握着两只白瓷瓶子,轻轻塞到我手里:“这是我跟太医讨的,专治冻伤,这个是除疤的。”语气意外地温柔,大约是自己也有些别扭,又接着说道:“这样的手,还如何刺绣、如何侍候德妃娘娘。今儿娘娘还念叨,说没有你按头,身子有些不爽利呢,你呀,快好起来吧。”说完,竟然似乎有些脸红,一转身就走了。
他没进去。莫非……是专门给我送药的?我迷糊地站在地当间,又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今天真的怪怪的。不知怎的,我的脸上滚烫起来……
那夜我又做了梦,但是梦中的是那双久违了的温柔的淡蓝绿色的眼眸……那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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