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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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欣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江思凡的情景。
那是一个飘着飞雪的清晨,上课的铃声响起之后。班主任老师领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出现在了讲台前。
“同学们,这是刚转校过来的新同学,名叫江思凡。”
话音刚落,同学的眼睛就齐刷刷地朝那男孩望去。她也不例外,她抬起那双不知迷倒过多少男生的美眼,轻轻地朝他望了过去。这一望,她的整个青春年华就这样望了进去。
他长得瘦瘦的,可是却很精神。一双眼睛深刻而朦胧。鼻子挺而直且大,嘴巴也大大的,好象一张脸全被那张嘴给霸占了。或许正是有这样一张嘴,他笑起来的感觉总是很霸气。
那是高三的最后一学期,紧张的学习已经使教室就象放了炸药一样。江思凡的出现就好象舞台剧中小丑所留给观众的印象,冲淡了剧情的伤感,缓和了拉紧的忧伤。
当然,这只是张雨欣自个的感觉。她也仅仅是这样的感觉。高考的冲刺容不得她再去有其他的思想。只是每当她学习得特累的时候,她脑海里总情不自禁的浮现出那个清晨的情景。于是,就象蝴蝶偶尔飞越树丛,她也就偶尔想起那个清晨。她并不觉得这样想起会有什么不妥,甚至觉得这不过是一种精神暂且放松的效应。直到有一天,他来到她的面前问:“你想报哪一所大学?”她才发现,原来每次偶尔的想起不仅仅是偶尔想起那么简单。
她望着他那张瘦瘦的脸,深刻又探究的眼神,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回答。倒是旁边的同桌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这还用问吗?以她的成绩不是北大就是清华。”
江思凡抬也没抬一下眉毛就接到:“这个我自然清楚,问题是到底是北大还是清华呢?”
“北大”她懦懦的答,脸红得象火烧云。
“哦,知道了。”
这就是高中时候她俩仅有的一次对话。时隔今日,她想起那样的一个时刻,肌肤仍忍不住轻轻的微缩。
直到在新生的欢迎晚会上,她才明白他为何要确定她究竟要报哪一所学校。她的心不由的扑扑的乱跳,以至当轮到她表演节目的时候,她仍就象一尊腊像毫无反应。
“张雨欣,张雨欣,轮到你了,----”
仓促中,她跑上了台,只是之前准备好的节目仿似被小偷偷走一样,一点都记不起来。她就那样占在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就在大家嘘声一片的时候,江思凡跳上了台:“对不起各位呀,我忘了,她是在等我呢,----”
于是,他拉起了她的手,说:“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
她觉得很奇怪,当他的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时候,那些飘走的记忆又象回归的春燕,清清楚楚的排列于自己的脑子里。于是,她与他就临时演绎了诗配乐朗诵。
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阴重复单调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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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经典的抒情诗,借着这一对梦男梦女演绎,自然更为其增色不少。这点张雨欣是完全相信的。就凭礼堂里那经久不息的掌声,那些**辣的呼着她和他的名字,也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怀疑与犹豫。
这样的开始似乎理所当然地将两个人拉到了一起。而张雨欣也从没有去怀疑与反抗过,对于她来说,江思凡这个人就是上天派来的,她命里注定的。对于命定的东西,以她从小接受的熏陶来讲,除了接受,就是接受。
母亲的温婉与美丽是她最早的记忆。对于母亲,她打心眼里喜欢,甚乎崇拜。小时候老师只要问,谁是你们最最崇敬的人时,她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身影也是唯独的一个身影,那一定是她的母亲。对于父亲,她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他就象母亲的一个回声虫,一个影子。母亲怎样说,他就怎样做。若真要究其印象,那就是父亲的沉默。他永远会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戴上那幅黑边眼镜,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从没有受到过责难,她就象屋子里的那束鲜花,永远受着最高的礼待。父亲望着她的时候,就象是农民望着田里的稻谷。有着期待,欣喜,还有一点点无法说清的后怕。她没有追问过父亲,一如母亲从不去追问父亲一样。
父母间的这份过分的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并没有让她感到羡慕,相反,在母亲美丽的瞳孔里,她时常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与克制。
许多同学都很羡慕她有一个这样的家庭。可,她却在心里一点都不曾有过留恋。她觉得家里安静得就象是一座坟墓,太缺少生机。这也正是她想报北大的原因之一。远离那个坟墓式的环境,释放自己被受压抑的神经。从这点上,她实则继承了母亲当年的那股子叛逆劲。倘若告知张雨欣,当年她的母亲象她这样年纪的时候是如何的活跃与叛逆,也许她打死也不会相信。实事上,没有什么不可相信的。生活就象一把剪刀,总是会对其修修补补。有时候是裁剪腐烂,有的时候是削除边梢。等左一刀右一刀的削除之后,那些原本的性格就会变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了。
这叫生活效应,也是社会效应。
而张雨欣所看到的母亲,正是社会效应之后的母亲。她已经失却了最初的真实,时间让一切原本美好而**的东西戴上了生活的面具。而这正是人所必经的历程后所呈现的状态。也许,我们会说,不论怎样的时间也不会剥夺我原本的纯真和**。这是每一个青春年少者发出的呐喊,也是自信自己对生活效应的一种挑战。实事上,事过十年,二十年后,再来与当初的一帮子少男少女重聚,真能保留其原本面貌的可说是为零。
且不要说容貌上的改变,就仅仅从精神的角度上去探讨。时间真的是一架无形的打磨机器,不论你怎样去拒绝罢,仍就逃脱不了被打磨的命运。若说要有差别,无非是受其打磨的程度深浅而已。
张雨欣是没办法去想象的,至少在当时来讲,她除了一味的接受被打磨之后的母亲之外,她还真不曾去设想过什么。
因此母亲的一句话对她影响至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句近乎悲观的活法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打进了她的骨子里。于是,对于命定的东西,她丝毫都不会去提出半点疑议。除了接受,还是接受。
因此,串联起高中时候的那点印象,加之这次的表演,她认定了:江思凡是她生命里命定的男人。
因此,不管江思凡怎样的对她,她只要一想起那首《致橡树》,她心底所有的委屈就变成了无数个冒着蜜的甜泡泡。
枫叶不只一次的提醒她说:“我觉得那个江思凡很阴,你可要注意一点。”
“怎么会呀?我没钱没权利,对他来说我不过只是一个正上着学的穷学生罢了。”她总是轻轻的一带而过。尽管如此,她不是没有想过枫叶的话。
枫叶是她的室友兼同学。她们一同上课,一同下课,一同排队打饭,一同上图书馆。甚至有好些时候,她与江思凡的约会也会叫上枫叶一起同行。
张雨欣始终忘了一点,她虽然没有权没有钱,但她却有着许许多女孩共同向往的一切:那就是倾国倾城的美貌。
正因为这一点,尽管明知她已有男朋友江思凡,她的寝室里总还是不断的有人送礼物送鲜花,情书一堆接一堆的收,已经成了她的家常便饭。就连她的好朋友枫叶有时也会忍不住的说:“男人还真是笨,虽然你这红花固然耀眼夺目,可是也不要忘了瞧一瞧我这绿叶吧。我也不差呀,只是跟你走在一起,就的确好差。我是世界是上最笨的女孩子啦,傻得去挑一颗钻石来掩饰自己的光茫。”
“就你胡诌”张雨欣总是如是的笑笑。她一直认为,枫叶不过是玩笑吧了。实事上,玩笑话里往往代表的是真实的想法。只是她的少根筋却从不曾去怀疑过。对于友谊,她就象对爱情一样的热情而专一。丝毫的怀疑,对她来说就是对友情的背叛与不忠。
当然,自与江思凡牵手。她体会到了从前不曾体会过的那种激烈与期盼。对于她而言,江思凡有点象《飘》里的男主人公白瑞德,有点邪,有点聪明,有点坏,有点狡猾,有点同情心,有点正义感,但却是实实足足的痴情汉。
对于前面的几点,她从不去否认。只是最后这一点,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象。无疑,江思凡对她是宠爱有加,甚至是呵护备致。然而,或许是女性天生的直觉,她始终认为,她越走近江思凡,她就越离他遥远。然而,尽管如此,她仍就丝毫也没有想过要离开他。相反,母亲身体里的那种倔犟与好胜的血液开始在她的心底深处涌现。在毕业一年之后,她毅然绝然的搬到了江思凡的屋里,和他过起了实事夫妻。
在搬进去的时候,她给自己稍微的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她请了最好的朋友枫叶一起吃了一顿饭,吃的是意大利面。
“你真的决定了?”枫叶带着一股子忧郁问。
“是的,即然认定了,早走在一起,晚走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她吸了一口面,漫不经心地答,其实她也茫然。因此也就此一说。
“那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只是,你父母同意吗?”
“她们是老古董,这样丢脸的事情,还不会把我给杀了,呵呵,----”
“如果江思凡几年后抛弃了你怎办?”
“不会吧,这点我还是有信心的。他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
其实,她压根就没有信心。她这样说的时候,心底咚咚地跳个不停。她没有一点点数据来证明江思凡就是唯一特殊的例证,唯一不会变心的雄性动物。反倒太多的迹象表明,他的变心太合情合理了。
“那我还说些什么呢?祝你幸福!!快乐!!”枫叶的话里带着一种无形的感伤情绪。只是处在兴奋当中的张雨欣却毫无发觉,对她而言,那一刻里只有江思凡。
实事上,枫叶还真是说中了。
与江思凡同居后的张雨欣,并没有因为接近了他的身体就彻底接近了他的灵魂。他永远就象是供奉在伺堂里的那尊石像,偶尔的微笑就象是春暖花开。这是张雨欣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不能说他不温柔,他温柔得就象夜里的那缕清风,象刚冒出的那一片绿意。不能说他不深情,他的深情堪比阿波罗腰上的那只神弓,只要他轻轻的注视着你,你的心就会被他穿透。不能说他不缠绵,他的吻会让你感觉到一种甜蜜的窒息,仿佛奔腾于万里无云的大草原上,又仿若置于烈焰中炽烤,-----总之他让你无可挑剔。
好一个无可挑剔呀!
哲人说,太过完美的本身就是缺陷!张雨欣深刻而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越是完美,她就越感觉他的灵魂离她是那样的遥远。
在同居一月后,她约了枫叶一同散步。
“我想我错了,枫叶。”她悠悠的说,语气是那样的伤感而迷茫。
“怎么啦?大美人的自信到哪里去了?”
“别取笑我了,----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错了。是对爱情理解的一种错误还是我对思凡理解的错误?”
“他对你不好吗?”
“不,相反。太好,好得不真实了,好得让我觉得是在做梦,----好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你真奇怪呀,雨欣。女人闹情绪通常是对方对自己过于冷淡,而你却是因为对方对你太好,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不要告诉我,你是来炫耀的?”枫叶半是调侃,半是讥俏。
“他在我的面前戴着面具。对我而言,他复杂得就象是天上的星河,而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探索。有时他象一把火,恨不得将你烧得精光;有时候,他又象是一座冰山,恨不得将你冰镇在山底;有时候吧,他却是一条小河,陪着你缓缓的漫步,----可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就是不论他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我始终望不进他的灵魂!”

“那就不要望。对于男人而言,他们更多时候喜欢扮英雄,扮神秘。那么你就只需扮好自己的观众觉色就可以了,无需探究,无需追寻,----真相有时候不一定让人满意!”
是的,她的任务就是做一个观众,一个不会思考的观众。
这次谈话是她和枫叶最为深刻而理性的一次,她一直在心底里感激着枫叶。正是她的这句话,让她坚持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她从不去怀疑江思凡。
直到近来,江思凡变得喜怒无常,莫名的躁郁,甚至对她视而不见,她才开始真正的去理解枫叶那句话里的真意。
真相有时候不一定会让人满意。这是枫叶话里的最后一句,白痴的是,她一直记着前半段,却忽略了枫叶最后这句的用意。
真相是什么?难道她知道真相?
也正是那次谈话后,枫叶对她的态度象是换了个人似的。不是说忙就是说有事,她再没有很爽快的约到过她。
她不是个愚笨的人,相反她的智商比很多人都高出许多。她不过是少根筋,不过是太过信任人,不过是善良得无可救药。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却不敢确定。准确的说法是,她其实不敢去确定。
如果真相对她没有实质的一点帮助,她宁愿这个真相永远被当作秘密包裹起来。这是掩耳盗铃,但她宁愿掩卫盗铃。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幕幕她为此而做的一些退让和牺牲。
沉默是金,这是谁说过的,她早已不记得了。她只觉得她的沉默换来的只是无止尽的郁闷和闲气。而她,已经退让到拿孩子来作婚姻的赌注。这是爱情走投无路之后的最后赌注,也是最可悲的赌资。
尽管她的自尊一再让她无法开口,可是有这样的念头就已经足以让她难过得死去活来。因此,舞会上撞见江思凡那对眼睛时,她是何等的惊吓与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她拼命地不让自己的心跳加速,可声音仍就微微的颤抖。
“好奇怪,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一个被刑氏集团解聘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还招蜂引蝶?你以为你还是公主?”
江思凡的话冷俊而刻薄,顿时让张雨欣满面通红。小燕急急的扒开人群,跑到江思凡的面前说:"江先生,是我邀请雨欣姐来的,----”
“还有我!”徐子郁往前一站,气势明显是保护他的舞伴。全场再一次紧张起来:会不会来一次决斗?效仿中世纪的奇士,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决一生死?若真如此,那倒真真是晚会的真正**。我敢打睹,现场的各位男士女士都有着这样的想象。看热闹,可是中国人的“美德”。
“哦,是徐公子。下次麻烦你邀人跳舞时,验明证身,否则被骗可不是件爽心的事情。”他阴阳怪调的,却急得雨欣直想钻地洞。倘若真有地洞的话。
“有话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张雨欣几乎哀求道。
“谢谢江先生的提醒,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我今晚请到了最美丽的舞伴。这可是我史以来的第一次与如此美丽的女士共舞!”
“别装可怜了!谁和你回家?你有家吗?那儿是你家吗?”
江思凡的一阵抢白,让她就象万箭穿心。她煞白煞白的立在那里,说不出半句话来。然后,失魂落迫地朝门边走去。
“张小姐,我送你!”徐子郁跨前一步,却被赶来的母亲拉住:“你是少了哪根筋呀,那个张小姐是有男朋友的。要送,也是人家江先生送。”
“他,配吗?”徐子郁白了一眼江思凡道:“一个如此没有教养和风度的男人,给张小姐拾鞋都不配!”
小燕也白了一下江思凡,冷冷的说:“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等男人!”接着就冲出了人群,追张雨欣去了。
江思凡抬眼望了望徐子郁,笑:“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只可惜呀!只可惜,你再怎么样的抱不平,也只是她的一个舞伴,而我才是她选择的人。”
“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践!你越是不理她,越是糟蹋她,她就越把你当宝。这叫垃圾理论,可却让我奉为经典。你们今天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哈哈,她就是喜欢这个。你看,她乖乖地回去了,-----她是好伤心,可是只要我回家稍微地一哄,她又会喜上楣梢,乐意为我奉献。这个你徐子郁得向我学习。君子只配做情人,只有流氓才配做情圣。而我就是情圣!一个标准的地地道道的情圣!所以,我是流氓!即然是流氓,你们就不要用君子的道德来要求我,君子的道德只适于君子用,不适于我。在圣殿里当差的都是大人物,大君子,而我不过是活在社会边缘的小人物罢,小人物不是平凡,就是流氓。流氓通常是小人物,但小人物不一定是流氓。之所以这么申明,是不想得罪所谓的小人物。做君子大爷们的对头已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把公众得罪那可就是我的不是啦,-----我知道你们会鄙视我,来吧,扔砖头吧,吐口水也行,-----”他就象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睁大着一双发着寒热的双眼,额冒青筋的对着张雨欣离去的背影大肆评论。
“这是哪里跑来的瘪三呀”
人群里发出嘘声。
“这哪是瘪三呀,根本就一疯子!”
“是的,我就是疯子!你们说得没错,我全是胡说八道,八道胡说。我不是疯子谁是疯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所以,你们就叫我疯子好了。如果这样才能体现你们的正常,我甘愿当一个疯子,一个失去正常的疯子,一个痛得撕裂的疯子,一个矛盾得就象地球的南北极不可调和的疯子,----我是疯子,我从来就他妈的没有正常过。对不起了,疯子向各位说对不起了,说明这个疯子起码还是个清醒的疯子。打挠各位雅兴了。这位徐公子,得罪了!”他深深的对着大众鞠了一大躬,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的视线里。
等大家都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已不知所向。徐子郁一下子就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个举动。但,他就是冲了出去,本能地想找回江思凡。
这个夜晚对徐子郁来讲,是梦幻而神奇的,近乎刺激。先是张雨欣让他抵达天堂,之后又被江思凡那只魔手拽回地狱。天堂与地狱原不过是一线之间。
他冲进茫茫的夜色里,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瞎转。他不知道究竟要找些什么,一开始他以为他不过是想找回江思凡,其后才知那不过是他想冲进夜色里的一个借口。
江思凡只是一个借口。
那么除掉这个借口,他究竟还要找寻些什么呢?他不知道,正如这茫茫的夜色,他无法去分辨,去体味,去探索。
弗洛伊德说,人的心理意识分为潜意识和前意识。“前意识”,是属于意识的观念和思想,因与现实的生活无关,被排除出意识,而留在意识附近,可以较快、较易地进入意识领域内。在意识和前意识外,即是“潜意识”,是人类精神中占据最大量、最原始的部分。在精神世界中,潜意识压在最深处、最底层,但又最活跃,总是设法浮现到意识表层上来。
我想,他冲出来的前瞬间是前意识而为,那么纠结于他心头的那股无法排除的神秘力量是不是就属于潜意识?
我无法说清。
正如此刻的徐子郁,他原本以为是来找回江思凡。可等他冲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不过只是想冲出来,不为别的,只是身体意识带动着他的思想意识。
这个城市是他的出生地,可是他对这个城市是那样的陌生,一如这个城市还没有习惯他的出现一样。这里的街道,房屋,建筑就好象阿尔卑斯山一样让他觉得遥远。尤其是身临其近,他更觉得难以企及。或许他谈的不是城市本身,而是灵魂。这个城市的灵魂让他无法触摸,难以企及。
这原本怪不得他。自八岁起,他就旅居美国,一直等到哈佛大学毕业,再拿到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学位,方才返国。相较而言,美国才是他真正的故乡。可是,他不爱美国,他心里装得永远是祖国的山山水水。午夜梦回,他不只一次的梦见自己跑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爬上这个城市的顶蜂,一览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急不可待归国的原因。然而,走在这个梦回百转的街头,他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陌生。
孤独不在山中,而在街上;不在一个人里面,而在许多人中间。
此时他方才领悟这句名句的个中滋味。
他慢慢地走着,脑里不停地翻腾着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偶然,又象是必然。张雨欣就在他的思绪跳腾间出现了。他一阵激动,冲了上去。
是的,他是冲了上去。尽管有一瞬间的疑虑,可是他仍就是对着张雨欣冲过去的。几乎没待张雨欣回头,他就大叫起来:“瞧,又碰到你了!”
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原来,他冲出来不是因为身体带动意识,而是原本的意识已经根植于身体里了。他是为了张雨欣。
他的声音是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欢快的颤动,若不是张雨欣正陷于自己的情绪里,她是不会发觉不了的。她轻轻地抬头,一望,正是徐子郁。于是,她轻轻的一劂嘴,想挤出个微笑,却发现肌肉僵硬,早已不听使唤。于是,那一劂就变成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符号。
“是你呀!”她轻叹,象一丝微风。
“是呀,我刚回国嘛,想出来转转。再说了,早就听说了,要了解一个城市一定不是在白天,而是在晚上。晚上是城市的灵魂,----我是来触摸灵魂来的,----”他仍就掩饰不住那份快乐,有点词不着边际,却一语双关透着知识份子的那份狡黠。
“那我不影响你触摸灵魂了!”张雨欣疲备的声音隐隐透着一股无法说清的苍凉,让徐子郁突然一下子就从快乐的颠峰上掉了下来。他无法快乐了,他似乎陷入了那隐隐地苍凉里。
张雨欣象一缕游魂从他的身旁飘过,他几乎来不及去挽留,她就消失在了茫茫之中。而他也就象一个游魂一般的紧跟其后。他说不清为什么,脚步自然地就印着她的脚印向前走去。
他一直尾随于其身后,即不让她发现,又不会失去目标。
其实,他的担心真是多余的。对于这个时候的张雨欣来说,她脑子就象是打了麻醉药一样,迷糊得象是做梦。能认得路,不过是日积月累之后的本能。就象不论怎样醉酒的人,他们可以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不记得要不要付酒钱,不记得说过啥酒话,但他们却记得回去的那条路。家里的门牌号,永远会象墓志铭一样的镌刻在脑子里。
酒会上与江思凡的那一刻,就象那杯下了毒的酒,虽没有立刻将她毒倒,但也让她千疮百孔,脑子里一片浆糊。
而徐子郁在这一刻里也成了浆糊。
他只是跟着她走,她拐弯,他也拐弯,她停下,他也停下,她仰天叹气,他也仰天叹气。他根本就没有了思想,就象一个被操纵的木偶,思想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最后,在一片林立的大厦前停了下来。他必须停下来,因为张雨欣已经拐进了电梯。这时,他就想:如果能和她一同拐进电梯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接着灯突然的在某一个房间里亮了起来,他想:她到家了,他该走了。
却在这时,却传来了张雨欣撕心裂肺的声音,那声音穿过厚厚的玻璃直冲云霄向他的心口猛的撞了过来。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炫晕,接着肌肉就象是被割裂似的疼痛起来。
“她怎么啦?”
没有任何的犹豫,对着大厦的门口他就直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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