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残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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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要回去已经迟了,更何况邢怀彬的眼睛让他感到害怕,也无法再忍受被关在小屋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相同的话。拐角处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微微颤抖的孙朝晖直到头顶上声控灯沉寂、四周再无任何声响,才慢而僵硬地从广告牌后走出来。他四处张望着,仿佛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一般,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
没有人,深邃的走廊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
他猛地抬起手按在心口,似乎这样能让急速跳动的心脏舒缓下来,可是他的呼吸仍然急促,起伏的胸口就如昨夜肆虐在胡玲娇美的酮体上那样。
尝试着迈开步子,皮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响声,他走得很慢,慢到思绪随着身体的节奏终于能够沉静下来。
自从离开学校进入尔虞我诈的权力场后,孙朝晖经历了太多的责难和困惑,但他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淘汰,而是成为了一条游弋在惊涛骇浪中的鱼——他主动咬上了高翔手中的鱼钩,生死由人却青云直上。
相较于高翔和陈庆来说,孙朝晖更聪明,更有忍耐力,若非陈庆的死来得突然,若非刘剑锋的死来得蹊跷,他决不会惊慌失措到如此地步。
现在,他被逼上了绝路,“坚持,只要坚持到游轮靠岸,他便奈何不了我!”
“邢怀彬是高伯伯亲自批文开除出警队的,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让高伯伯相信高翔是死在他手里,他就是再有能耐也无济于事……什么推理、证据,都他娘的扯淡,离开这艘破船,高伯伯支持的,就是真相!”用力呼出口浊气,孙朝晖仰起头闭上眼睛,给自己打气道,“不要气馁,你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翻盘的!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怎样才能不被任何人找到,坚持到游轮靠岸的那一天!”
逃亡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走上这条路,或许在此之前孙朝晖就已经有了预感吧,自打陈庆死了之后,他便一直在身上预留了足够的现金。很快整艘船都会知道自己这号人的存在,无论是第一层的头等舱,还是脚下那些卑贱的乘客,在随后的几天里自己就像过街老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
“不知道钱够不够……”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翻了翻,孙朝晖明白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自己将不得不花数倍的钱来购买食物以确保安全,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感到忧虑的,“除了胡玲之外,我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包括邱一禾在内……虽然事实上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他绝不会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我是孤军作战啊,没有盟友,也无处藏身,却要与整艘船的乘客殊死搏斗!”
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稍稍理了理头绪,他加快脚步朝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走去,“老家伙故意放我出来,无非两个目的。其一是让我背上杀死刘剑锋的罪名,其二就是要找机会干掉我,然后伪造畏罪自杀的现场,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就是这样对待陈庆的!可惜,我不是陈庆,我也绝不会让你轻易得手!你一定认为我会先回房间吧,你现在肯定藏在房间的某个地方守株待兔,等着我自投罗网吧?”
“呵呵……”孙朝晖古怪地笑了起来,“别把所有人都当傻瓜,也别把自己想得太聪明,我孙朝晖,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的。”
由于刚才盲目的奔逃,孙朝晖花了整整十多分钟才算回到比较熟悉的地方,那是一个24小时营业的酒吧,外面尚有喝醉了的酒鬼大声哼唱难听的曲子。他快步朝那酒鬼走了过去,没费太多口舌便成功用自己高档的西服换了一套脏兮兮的衣裤,外加一顶满是油葱味的鸭舌帽……
看着酒鬼急急忙忙地套上西装飞奔离开,改头换面地孙朝晖忽然对自己的应变能力得意起来,“船上到处都有这样的酒鬼,就算一个小时就换一套行头也没有问题,老家伙,你还认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就找到我吗?”
穿戴好换来的衣裤,戴上鸭舌帽后孙朝晖故意弓着背,看上去就像个不堪生活重负的普通贫民,他借着路边晦涩的灯光,在酒吧墨黑色的玻璃窗前上下打量着里面的自己,“十步之外决不会有人能够一眼认出我吧,更何况现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就算邢怀彬在怎么精明老练,也绝想不到我会这么快就换了一幅模样吧?”
满意地呼出口浊气,竖起外套的领子将半张脸埋了进去,孙朝晖沿着脏乱的过道快步前行,他要去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很有可能邢怀彬等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四周安静得就像无人问津的公墓,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响动便会跟惊雷一样,弯着腰、拉低帽沿的孙朝晖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面,一对焦躁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不远处的房门。
那是他和邱一禾的房间,也是他认为邢怀彬会布下陷阱的地方,在角落里蜷缩等待已经足足一刻钟,可是没有人来,也没有人从房间里出来。这很不对劲,他知道这很不对劲,因为就算邢怀彬不出现,起码那两个白痴乘警也应该来这里看一看……除非他们已经来过了,毕竟我饶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这里。
饥饿、困乏不断地吞噬着他的意识,他好想撒开膀子大吃一顿,然后泡个热水澡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睡一觉,但除了闷热的空气和无尽的黑暗,他连闭上眼睛、稍微打个盹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该来的,或许我现在就应该离开……”用手轻轻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孙朝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嘴里又酸又涩,“就算他独自前来我又能怎么样?我杀得了他吗?他是几十年的老警察,在他面前我的拳头根本无济于事!”
孙朝晖冒着被抓的危险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麻烦——杀了邢怀彬,既然没用的刘剑锋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挂掉了,那我就亲自动手好了——原本这个自认为聪明的打算现在想来却是多么荒诞无稽。
差点就说服自己离开,酸麻的脚甚至都已经开始想要站起来,这时咿呀一声,对面的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声控灯闪了闪,照亮了从房里出来那人的面容。
“邢晓菲?怎么会是她?她在邱一禾房间里面做什么?”孙朝晖愤怒地想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早就知道她会撇开双腿、主动对邱一禾投怀送抱的!这个贱货,居然在我的房间干出这等下流的事情,她肯定刚刚跟邱一禾上过床,肯定一边呻吟着一边用那张恶心的小嘴大叫邱一禾的名字……他们在床上不断翻滚、痛快淋漓地**,而我却要在这儿担惊受怕,尝尽苦头,老天爷太不公平,对我太不公平了!”
看着邢晓菲和邱一禾依依不舍地道别,最后居然还如胶似漆地拥抱在一起热吻,孙朝晖感到自尊受到了严重挫伤,愤怒则火一样烧灼着他的灵魂,“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我要杀了他们!”
理智被怒火蚕食殆尽,孙朝晖几乎就要在刹那间抛却所有的顾忌和恐惧,从黑暗的角落冲出去让那对低声倾诉的男女从自己的世界抹去,可忽然响起的急促的脚步声让他如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
“孙朝晖跑了!”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毕生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邢怀彬。
“你说什么?孙朝晖跑了?这怎么可能?”郭启达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下巴处的肥肉一个劲抖动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推开毕生冲出去,紧接着就听他咆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毕生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紧随而出的邢怀彬毫不动容地站在关押孙朝晖房间的门口,微微咳嗽道:“幸好出来带孙朝晖的人不是我啊,否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百口莫辩了,你说是不是,毕生?”
发现两个乘警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自己,苦笑的毕生只好摇头说道:“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故意放走他的吧,这对我可是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真的没好处吗?”郭启达警惕地望着毕生,一步一步走过去瞪着他说,“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能打开这扇门,除了你有时间开门放他逃走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时间?邢老可是一直都在警务室里,这下你还有什么高明的说法可以嫁祸给邢老的吗?”
发现乘警在主观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这让毕生多多少少感到不安,他飞快地转动着脑子,同时泰然自若地回答:“我还是那句话,放走孙朝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就算我要放他走,会在如此对自己不利的时机,采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吗?”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邢怀彬难得地没有步步紧逼,“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他抓回来,无论我们对高翔和陈庆的死有什么分歧,孙朝晖毕竟是作为杀害刘剑锋的嫌疑人而逮捕的。”
邢怀彬的话让大家都为之一愣,特别是郭启达,仿佛察觉出什么异样来,而毕生更是不失时机地说道:“邢叔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离开那个房间的人是你,当时房门也是你关的,我想……你不至于一时大意,忘记将门锁死了吧?”
叹了口气,邢怀彬的表情就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抬起手用力地揉戳着脸颊,含糊不清地回答:“既然你一定要将矛头指向我,那好吧……你们就先把我关起来吧,等找到孙朝晖,我再和他当面对质。这样处置,毕生你应该满意了吧?”
毕生想要说话,不料脸上肥肉直颤的郭启达早已按捺不住,抢先喝道:“我受够你们两个的勾心斗角了!很抱歉,邢老、毕生,在找到孙朝晖之前,我需要暂时限制你们的人生自由,希望你们能够合作。”
“我也要吗?”毕生为难地指着自己,见郭启达坚定地点点头,只好妥协道,“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唉,如果凶手既不是我,也不是邢叔叔,那这无疑是个天大的笑话,估计真正的凶手肚子都会笑疼了。”
邢怀彬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顺从地走回警务室,站在那儿催促道:“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越快找到孙朝晖越好,你们人手够不够?”
郭启达将毕生也推了进去,一边从口袋摸出钥匙,一边回答:“人手不够我会找船员帮忙,这一点邢老你放心——但愿在天亮之前能将孙朝晖带回来,不过,你们一老一小可别在警务室里干架啊,我想你们不是这么没有理智的人吧?”
毕生讪笑道:“怎么可能,无论我刚才说了多少针对邢叔叔的话,那都是为了让案情更加明了,在心里,我还是非常敬重他老人家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郭启达说着将门从外面反锁,很快便听到他们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以及对讲机发出的哔哔声。
过去邢怀彬单独相处,毕生总是有说不尽的问题,但现在,他宁愿趴在桌上打瞌睡,也不愿看邢怀彬一眼,似乎在心中已经认定邢怀彬就是凶手似的。
屋内的壁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匆匆忙忙地扫过凌晨两点,掏出烟来的邢怀彬半眯着眼睛,扔过去一根给毕生,吐声道:“毕生,你父亲已经过世整整十五年了吧?”
懒洋洋地直起腰,两根指头捏着香烟转了转,毕生不答反问道:“邢叔叔,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们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秘密?”烟雾缭绕间,邢怀彬激烈地咳嗽起来,他整个身子弓成虾米状,似乎都快要从椅子上跌下来。
毕生急忙起身过去替他轻轻敲打背部,“好吧,好吧,你如果不愿说,我也不强求。”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头发已经散乱的邢怀彬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抓着毕生的手,依旧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问:“毕生,你心里真的认为,是我杀了高翔和陈庆吗?”
“那你呢?你也认为我是真凶?”毕生反问。
邢怀彬轻声笑了笑,双手支在膝盖上抱着头,“我很清楚啊,那样精巧的杀人手法,那样毫无破绽的密室杀人,像陈庆这等家伙,是绝不可能设计的出来的……有这种能力的,除了我就是你,你说我能不怀疑吗?”
“呵呵,邢叔叔你实在是太看得起我毕生了。”离开邢怀彬身边,毕生走到他对面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在孙朝晖逃走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那些推理,都是被邢叔叔你逼出来的啊,我可不想步上父亲的后尘,由邢叔叔你亲手送进监狱终此一生。”
“我没有冤枉你父亲,他是罪有应得,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愿承认这一点吗?”邢怀彬恼怒地说道。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毕生好像要将头皮抓破一样用力地挠着,“如果父亲当年没有故意留下破绽给你,那该是件多么完美的事情啊。”
“糊涂!你以为长江会让自己一直错下去吗,你以为他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吗?毕生,不要再错下去了,该回头了!”邢怀彬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气愤,迅速温婉起来,“毕生,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违心的事情吗?高翔的死,陈庆的死,难道我邢怀彬真的老糊涂,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我是在包庇你啊,毕生,我这是在弥补当年铐你父亲进监狱时良心上的愧疚啊!”
“是不是凶手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毕生的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感激之情,“邢叔叔,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你和孙朝晖之间的秘密?”
“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秘密!”邢怀彬大声道。
“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放走孙朝晖?”毕生追问。
“我没有放走他。”邢怀彬疲倦地躺倒在椅子内,指间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毕生,收手吧,你正走在一条不归路上啊,你这种无差别杀人,完全没有你父亲的风格,是没有半点正义可言的啊。”
“邢叔叔……”毕生抬起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邢怀彬身后墙壁上的监视器,他知道自从警务室失窃后,监视器便始终打开着,“你也认为我没有杀人动机,所以说这是无差别杀人,但你为什么不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和我究竟谁更有动机杀死高翔和陈庆,谁更有动机想要孙朝晖的命?”
邢怀彬忽然没了言语,他烦躁不安地嘬了两口香烟,“当年长江的两个案子都是无可挑剔的密室杀人,不可否认,毕生你已经可以说得上青出于蓝,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索和证据,甚至连那根吊死陈庆的麻绳,你都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我认输了,毕生……只要你答应我收手,不再滥杀无辜……”
哈哈大笑的毕生忠于按捺不住了,“邢叔叔,你这么着急地想要套我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就算我是凶手,你觉得我会愚蠢到自曝罪行的程度吗?呵呵,邢叔叔你没有去演戏,真是中国影视界的一大损失啊,我差点就被你的真诚给感动了,差点就误认为,将我们两个单独关在一起,只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邢怀彬茫然地问。
“这还用说吗?恐怕连孙朝晖的逃走,也是你故意安排好的吧?你觉得这样做,就能洗清你自己的嫌疑吗?”毕生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邢怀彬依旧茫然。
“别装了!那墙上的监视器后面,两位乘警大哥一定正在看着吧?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没有杀人,我不是凶手!”毕生站起来咆哮道,“而且我还要大声地说,你,邢怀彬才是真正的第一嫌疑人,这里能设计出如此精妙密室杀人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你!不仅如此,你和高翔父亲之间的恩怨,你和孙朝晖之间的秘密,你对待前后三宗案件的态度以及故意给孙朝晖留门,所有这些,都足以证明,你才是真正的第一嫌疑人!”
邢怀彬许久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监视器,然后抬起手压了压道:“不要激动,毕生,你坐下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真觉得我是凶手吗?”
“你既然可以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我为什么就不能认为你是凶手?”
“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凶手,因为高翔和陈庆都死于密室,因为你收到的死亡预告,因为你的性格,你对长江被抓的执著!”一口气说完,邢怀彬气喘吁吁地咳嗽着,“你用独特的手法犯了两起命案,你非要完成第三次密室谋杀来证明自己吗?我说过我认输了,你收手吧,毕生!”
一味地冷笑,坐回椅子的毕生环抱双肩,“邢叔叔,你的手法太低劣了,始终抓着密室谋杀不放,始终抓着我父亲的事情不放,你就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我如果真的是要证明自己比你强,那第一个杀的就应该是邢晓菲,你的宝贝女儿!”

邢怀彬瞬间崩溃了,呢喃着说:“不能让你出去、不能让你出去,你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出去,你太危险了……”
……
郭启达参军退伍后靠走关系才得以到这艘游轮担当乘警,虽然这离他一心要成为侦探的理想相差甚远,但总比当个厨师、搬运工或者保安之类的要好很多,更何况,现在他终于遇上了能够尽情挥洒梦想的机会,“凶杀案,还是连环杀人案,恐怕就是当一辈子真正的警察也很难遇到一回吧?”
与郭启达相比,同样干了十几年乘警工作的汪耀明就完全不同,他是那种沉默寡言、对麻烦深恶痛绝的人,他只想出海拿薪水,然后平安地回家,跟老婆孩子共享天伦,在这次连环杀人事件中,远没有郭启达那么热衷,“真该死,早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当初就给借口父亲病重,好好陪着家里人出去游山玩水的。”
“快点,耀明,你步子就不能快点吗?再这样磨磨蹭蹭,孙朝晖早就跑得没影儿了。”郭启达火急火燎地在前面跑着,时不时回头催促同伴。
“这么着急有屁用啊,你以为那个家伙是傻子吗?他肯定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难道还跑回自己房间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等着我们去抓?”汪耀明累了一天,没好气地回答。
“你呀……”停下来等汪耀明来到身边,郭启达拽着他的胳膊朝前跑,“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像孙朝晖这种自作聪明的家伙,很有可能铤而走险,故意藏在自己房间也不一定!”
“哼,除非他脑子进水,否则我们这一趟绝对会扑空。”打着哈欠的汪耀明无奈地加快着脚步,“启达,我实在太累了,这样下去我们两个迟早都会垮掉,要不这样,我先回去睡一觉,咱俩轮班你觉得怎么样?你不是已经通知离那儿最近的人过去看看了吗,我看我就不要去了……”
“这可不行,谁知道那帮成天就知道喝酒、玩女人的家伙什么时候能到,让他们办事我可不放心。耀明,你就辛苦一下吧,你若是离岗的话,光凭我一个人,等船靠岸都不一定能找到孙朝晖。”郭启达反对道。
“找不到就找不到好了,干脆将这一古脑麻烦事全部交给警察来处理,也省得我们两个被邢怀彬还有毕生耍得团团转……”汪耀明不满地嘀咕。
“什么警察,我们不就是警察吗?”郭启达嬉笑道,“再者说了,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体验啊,邢老还有那个毕生,都不是简单人物,从他们的对话和推理中,我们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啊!”
“我们只是乘警好不好,抓抓小偷、处理乘客之间的小纠纷,这种杀人案可不在我们的职能范围内……唉,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就从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家伙,还一次见到俩儿,恐怕就是包公再世,也分不清他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这不正是精彩的地方吗?听他们的分析推理可是一种享受!嘿,耀明,你觉得,他们两人当中谁是凶手?”郭启达不无兴奋地问。
“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这样跑来跑去瞎折腾吗?”哈欠连天的汪耀明回答。
“感觉一下嘛,正好敲打敲打让你的瞌睡虫,呵呵……”
汪耀明眨巴着眼睛费力地想了想,敷衍道:“那就邢怀彬吧,最不可能的那个就是凶手,电影里都这样演的。”
“我呸,照你这样说,我们俩才是凶手呢,我们最没有嫌疑。”郭启达笑眯眯地说,“依我看啊,毕生的嫌疑更大一些。”
“因为那张卡片?我觉得应该是被人栽赃吧,除非他是傻子。”汪耀明发现谈论这些还真能提神,不由话多了起来,“这案子太复杂了,一开始认为高翔是死于意外,后来又觉得陈庆是凶手,紧接着陈庆被吊死在自己房间里,就在我们要结案的时候,刘剑锋又死了……唉,难道这几天阎王爷找女婿吗,一下子就收了三个,但愿不要再有人死了……”
“恐怕事情不会就此结束啊!”郭启达同样叹了口气,“你想过没有,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孙朝晖。”
“孙朝晖?为什么?”汪耀明愣愣地问。
“这还用问吗,除了凶手之外,还有谁会将孙朝晖放出来?”郭启达自鸣得意地说。
“那这也不能说明孙朝晖就一定会死呀!”
“凶手跟他非亲非故的,干嘛要救他?再者说,我们现在只是怀疑孙朝晖杀了刘剑锋,又没有给他定罪,若非凶手想要谋他性命,干嘛要冒这个险?”郭启达眉毛扬了扬,心中是多么希望这番话能说给邢怀彬或者毕生听啊。
汪耀明疑惑地眨眨眼睛,不解地说:“我还是不明白,凶手要杀他为何不在审讯室下手?”
“这是个连环杀人犯,他已经制造了两起密室谋杀,说明他极度热衷于此道,所以他肯定在什么地方设下了陷阱,就等着孙朝晖自动送上门呢!呵呵,你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赶去孙朝晖的房间了吧,因为凶手肯定是要在那里下手。”越来越佩服自己了,郭启达觉得自己没能当刑警是人生一大憾事。
汪耀明想了半天,纳闷地说:“启达,怎么你和那两个家伙一样,将刘剑锋的案子忽略不计啊,现在是有三条人命被害,可你们嘴上挂着的总是两起密室谋杀案。”
“刘剑锋的案子太没有水准了,肯定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我看啊,孙朝晖八成是凶手,那张有血迹的银行卡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复杂啊!”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汪耀明借这个机会停下来歇了歇
尽管一路上汪耀明总是抱怨这、抱怨那,但他们还是赶在其他船员之前抵达了孙朝晖的房间,恰恰就撞见了邱一禾与邢晓菲相拥道别的这一幕。
对于两位乘警的突然造访,邢晓菲表现得非常不安,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到邱一禾背后,却没料到邱一禾居然走了出来,大大方方地跟郭启达打招呼道:“哎呀,两位大哥这么晚了赶过来,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靠在墙上不住喘息的汪耀明没好气地回答:“少废话,孙朝晖呢,你有没有看到他?”
“朝晖?”邱一禾愣了愣,诧异地问,“他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吗,怎么,难道他跑了?”
汪耀明刚要说话,被一旁神情不定的郭启达止住,只见郭启达慢慢走到二人跟前,故意放肆地打量着邢晓菲,“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
邱一禾耸耸肩,微笑着说:“那,请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们要进去看看。”郭启达发现他们挡着门,似乎想要隐瞒什么,便大声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只不过这是我们必须履行的职责,或许孙朝晖在你没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潜进了房间也未可知。”
没有挪动身子,邱一禾抱歉道:“对不起,这是我的私人地方,不大方便两位大哥参观。”
“这由不得你!”汪耀明怒喝道,“告诉你,窝藏罪犯可是要坐牢的,你想清楚再说话。”
“呵呵,你没有权利搜查我的房间,等船靠岸再来吧!”邱一禾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汪耀明是个火爆脾气,当下就恨不得上前将邱一禾铐起来,幸好这个时候郭启达说话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邢晓菲,阴阳怪气地说道:“邢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孙朝晖应该是恋人关系吧?”
“他们今天早上就分手了,这一点邢伯伯很清楚,不久前他还打电话来安慰过晓菲。”邱一禾主动答话道。
“是啊,邢老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知道你们已经分手了,只是三更半夜的,邢小姐你——”郭启达的手指在邢晓菲和邱一禾之间晃了晃,“呵呵,就算是新新人类,这失恋的痛苦是不是也太短暂了?耀明,我想知道刚才是不是眼睛花了,我好像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
“够了!”邱一禾铁青着脸说,“这是我和晓菲的私事,你们无权过问,更无权干涉。”
“呵呵,我可没有要干涉你们谈情说爱的意思——”郭启达嬉皮笑脸地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问汪耀明,“耀明,我鼻子是不是出问题了,我好像问到很浓的汽油味。”
汪耀明闻言急忙凑过去,连声说道:“你鼻子没有毛病,确实有汽油味!”
这时邢晓菲的脸色已经变了,而邱一禾仍旧寒着脸,冷冷地说道:“你们不用在这里演双簧,除非有搜查令,否则谁都别想走进房间半步!”
“是吗?”郭启达从容不迫地扬了扬手里的对讲机,“我们现在怀疑你携带违禁物品上船,要仔细搜查你的房间,如果你还不合作,那我只好强制履行职责了!你是合作呢,还是要我将船长弄醒,到时候下不了台?”
汽油味确实存在,浓烈到让人窒息的地步,邱一禾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拦,只好让到一旁,将虚掩的房门推开,严肃地说:“原本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两位大哥坚持,那我们就把话摊开了说!”
“哦?我很乐意听你的解释。”郭启达居然没有迫不及待地往里走,似乎对邱一禾的解释更加感兴趣。
捏着邢晓菲冰凉的手,邱一禾慢条斯理地说:“我对你们在保障乘客人身安全方面的工作极度不满意,因为就在今天晚上,有人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我的房间!”
“船上这么多人,有个把小偷也是正常的!”汪耀明急不可耐地回答道,却不想因此被郭启达瞪了一眼。
郭启达伸手在门上摸了摸,笑嘻嘻地说:“邱先生,你是不是出去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这正是我气愤的地方!”邱一禾大声道,“外出的时候我特意留心了确定门有没有锁好,但小偷好像有房间钥匙一样,他居然不用撬门就能进去……两位大哥,幸亏我当时不在,幸亏来的只是个小偷,但万一他是杀人犯怎么办?如果船上的乘客知道这件事,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还有半点安全感可言吗?”
“钥匙!”郭启达若有所思地嘀咕,“难道果真如我所料,凶手在孙朝晖的房间设下了陷阱?”
“你说什么?”邱一禾明明听到了,却故意大声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郭启达摆摆手,“邱先生,非常感谢你为我们着想,这种事要传出去,确实会闹得人心惶惶啊,对你的好意,我表示衷心的感谢。”
“哼,不过你似乎并不怎么领情。”邱一禾闷声道。
“哪有的事情,实在因为这两天连续有凶杀案发生,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啊,你说是不是?”郭启达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房门完全推开,里面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邱先生,小偷应该给你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吧,你有什么东西失窃的话,给我列帐清单,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寻回来的。”
“不用了,我知道你们很忙,现在无法分身兼顾鸡鸣狗盗之徒。”邱一禾答道。
“这可不行,邱先生你如此为我们着想,你的损失无论如何也要帮你追回来的……除非,邱先生你并没有发现有东西被盗……”
稍稍用力捏了捏邢晓菲依旧冰冷的手,邱一禾叹气道:“我刚回来没有多久,因为汽油味连灯都不敢开,所以还不能确定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啊,汽油!呵呵,我差点把这个忘了,你能告诉我,这汽油是怎么回事吗?”郭启达越说越高兴。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个小偷,他为什么要在我房间泼汽油!”邱一禾愤怒地回答道。
与汪耀明对视一眼,郭启达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邱先生,不管怎么说,本着对乘客安全负责的态度,我还是要进去看一看,如果你实在很累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
“谢谢你的好意!”邱一禾转过身搂着邢晓菲的纤腰,“希望你们最好不要将房间弄得太乱,也不要开灯,因为我有许多手稿和贵重物品,如果损坏的话,保险公司恐怕帮不了你们。”
“放心,放心,我们会很小心地处理的,你就放心休息去吧,天也不早了。”说完郭启达拽了拽汪耀明的袖子,二人摸出手电筒低声说着话儿走进了房间。
……
同样的房间布置,同样舒服的软床,就连天花板上的裂纹看上去都与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区别,可是方医生却很奇怪的失眠了,他整夜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浑身浴血的刘剑锋冲自己哭嚎。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只是一个不久前还与自己谈笑的小伙子突然死掉,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吧。
冰冷的灯光亮了一夜,阴暗的角落却依旧阴暗。
方医生觉得眼睛总是会一阵阵地刺痛,偶尔还流出泪来,他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一边用食指指节揉搓着眼睑,一边唉声叹气地将黑色封皮的记事本扔在地上。
这两天方医生在创作方面取得的进展比过去两年还要多,一直没多少东西的灵感记事本也迅速地充裕起来,可是就在刘剑锋被杀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趣,那些巧妙的设计和推理,再也无法让他激动莫名。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他还只是个刚刚走出校门、还并不太懂事的孩子啊!”虚叹不已的方医生不住摇头,他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感慨,或许刘剑锋身上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或许凶手这种无差别的残忍手段,让他再也做不到一个旁观者的冷静。
从卧室出来到卫生间洗漱一番之后,困倦和疲乏从皮肤已经开始松弛的脸上稍稍敛去,方医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呢喃:“帮他做点什么吧……你虽然无法阻止死亡,但起码可以让死亡变得干净一些……”
回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在箱子的最底层他翻出已经有大半年没穿过的白色医生大褂,那种黯淡的苍白色彩与他此时的心情倒是不谋而合。
穿上大褂走出房间,面对正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世界,方医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去往什么地方。
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他最后还是决定先去一趟警务室,“对孙朝晖的审问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如果顺利地话,他们应该不会阻拦我,毕竟,这是一件对死者表示尊重和缅怀的事情。”
脚步沉重的有些呆滞,仿佛它们并不属于自己,就像这个不断重复而又交叠在一起的世界,与方医生的人生是如此不和谐。
走廊两边的房门时而打开、时而碰一声关上,光着膀子的莽汉、穿着笔挺西服的绅士、身形窈窕的少妇、行色匆匆的色情女子,这些浓缩了众生百态的画面从方医生眼前飞速地闪过,狠狠地蹂躏着他本就落魄的心情,让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因果报应、天理循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是凶手有什么理由要去杀害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呢,他跟整件事情并没有太多的牵连啊,难道就因为他偷拍的那段视频,难道因为这个就要夺走他生存的权利吗?他还只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啊……”
在远远能看见警务室的地方,心情低落的方医生与行色匆匆的乘警郭启达不期而遇。
双目刺红的郭启达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他看上去格外兴奋,热情地拍着方医生的肩膀,打招呼道:“啊,方医生,这么早就起来锻炼了?”
方医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会显得太过颓丧,“唉,别提了,我是一晚上没睡着,刘剑锋这孩子的脸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想着心里怪难受的。”
“是啊,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遇上这档子事呢?”郭启达嘴上附和,眼中亢奋的神情却没有减退,“不过我们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但愿如此。”方医生无力地点点头,“郭老弟,你好像也是整晚没有合眼啊,眼睛里的血丝看上去怪吓人的。”
爽朗笑着的郭启达摆着手说:“方医生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可把我给折腾坏了,连续作战二十多个小时,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呢……”
“工作虽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若是把身体给累垮了,可就得不偿失了。”方医生诚挚地劝道。
“没办法,谁让整艘船上就两个乘警呢,我也是想尽快找出杀害刘剑锋的真凶啊,让他能够早一点安心地投胎做人。”说着说着,郭启达还真就叹起气来,似乎心中确实在为刘剑锋可惜。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前走,方医生关心地问道:“看你精神不错的样子,案情应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吧,不介意的话,能不能透露一些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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