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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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淮安热闹非凡,这里临近天下第一大寺——大觉寺,加之这江南的烟雨湖畔景色秀丽,因而引来了不少英雄豪杰。而紫楼,则是这里最好的茶楼。
此时已是傍晚,二楼入口处,行来几个青年人,为首的一人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的衣饰十分华丽,,特别是腰间那柄襄满了明珠宝石的剑,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而身后的四个人也都是一身华服打扮,态度恭敬,想必是他的下属。只见他一露面,茶楼中的众人便都纷纷侧目,抱拳恭敬道:“二公子!”的922
他亦也回礼,神情倨傲,淡然一笑。原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慕容世家的二公子慕容侗。
老板不敢怠慢,将他引入包房后,他在居中的一张空桌上坐了下去。
其余四人也在另外一张桌子落座。不一会,精致的酒菜便铺满了一桌。
慕容侗喝了一会素酒,实在觉得无味,于是又叫老板喊个唱曲的姑娘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姑娘来到圩廊,她脸上蒙着层绿纱,步态十分清雅内敛,看不清真实的容貌,但慕容侗倒也不十分在意,有时若隐若现,反而更会让人兴味盎然,只见她身姿清雅地浅浅道了个万福,随即从背上取下琵琶,调了调弦儿,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无妨,随便选一曲你会唱得便行!“
于是那姑娘手上微划铉儿,抚琴轻拨慢弹,柔声唱了起来:“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常则怨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解愁消……”
那清丽动人的歌声宛如天籁,茶楼内虽然客人不多,却依旧是人人叫好。
慕容侗于是站了起来,走进她的身边,上上下下反复地打量了她一会,随即笑道:“好一副动人的嗓音,就是不知人长得如何?”
话音刚落,他便轻佻地出手一挑,绿纱飘然落地,那姑娘乍然一惊,低垂下头,却依旧还是露出了纱巾后一副俏丽的脸来。
“果然是人美歌娇。”慕容侗上前以扇挑起她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女子不情愿地将脸转开,福了福道:“小女子献丑了,还请公子自重!”
慕容侗嬉笑着说道:“真是笑话,一个卖唱的歌女居然要我自重,你可知我是谁?若是服侍得好了,本公子自然重重有赏。”
说着,他身旁的下人已走上前来,拿出两个金锭,重重地砸在桌上。
他又笑道:“怎么样?你若从了我,这两个金锭便是你的了,若是我满意了,自然还不止这些。”
岂料那女子丝毫不曾朝那金锭瞥去一眼,只是不卑不亢地柔声道:“公子误会了,小女子在此茶楼卖唱,却是卖艺不卖身,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女子。”
慕容侗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有些恼怒:“怎么,我慕容侗能看得起你,也算是你的造化了,不过是一个倚门卖笑的歌女罢了,难道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那女子涨红了脸,却也不肯轻易低头:“公子说的是,小女子浦柳之姿,又怎敢高攀慕容家的二公子,还请公子去找金枝玉叶,不必抒尊降贵为我等卖唱女自贬身价!”
“你……”慕容侗顿时怒不可遏,他脸色发青,一拍桌案,酒楼老板见势不妙,立即上前陪着笑脸打圆场道:“二公子,别为这等贱丫头生气,她不识抬举,您老搞抬贵手,别和她一般见识。”说着,那老板朝她使个眼色,于是那女子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谁料慕容侗却是冷冷地发声道:“站住,谁让你走了?”
于是,一旁的几个大汉立即一左一右,将她拦住。
“做什么,你们……!”那姑娘不由惊声呼叫道。
“公子!!这……”那老板为难地看着慕容侗,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公子,这姑娘确实只是在此卖艺不卖身的清客,何况小店只是小本经营,不是烟花之地,公子还请……”
他的话音未落,脸上已是重重地挨了一拳,顿时那酒楼老板嘴角鲜血直流,倒在地上。
慕容侗冷笑一声,道:“真是一个个地不识抬举,这天下间我慕容侗想要的人,谁敢说个不字,即使你这个小小酒楼,我慕容家要买个一百次都是足够了。敢拂我的面子,真是不想活了。”
说着,他朝外走去,身后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夹着那女子紧随而出。
“你们放开我…快放开我!!”那女子惊慌失措,挣扎着呼救了起来,只是众人无一敢上前多说一句。
慕容家是为天下四大世家之一,财大气粗,谁敢得罪??
而这一幕,却已落在角落里一个黄衫的俊美少年眼中,他容貌精致俊美,气度雍容,却是一身孤冷,一头束起的滑柔乌黑的青丝不羁地飘飞在身后,如冰魄的黑眸毫无温度,周身隐隐散发着寒冰之气。
才刚踏出茶楼,那架着女子的两名大汉便发出哀号,突然倒下。
只见两人的手臂上各插着一根筷子,血流如注。
那黄衫少年冷然一笑,手中拿着另几根竹筷缓缓旋转,明白无误地宣告了众人,是谁出的手。
一股剑气森森,开始在酒楼内隐隐流动,迫人眉睫,剑上竟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淡雅如梦的清香。
慕容侗眯眼望去,不由神色一凛:“原来是你!慕容绛雪!”
这回,不单是他,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想不到出手的,竟然是已被赶出慕容家的三公子,天下六大高手之一的飘雪一剑,如此一来,情势可变得万分复杂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慕容绛雪。”慕容侗轻蔑地冷笑一声,“真不亏是下贱的卖笑女所生的儿子,想必是看到了同路人,惺惺相惜了吧。”
他的话引来众人的窃窃的私语,慕容绛雪的身世乃是慕容家的忌讳,但并不是他慕容侗的忌讳,想到这,他不屑地嘲笑道:“也难怪你会出手,看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了。”
黄衫少年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如电,似一道寒芒直射慕容侗的眼中,倒让后者一怔:“不要逼我杀你,慕容侗!!”
一股飘忽的杀气骤然而出,他一尘不染的黄衫已无风自动起来,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窒住了。
慕容侗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心头微震,但他平日里毕竟嚣张拔扈已惯,此时更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慕容绛雪所制,于是干脆拔剑道:“少在我面前口出狂言,想要杀我,你还不够格。”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如月的剑光已至,在谁也没有来得及看清的同时,飞快地削掉了慕容侗耳鬓的几缕发丝,他出手太快,众人不由心中惧然,若是再偏移几分,恐怕落地的就不是几丛发丝这么简单,而该是他慕容侗的项上人头,显然,一向冷酷的慕容绛雪已是手下留情了。
慕容侗顿时一瞬,他竟然连他的出手都没看清,便输了,在众人面前,颜面无存,一败涂地地输了,顿时,他的脸上充斥了吃惊、不满、以及更多的羞辱与愤怒。
慕容绛雪却已是冷漠地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站住!!!”慕容侗大喝一声,犹不死心地举剑从他背后突袭而至,冷哼一声,慕容绛雪甚至连头也未回,袍袖轻挥,只是举鞘一挡,轻似流风的一推,霎时,慕容侗只觉得手中利剑被一股强劲的力道一震,吃了一惊,劈身闪过,整个人却仍是被震后了数步,方才稳住下盘。
这一下,他顿时感觉自己丢脸丢得更大了,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得自己身为名门正派之后,出手也不再光明磊落,未及细想之下,从怀中掏出几炳暗器,一扬手,纷纷向慕容绛雪的后背打来,整个人又更是轻盈一跃,长剑迅疾朝慕容绛雪当头劈下,只见慕容绛雪从容微微侧身避过了暗器,左手顺势一剑撩开慕容,闪烁出一蓬火光!这一剑集中所有的速度和力量,顿时风雷并发,劲风刮得慕容侗脸如刀割,他不敢力敌,迅速侧向闪避退。
突然间,只见其中一枚暗器凌厉锋芒,转了一个圈,突然划破长空,咧咧做响,又朝着慕容绛雪迎面射来。原来那暗器之中有一个乃是会返身的螺旋镖,慕容绛雪挥手一劈,长剑凌空刺出,本是螺旋的暗器被这强劲的剑气一斩,霎时变成了两瓣,爆裂开来朝着两旁呼啸而出,慕容绛雪抬眼望去,突然心中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一张让他魂萦梦牵的脸庞,她终于来了,终于来见他了,可是那半枚暗器此时正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方向直冲过去。
他立即用足劲道地足下的一点,顿时步下如风,试图将手中长剑斜刺甩出,击开那半坆暗镖,谁料恰在此时,慕容侗看准时机,又出手偷袭,一剑从背后刺来,慕容绛雪旋身偏头一躲,而已脱出他的手,电射而出冲向飞镖的飘雪剑却被慕容侗手中的利剑挑开了方向。如此一来,已是再也赶至不及。
霎时,慕容绛雪的眉心杀气骤现,他反手一劈,击向慕容侗的手腕,那力道又狠又准,只听见喀察一声,慕容侗竟然手腕骨胳尽裂,于是他长剑不稳,离手落下,慕容绛雪顺势轻旋一握,便已将他的利剑转入自己的手中,长袖轻挽,竟是一剑刺出。这一招如雷电般迅捷,根本毫不留情,慕容侗已是闪无可闪,正中胸口,那剑势劲急如光,直接当胸贯穿了慕容侗的胸口,呼啸着飞出数米,铛的一声牢牢**不远处的墙壁之中!
围观的众人不由心中一震,皆心中暗忖:好可怕的劲道!
慕容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犹如鬼魅般的慕容绛雪,再看向胸口急剧扩大的血口,只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字,便心脉俱裂,砰然倒地而亡。
慕容绛雪随即转身,看向似水,只见她虽被这一幕惊的花容失色,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而那半只螺旋镖已被她身侧的一个青衣汉子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慕容绛雪认出他正是燕楼的楚行云,由此看来,刚才的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救了似水。
于是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终于来了!”他深深地看着她,神情平静而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幕厮杀根本未曾发生过,而慕容侗身旁的几个下人见此情景,不由地再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眨眼之间,慕容绛雪就已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的兄长手刃,此时还有谁敢对付飘雪一剑?
他们只盼着能尽快离开此地,于是抬起慕容侗的尸体,一秒都不敢多停留地离开了此地。
那卖唱的歌女惊魂已定,随即走到慕容绛雪的面前,倾身福了福,深深地拜了下去,由衷地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慕容绛雪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俊美无双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的变动。
深邃的眸光却只是定定地落在似水的身上。
那卖唱的姑娘见他的神情,心头淡淡划过一抹失落,于是便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临去前的一瞥显示了她芳心的伦陷,然而,这些永远都不会落在飘雪一剑的眼中。
似水不由轻声感慨道:“这一幕,好熟悉……”
她微微一笑,注视着他。
一旁的楚行云则将他方才落地的飘雪剑递还给了慕容绛雪,随即抱拳道:“慕容公子!别来无恙!天下第一的飘雪一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慕容绛雪默然良久,半晌,方才沉声道:“什么天下第一,飘雪一剑,这些怎比得上心爱之人的回眸一笑。”
他的目光是如此温柔,与方才修罗鬼魅般的凌厉判若两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待着!”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她低垂下头。
“不,只要你来了就好。”他走近她,轻轻执起她的手,神情动容,“我什么都明白,你真是个傻丫头,太傻太傻!”
他将她拥入怀中,她羞愧的要挣脱,但他的手臂如铁环,将她箝制得动弹不得。
“感谢上天,你安然无恙!只要有你,这一生我慕容绛雪已别无所求!”
她微微一颤,神情亦也有些感动,却是一抹叹息划过她的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
吟风庵
精致的小亭,坐落在一片湖光水色之中,柔和的春日洒在池面上,荡起一片片细碎的水光。
一个俊美冷傲的黑衣男子坐在亭中,那高俊的身姿矗立如山,坚硬不拔,冷酷无情地脸上布满寒霜,深邃的双眸正一霎不霎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局黑白残局。
那遍布棋盘的黑白两子已是势均力敌,互相委决不下,而他神情冷静,已是半天未动一子。
在凉亭的不远处,正倚立着一名蓝衫的男子,他潇洒自如地瞥了一眼黑衣男子,随即笑道:“公子,我看你这盘棋只怕再下三年仍是下不完!”
寒云浩冷然的目光丝毫未动,连神情都无丝毫改变。
莫忘君却已是朗声笑了起来:“君莫忘,落日江湖,三千里地。君莫忘,窗前独守,梧桐雨前。不负君,生死只盼君莫忘。君莫忘,天下随君,上邪心连。君莫忘,他日妾归,定又东篱把酒,人约黄昏后。君莫忘,莫忘君。”
寒云浩终于抬起头来,但那冷漠的眼中只流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这世间的事真如此容易忘记,你还会叫莫忘君么?”
那莫忘君一楞,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公子所言极是,我虽努力想要跳出红尘之外,却还是身不由己,到头来,却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但是公子又何尝不是??”
他微眯起眼,看着亭中的棋局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世上最难以战胜的人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而是自己,战胜自己者方能真正的天下无敌,所以公子才会与自己对翌,可是这棋,三年了仍然下不完,这是因为公子从来未曾真正地走出这心结!”
闻言,寒云浩薄唇微抿,杀气开始隐隐浮现,**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
莫忘君却已是了然而笑:“公子莫恼,在下再不取笑便是。唉,傲龙公子的血刺刀,在下可不敢领教。”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吐了吐舌头。
正在此时,一个中年尼君走入庭院,对着莫忘君恭敬地道:“主人!他们来了!”
“哦?”莫忘君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头,“快请!”
随即,他转头对着寒云浩笑道:“公子,看来你这局棋,是注定下不完了。”
寒云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寒冰。
莫忘君悠然一笑:“人生百年,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你我皆是逃离不了世事轮回,变幻无常之苦!”
“我从不信命!”寒云浩缓缓地抬眸看着他,那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让人望而生畏。一身浑然天成的高贵里,透着邪冷的霸气及傲气。
莫忘君却是微微摇头微笑着,不再多说。
过了半晌,只见一个俊美的少年与少女来到庭中,那少年一身黄衫,一张堪称绝色的俊美姿容之下却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冷漠之气。而那少女清丽纤美,蛾眉微弯,朱唇如蜜,像掐得出水一般。
一见到两人,莫忘君便已微笑道:“飘雪一剑与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可真令寒舍蓬壁生辉啊!”
慕容绛雪看着他,冷峻地眼神闪过,嘴角却是划开一丝冷笑:“看来有人今日是嫌我手中的剑不够快了!”
“不敢不敢!”莫忘君慌忙摆手道,“飘雪一剑的剑法我怎敢怀疑?刚才在下不过取笑罢了,哈哈……”他干笑一声,随即瞥向似水,“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想必……”
她柔柔地一笑,说道:“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想要请教莫公子。”
莫忘君打量了她半晌,终于意味深长地一笑:“和上次见面比起来,姑娘显得已是沉着许多,想必是经历了许多事,也想起了许多事了吧。”
似水一楞,看着他,随即微微敛眉,幽幽叹道:“莫公子果然是为方外高人。”
“不敢不敢!在下亦也不过凡尘中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姑娘此来,是想问在下什么呢?”
似水看着他,说道:“还记得公子上次曾对我说过,幽冥河畔,河渡忘川。前尘往梦,一饮消散。每个人死后都要渡一条忘川,喝下孟婆汤。从而才能忘记前生之事,重新再世为人。”
“不错!”莫忘君点点头,道,“我也曾说过,姑娘这失忆,并非是病症,既不是中毒也非受伤,我虽是神医,却帮不了一个无病之人,所以以我一个凡人之力,自然不能为你寻回记忆。”

“如今,我终于明白你当日之言。”她双眸水光粼粼,蹙蹙然地一垂眼,忧伤道,“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谁,虽然我虽只想起了一些零星的片断,但是却已知道自己究竟曾经历过什么。”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那么姑娘可知自己是从何处来,又将要往何处去呢?”
似水一怔,只见莫忘君又是悠悠而道:“人生的起点即是归宿,谁也无法逃脱生死轮回之苦,姑娘你说是么?”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神情复杂难辨,而寒云浩也已抬起头来,微微敛眉,深沉地凝视着她。
“是……”似水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我该是那本该死去的白如梦,秋似水的姐姐——白如梦!”她随即又无奈笑道,“但我现在,将以似水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闻言,谁也没有注意到,寒云浩的身躯微微一震,手中一枚白子翩然落下。
而慕容绛雪则不可置信地看着似水。
她的神情似是陷入回忆:“我本该是个已在这世上死去的人,乃何我还是活在了这世上,甚至借用了本该是自己妹妹的身躯。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因为我曾喝下了半口孟婆汤,所以直到今日,我仍然也只能零星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断,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清晰地知道了自己该是谁!”
她抬起头来,神情中带着一抹苦涩:“只是,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又会死去,虽然我与妹妹有着相同的容貌,但这一切毕竟有违天理伦常,也许我的性命随时都会消失,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对爱我的人承认我是梦儿,否则,只是再伤害他一次罢了。”她谓然长叹,顿了顿,随即又道:“我知道,这一切听来是如此匪夷所思,也许令人难以置信。”
“我相信!”暮然的,寒云浩清冷悠扬的嗓音在寂静中出现,而他的神情与眸光却是如此幽深,仿佛带有某种深意;
而一旁的莫忘君亦也淡然一笑,说道:“是啊,我也相信。”
寒云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因为,我们都曾亲眼看着秋似水死去。”
庭院里很静,只有微风揉着清淡的花香拂过。
微风吹动他的衣裾,带着说不出的清冷。
幽幽的檀香缭绕、尘土静静地悬浮。
“寒公子,你说什么!”她怔怔地看着他,神情有着一瞬间的震惊。
而他却是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冷傲与邪魅:“你的妹妹,就曾死在我的眼前,她宁愿死,也不愿被命运所左右。”
她睁大了瞳眸,却是不解:“我……我不明白!”
他的目光缓缓地巡梭着她的脸庞:“你不必明白。她是她,你是你,虽然如今你以她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但也不需再被她的命运所牵绊。”他的深眸中带着复杂难辨的神色,一缕清扬的乱发垂在额前,令桀骜的他**了一抹沧桑意气。
她更加迷惑起来,长久以来,她一直为自己的身份所困惑,她不知道自己谁,从何而来。
虽然每个人都为她相似于白如梦的容貌而惊讶,但她以为自己该是秋似水,一个注定要嫁入皇宫,牵扯到这种种勾心斗角的普通女子。
而梦儿,仿佛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名字,一个早已消失在尘世间却又留下太多记忆的名字。
岂料彷徨一圈回来,她终究发现她竟才是真正白如梦。那记忆中破碎而又零星的片断鲜明而又残忍地让她发现到了这个事实。
再回首时,她这才发现自己对秋似水的一切才是真正一无所知。
依稀只记得,她在秋儿刻意的放行下,逃离了夜无尘的身边,却因机缘巧合而遇到了似水,她的妹妹。
两人在竹林外抱头痛哭,可她们只来得及相认,就被追杀而来的一个男子拆散。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三年以前。
她不知道似水在遇到她之前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三年的时间内又曾发生过什么。
而这些,也许只有眼前的男子才会知道。
“世人都以为大凡珍贵的事物,必是自己未曾得到的;其实不然,真正珍贵的是你曾经拥有过而又失去的!”一直沉默的莫忘君终于发话,“姑娘曾死去,死而又复生,便是重生,对姑娘来说,最珍贵的便是重活于此世,既然已抛弃了过往的痛苦与悲伤,又何必苦苦痴缠,有些东西,即使寻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寂寞的仍是寂寞,悲凉的仍是悲凉。真正改变的,只能是人的执念!”
她一怔,一股沉静,弥漫在庭院中。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感慨万千地说道:“多谢莫公子提点,我明白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寒云浩:“既然寒公子有难言之隐,我也不继续追问了。今日前来,其实我还有一事。”
她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是一串晶莹通透的琉璃手珠,宝蓝色方型琉璃,接着一层典雅的翠绿菱型琉璃,最后为晶莹剔透的透明琉璃,散发着悦目而又神秘的光泽。
“这是寒前辈给我的信物,让我前来找寒公子,说是公子见到此物自然会明白!”
寒云浩微眯起魅眸:“寒前辈?”
似水仿佛是欲言又止,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神情流露在她的脸上:“是,那位寒前辈救了我的一位朋友,但是他的要求我自认无法做到,于是前辈给了我这串手珠,让我来找寒公子。”顿了顿,她深吸了口气道,“前辈救了我的朋友,我欠前辈一个人情,但前辈说,把这个人情还给寒公子即可,所以……”她看着他,目光清澈。
“一个人情?”寒云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他真是说你欠了我一个人情,那为何要把寒家的祖传琉璃玉给你?”
“这……我……”似水惊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琉璃珠,立即双手捧着递给寒云浩,“对不起,寒公子,我并不知这串珠子如此重要。”
而寒云浩却并未伸手,只是冷漠道:“既然他已经给了你,便是你的,不必还我。”
“可是……”似水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一双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绛雪却是轻轻地按下了她的手,朝她安慰地笑了一笑,她这才回过神来。
寒云浩遂又道:“他是他,我是我,虽说是人情,但我寒云浩也不屑向一个弱女子讨什么便宜,此事就此作罢……”
他的话说到一半,一旁的莫忘君却是突然咳了两声,出言提醒道:“公子,你忘了老堡主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寒云浩冷冷地瞅着他。
莫忘君看了眼似水,随即眸光便又瞥回寒云浩的脸上,一张脸上挂满微笑:“老堡主曾说过,这琉璃玉他将来不传给儿孙,要传也只传给寒家的孙媳。”
“是么?我忘了!”寒云浩漠然道,一双利眸中隐隐含着警告。
“哎呀,公子你忘了,我可不能忘。”莫忘君犹不知死活地说道,随即对着似水微笑道,“姑娘你说是么?”
“我……”似水的脸骤然地涨得通红,“前辈一开始确实是说,他希望我……希望我……能嫁给寒公子,但后来被我拒绝了之后,前辈也并未强求,毕竟人命关天,前辈又是个善心人,所以最后他只给了我这串琉璃玉,说我只要前来找寒公子,方能了解这笔恩情。”
“恩情恩情,哈哈,这天下最好的报答,可不就是以身相许么?”莫忘君哈哈大笑道,突然感到一阵属于慕容绛雪的锋利杀气掠过,于是他立即聪明地站到寒云浩的身后,方才继续道,“姑娘你还真是太傻,那寒老堡主见你不肯答应,干脆使了个招把你直接送到他孙子面前,你难道连这都看不懂?”
慕容绛雪却骤然地眯起眼,于是那令人神魂颠倒的俊容立即添了几分阴冷,足以令空气冻结。
他那如同零下五十度的冷肃表情很快地就吓得莫忘君很没有志气地将目光调开,不敢再在他的脸上逗留。
而寒云浩则突然深思地笑了,只是那深邃的眸中却闪现着冷静的诡光。
“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能轻易地辜负了老头子的一片心意。”
似水楞了一楞,仿佛有些不明所以。
而一旁的慕容绛雪已是上前一步,手握着飘雪剑将似水护在身后,俊美的脸上神情肃然。
寒云浩却似乎并不在意,一双凌厉如剑的深眸定定停留在似水的身上:“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只是给你两个选择。”
他对着莫忘君微微比了一个手势,后者只是一楞,即突然领悟了过来,惊讶道:“公子?”
“快去!”他却是不容置疑地冷冷道,如冷潭般深沉的目光不带一丝波动。
“是!”莫忘君难得一句话不敢反驳地乖乖转身进了屋内,也许他看出了寒云浩眼神中的认真。
不消片刻,他手拿着托盘而出,托盘上有着十只白色的玉杯,那十只杯子无论是外形还是色泽上均是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区别,而杯中都已斟满了无色无味的酒。
寒云浩遂沉声道:“这十杯酒中,九杯带着剧毒,只有一杯才是真正的酒。”
他俊帅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炯炯有神的目光直逼着似水:“若是让你选择,嫁给我,还是在这十杯酒中选一杯喝下,你会如何做?”
似水楞住了,但她尚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慕容绛雪已出声道:“只要喝了这酒,她便不欠这人情了吧。”
“不错!”寒云浩答道。
“既然如此,那这酒我来替她喝。”
寒云浩微眯起眼审视着他,似水拉住他的衣袖,出声道:“慕容公子!”
慕容绛雪对她笑了笑,遂伸出右手,看也不看地顺手在十杯酒中选了一杯,他神情平静而自然,手掌安定并没有颤抖犹豫,举手就要往口中送去。
而寒云浩却突然皱起了眉头,喊一声:“慢!”
随即,他径自取过慕容绛雪手中的白杯,冷然道:“我要提醒慕容公子一句,这毒可不是内功可以逼出体外的毒,而是真正的属于我寒云堡的剧毒,即使是身为天下六大高手的飘雪一剑,恐怕也未必抵挡得住。”
说着,他将杯中的酒朝地上一洒,顿时一股如酒一般的清香沁入众人鼻中,但是定睛望去,却只见那被酒撒上的青葱翠绿的花草逐渐开始枯萎,蘼烂。
这一幕落在似水的眼中,顿时让她感到触目惊心起来,也立即明白了寒云浩并非只是恐吓或是虚张声势,这酒中确实有毒,想到这毒刚才差点就要送入他的口中,似水立即恐惧起来。
而自始至终,慕容绛雪俊美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神情的改变,淡雅地一笑,他声音波澜不惊地道:“看来我要多谢寒公子为我先去掉了一杯毒酒。”
闻言,似水立即颤声道:“不,慕容公子,你不可以为我喝这酒,这是我的事,该由我自己来了解。”
慕容绛雪微微笑了一笑,随即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胡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是么?”他说得云淡风清,好像这不过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不……”似水还要说什么,慕容绛雪却已是淡定从容地又拿起一杯酒,毫不迟疑地仰头喝下,随即沉着地将空杯放回托盘中,那杯底竟然滴酒不留。
“好胆量!”寒云浩不由出声,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叹服,“这世上有很多贪生怕死之徒,但更多人则是为了沽名钓誉而伪装成英雄,但慕容公子确实不愧是当世豪杰,连我寒云浩亦也不得不佩服。”
似水怔怔地看着他,湿润的眼中带着紧张与担忧,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紧紧地反握住慕容的手。
“你……你没事吧!”
“你在为我担心么?”慕容绛雪微微一笑,俊美无双的脸上带着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容。
酒一下肚时他已暗暗纳息,发现那只是杯普通的酒。
“看来慕容公子的运气不错!”寒云浩淡淡说道。
慕容绛雪瞥向寒云浩,漆黑若子夜的眸子中却是带着一抹了然,“并非是在下的运气好,而是这十杯酒中,应该只有刚才倒地的那杯才是毒酒,其余皆是无毒。”
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是寒云浩的一阵朗声大笑,那笑声带着狂放,有着孤傲,更多的则是属于傲龙公子的潇洒不羁:“看来飘雪一剑比我想象的更为聪明,居然能够看穿我根本就不想杀你!”
慕容绛雪淡然一笑,并不作答,漆黑若子夜的眸子云淡风清,波澜不惊。
“你若想要我死,有很多种法子。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寒云浩似是被他的话挑出了兴趣,他脸上的笑意扩大,亦也轻松随意地拿起一杯酒送入口中:“听说飘雪一剑在来此之前,以绝妙的一剑杀了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侗。”
“傲龙公子的消息倒是知晓得很快。”慕容绛雪淡漠道。
“曾杀了慕容庄主的慕容三公子如今又亲自斩杀了自己的哥哥,这样大的事情无需赘述,顷刻间便会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旁的莫忘君接口道,潇洒自如地扇着手中的白扇。
“那又如何?”慕容绛雪不以为然。
“死了一个慕容侗,自然算不得什么,此人倚仗着慕容世家的权势,一向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也算是死有余辜,而武林中人忌讳慕容侗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慕容世家,也许更多的还是忌婵如今的慕容家庄主慕容宇。”莫忘君道,“他并不是所谓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但也不是手段卑鄙下流之徒,他待人宽厚,但要作出决断时却也对不拖泥带水,杀人时也绝不皱一下眉头,身为一庄之主,确实需要如此的魄力与手腕,故而,慕容世家有了慕容宇此人,才算真正名副其实。”看了慕容绛雪一眼,莫忘君随即又笑道:“我知道这些话对飘雪一剑来说,自然也无什么意义。”
“待我离开这里,我会亲自去见他。”慕容绛雪淡淡道,“慕容家与我之间,确实该有个了解。”
“慕容家……”似水突然抬起头来,想起以前慕容绛雪曾对她说过的往事,不由感慨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让我与你一起去吧。”
她只是想去看看那个他曾住过的地方,夜半舞剑的庭院,跪到天明的祠堂,清寂冷漠的房间,那个孤单的少年曾一个人住了很久的地方,在那里,他静静地成长,得到的最少,却终究还是成为了世上最坚强不屈的男子。
凝视着他,慕容绛雪的脸上有一丝愕然,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感动与温柔。
“好,我们一起去!”他柔声道,又一次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她微微尴尬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料被他握得愈紧,十指缠心,仿佛是纠缠一生的情丝,无法挣脱。
而一旁的莫忘君则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寒云浩,只见后者已是转身回到亭中,继续那盘未完成的棋局。
于是慕容绛雪对着他们微微颔首,道一声告辞,转身带着似水离开了。
风过,拂动了庭院的枝叶与花瓣,纷纷扬扬。
“看慕容公子与秋姑娘,真是金童玉女,好一对碧人。”莫忘君突然潇洒一笑,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扇轻道,长叹一声,他又悠然道,“只是人生不如意之事时常**,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又有几人,明知相思苦,还是苦相思,既然今生不可相濡以沫,与其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他的话仿佛是意有所指,说完,笑完,却是远远地望着寒云浩,微微地摇了摇头。
庭院中,寒云浩仿佛闻所未闻,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黑白棋局,手中轻握的一子却是迟疑在了空中,眼神渐渐变深,荡漾出一种令人难以琢磨的神情。
——若让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或是喝下这其中一杯酒……——
——就算是死,也好过留在你身边,寒云浩。——
还是那样的容貌,还是那样的酒,作出的抉择也是同样的抉择,
而当年的那个倔强任性的小丫头,却早已消逝如风了……
如今,他才是终于懂了,这一生一世的感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给得起的,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终究是刹那芳华,往事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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