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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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巾军决定坚守开封,临战准备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
城墙上,楚风混在大群军士中。大家在陈百户的呼喝下,用绳子将粗大的木料吊上城头,再竖起巨大的支架,榫接、缠绕粗麻绳固定,活动部分装上青铜护套、涂上润滑油脂,一部结构简单的抛石机就架设好了。它的支架高达两丈,抛射臂长4丈、最粗的地方超过两尺,底部四个大轮子如同厚实德磨盘,整个抛石机就像巨人般屹立在坚固的城墙上。
随着更多的抛石机架设完毕,红巾军的官兵们士气高涨。他们,曾经是一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农民起义军,在装备精良的官军围捕下东躲西藏,那时候,官军手中的七稍炮、襄阳炮是义军心目中的梦魇,多少骁勇善战的将士死在了呼啸而来的石弹之下;曾几何时,义军也拥有了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回回炮,又称襄阳炮,系回回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制造的一种重力平衡式抛石机,其结构原理可以看作一个巨大的跷跷板,只不过跷跷板的一头长、一头短。短端称配重臂,装上一大堆石头作为配重;长端称抛射臂,头上用皮索系着一个碗状结构,用来装石弹;跷跷板中间有巨木做的支撑轴,用于支撑抛射臂和配重臂,相当于杠杆的支点。
使用时,用绞盘和绳索把抛射臂拉到地面,这时候配重臂上的数千斤配重就高高的翘起来了;突然松开绳子,由于重力作用,跷跷板一边的配重臂快速下降,跷跷板另一边的抛射臂,则依据杠杆原理快速上升,把末端装着石弹的皮索子抡得溜圆,将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石弹抛射出去。使用时还可以把石弹换成燃烧物用来焚烧敌军,换成尸体使敌城产生瘟疫……由于采用了重力蓄能,整部回回炮只需要十个人就能操作,实乃古代攻城略地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常备之利器。
此外,还有一种人力抛石机,配重臂上没有挂几千斤的配重,而是拴了几十根绳子。发射时几十到一百多人一起拉动绳子,将配重臂往下扯,抛射臂就把石弹发射出去。这种人力抛石机最大的叫做七稍炮,发射时需要二百五十人同时拉动绳子,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和回回炮相比,需要消耗太多人力。
因为城头上难以展开太多的兵士,所以开封守军主要架设的是回回炮,另外在城内侧堆了一些夯土堆,少量架设了七稍炮。
当最后一部抛石机在城头上组装完毕时,后卫军的将士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欢呼。
元朝末年的人们并不缺乏关于抛石机的记忆,元朝为了集中使用抛石机,专门设立有炮手万户府。红巾军中少数读过书的将领还知道,二百三十二年前,金军围攻北宋都城开封,曾经“万炮齐发”,攻下了当时农耕民族的最强坚城,埋葬了孱弱的北宋王朝;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一百年前的蒙哥大汗在钓鱼城下被“七稍炮”夺去了生命;八十六年前,蒙古人在襄阳城外架设的“回回炮”打破了这座重兵驻守的坚固要塞,也摧破了南宋皇帝偏安江南的迷梦。
将士们毫不怀疑:开封城下的沃土,将被鞑子兵的鲜血浸透!
不过,楚风并没有他们这么盲目乐观。
的确,这是冷兵器时代威力最强大的武器,它能把100斤重的巨大石弹抛射到150步,较轻的石弹则能抛到300步,强大的冲击力绝对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不管多么强悍多么武勇的**在它面前都是纸扎泥塑,号称“一代天骄”、“上帝之鞭”的元宪宗蒙哥大汗在合川钓鱼城与宋军的战斗中,用一个皇帝的生命验证了抛石机的威名。
但是以一个机械专业高材生的眼光来看,这些抛石机简直就是破烂。摆在城头上直接瞄准射击,容易被敌人摧毁;抛射角度不对,难以发挥最大威力;配重臂没有采用悬挂结构,发射做功时,重力能只有小部分传递给抛射臂……楚风摇摇头,在他看来,这些抛石机实在太原始太粗陋,如果经他手小小的改进一下,作战效力可以放大无数倍。
不过,我为什么要替他们改进呢?朱元璋才是大明正朔,红巾军建立的龙凤政权迟早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作为一个已经知道结果的穿越者,我当然要选择朱元璋!
楚风对韩林儿的“大宋”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只想混过这段非常时期,然后想办法去集庆投靠朱元璋。昨天他已经从贩皮货的徐老板口中打听清楚了,开封到集庆的商队将在三天后出发,说不得,到那时咱们的楚同学就要当一次逃兵了。
“胆小鬼,猜猜我是谁?”正在休息的楚风被一双带着草药清香的小手捂住了眼睛,透过夏季薄薄的衣服,背后清晰地感受到两团软软的挤压。
我不是萝莉控,我不是怪叔叔……楚风默念三遍清心寡欲咒,然后拖长了声音说:“不~用~猜~了,是~胖~猫~”
“不准叫我胖猫!”王敏儿双手叉腰,撅起红艳艳的小嘴巴,努力鼓起两腮装出生气的样子,却只是让自己更可爱而已。
“好,不过你也别叫我胆小鬼了。”楚风很郁闷,自从第一次找王敏儿治伤,清洗创面的时候,因为伤口红肿发炎而呻吟了一下,这小妮子就抓住把柄了,总叫他胆小鬼——当然,只要烤好香香的肉串,胆小鬼就变成了“楚哥哥”,但是在小鬼头吃干抹净后,“楚哥哥”又变回了“胆小鬼”。
“你怎么不是胆小鬼?一个男子汉,受点小伤就喊疼,不羞,不羞!”王敏儿边说还边用手指头划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儿。
楚风出手如电,一下子揪住了王敏儿的脸蛋:“哼,那你就是小胖猫,又胖又馋的小胖猫!每次吃烤肉串,都糊弄得一脸花!”肉嘟嘟的脸蛋儿揪起来真有手感,让楚风想起了大学里曾经暗恋过的某人。
其实仔细打量一下,王敏儿还是挺耐看的,骨架匀称,一双大长腿,浑身上下一点儿也不胖,只是脸蛋儿有点婴儿肥,这并不算什么缺点,相反,还使得她更加可爱。
“嗤—”一直盯着王敏儿看的刘虎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敏儿几天前到军营里找过楚风之后,刘虎子就再也忘不了她。少年人的心目中,她是那么的完美,漂亮、开朗、朝气蓬勃,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百户官,时不时的发出一串串笑声,就像开封铁塔上拴的银铃儿被清风吹过那样的好听。
但是,身份上的差距让他根本不敢把自己的感情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战友。在一个小兵看来,管领十个人的赵牌头就是了不起的军官了,统率十个牌的百户,更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王敏儿才十四岁,就是百户职份的医官,她将来至少要嫁给一个将军吧?刘虎子只敢把这份念想深深地埋在心底。
看到楚风把她的脸蛋揪住,刘虎子终于忍不住笑了:王敏儿刁钻古怪,经常把百户千户都戏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都拿她没办法。因为她是最好的跌打医生,一手续筋接骨的绝技,别人接不上的骨头她接得上,别人接了成跛子的她接了完好如初。谁在战场上没个好歹了?得罪了她,岂不是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各级军官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却见楚大哥把她的小胖脸像揪面团似的扯,不由得刘虎子不笑。

“笑什么笑?说的就是你,那个咧开嘴笑的小兵,叫什么名字?”王敏儿斗不过楚风,把气发到笑的最欢的刘虎子头上,几步冲过去,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
从来没有在外面和女孩子说过话,却一下子被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王敏儿面对面的质问,刘虎子几乎要幸福的晕过去了,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好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说:“俺、俺叫刘、刘虎子。”
“哈,你就是伤了楚大哥的刘虎子!”王敏儿“邦”的一个暴栗敲到刘虎子头上,“你这家伙太坏了!”
还想敲第二下,楚风从后面把她拉住了,“敏儿别闹了,都是误会。现在虎子和我是好兄弟了,是吧?”因为刺伤了楚风,刘虎子总有一种负罪感,这些天替楚风洗衣服洗碗打洗脚水,忙得不亦乐乎,不要他干他还跟你急,一句“小明王说了,天下男子皆为兄弟,替兄长做点事算什么”弄得楚风都不好意思了,更何况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每天晚上无聊的时候,楚风就教刘虎子识字,给他讲外面的故事,这个单纯的少年已经成了楚风的忠实听众,怎么能让敏儿再去欺负他呢?
“真的?”王敏儿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刘虎子却傻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楚风忙拉着王敏儿的小手说:“好了,小胖猫找我干什么?”
果然王敏儿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叽叽喳喳的告诉楚风,她本月的份例发下来了,想请楚风去她家吃顿饭,说罢一阵风似的拉着楚风就走,浑不知城头上还有个少年痴痴的盯着她的背影。
开封以西八十里,魏家岗子。小土冈上二人白袍踞坐,饮茶对弈。
东首的年轻人,脸庞宽大,身上肌肉精悍,坐在那里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宽大潇洒的儒服穿在身上总有点不伦不类,他时不时的把身子扭一扭,打心里觉得铁叶战袍穿着才是最舒服的。
西首的老人,眉毛又黑又长,左边脸颊上生着三根白毛,相貌奇古,身形清瘦而精神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年轻人攻势凌厉,开局便是当头炮、过河车,几下子越过楚河汉界,杀到了老者的地盘上。
老者不慌不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屏风马、铁门闩,云淡风清的几下子便遏制住了对方的强攻,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年轻人久攻不下,难免有些儿焦躁,落子的声音跟着大了些。
“我儿,心中可是有事?你平时行棋颇有大将之风,为何今日……”老者轻轻端起茶盏,小口啜饮。
年轻人忿忿的说:“父帅,朝廷发一堆废纸与我们劳军,还说什么就地筹饷,孩儿心中实在不忿!朝廷不发一兵一卒,父帅您替他招起三十万大军;中原的土地,是答失八都鲁、太不花手上丢的,咱替朝廷打回来;怎的连军饷也不给咱们?要咱们饿着肚皮替他拼命么?好歹江山是姓孛儿支斤的,不是咱们家的!”
原来这儒服打扮、宽袍大袖的老者,竟是麾下雄兵三十万、虎将数百员,元主妥欢亲封为兵部尚书、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史、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诏令守御陕晋冀三省、督抚汉沔荆襄四路、便宜行阃外事的察罕帖木儿!而和他对弈的年轻人,自然是察罕养为义子的亲外甥扩廓帖木儿。
听了义子的抱怨,察罕只是微微一笑:“朝廷不发军饷,让咱们就地筹饷。呵呵……我儿,须知有失必有得嘛!”自己从布衣起兵,由一介穷书生到拥兵数十万的封疆大吏,这些年里,儿子都陪伴在身边,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可还是这么个直肠子。既然当年朝廷没给一兵一饷我都能拉起这数十万兵马,难道现在大权在握雄兵在手,倒还怕养不活儿郎们了?
“有失必有得。失、得,失、得?”扩廓反复咀嚼,忽然间眼睛一亮,“父帅,我明白了!若朝廷发饷,兵为朝廷所有;若咱们自己筹饷,则兵为我有也!”
察罕微微颔首道:“为父对大元朝廷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不过朝中奸佞颇多,不得不防。如今兵为私兵,我父子不复有脱脱丞相之故事!”
脱脱丞相文武双全,文能修辽、金、宋三朝史书,武能驱雄兵百万,战必胜、攻必克,却被奸臣哈麻伪造诏书给害死。脱脱之兵,食朝廷粮饷,是朝廷之兵,诏书来,脱脱不得不死;若百万雄兵为脱脱私有,一纸诏书不过废纸罢了!
扩廓略一沉吟道:“父帅,只是如今咱们粮饷都从民间征集,可苦了河南百姓!我怕失掉中原父老之心,将来咱父子无立足之基业。”
察罕闻言也是长叹一声,他命令兵士买粮时不可杀伤人命、按价发给钞票,可是如今三岁小儿也知道至正钞如同废纸,则“买粮”实在无异于抢粮,口头上说是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中原又发蝗灾,被抢走粮食的百姓,恐怕很难活下去了……不过想到不远处的开封城、即将到来的胜利,察罕低落的情绪又很快恢复,慨然道:“为父行此不仁之事,实在是无可奈何,为一时权变。破了开封,只需数年,你我父子削平乱党、廓清宇内,到时候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罢了!”
两人说话间手上却没停着,扩廓的进攻势头渐缓,察罕在不知不觉间,以马换车、以炮兑马、以卒易炮,双方失去的棋子数量差不多,质量却渐渐地有了差距,扩廓的兵力渐渐不逮,只得慢慢收缩防御。
尘土飞扬,从冈下飞骑而来的中军官滚鞍下马,大叫道:“大帅,各路军报已到!”
察罕双眼盯着棋盘,看似漫不经心的吐出两个字:“报来。”
“脱因不花等克归、亳、陈、蔡诸州县,兵屯朱仙镇;伯颜水路并下,过黄陵渡;阎思孝、李克彝领山西兵已至汴北八十里之杜庄!”
真是太顺利了,开封四面受敌,已经是一座孤城!扩廓闻言大喜,不由自主的把棋子捏在掌心,几个棋子被他握得嘎嘎直响。
察罕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盏里面的浮沫儿,语声波澜不惊:“传我将令。三日后,会师开封。”
待中军快马下山后,扩廓兴奋之下终于把持不住,一下子站起来,满脸喜色的叫道:“义父~”
紧绷了好几天的弦终于松了松,察罕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连连飞棋马踏连营,“将军!”
扩廓惊见棋盘上,自己的老帅已经被义父不动声色的将死。
一局终了,察罕帖木儿将最后一盏茶慢慢喝干,把茶盏稳稳的放到棋几上。他回首望着天际浮云,缓缓吟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冈下,军帐座座如棋子;放眼望去,中原大地阡陌纵横如棋盘。
刘福通,就让我们以山川河岳为秤,百万雄兵为子,大元国运为注,好好的对弈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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