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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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路进了门槛,一地刨花木屑,半个人影不见,往里寻去,厢房后传出惊雷一般的叱骂声,将金贵吓的炸毛。
"混帐东西!寿材尿得的么?!呸!就算刨花也不准!"
紧接着,一个娃娃放声哭泣。
翎路走进一瞧,空地里放着几块破门板,还有一口大箱子,一个青年打着赤膊,露出一身健硕,古铜一般,汗津津地,艳阳之下,闪闪有光,一头黑发随意束起,几缕乱发沾着汗水木屑,粘在颈上。
黄口小儿手拿一样不知甚木头玩具,拿脏兮兮的袖口抹眼泪,呆呆立在箱子边哭。
"再嚎!再嚎把你钉棺材里!与秀才老爷一同困觉!"
金贵缩在翎路脖子后,摇头晃脑,像是受了惊,口里叫了声:"下蛋去!下蛋去!"每每发起脾气,它便爱拿这句骂人。
小儿收起眼泪,循声望来,看鹩哥看的痴了,连口水也流下来。
青年见着翎路,眼里顿时温柔许多,拿手在腰带上抹了抹,唤了声你来了。
"瞧这天儿热的人烦那!"翎路哗地打开折扇,款款摇摆,笑道:"怎的容你发如此大脾气?!"
秦久扳着脸,一声不吭,那小儿乃是二叔之子,老来得子,直宠上天,叫他劈柴,拿了斧子便摇摇晃晃似风摆杨柳,一劈之下,只剥去块树皮,只会吃饭玩耍,到处捣蛋。
翎路见他不搭话,又指着箱子问:"看你忙的很呢!这又作甚?"
秦久撩把额前乱发,说:"昨日来了孝子,给亡父置口薄棺,一个穷酸秀才,家徒四壁,光是工钱都要四处借来,只好搬来他家门板衣箱,凑成一副,还不知抬到半路会不会崩底,我爹人好,答应赠他一个棺材盖,否则连盖都没,可怜见的。"说着,叹了口气。
秦家三代木匠,以棺材最是出众,平整舒适,密不透风,平时也做些桌椅茶几,姑娘出嫁,必备秦家妆箧,做了嫁妆,好不体面。秦久他爹近年喜欢收集名贵木材,跋山涉水乐此不疲,也很少开工;二叔棺材做的好,来访的络绎不绝;秦久大哥无意继承家业,常年在外经商,久久才回家一次;而秦久棺材做的不好,却迷上了鸟笼,他爹本看不起他,三代的棺材铺,竟出了个做鸟笼的!但秦久向来我行我素,雕工日益精湛,竟也闯出些名堂,平日里无事,也帮二叔做做棺材。

翎路眯眼见那破箱腐朽不堪,要改棺材,可要花好一番功夫了,正失神,秦久取来了鸟笼,小叶紫檀的绣眼笼,笼门笼底刻着葡萄松鼠,栩栩如生,笼身圆满,打磨的平整光良,翎路眼睛一亮,接过来摸个不停,笑逐颜开。
光是雕这鸟笼,可费去他数日工夫。
"这是我做过最好的鸟笼。"秦久说着这话,眼神愉悦,然而嘴上不带一丝笑意,成日与棺材为伍之人,面上少见笑,即使笑起来,也是透着一副森冷之气,叫人退避三舍。
翎路算清了工钱,见金贵在身后扑腾腾跳来跳去,那孩子拿根竹条正逗他,不无担心问:"怎不见你家猫儿?"
秦久家有只乌云盖雪的大猫,平日里懒洋洋的,只要翎路一来,便打起了精神,看准金贵,跟在脚边又扑又咬,翎路养鸟,见了猫儿就烦心,今日不见,虽是清净,倒也有些冷清了。
秦久放眼一扫,垂眼道:"谁知道?兴许你挑得这个时候,它正犯困?"
翎路摇了摇扇子,连连点头,也好也好。
小童闹得累了,径自钻回房去,金贵站在石榴树冠,学伐木声框框,又反复吟颂床前明月光来。
翎路想起他家庭院也有石榴树,只是不及木匠家繁旺,花开满树,红彭彭的煞是可爱。
秦久搓了搓衣带,问:"要喝水,歇歇脚么?"
他摇头,转身欲言又止,忽然听得身后鸟扑腾惊叫,再复回头,金贵已无有踪影,惊得大叫起来。
秦久被他一惊,四处张望,只见一只身形娇小狭长的黄毛小兽,叼着不住挣扎的鹩哥迅速跑走,迅若流星,鸟毛飞落一地。
翎路一看,惊的目瞪口呆,这该死的黄鼠狼!究竟是不是来路时被他打伤的那只,便也没功夫追究,丢了鸟笼,拔腿直追,边追边喊:"给我放下!给我放下!"
秦久眼睁睁看此突变,一时不知所措,提了鸟笼放在箱子上,过了半晌不见他回来,便去后院转了转,见一窝鸭仔毫发无伤,心想一个大人总不会掉进哪里的粪坑去,便放了心回去做棺材,一面等他回来提笼子。
谁知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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