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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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现在的决定?”她回头,看到温晴远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仿佛许久以前已经在那里等候着,那俊朗儒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都听见了?”她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眸子。
“从你离开御风山庄开始,你便是一脸忧郁,分明心事重重,出了门又一直在街上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他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会怎么决定,所以我一直没有现身。”
“……我没有选择……我不能为御风山庄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顿了顿,她缓缓说道,神情似有些落寂,“你们隐瞒我,无非也是不想让我为此为难,但这一切若真是与我的身世有关,我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辈子,终有要去面对的一日。”
温晴远深深地看着她,唇边仿佛是划过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那你准备如何?”
“我想要去见皇上,见秋家的人,然后……告诉皇上,我不再是秋似水,不论我是谁,我都想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她回视着他的深邃的眸子,悠悠一笑,“我曾一直在问自己,我是谁,我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我为何会遇到这些事。还记得在吟风庵中,莫忘君曾对我说,忘记未必是件坏事,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犹如重新在世为人,我曾不理解这句话,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不论我是秋似水,还是白似水,我都将是我自己,无论过去的我是怎样的人,我该走的是哪条路,已与我无关,但这并不影响我成为我自己,所以我既不想成为梦儿的影子,也不想活在秋似水的生活中,我需为我自己而活,若上天要让我这样活在这个世上,我便为现在的我而活,不论我是谁。”
温晴远微微一楞,透明如水的眸中迸过一道奇异的亮度,他沉声道:“既如此,你可曾想过,若你未来所要面对的一切超过你所可以应付的,你又该如何?”
她沉默了,许久,才听得她平静地说道:“到今天为止,我所遇到的种种都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可是,我仍然活在这个世上,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这段时间,我曾迷茫了很久,惶惶不安地生活在每一天,你告诉我,我叫白似水,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这就是终点,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但就在那一刻,我也感到无比空虚,我问自己,我真的是为了这个而一直如此艰辛地飘零在这世上吗?”
——名字终究不过是个称呼。人们因为你,才会记住你的名字,而不是因为你的名字而记住你。——
此时此刻,她想起寒云浩当日之言,不由嘴角隐隐含笑,那抹笑容为她带来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坚定的心境。她是谁又何曾重要,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得到答案,也许永远不会,但无法改变的是,她必须坚强起来,学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坚强地活在这个世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儒雅的脸上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
“真要离开御风山庄?依我的了解,恐怕风如诗绝不会让你离开。”
“我知道……”她淡淡叹息,“他是个好人,我不忍辜负他,却更不愿骗他,所以,我会亲自告诉他实情,告诉他我要离开!去面对和解决秋似水所必须要去面对的一切。”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穿透了一切,在注视着她的心。
一种淡淡的神采在他的黑眸中流动、闪烁,无言的情绪如晨雾般弥散开来。
这张容颜对他来说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他每每看到,都会忍不住颤动,令他几乎不敢面对。
但是此刻,他知道再从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身上去寻找梦儿的影子,便是对她,或是对梦儿的最大的侮辱。
只是在他早已冰冷如尘的心中,却忽然有股奇异的感觉如火般燃烧起来。
仿佛燃尽所有的冷漠与孤独,一瞬间他竟然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于是,他撇过脸,不敢再迎视她:“若你非要一个人去应付这一切,只怕这世间上还会有一个人为你牵肠挂肚。”
“谁?”她不由出声问道。
他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慕容绛雪。”
她抬起眼帘,温晴远那秀雅俊朗的脸庞跃入她的视线中。
那样孤独的神情,那样遥远的眼神,好象隔着迷茫的雾气,令人无法触摸。
“慕容公子?”她低喃了一句,不由微微一笑,将怀中的翠玉解下,递到温晴远的手中,“既然温公子你是慕容公子的朋友,就请你替我将这块绿玉交还给他吧。虽然这是慕容公子的一片好意,但只怕这玉再留在我身边会连累到他。”
温晴远没有伸手,只是淡淡道:“你可曾想过将这玉还给他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她微微鄂然。
他悠然长叹一声:“你怎能如此践踏他的一片真心?”
“我……”她欲言又止,看着他半天不语的神情,不由默默地将玉重新收回。
两人之间有了一时半刻的难言的窒息的感觉。
“他一直很关心你的行踪,托我为你查探身世。知道你在御风山庄,他本想前来找你,但又怕你……”他点到即止,看着她,清俊绝伦的脸庞上只带着深邃的神情。
“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一片真心!若你真的执意要去,至少让他在你身边照顾你,这也是他最希望的。”
“我欠慕容公子的已经很多。”她开口道,带着淡淡的忧伤,“何况这次皇上派人找到我,不过是尽一个天子的职责,他是君主,怎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我更不希望慕容公子也牵扯到这件事中。”
“只怕这次的事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他的声音沉着而有力的,只是向来温文尔雅的声音中隐隐地正散发出一股逼人的锐气,“我燕楼的情报网乃是天下第一,但仍躲不过皇帝的耳目,竟如此迅速地查到了你的身世还找到了你,这说明,武林中必有朝廷之人在暗中襄助,而此人的地位定不低,至少是在我们六大高手之内。”
“这……”她微蹙秀眉带着不解地看着他。
他瞥开视线,一时间沉默不语,神情悠远:“这个世间远比你所想象的复杂许多,有一天,你会明白!”再回头时,他露出一抹沉静如水的淡笑,“但你不用担心,你毕竟是梦儿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会尽一切的所能,帮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生活。”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缓缓道:
“所以,我会告诉风如诗,你将去燕楼生活一段时间,去看梦儿曾经住过的生活过的地方,并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清楚。”
“他会同意么?”她不由蹙眉
“若他真的爱你,便一定不会来打扰你,直到你想清楚为止,因为,我相信,他是个真正的大丈夫。”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
清晨的雾气很美,树影婆娑,风很柔,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
只是她的心,也很迷茫。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侍从,正随着身前宫装打扮的侍女一步步地穿越过黑暗走向廊底。
前头有数名神情肃穆的侍卫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两旁的灯火乍然窜燃,在清晨的朦胧中
燃烧着过於放肆的明亮。
殿房内一片静寂,延伸到无尽的暗,金碧辉煌,华贵雅丽的宫室中却隐隐地透着一抹冷寂,
空气有点凉,紫金香炉中的龙诞香拂向她,静静从她脸颊滑落。
她静静地站着,两旁的宫女纷纷退下,她不敢出声,不敢走动。
片刻之后,九龙戏珠的屏风后传来一阵阵悉悉燧燧的响动声,
她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金丝蟠龙的发冠,明黄底袍,金线彩丝绣成的双龙争珠单外卦,脚下是白底黄缎面的纹龙长靴,腰里的青玉腰带,这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显贵的身份。
她不敢再抬头细看,立即伏身一跪
“民女秋似水见过皇上!”
漆盖还未碰到地面,已被一双温柔的手给搀了起来。
“无需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他漫声道,音色柔静低徊如笳声萦绕。
她的心中难以平息的翻腾着,抬起头来,
正对上一双幽滟如飞雪的眸光,心中一怔,再凝神看去,只觉得那精致的容貌竟如可以漾出水来,瞳眸温柔的仿佛可以吸走你的魂魄,那眉目间的清雅温柔仿佛似曾相识,眼波流转间只觉得令人莫名心动。
“怎么?朕的脸上有字?”他回视着她微微淡笑,一时间,仿佛天地间燃亮的星火都已尽数落入了他的瞳眸中,**一片明艳。
她终于回过神来,却也不由自主地恍神道:“冰庄主……”
这人尽管年轻,可是那神情,容貌与声音都像极了她记忆中的冰雁。
闻言,他的瞳眸似是闪了一下,似笑非笑:“冰庄主?”
她自觉失言,立即低下头去紧张道:“请殿下恕罪,我……”
她试图想解释,他却已是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朕与凌云皇兄竟是生得如此相似。”
她一怔,楞住了,遂再抬头看他。
浅笑淡然浮上他的脸,依稀仿佛带着一抹意味深长:“大雁高飞,展翅凌云。冰雁正是朕的同母兄弟——凌云。”
她完全的惊住了,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不必如此惊讶!”他微微抬手,示意她坐下,悠然长叹一声,“凌云皇兄正是为了朕,才不得不流落江湖……朕虽贵为天子,却不过是个笼中之鸟,连民间的人尚且知道朕不过是空担君位,实无大权,即使真正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也是徒劳无功。”
他苦笑一声,眼角捕捉到她脸上闪过的惊讶与怜惜,心中暗喜。
说着,他的语气一变,又透露着难以掩盖的温柔与关切:“朕知道,这段时日以来你流落在外受苦了,朕心中何尝不为你担心?你是先皇指给朕的皇后,朕却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职责,实在于心难安哪。”
“……我……”她想开口,终是欲言而止。
他看着她优雅而笑:“如今你终于能回到朕的身边,朕也算是松了口气了。朕会公告天下,封你为后,由你执掌凤印,统辖后宫,以后这皇城之中,属你最大。”他上前抓住她的手,她试图抽回却仍被他有力地握住,他看出她的紧张,不由淡笑安抚道,“不必害怕,朕又不会吃了你!”
“皇上!”她终于回过神来,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两步跪下道,“请皇上恕罪,民女实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垂怜挂念。”
“民女流落民间多日,自始至终都无法回忆起自己的身世,更只怕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厚爱,请皇上收回成命,另择良后,就当似水……似水已不在人世了。”
微眯起眼,他的脸上则暗暗闪过犀利的光芒,却还是微扬嘴角,划出一抹淡笑:“怎么,爱妃是担心朕不能好好照顾你?嫌弃你失去记忆!”
“不……民女只是……”她感到紧张,一紧张就更加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凝视扎她半晌,许久,方才淡淡一笑,温柔道:“不必紧张,朕绝不会逼你,你初来宫中,也是累了,此事以后再议吧。”
她亦不由地缓缓地松了口气,随即他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朕听说你曾见过凌云皇兄……”
她不料他突然这么问,于是接口道:“是见过,冰庄主……曾救过我……”
他向她微笑,招招手想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她踌躇,不敢向前,他却是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灿烂若花:“怎么?就当和朕聊聊天也不行么?你看来和朕同龄,就当朕是你的朋友如何?”
她犹豫地看着他,他笑得颇为无奈:“怎么,朕就不能与你说话了?”
“不!”她依言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只略略地沾到了一点位置便坐了下来,诺大的金龙椅上,她竟然距离他颇远的距离。他笑笑,也不以为意,只是半身倚靠在一边,瞅着她道:“凌云皇兄,他可安好。”
她抬头,看到他的眼中弥漫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我觉得……不好……”她低下了头,不敢多说。
却听到他长长地悠然而叹道:“朕也明白,凌云皇兄是为了朕而受此艰辛,他一个堂堂皇子流落江湖正是为朕牵制四大世家与武林的势力,不为朕的死敌所用。可是这普天之下,朕可以相信的人已所剩无几,可叹朕身为天下之主,还要靠自己的兄弟才能稳坐这龙椅,天下的百姓年年流离失所,人心不古,而大批贪官却不断地暴敛民财,压榨着民脂民膏,朕一直想要励精图治,奈何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朕的天下被糟蹋成这样,想不到朕竟是如此无能的人。”
他的话有真有假,却还是深深地打动了她。
她不由动容,想起冰雁的生活,想起自己流落民间时看到的情景经历的一切,心中更是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与悲哀的感觉。
而眼前的皇帝,看来与自己同龄,也不过年方十五而已,肩头上却早已承担着如此的重担。
一时间,心头涌过几丝难言的歉意。
她看着他,发现他也正回视着她。良久,她方才开口回道:“似水……明白!”
他淡淡地笑了,从她的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成功,看到她的犹豫。
第一眼看到她时,他便知道她不是一个靠后位与权势富贵可以打动的女子,可是他也看出了她是个心软感性的女子,所以那善良也是他最可利用的资本。
他靠近她,她不再退缩,只是抬头迎视着他。
“朕身为天子,却如坐在刀山火海上一般在这帝位上受着煎熬,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他一挥衣袖,站起身来:“朕虽是天子,却无兵权,没有兵权便意味着要处处受制于人,陷入臣强主弱的境地,稍有不慎,恐怕连性命尚且不保。”
他转过身来,清亮的音色坚定而又缓慢道出:“朕不怕死,但只怕这天下的百姓因为这而遭受更多的痛苦,朕想做个好皇帝,将宏图大业付诸现实。可是没有你,朕便做不到这些!”
她看着他,了悟道:“是因为,我是秋家的人?”
“你身为秋将军最小的女儿,先皇将你指婚于朕,也是盼着能通过你将秋家的力量成为朕的左膀右臂。”他苦笑一声,“但是朕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朕怎能将这责任算在你的一个女子的身上,先皇此举只是给朕开辟了战场罢了,之后的一切,仍需要朕自己去做。可是,若没有你,朕连这么做的机会也没有。”
她一直低垂着头。保持沉默。她本来就不擅于言辞,此时此刻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但在这沉默里,她有些开始明白温晴远所说的话。
——这个世间远比你所想象的复杂许多——
而从今天开始,她便必须要去面对这些了。
“朕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在朕心里,你就是朕的皇后,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朕会如此推心置腹地道出心中所想。”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双深眸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但是朕绝不会逼你,似水,朕知道,你心中同样有很多很多疑惑,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定有你自己的路想去走,所以,若你不愿,朕……绝不勉强你!”他的眸中有一种难言的落寂的神情,那神情,她也曾在冰雁的眸中看到。
他缓缓地握住她的手,坚定而又温柔地道:“但若你愿意,朕会竭尽所能地照顾你,给你天下最好的生活,朕的天下,亦也有你的一半。”
“不!”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看着他的眸光中充满着盈盈的泪光,“皇上何必如此?似水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不值得皇上如此真诚以待!”
“呵呵!朕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但朕仍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朕的提议,若你……”
她沉默着,他也不再多说,只是胃然长叹一声,“好了,朕也不再多说了,你刚来宫中,也是累了,先回你的寝宫好好休息,朕明日再见你,陪你逛逛着诺大的皇城!”
她默然,站起身来,朝着他福了一福,
“民女告退!”抬头时,看向他的眸中再没有了初时的紧张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怜惜与忧伤。于是他知道,自己已是成功地打动了她。
她退了下去,他微敛嘴角,寂寞的宫室内只留下他孤傲的身影。
“殿下!”陈青出现在他的身后,“娘娘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他没有回答,陈青也不敢再多言。
只是垂目看着他定定站立的背影,良久,方才听得他淡淡沉声道:“朕反而希望,她是个贪图富贵的女子。”
*****
“皇上,此事不妥!”大殿之上,沧明王正义正词严地力谏道,“去皇陵前皇上已公告臣子与天下,将会与吟珍郡主大婚,天子一言九鼎,如今怎可出尔反尔?”
他的言辞对皇上极不尊重,但满朝文武大臣们却又都不敢作声,甚至大部分还在附和其后。
“沧明王此言差矣,皇上乃是遵照先皇遗旨,与秋将军之女完婚,这又怎么能说是皇上的过错呢?”户部尚书吴昊慢条斯理地道,他原就看不管沧明王之流的飞扬拔扈,但一直碍于他朝中的威信力与权势,不敢当面与之较劲,如今看到皇上即将大婚,再不转移风向了,等皇上取回大权之日,自己恐怕也无立足之地了,这么细想一下,吴昊便开始慢慢对沧明王发难了。
他是三大辅政大臣之一,论官阶本应与沧明王为同级,可惜沧明王仗着自己皇叔的身份,行事乖张,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拉拢了丞相,兵部,以至于他也不得不仰他的鼻息。一直以来,他早已心存不满。
“那照吴大人的意思,该把吟珍郡主与丞相大人置于何地?君王之下,可有戏言?天下人都知道吟珍郡主是即将成为一国之后的丞相之女,如今皇上竟带了一个不知是什么来历的女子入宫,却说她是秋将军之女,岂非让天下人眙笑大方,皇室的威信何存?皇上的威信何存?”
闻言,吴昊却是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让天下人眙笑大方的,恐怕是王爷您吧,秋将军之女失踪时,是王爷您一力主张要立丞相之女为后,而妄顾先皇遗命,如今既然皇上已将她找回,吟珍郡主封后之事自然作罢,秋将军为先皇立下赫赫战功,是我朝的护国大将军,论身份,未必就低过你沧明王去,难道你要皇上去做那不忠不孝的君主?让天下人耻笑皇上如此冷落功臣之女??”
“你……”沧明王被他的一阵抢白弄得脸色发青,颇为难看,“吴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向本王发难。”
吴昊朝龙椅恭敬地作了一揖,道:“普天之下,朝堂之上,自然是皇上最为尊贵,王爷你在这朝堂之上对着皇上如此大喝小叫?又将皇上置于何处了?”
他如此道貌岸然地一说,果然一些原本预备要站出来替沧明王造势的心腹大臣们便也襟声,不敢出列奏本了。
但是私下的窃窃私语与争论还是清清楚楚地传遍了大殿。
年轻的皇帝不由微微地眯起睿眸,对于他来说,臣子不是一心自然是最为有利的事情,没有一心他才可左右利用,超然其上,指东打西,借力打压。若是人人都是沧明王之流又或者如那张崇亮一般有勇无谋,那他这帝位早已摇摇欲坠了。
龙椅之上,他也不动声色,看着朝臣们吵成一堆,却是始终面带微笑,仿佛不存在一般。
直到众朝臣纷纷平息下来,将目光投注到始终在龙椅上未置一词的皇帝时,方才安静了下来。
皇上没有说话,就意味着谁也摸不清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此时此刻,他高深莫测到令人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大殿中沉浸着死一般的森然寂静。
他的目光扫视过众人,终是落在了丞相的脸上:“不知丞相对此有何看法?“
那丞相张朔是三朝老臣,却也是个聪明人,他见皇帝没有表态,也就没有作声,何况吟珍郡主正是他的女儿,他也不便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如今皇上竟将这烫手山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丢到了他的手中。他也不由紧张起来,左右为难。
这一紧张之下,他便只能抹着汗,说道:“为臣不敢擅专,一切但凭皇上作主,臣绝无二意。”
“爱卿本是这朝堂上最有资格于此事向朕奏请之人了。爱卿却不愿定夺,非要朕来作主。”年轻的皇帝将脸上的疑惑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出来,随即看向众人,俊逸的脸上却是漾着淡淡的笑容。转头对一旁吩咐道:“陈青……”
“老奴在!”陈青恭敬地应声。
“朕听说刘临最近身子比之前倒是好些了。”他看着陈青说道。
“前几日,老奴受皇命前去刘大人府上探视,见刘大人虽然仍卧病在床,但气色却还是不错,想来不日便可痊愈。”陈青答道。
他点点头,随即道:“先皇临终前吩咐三大辅政大臣都要为朕分忧解劳,刘临更是辅政大臣之首,奈何他却一直重疾缠身,不能为朕为国出力,如今既然朕有了疑难,也不得不请他上朝来了,众位爱卿一同商议着,看看能不能作出个结果来。”说着,他朝左右说道:“来啊,把刘临请上朝堂。他身子不好,你们就将他抬来。”说到最后,他的眸光中暗暗闪过精锐之光。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心知皇上今日是非要见到这自从小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称病在家的三大辅政大臣之首刘临。恐怕他也逃不过在朝堂上表态他的立场。
随后,他面带微笑地对着沧明王道:“皇叔先请稍安勿躁,朕毕竟年轻识浅,如今既然你和众爱卿都于此事委决不下。朕还需谨慎问问刘爱卿的意见方可定夺,皇叔以为如何?”
他的语调与声音都是如此平易近人,说的话更是圆滑万分,沧明王满腹的刁难与话语只得咽下了肚中,沉声道:“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本王也没有什么意见。”
不消片刻,一具铺着软垫的座椅被抬进了大殿,座椅上的刘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仿佛正身受病痛之苦,但是见了满朝大臣与龙椅上的皇子,还是魏巍颤颤地想要起来行礼。
“臣刘临叩见皇上!”
“爱卿既然身体有恙,一切大礼均免了。”
于是刘临谢了恩,成了大殿之上唯一一个坐着上朝之人。
他知道皇上此举必有深意,故而先咳了几大声,请罪道:“启奏皇上,臣年事已高,残体微恙,更是神智不清。承蒙皇上隆恩,看得起为臣,臣只怕辜负皇上厚恩。”
“刘爱卿是深受先皇器重之人,朕自然也要仰仗刘爱卿为朕分忧解劳。爱卿万万不可推辞。”
“臣……咳咳……臣不敢当……”刘临的眸光暗暗地划过朝中众文武大臣的面孔,心中暗自划过计量。
“刘爱卿以为,朕应该照先皇之遗旨立秋将军之女为后,还是照沧明王所建的,立丞相之女吟珍郡主为后呢?”
皇上话一出口,众人的眸光便都落定在了刘临的身上。
但见他还未开口,吴昊已是上前一步道:“刘大人,皇上与秋将军之女完婚乃是先皇的旨意,相信你当时也在场吧。”
“正是……正是如此……”刘临点头道。
沧明王却在一旁道:“立吟珍郡主为后乃是皇上亲下的旨意,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你要皇上做言而无信的小人?何况吟珍郡主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更是丞相大人的千金,怎能被如此羞辱?”
“这……这……王爷说的,自然也是有理。”刘临佯装咳嗽了几声,眼神瞄向了一旁始终微笑地看着他们的皇上,心中顿时已有了几分把握。
“那皇上以为,此事如何处置较好?”
他瞥向御座的少年,却意外地在他的眸中看到某种一闪而过的犀利与睿智。
他阅人无数,但还是第一次上朝真正面对这年轻的皇帝,但就在这刚才一瞥中,他已可确定了一件事,这御座上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朕正想听听爱卿的意见。”年轻的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是刘临沉吟了一会,心中暗自忖度了半晌,遂面带笑容地对着皇上道:“先皇遗命自然是不可违抗的,既然如今已将秋姑娘找回,那么与秋姑娘完婚也是皇上至忠至孝的表现,不过……吟珍郡主德貌双全,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啊。老臣建议,将吟珍郡主封为贵妃娘娘,在后宫内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不算委屈了她。一宫之内最为尊贵的便是一后二贵妃,余下的妃嫔与才人们都不得不仰仗其威德,对于吟珍郡主来说,贵妃之位同样也是天大的恩德了,何况丞相大人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想来也是不会介意这番小小的变动了,您说是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是无言以对,帝位上的他也是不由微微眯眼。
丞相还未作声,一旁的沧明王却是已咄咄逼人地出声道:“从皇后降为贵妃,何来公平之说?再说那女子来路不明,是否是秋将军之后恐怕还有待斟酌。”
刘临淡淡一笑,迎视上沧明王的眸子,缓缓道:“那照王爷之言,是先皇的指婚有误了?再说立谁为后,本就是皇上的家事,我们做臣子的只有听命的份,何来指手画脚之权?”
他这话一说,顿时完全起到了震慑满朝文武的作用,就连沧明王的嚣张气焰也突然间暗淡了下去。他嚅动了几下嘴唇,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龙椅上的他看着这一幕,却仍是不动声色,云淡风清道:“看来众卿家已有了公议了,不过老丞相放心,朕也绝不会亏待了吟珍。”
丞相哪敢多言,立即伏地谢恩道:“为臣不敢。”
他又微笑着看向刘临,这老家伙显然已在众人面前选择了他的立场,那么他自然也要给他点甜头了。
“今日见到刘爱卿,朕心甚慰,朕有一心愿,早听闻爱卿之女容佳端敏聪慧,这贵妃之位可由朕选择两人,如今一人已确定是吟珍郡主,而另一个人朕则属意爱卿之女,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这是刘临所万万没有想到的,显然他的神情有种吃惊的喜色,但是须虞之后,他便领悟了过来,立即从软椅上站起身来,跪倒谢恩道:“谢皇上隆恩,老臣代臣女谢过皇上恩典。”
这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刘临之女容佳已年届二十,据说相貌丑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以至于刘临虽贵为当朝一品,家人的几女纷纷出阁,惟独容佳始终乏人问津,刘临原已准备让她孤独终老或者出家,谁料皇上如今竟愿意娶她,更荣封为贵妃,成了皇亲国戚,这喜事怎不是从天而降?
皇帝走下御座来到刘临身边,扶起他时则在他身边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只希望爱卿这病被这喜事一冲,可好个大半,为朕分忧啊。”
刘临浑身一凛,立即恭恭敬敬道:“老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他满意地一笑,心底却明白,这一切,将只是一个开始。
他回到御座之上,在这大殿之内傲然扫视,一身夺目的冷丽光华令人无法逼视。
终有一日,这金銮殿是他的,这天下也终将完全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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