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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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庄稼苗儿,迎风长。票儿就像一棵雨后的禾苗,随着季节的更替,一天天地成长起来了。他长高了,长壮了,还长了心思。他经常随着张才明打家劫舍,截道绑票。土匪各种杀人越货的手段,他渐渐烂熟于心了。张才明见票儿脑筋活泛,手脚麻利,悟性天分都不错,就更加宠爱,就有心让他深造历练一番。票儿十四岁的时候,张才明便将票儿与另一个干儿子张越明,一同送到保定城内的武馆去学艺了。
这里要交待一句,当年张才明在大牢里关了两年,受了许多折磨,丧失了造人的能力。张才明当了土匪之后,为了延续他百年之后的香火,就连续认下了十三个干儿子,号称十三太保。这群太保里,张才明最喜欢的,就是排行十二太保的票儿和十三太保张越明。张越明比票儿小一岁,两个人自小在一起玩耍,很要好。关于张越明的来历,保定有许多情节不一的传说。后边再讲。
张才明送票儿和张越明下山前,为掩人耳目,分别给他们二人化了假名字。二人被送进了保定西关大街“孙氏国术馆”。“孙氏国术馆”是保定完县(今顺平县)的武术名家孙录堂的弟子开办的,在中国北方一带颇有名气。太极拳五大门派之一的孙氏太极拳,即为孙录堂先生创建。用现在的话讲,“孙氏国术馆”借用的是名人效应。票儿与张越明一共学了四年。四年时间,票儿舍得吃苦,学得了一身好本领,还跟“孙氏国术馆”的刘家旺师傅(河北沧州青县人得了擒拿功夫,即二人相搏,顷刻之间,便将对手制服。张越明得到了武馆里“铁腿”李双印师傅(一说是沧州人,一说是山东德州人)的真传。“出馆”那天(出馆:用现在的话讲,也就是毕业考试),按照门里规矩,武馆照例要最后考察这兄弟二人的功夫。众目睽睽之下,张越明飞起两条腿,竟然连续踢倒了四个壮实的师门兄弟。票儿则与几个师兄弟近身交手,先后将他们制服。兄弟二人的手段不凡,招来了一片喝彩。票儿一高兴,就有点儿人来疯了,俯身拣了一块石子儿,只见他跃步拧身,手一扬,那块儿石子儿便抛到了空中,一只匆匆飞过的鸟儿,在半空中惊叫了一下,就“扑啦啦”直落了下来。武馆的师傅与师兄弟们,顿时目瞪口呆。这手功夫即是百步穿杨。手持寸丁,可以在百步之内,取人性命。“孙氏国术馆”内,并无人教授这门暗器功夫啊!刘家旺师傅急忙把票儿拉到一边,悄悄问他这功夫是跟何人所学。票儿笑而不答。馆主也过来追问,票儿仍是不说。馆主只得作罢。票儿与张越明出馆之后,“孙氏国术馆”的掌门紧急商议了,立下新规矩,此后绝不许馆内弟子在馆外学艺。这是后话了。
写到这里,谈歌要写一写票儿这手百步穿杨功夫的来历。据票儿后来说,这手百步穿杨的功夫,是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学会的。“孙氏国术馆”每十天给学生们放假一天,让他们到街上走走转转,馆内的行话即“透气”。这时,已经进入了民国,西风渐进,文明教学已成风气。“孙氏国术馆”领风气之行,也要学生们接触社会(相当于今天的“开门办学”?)。那天,票儿在街上“透气”时,遇到了一个中年汉子在街中摆棋式,所谓棋式,即摆一些围棋残局定式,招人来解,输者便要掏钱。这也是民间赌博的一种样式。一般在街中摆下的残局,搭眼去看,死活已见分明,可是仔细再看,却是山重水复。票儿在馆内曾经见过师兄弟们下棋,也学得一招半式,便上前观看,只见先后有人围上来,与汉子对弈过招。票子打量汉子,汉子三十几岁的年纪,面色黝黑,精瘦的身材,却是目光如炬。票儿再看那几个先后上来的街人,无论执黑执白,皆输于汉子。棋枰上杀得激烈,票儿看得入定,一直看到天黑,那汉子收摊。汉子走,票儿也便跟着走。汉子进了一家小店吃饭,票儿也跟了进去。汉子微微笑了:“这位小兄弟,竟然跟了我一天,是不是没得饭吃了?来,坐下吧。”汉子便向店家要了两份烩饼,票儿也不客气,就跟着汉子吃,吃罢了。汉子道:“小兄弟,你也吃完了,回武馆吧。”票儿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武馆的?”汉子哼一声:“我一看便知道。”说罢,拔脚就要走。票儿慌忙拦住汉子说:“我要跟你学棋。”汉子摇头说:“我不教武馆的人。”票儿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武馆的人呢?”汉子笑了笑,不再说,拨开票儿,就走了。票儿追了几步,汉子已经没有了踪影。票儿看出来,汉子脚下利落,当是武林中人。这一天,票儿回去的得晚了,自然挨了一顿责骂。
再一个“透气”的日子,票儿又到街上寻找那汉子。果然见到汉子仍在街中摆棋式,票儿又是跟到了天黑。汉子又请他吃了烩饼。如此跟了五遭,汉子苦笑:“小兄弟啊,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执著的人呢。好罢,我教授你便是。”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给了票儿。票儿接过一看,竟是一本棋谱。汉子说:“你看会了,记下了,再来找我。”票儿便带回去研习。武馆里是不许看闲书的。票儿只能偷看。两个月之后,票儿将棋谱上的招式都背了下来,便在又一个“透气”的日子,又去找那汉子。那天,汉子坐在街中,摆下棋式,却无人来应接。一抬头,见票儿来了,汉子嘿嘿笑道:“看完了?”票儿点头:“看完了。”就掏出棋谱还给了汉子。汉子接过棋谱,笑问:“记住了?”“记住了。”于是,汉子便让票儿来解残局,二人在棋盘上相搏了一局,竟是和了。汉子大笑。票儿笑:“我请你吃烩饼。”汉子点头笑:“说得是,我已经请了你多次。你也应该请我一回了。”二人就拣了一家小吃店进去,吃罢了烩饼。汉子放下碗就笑了:“我看你聪慧,赶上我今日欢喜,就再教你一个‘天女散花儿疑问:“棋式上有的,我已经学过。”汉子起身拍拍票儿的肩膀:“傻小子,那是书上的,还有书外的功夫呢。跟我走。”票儿结了账,就跟着汉子走。一路到了城外的野地。汉子站住,抬起头,问票儿:“你看那是什么?”正值秋天,天高气爽。大雁南飞,时而一字,时而人字。票儿笑:“大雁嘛。”汉子点点头,掏出一把棋子,黑白相间,笑道:“小兄弟,这是十只棋子,你上眼看。”话音未落,汉子手一扬,那黑白棋子如箭矢一般,射上天空。一群大雁便落了下来。票儿跑过去数过,果然是十只大雁。票儿看得眼呆,失口喊道:“好一个天女散花啊!”说罢,就叩头在地:“我一定要学。”汉子淡淡笑了,扶他起来,叹了口气:“票儿啊,或许我与你有缘啊。”票儿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叫票儿?”汉子噗哧笑了:“我若不知道你叫票儿,如何能教你?我还知道你是张才明是你干爹呢!”票儿疑问:“那……你是谁呢?”汉子摸了摸票儿的头,笑了:“这你就不必问了。你只跟我学就是了。”
由此,票儿就跟着这汉子偷偷学习这天女散花。每到武馆“透气”的日子,票儿便去城外野地,跟着汉子刻苦练习。岁月无痕,一年过去了。那天练习过了,汉子领着票儿又去那家小店吃烩饼,汉子起罢,就起身说:“票儿啊,你以后就不要再找我了。”票儿一惊:“为什么?”汉子摇头笑道:“你已经学会了嘛。”票儿心下有些空落,眼里便有了不舍的意思。想自己给这师傅一年有余,心肺里早已贴在了一处,就此分手,何日能再见呢?如此想着,心内便是越加凄然,泪就夺眶而出。汉子看出了票儿的心思,淡淡笑了,拍拍票儿的肩膀:“山不转水转,我二人或许还会见面。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了女儿家的心肠呢。”票儿便忙擦净了眼泪。汉子又说:“你平日里还要多加练习。你出馆之日,演示一回,也让‘孙氏国术馆’的人开开眼界。我虽然不能到场,却能想到那众人目瞪口呆的场景啊。”票儿问:“师傅怎么称呼?师傅一直不曾告诉我呢,我今后到哪里去找师傅呢?”汉子摇头笑道:“票儿啊,你不必问我姓名,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有缘聚会。若是你我缘分不尽,必有再见面的一天。”说罢,便大步走了。票儿追出来,只见汉子已经消失在街中的人流中了。

写到这里,谈歌感慨,似这般世间的奇人,并不多见啊。票儿偶然遇到,便是造化使然了。这汉子后边还要出现,暂且打住。
票儿在保定学艺的时候,张才明的队伍和地盘又逐渐扩大了,这应该是张才明土匪生涯的黄金鼎盛时期。他在完县唐县又强占了几个山头,一些势力不大的土匪绺子,也逐一被他收编了。人多,开销便大,张才明就动了做生意的念头。民国年间,各地的治安都很混乱。保定自然也不例外,张才明竟大摇大摆地进城投资,先后在保定城内的繁华地段,开了几家店铺。张才明把这几家店铺交给了二太保杨中长管理。规定,杨中长可以自主联系合伙人,年底分红,自负盈亏,利润按比例上缴张才明。按照现在的经济观点,张才明使用了承包经营的方式。
土匪开店,这的确是中国土匪史上一种特殊的现象,他们不仅敢截道抢钱,还会做生意赚钱。民国初期,保定街面上的经济比较繁荣了,城里的西大街东大街,就沿街起了各种店铺,如首饰店、药店、饭店、酒店、木器店、瓷器店、杂货店、皮货店、鞋店、成衣店、山货店、车马店、粉坊、染坊,香油坊、铁匠铺、面铺、银匠铺、客栈、浴池、妓院……等等,都兴旺红火起来。既然临渊羡鱼,就会自家织网,一些土匪绺子见有利可图,也乘机进来经营。这些情况,《保定志》都有记录。查阅一些老保定人写的回忆文章,证实当时保定城内许多店铺,的确是土匪出资开办的,比如现在仍然有名的老字号“得利来”饭庄,当年就是高阳县土匪柳大忠所创办的。如果我们按照当代的经济理论来分析,这应该是一种原始的洗钱方式?
票儿和张越明由“孙氏国术馆”出徒后,张才明便将杨中长调回山里,将城内的店铺都交给了票儿管理。并且改变了过去的经营套路,辞退了杨中长联系的合伙人,由票儿独家经营。所有店铺,平常不计亏盈,年底结账,赚来的钱,都送上山去。若某个店铺年度亏损,统由票儿负责,从其它赢利的店铺摊派平账。当代有经济专家分析这段历史,指出了张才明改变经营方式的弊病,是自断了资本来路,是经营理念上的退步。石桥先生则分析说,张才明眼见得杨中长的生意越做越好,便有些眼热了,唯恐杨中长从中获利太多,尾大不掉,才任用票儿的。是啊,自古以来,东家怎么能够容忍大把的利润,都流进伙计的口袋中去呢?显而易见,石桥先生是站在人情世故的角度上去分析张才明的——读者看到这里,或许要批评谈歌,本来是讲票儿的故事,如何扯到土匪开店的事情上了?你这是写的什么破小说嘛!读者别误会,谈歌不厌其烦介绍这店铺,因为这些店铺,后来竟演变成票儿与张才明反目的一个重要发端。
多年后票儿回忆,张才明最初的想法,是让张越明与票儿一起留在保定城内,经营所有的店铺。张越明很高兴地同意了。可是后来,张才明又听从了老婆的建议,改变了生意,只把票儿留在城内管理生意,而让张越明回到山上,帮助他掌管队伍。后人分析,张才明如此安排,是要把军事指挥权交给张越明。
军事指挥权力,从来都是土匪首领的命根子啊!张才明分权给张越明,为什么呢?莫非此时的张才明,就已经着手自己的后事了?
张才明出资在保定城内开办的几处店铺,生意还真是兴隆红火。保定警察局有几个张才明拜过把子的哥儿们。政府里也有张才明的朋友。用现在的话语表述,这些人就成了张才明生意上的保护伞,地方上谁也不会跟张才明的买卖过不去。票儿作为张才明派出的在保定城内的商业代表,谁能不买账呢?加之票儿为人豪爽,一刻千金。出手大方,挥金如土。渐渐地,他就结交了许多在街面上吃得开的新朋友,又新盘过来几家转让的店铺。于是,张才明的买卖就更加火爆,票儿也成了保定城内的名人了。酒楼茶肆,烟花柳巷,都是票儿常常出入消费的地处。票儿还常常在这些地方宴请朋友,洽谈生意,不到三年,票儿俨然保定商界精英的身份了。如果不是票儿跟张才明的老婆过不去,后来的票儿,也许就真吃不准成了保定城里的大买卖人了。
张才明的老婆,名叫牛桂花,是张才明的第三任夫人。石桥先生在其撰写的《保定匪患》一书中的讲述,牛桂花之前,张才明曾有过两个老婆,第一个是妓女,名叫罗玉叶,是张才明到窖子里嫖娼时看中了,重金赎买出来,娶到山上当了压寨夫人。罗玉叶却是个短命,上山没有三年,闹了一场伤寒,不治而亡。第二个是满城县财主何明庆的闺女,名叫何花春。那是罗玉叶死后的第二年,张才明下山进满城观音庙烧香,遇到了正在烧香的何花春,张才明一搭眼,心一动,就看中了。就上前找话儿,何花春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子,二人乱扯了几句闲天儿,何花春也就知道了张才明的身份,就羡慕张才明是个好汉,就也看中了。何花春竟是一个被爹娘宠坏的脾气,她连家里也没告诉,就颠颠儿地跟着张才明上山了。何明庆得知了消息,叫苦不迭。正在气急败坏,张才明由何花春领路,带着厚礼来认丈人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何明庆也只能认下了。按说,张才明有了新欢,何花春一定成了香饽饽了。她就应该踏踏实实过她押寨夫人的好日子了。谁知道呢,这女子竟是个水性杨花的脾性,上山不久,又偷偷看中了张才明的账房先生赵梦得,赵梦得原来是安国一家药房里的账房先生,因为与东家的姨太太偷情,被捉住之后,打了一个皮开肉绽赶了出来,万般无奈找张才明来入伙的。张才明身边缺少识文断字的人,就安排他当了账房先生。赵梦得不仅识文断字,说话文质彬彬,而且长得眉清目秀,胜过戏台上的那些白面书生。张才明那一段时间,经常下山做绑票的生意,就冷落了何花春。何花春正值花季年龄,怎忍得住这夜夜空房的寂寞,挨不过,就时常拿言语撩拨赵账房,思想解一时之饥渴。赵账房把持不住,也就渐渐地心猿意马,先是把安国药房那顿皮开肉绽的暴打忘记得干净了,又把张才明的凶恶忘记得干净了,用现代的话讲,赵账房就勇敢地抄了老板的后路,就跟何花春发生了一回奸情。一回、两回,还瞒得住张才明。可是这男女的事儿,当事人往往把持不住,似吸食鸦片一般,极易上瘾,有了一回、两回,就想着三回、四回、五回、六回。何花春与赵账房如久旱逢甘霖,相爱得如胶似漆,怎么能克制得了呢?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久了,就让张才明发现了蛛丝马迹,那一天,张才明假装下山作案,半道儿上就折回来,当场就把这一对正在快活的鸳鸯,摁在了炕上。就把这二人赤身捆绑起来,吊在树上打了一个皮开肉绽。张才明让二人交待全部过程(奇怪?张才明办案呢?还是有听黄段子的癖好?)这二人已经被拿了个现形,不招认也得招认了。就把如何勾搭成奸的全过程,讲述了一遍,情节细节无一遗漏。张才明听得怒火万丈(这不是活该嘛!谁让你审呢?)当下,就让喽罗们在山上挖了一个大坑,生生把这一对冤家给活埋了。
不久,张才明就又娶了第三届老婆牛桂花。(换届?任期呢?世上无论多么看似美好的婚姻,一旦开始,都充满了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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