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男孩女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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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进臣回到家里更加烦闷,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了,发呆地坐在书桌前,盯着眼前的一副山水画。
“少爷?”四丫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呼唤。
许进臣回过头,一把抢过粥碗,然后一口气喝光了。
“这汤,做得比以前好喝了。”
“真的?”四丫惊喜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呢。”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许进臣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没,没什么。”四丫有些慌乱地说。
“真的没什么?”许进臣追问,他的眼神紧盯着四丫的眼神,根据他的经验,四丫在这样的注视下一定会讲真话。
“是,是蛇汤。”四丫低声说。
“呕~”许进臣手指伸进咽喉,恨不得把刚才喝进去的汤全部吐出来,蛇是他最害怕的生物,不仅害怕,还觉得恶心。
四丫慌忙帮着拍打许进臣的后背,希望能够减轻他的痛苦。
许进臣呕吐一阵以后,大声咒骂,觉得天也不公,地也不公,就连在家里,他也受四丫摆弄,自己要委屈死了。
四丫听着许进臣大骂天地,脸色苍白,默默祈祷上天,请求原谅。
许进臣骂累了,躺在床上,很伤心地看着太阳的光芒从窗边溜走,他对四丫说,“我要死了,我要难过死了。”
四丫一直站在床边,将瓜果削皮递给他吃,一声不吭。
晚饭的时候,四丫把许进臣叫起来,但许进臣拒绝吃饭,他缩在床角,希望爸爸能够过来找他。不过家里人没有一个理会许进臣的执拗,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许进臣的脾气,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他自己生闷气去,否则他肯定要得寸进尺了。
许进臣在心里说,我要跟爸爸好好谈谈,可是他最后也没有等到许爸爸过来关心他,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努力忍住悲伤,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夜色吞没了整个房间,直到终于睡去。
第二天,许进臣决定不再原谅家里人对于他的忽视,在吃过四丫端来的早餐以后,他问四丫,“你现在还愿意跟我一起到外面去吗?”
“我愿意。”四丫急忙说。
“好,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走呢?不要告诉老爷吗?”
“如果你敢告诉其他任何人,你就永远也不要见我了,明白?”
“嗯。”四丫点头,然后有些羞怯地将头埋进许进臣的胸间,许进臣其实比她要矮半个头,这个亲昵的动作并不轻松,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许进臣从抽屉里面找出爷爷给他的那封推荐信,以及他历年积累下来的压岁(零花)钱——有赖于许家的庞大,他现在有差不多一抽屉的铜钱。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的四丫叫出声来,然后满是惊喜地看着许进臣随便抓过几把交给她,许进臣大致从一个铜板四个包子计费,觉得送给四丫大约两三百个包子够她家花一辈子了,他严肃地对四丫说,“这些钱给你母亲,以后她就不用再辛苦地做事情了。”
四丫从来没有一次拥有五个铜板的,现在两只手都抓的满满的,觉得自己是天下除少爷以外最富有的人了,高兴的语无伦次,当然也不知道区区几十个铜板也不算什么很多钱,何况她的家里的确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的(注)。
打发走四丫回去准备行囊,许进臣将所有的钱打包,然后是各种玩具,装饰品,心爱的书籍,换洗的衣服,乃至用惯的杯子水壶等等,不过最后许进臣醒悟过来,将所有东西都扔在一边,只在包裹里放进了钱,信,一套换洗衣服,其它东西都丢弃了。
将自己的东西准备完毕,许进臣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都准备好了。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预知吾道廓,不与物情违。”打定主意的许进臣感觉内心舒畅多了,所有的不快都离他远去。
许进臣准备好全部东西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上午十点,他背着一个大包裹出门的时候,很多叔叔爷爷询问他要去哪里,他支支唔唔地说要去外公家,其他人也并不在意,这里虽然也有些野兽,但也顶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要说攻击人类,基本上没有什么传闻。
四丫的家离四宗大院有五六百米远,不过,习惯来回跑的四丫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尽管她的年龄比许进臣大的多,但她的见识还是相当有限的,甚至于她有些盲信许进臣的能力,这一切她做的再自然不过,老孙头和四丫妈妈都有各自的忙活,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四丫的事情。
两个人在白沙滩回合,然后顺着河边道路穿蒋家铺而去。在蒋家铺,有几个许家长辈看见许进臣带着丫头背着包裹,询问他要去哪里,许进臣很是干脆地撒谎说是去公田的一个姑爷家,于是也顺利地通过了。
出了石珠镇,两个人就有些不大自然起来,许进臣有些怀恋起家里的美好,四丫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走了,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哭的有些伤心。
不过,许进臣从来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他打定主意要走,自然是一条道走到黑,撞倒南墙誓不回头。在他的催促,压迫,利诱下,四丫终于勇敢地忘记自己的妈妈,不再犹豫了。
公田在河流的左边,所以,许进臣领着四丫毫不犹豫地走了右边的道路,并且不断撇开大道,朝着右边的小道前进。
后来每当有人问起许进臣这次逃家之旅,他还有四丫都支支唔唔,面红耳赤,他们离家总共五日,走了上百里路程,但是,当他们艰难地翻过一座山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前面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石珠镇。
四丫习惯于跟着许进臣走,而许进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盲和路痴,方向感几乎等于零。
逃家的五天里,许进臣不得不亲自敲开路上散户家的门,向他们购买食物,请求住宿。这些散户多是自耕农或者山民,他们的淳朴让许进臣大开眼界,实际上,这些山民从不认为自己提供的那些粗粮淡饭价值一个铜板,而许进臣看见他们自己吃着粗粝的饭食,却免费招待他这样的过客,心里有了很多的感触。这种感触,因为路途的艰辛而倍加珍贵。
在翻阅三明山(注)的时候,因为沿途没有找到山民的房屋,两个人只有饥肠辘辘地抱在一起抵御夜晚的寒冷。第二天天明他们继续赶路的时候,却被贺家认出来,他们没有为难许进臣,但也拒绝给予他们任何帮助,许进臣和四丫没有认出这些贺家的人,只当碰到了一群不知道钱的价值,又不愿意帮助他们的人,只好饥肠辘辘地继续赶路,沿途盗窃路边的果蔬生吃充饥。
从来没有吃过大过苦的许进臣在三明山病倒了,举目一片荒凉的许进臣觉得自己要死了,拉着四丫的手说了很多胡话,四丫尽力照顾着他,在这个不幸的时刻,四丫终于表现了自己的才能,在万千的草根树叶中,她找到了哪些能吃的哪些不能吃,配制出不同的草药以减轻许进臣的痛苦。没有携带任何餐具或者炊具,所有的一切只能通过石头,树枝,竹节来制作和调配,借助这些简陋的工具,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山沟,许进臣总算活了过来。

身体依然虚弱的许进臣在四丫的搀扶下走走停停,在贺家的一个大聚居区,他们得到了一定的休息,吃了点熟食,他们的狼狈让贺家的人都将他们看成是一对落难的兄妹,出于怜悯,甚至有人向许进臣要求领养他们。许进臣最初很感激他们,不过很快他就听见,收留他的那户人家商量怎么让他家那个瘸腿儿子,将四丫生米煮成熟饭,这个发现让他愤怒了,不过力所不逮的事实只能让许进臣选择晚上叫醒四丫逃跑。
两个人在黑暗中摸着路边的山石树枝尽速逃跑,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贺家的人追上来了,两个人发现数十人的追兵越来越近,都有种发自内心的绝望。
慌不择路下,他们被追赶到一处没有路的山岩,离地大约七八米。两个人站在山岩的边缘,绝望地看着慢慢逼近的贺家人。
“我们跳吧。”四丫语气坚决地对许进臣说,她抱着许进臣的头,将他拥入怀中,觉得如果能够这样死去也是好的。
“你这个笨蛋!这么矮的地方,跳下去顶多摔断腿,生不如死的,还不如不跳,说不定以后还有逃跑的机会。”许进臣比划了一下高度,最后拿定了主意,只要有机会,他总是可以逃跑,只要逃得出山,到了平地(原)上,随便找户人家报上许家的大名,他觉得就可以得到帮助,习惯了许家的威风,许进臣根本就没有考虑对方没有听说过许家的可能性。
许进臣镇定下来的神情让四丫有些着迷,她遍遍检视着许进臣的脸,仿佛要将一辈子的关注看完似的,“这次,我会保护你的。”四丫有些凄苦也有些欣慰地说。
“你看那片大房子,像不像许家祠堂?”许进臣在四丫的臂弯间猛然发现远处那片巨大的建筑群,他曾无数次在远处观望过的许家祠堂,那是他的骄傲,也是所有许家人的骄傲。
四丫顺着许进臣的指点也看到了那片房子。
“我们,回来了?”四丫一点点地对照远方的景象,发现相同的地方越来越多。
“哈哈,我们得救了!!”许进臣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贺家的几个青年已经过来拉四丫了,许进臣突然过去打了其中一个青年一巴掌,“你是哪家的人?竟然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被打的贺家青年有些反应不过来,竟然愣住了。
“我是许家的人,你敢动我?”许进臣指着远处的许家祠堂,对追上来的人喊道,“要是你敢动我,我许三太公一定踏平你们那个破村子。”
“你是许家大宗的人?”一个中年人小心翼翼地问。
“我爷爷是许远山!听过他的名字吧?”许进臣抹了把脸,对这个询问的人炫耀。
“我听说过许远山有这么个孙子,好像叫许进臣,年纪小,心狠手辣,被认为是许家最新一辈的领军人物。”一个年长者接过他的话,然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满脸泥土,全身肮脏不堪的许进臣。
“他明明是从关汀方向过来的,怎么可能会是许家的人?许进臣的名字我也听说过,这小孩估计也在哪里听说过,就在这里拿出来糊弄人了。”怀疑的话说出口,贺家的人纷纷觉得有道理,他们甚至讥笑许进臣要冒充也不知道找个合适的,人家许进臣可是四宗的大少爷,怎么也和乞丐的形象拉不上边。
被许进臣打了一巴掌的青年抬手一巴掌就打了回去,许进臣猝不及防下被打的一个趔趄,然后掉下了山岩。
“不!!”四丫挣脱两只抓住她的手,悲呼一声跟着跳了下去。
“不要出人命了才好。”
“两个乞丐而已,下去看看吗?”
“下面是许家的地方了,还是不要去了吧。”
“你真是个胆小鬼,许家的地方又怎么了?他还要进山里面来赶我们么?”
“他们是不会进山来赶我们,但是,我们总是要出山的,现在整个石珠镇谁敢拂逆许家的话?只要他们放出话以后不与我们做生意,我们还真能就靠着点皮货山货什么的过日子?”
“我们就真的奈何不了许家吗?大不了多买几条枪,跟他们拼了。”
“拼命?蒋家铺那么财雄势大,肖家那么人多势众,他们怎么不跟许家的人拼命?你们都知道什么!刚才那个小乞丐说的许进臣,据说现在已经与肖家族长的嫡亲孙女儿结亲了,再过几年就会去上那个什么学院,出来就要当将军,手下成百上千条枪,你跟他拼去?也不知道长点记性,许家那么好惹,还轮到你来叫板?许远山那样的英雄人物,人家说流放就流放,你当人家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就是要告诉咱中湘的人,他们许家有的是这样的好汉!”带队的年长者很是教训了一番愣头青们,叹息着往回走。
贺家人兀自站在山岩上,看着下面不远处躺着的两个人,“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妞啊。”一个青年捡起一块石头砸下去。
注:
三明山,也就是石珠镇龙尾位置的一座山,是两个龙尾纠缠的一部分,山势不高,但连绵几十里,其中有一条小道,直通山外。许进臣实际上是绕着金华山走了老长一段路程,然后翻过了龙尾的三明山,回到石珠镇。
关于钱币问题,虽然我不清楚古代到底是怎么计算它们价值的,不过我很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古代银两是不怎么流通的,大多人出门在外实际上带的还是铜钱,而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可能背着一个钱箱,简言之,大约钱袋能携带大约一两百枚,住店吃饭,这两百枚铜钱大约可以维持一个月。如果说当时一枚铜钱的价值等同于现在的十块钱,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看过一些小说中关于货币价值的换算主要体现在粮食上,个人认为是不确切的,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消费理念存在很大的差别。比如,仅仅从粮食上换算,欧亨利的小说(二十世纪初)中经常出现公司女职员的工资是周薪五美元,周薪二十块就是高级职员(白领),粮食的价格是不可能上升这么夸张的,现代人的薪水中还包括很多其它附加消费,这些附加消费也将成为最低生活的一部分,简单地说,换算货币价值的时候,应该还必须考虑消费理念上的改变。
明朝话本小说中,万贯家财基本上等于亿万富翁,一贯钱大约也就两三百枚铜钱,所以铜钱不是乡下人能经常见到的,他们更多时候的交易应该是以物易物,因为一枚铜钱能买的东西太多,比如一枚铜钱能买二十斤白菜,那么十五斤白菜怎么计费?
还有个参考数据是历史中的国库数据:汉朝有几十亿钱就认为国库充裕,钱多得在仓库里腐烂。明朝国库计费用的是银两,全国国库收入不高于五千万两,一两银子算五百枚铜钱(汇率并不固定,当时应该低于这个数字),也就是年收入二百五十亿钱,这在当时的世界上是个很可怕的财政收入。明朝GDP大概占全世界GDP的三分之一以上。
以上数据未经考究,有兴趣研究的读者可以另外找资料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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