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儿去见赵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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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才明票儿去找赵振江谈事儿,张才明与赵振江能有什么事情?
说来也简单,不外乎利益二字。两家的地盘总有争斗,细细算来,两家矛盾加剧,由来已久。易县与满城接壤,两地的土匪在地盘的划属上,常常发生冲突。路当头领时,就多与赵振江争执不休,无非是谁的地盘多了,谁踩到别人的地盘上了,谁到谁的地盘上作案子了。路死后,张才明当了家,也没有缓和了与赵振江的矛盾。
再有,赵振江在保定城里也开了几处店铺,两家的店铺有相同的生意,难免竞争,也就常常发生矛盾,最后也是以张才明的店铺为最后的赢家。旧话讲,人不怕穷,也不怕富,就怕比。比,就会直接产生妒忌,妒嫉的原则永远是近距离的。赵振江绝对不会嫉妒黑龙江的土匪,也不会嫉妒云南贵州的土匪,他只会妒忌同一个地域的张才明,是啊,同样是在保定当土匪,你张才明凭什么就比我富呢?同样是在保定城里开店铺,你张才明的生意凭什么比我好呢?你开的店铺凭什么就比我多呢?自古富不斗穷,穿鞋的总怕光脚的。张才明就叮嘱城里的店铺,不要与赵振江的店铺发生冲突。可是,无论张才明如何想息事宁人,赵振江也总是闹争端。于是,牛桂花建议票友去跟赵振江谈判,也许合了张才明的心思,一则,自己不用出面,显得有规格、有身份。二则,也好让票儿去历练一番。张才明哪儿知道牛桂花的真实心思呢。她是想借赵振江的手除掉票儿。这一计,也算得上毒辣了。如此说,牛桂花这个女人委实有些心计了,或许,牛桂花是一个戏子出身,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但是她演过戏啊,她装了一肚子的戏文啊,她总能把戏文里的一些手段,生搬硬套到现实生活中来照猫画虎,具体应用的。
那天,张才明派人进城,把票儿接上山来,父子二人先嘻嘻哈哈说了几句天气、身体之类的闲话,张才明就讲了让票儿去赵振江那里谈判的事儿。票儿听罢,眉头没有皱一下,当下就满口答应下来。张才明很高兴票儿这种爽快的态度,哈哈笑道:“好啊!说书人讲过,子孝不须父向前嘛。”
票儿也笑了:“爹啊,你只讲了上一句,说书人还有下一句呢,妻贤何愁家不富啊!”
张才明听出票儿的意思,他摆摆手说:“票儿啊,莫再东扯西扯了。你带多少人去呢?你若是带人少了,爹总放心不下呢。”
票儿想了想,说道:“爹啊,赵振江是个什么人物?江湖上谁个不知道呢?他那一个土匪窝子,与狼窝相似。我若是带着全山寨的弟兄们去,他赵振江当然不肯让我上山了。我若是带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弟兄,脸面上或许好看些,可也是等于羔羊入了狼口。”
张才明不解地问:“那你……怎么去呢?”
票儿笑道:“爹啊,我只身一个人去找他,一个弟兄也不带,我连枪也不带。他赵振江便不会起疑心了。”
张才明听得惊异了一下,立时竖指夸赞:“好啊!票儿啊,好胆量!你不是我张才明的儿子啊!好!好!单刀赴会,英雄气概。直让人血热胆壮啊!爹有上千人给你坐镇,量他赵振江也不敢把你怎样。”
张才明当下就吩咐下去,山寨里摆下宴席,给票儿饯行。吃罢了酒,张才明亲自送票儿下山,走到山口处,张才明就不再往下送了,他有些心事的样子,重重地拍了一下票儿的肩膀:“票儿啊,去了赵振江那里,一切要见机行事,既不能跟那姓赵的吵翻喽,也不能丢了我张才明的威风啊。”
票儿笑了:“爹啊,您就放心吧。就是把我的命丢了,也不会丢了您的威风。也不能丢了夫人的威风啊。现在夫人可比爹威风多了。”
张才明听出票儿话里有话,把眼睛一瞪:“票儿啊,夫人举荐你去谈判,也是一番好意么。你别瞎乱猜嘛。”
票儿撇了撇嘴,冷淡地说:“爹啊,不是票儿乱猜,只怕是夫人看不上票儿呢。谁猜得透她肚里是怎么想的呢?”
票儿的话听来直爽,却也是棉里藏针。张才明一时无言以对,是啊,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啊,土匪也不例外。张才明皱起眉头,抬眼看了看弯曲不平的山路,路两旁的草木有了灰溜溜的黄颜色,已经是秋天了,阳光有些软了,山路上蒙着一层土蒙蒙的光芒。张才明心中涌上来一丝伤感,有了一种人生苦短的酸痛。他摆摆手,长叹一声:“票儿啊,算了吧!今天不提这些了。你回来后,我让你与夫人再好生说说。你们都是我的手心手背,亲的热的嘛,怎么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呢?我老了,真是看不下你们整天鸡掐狗斗的了。”
票儿看了张才明一眼:“为什么尿不到一个壶里?爹啊,您看不出吗?夫人是要大太保或是二太保接替我呢。这保定城里的店铺我是管不下去了。”
张才明摇了摇头:“大太保不行,二太保也不行,夫人说了也不算。这天马山寨,还是你爹我当家的。爹有自己的主意。”

票儿笑道:“爹啊,票儿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呢。”
张才明笑道:“有话就说嘛。你本是个直肠子,何时也学得含糊吞吐了?”
票儿的目光就有些凄凉,他期期艾艾地说道:“爹啊,我着实担心,日后怕被人家挑唆,我们父子会反目成仇了啊。”
张才明怔住了,他盯着票儿,他从票儿的目光里看出了那种不驯服的野性来了。张才明的胆气稍稍寒了一下,他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了。他心里一时有些杂乱,皱眉摆手道:“行了,快行了!快莫乱说了,去吧。去吧!”
张才明心里乱糟糟地看着票儿下山去了。
张才明哪儿知道呢,票儿前脚刚刚出了天马山寨,牛桂花后脚就派出了大太保聂双会,悄悄尾随票儿下山了。牛桂花命令聂双会带领着百十号人,去偷袭赵振江的寨子。江湖上都知道赵振江是个从不吃亏的脾气,牛桂花料定,聂双会偷袭赵振江,赵振江就会气得暴跳如雷。如此一来,就真等于把票儿像一只羔羊,送到了赵振江的虎口之内,赵振江就会一怒之下杀掉票儿。这样一个结果,无论怎样估计,也不会落空。牛桂花打得如意算盘,果然精细到家了啊!写到这里,读者或许有了疑问,聂双会是张才明的大太保啊,无论是身份还是名头,都应该是天马山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呢,他怎么会对牛桂花言听计从,“不”字儿都不说一个呢?
匆忙之中,谈歌且停下笔来,交待几句聂双会。
张才明一共有十三个干儿子,称为十三太保。张才明很喜欢听戏,后人猜测,十三太保这个称呼,大概是从戏文里抄袭来的。大太保聂双会,原来是满城县城关的一个劁猪的匠人。聂双会的手艺是祖传,老聂家祖上几代都以劁猪为业。
至今满城县内劁猪的行当里,也有姓聂的。2001年谈歌去满城采访,曾见过一位劁猪的聂师傅。谈歌曾问他,与聂双会可是本家?聂师傅说,他的确是聂双会的本家。聂师傅还骄傲地告诉谈歌,聂家在明清两代,生意是很红火的,因为手艺好,并不走街串巷,曾经在县城开过专门的“聂氏劁猪坊”。传说中的朱元璋撰写的那副对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就是朱皇帝专门为聂家题写的,当年就县挂在老聂家的门前。聂师傅眉飞色舞,讲得活龙活现。出于礼貌,谈歌点头称许,心中却不敢相信。朱皇帝总不至于闲情逸致这般程度,给一个劁猪的题写对联吧?
聂双会为什么会放下劁猪刀,上山为匪呢?《保定三套集成》里语焉不详。传说最多的是,聂双会在集上给人劁猪时,一时心不在焉,就失手了,没能劁干净,人家的猪又怀了孕。用现在的话讲,聂双会售后服务也没有搞好,还与客户发生了口角,吵嚷得激烈,两下里动起手来,他伤了两个人。为了躲避官司,他才上山当了土匪的。
张才明很喜欢聂双会有一身的好力气,而且杀人像劁猪一般凶狠。聂双会还有一招绝技,他劁猪从不用绳子强捆。聂家祖传的经验,用绳子强捆到手术台上的猪,血往上撞,血气会冲乱猪的精神,之后就不爱长肉了。聂家劁猪,多是将猪赶到郊外,一味驱赶,想那畜牲并不知道主人要对它下何样的毒手,早已心惊胆战惶恐不安了。驱赶之下,便会一路狂奔,聂双会便紧追不舍,追出百十步,聂双会便会将手中劁猪刀子追扔出去,那刀便直直插进那畜牲的下边,用现在的话说,或许那下边连接着它的跑路神经,那畜牲便会怒吼一声,轰然倒下。劁猪的程序,到此全部完成。
聂双会上山之后,张才明便认他当了干儿子,封为大太保。而且张才明还听从了牛桂花的建议,做主把路豹英嫁给了聂双会。能娶到漂亮的路豹英,这是聂双会做一百个梦也不能梦见的美事儿啊!路豹英当然不乐意,她心里还装着票儿呢。可她拧不过张才明啊。二人结婚之后,聂双会像得了个宝贝,小心奉承,百依百顺。如此一来,路豹英渐渐地也就死心塌地了。两年的小日子一路顺风地过下来,夫妻二人也算得上是相亲相爱了。聂双会还把劁刀的绝技传给了路豹英。只因为这桩婚事,聂双会便是对牛桂花感恩戴德了。而且聂双会贪财,牛桂花时不时在私下里多给聂双会一些小恩小惠。聂双会就更加听从牛桂花的话了。牛桂花偷偷派他瞒着张才明,去袭击赵振江,他竟是连想也没想会有什么后果,就匆匆带着队伍下山了。写到这里,谈歌感慨,这聂双会果然是一个蠢笨之人啊。牛桂花派你私下里用兵的事儿,就算你瞒过了张才明,也瞒过了路豹英。可是你瞒得了初一,还能瞒过了十五吗?鼠目寸光的聂双会哟,他绝对不会预测到,他这一次莽撞下山,就使他后来与票儿的关系,埋下了分道扬镳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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