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碧绿青翠的野草铺满整片草原,一望无际。
湛蓝的碧空,白云浮动,到处是鲜花开放,与成群的牛羊。
没有倒过草原得人,是根本无法想象诗中所描述的意境。
欢呼一声,行玉迎风朝远处奔去,一脸惊喜。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辽阔的美景,他不由地有些兴奋与忘乎所以。
蓝天,白云,清风,
溪流,湖泊,高山
这一切近在眼前,怎么不令人激动,连日来的烦恼和疲劳,霎时间便荡然无存了。
极目远眺,林浪似涛,碧波万顷,遍地牛羊,浩瀚无际。这里风光秀丽,景色迷人,看来夜无尘确实当之无愧为如今的西域之王。辽阔的西北草原早已不复当年的纷乱,统一了部族之间的争斗后的西域,结束了连年的争斗与战争而开始步入繁荣与安定,平静的草原与雪山,如今看来是如此迷人壮阔,让人身心舒畅,心旷神怡。
感慨地眺望着远方,她的神情有些落寂
还是这样美丽的草原,然而心境却早已不复当年了,这里,不该是她初次所来之处,却是以似水的身份第一次踏上。
也许,她做为白如梦的生命毕竟太过短暂简单,现在想来,恍然一生,犹如黄梁一梦。
然而在那短暂的梦中,却仍然充斥着悲欢离合,与撕心裂肺的痛苦。
“似水。”身旁是冰雁的声音,如清泉流过,悦耳至极。
白衣胜雪,墨黑的长发被一支水晶的发簪挽起少许,余下的及腰发丝随意铺散在风中,让本就绝美的他更显飘逸出尘。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融入了无边的风花雪月之中,看起来是如此自然和谐,让人不想破坏那份美好,沉静如水,优雅如莲的深眸中有着仿似看破红尘俗世般的淡然,清雅难言,纤尘不染。
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却面色黯然。
他静静地望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的脸很柔和,晨阳映照在他的脸上,竟泛出玉一般的光华。
“这里很美,可惜……”她摇摇头,可惜这里曾留下前生一般令人无法忘记的残酷的记忆。
“每个人都有过去。”他淡淡地说道,似水诧异的望着他的双眸,那是温柔到让人心醉地目光,清澈地没有一丝污点,然而那徽墨如夜的瞳仁中却闪着深邃的光芒,似乎可以融化任何一个注视着他的人的心,“这世上所有人皆是!”他轻轻地道,像是看透了她,目不转睛,却带着令人舒适的温柔。
她不语,两人四目对视,时间静静流逝。
“什么样的过去,都可以放得下么?”她轻声且犹疑道。
“可以,只要你心中放得下,有舍才会有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独自一人,月白长衫随风翻飞,更衬得身姿翩若惊鸿、纤尘不染。仿佛一阵如夜的无边黑暗正映在他瞳里,别人无缘得窥全貌,唯独似水看的清楚,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温柔地眸光中有着一种深沉却又坚定的东西,却又仿佛蕴涵了无数令人无法说清的东西。
那一眼,似水永生难忘,只因为在那一眼中,她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困惑。
不远处,云非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的眼神并未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只是极目远眺着辽阔的草原,神情复杂难辨。冰雁的眸光在她的身上掠过,嘴角微扬,却是划了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忽的一声响鞭,打破了这片祥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意气风发的异族男女们在马上奔驰而来,银铃般的笑声络绎不绝,在草原上构成了一副奇特的情景。
为首的一骑是一匹高大暗黑的俊马,那马身黑中带红,如同炭火,一对黑瞳神采亦亦,极有灵性,马上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身着独属于异族的服装,手握一根长鞭,脑后编制成辫的长发飘逸在风中,甚是潇洒。
“娜齐公主,这几人似乎并非是我桑漠的人。”
微扬手,马上的女子笑了笑,利落地翻身下马,她走向冰雁与似水所站的方向,面带笑容。
“几位似是生面孔呢,未敢请教大名?”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冰雁的身上,不由地窒了一窒,
清丽如莲的面容,高雅如竹的风姿,一双绝美的眼睛掩在如画的眉睫下,流光溢彩。而在她说话之际,那眼神刚好悠悠飘了过来,与她的目光相对,竟**如幻梦般的飘逸之感。
娜齐突然怔住了,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男子,竟让她直楞楞地忘乎所以地看了他半晌,直到冰雁淡似浮云地提醒了句:“幸会,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那声音仿若天籁,也如他的人一般清润和雅,娜齐的脸立即红到了脖子根,身后的众人也渐渐地靠拢了过来,她定了定神,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几位看起来不是我西域人士。”
“我们来自中原。”身后赶来的行玉抢答道,站到冰雁的身边,随手拍了拍身上方才所沾染到的尘土,“你们又是谁?”他疑惑地看向来人。
身后的一名男子走上前道:“这片草原是我们桑漠的土地,这是我们桑漠的公主娜齐。”
微微一笑,冰雁拱手道:“在下冰雁,这两位是在下的内子与徒弟,另一位是我们途中所救下的女子,正在送她返乡的途中。”
听得他将自己称呼为他的妻子,似水一怔,却也不抗拒,毕竟在这陌生的地界,他们二人在一起,惟有如此才能掩饰身份,同时断绝掉猎奇的目光。
乍然听到他已有了妻室,娜齐是失落的,然而她毕竟是长自西域的儿女,爽朗而又率真,一笑过后便云淡风清了。的f7
“来者便是客,既然到了我桑漠了,就让我们略尽一下地主之谊如何。”
似水看了眼冰雁,只见他不动声色地俊雅一笑,道:“荣幸之至。”
娜齐愉悦地笑了,快乐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远远的,炊烟四起,只见周围牧民的房子、帐篷散落着,河边不时有黄鸭戏水,牦牛、羊群游走于原野上,一阵清爽的凉风吹来,让人感觉舒适凉爽,又走了小段路,只见南角地平线上开始呈现一片葱绿,野花盛开的草地上帐篷散布期间,羊群如云似潮。
中间的几顶最大最美向四方撑开的锦白帐篷看来便是桑漠的主要营地了。
“请!”仆从掀开布帘,娜齐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入内。
里面是颇为宽敞的空间,铺着做工精致的地毯,各种各样的陈设布置得很别致,一股浓烈的奶香四散着,行玉好奇的探头四望着。
“请坐!”娜齐招呼着他们坐下,不一会,仆人们端上了香醇的美酒与水果佳肴。
“这是我们桑漠独有的奶茶与美酒,你们一定要尝尝。”娜齐笑着推荐道。
冰雁动作优雅地举杯浅尝了口,微笑着赞道:“果然是别有风味。”
由于多年的习惯,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极为优雅,无形中**了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娜齐看在眼里,不由问道:“不知你们是中原哪里人士?为何要千里迢迢到西域来?”
“小富之家,闲来无事,四方游厉罢了。”
冰雁淡淡地放下碗杯,举手投足优雅又怡人,说不出的尊贵,他无论落坐品茶,说话微笑,还是举手投足,都非常优雅贵气,看得出受过真正的皇族正统的贵族教育,普通的富贵三代才懂吃穿,五代才知文章,五代后才能教养出真正的贵族,但即使如此,也绝无法和真正的皇室贵族所受的礼仪相比,也因此,他们的高贵优雅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吧,虽然身着便服,可是周身的贵气是无法掩盖的。”娜齐笑道,“我娜齐在西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你形貌举止,比起西域的皇族丝毫不逊,所以我猜你至少应是中原的皇亲贵族。”
冰雁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娜齐又将审视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行玉,道:“而这位少年,看起来则随性快意多了,才真正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噗!”含着的一口酒喷了出来,行玉的形容有些狼狈。
似水忍着笑,递给他一块帕子,抹了抹脸,他虽然有些不甘,却也知道娜齐的话并非针对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的6c
“公主的眼光确实不同一般。”冰雁云淡风清一笑,飘逸出尘。
娜齐脸红了一红:“这些事只要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一个人的气质并不这么容易掩盖。”
定了定神,她又道:“既然你们不说出来意,也许自有难意,我也绝不勉强,我桑漠是好客的部族,来者即是客,几位都是贵客,大可以尽兴在我们这里逗留几日,我娜齐定会尽心招待。”
“有劳公主费心。”冰雁道,“不过这整个桑漠部族都只是公主一人打理,确实殊不容易。”
闻言,娜齐微叹了口气,道:“在这片西域的草原雪山边,有至少数百的部族分群而居,我桑漠不过是其中微乎其微的,苟且偷安的小族罢了,多年前便一直归附于云城,在云城统一西域之前便已是其附属部族,只是曾受到过其他部族数次洗劫,历经劫难。”
“那如今呢?”行玉忍不住出声道。
“如今云城一统西域,我桑漠倒也能偏安一隅,至少可得安稳的日子过过。只是当年屡次侵犯,欺辱我的吐蕃族积极归顺,如今亦也成为了云城的座上宾,让我们桑漠臣民实在都咽不下这口气,多年来的忍辱负重,难道就此一笔勾销?”娜齐有些愤愤地说道。
“那公主预备如何做?”冰雁温和的声音如流风飞雪,又霎时间抚平了她心头的焦虑。
苦笑一声,她道:“又能如何,如今西域皆归属于云城,诸部族无分大小,皆是云城的归属,听命于夜赫格齐,我更听说,吐蕃的公主华鸯已随侍在他的身边,想来吐蕃的地位便也可蒸蒸日上,与云城共享天下亦非不可能。”
似笑非笑,冰雁眸光中是洞悉一切的精睿:“一山难容二虎,云城既已拥有了如今西域的统治权,又怎会让他人来分自己的一杯羹,何况,这还是个野心勃勃,实力仅此于云城的吐蕃族。”微微一笑,他又道,“公主想要讨回公道,此事却也不难,如今既然众部落皆已归顺独属于云城,自然无分大小,理应平起平坐,云城若想要更好的统治西域这片土地,及时的稳定收复人心乃是当务之急,公主可遣使入云城,详细列述这若干年来吐蕃于贵部族的侵犯,请求其予以一定的补偿并发誓永不再进犯抢掠,云城为了安定团结所有的部族,必然会给公主一个交代,主持公道。”
娜齐的眸光一亮,闪现出了希望:“冰大哥说的极好,确实如此,此事言之有理啊。”
冰雁遂悠然一笑,清雅难言:“至于这使者,若是公主不嫌弃,由在下担当如何?”
*****
远方地平处,传说中的西域云城池终于渐渐地显现了它真实的面貌。
碧空中白云布满了城后的天空,就在高大的山峰云层之中,清一色莹白的雄伟城墙,如同玉石砌就的一般,像是晴空中飘浮的云彩在大地上的延伸,而在那山峰之下,是绵延数十里的城镇。莹白的城砖建成烘托出如虹的气势,这就是整个西域最宏伟最强盛的云城,令人叹为观止。
道路两旁是林林立的店铺。
街市上,华丽的车辆穿梭如云。
高头骏马如龙游动,怡然自得。
冰雁似水一行人,随着娜齐公主所遣派的侍从们,浩浩荡荡地被使臣接待,住了云城的驿馆。
第二日,亲王府上便来人,说是要招待桑漠部落的来使,设宴招待,然而令人疑窦丛生的是,来者竟然说只请冰雁一人。
“什么宴,我看是鸿门宴,早说了依你的武功,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折,夜探一次皇宫,就什么都有了。”行玉冷嗤道,显然对冰雁此行极为不满。
冰雁淡笑道:“身为我的徒儿,看来你要学的地方还很多。”顿了顿,他缓缓道,“若你以为一个人只要武功天下第一,便可横行无忌,那你便错了。强者靠的不是有勇无谋,更不可能单枪匹马就天下无敌。”
行玉看着他,遂在他的风华与气度下败下阵来,从他的身上,他确实从未看到过一分一毫的自满与骄奢,这对一个本已独步武林且身世显赫的王爷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也因此,更加折射出他雍容高贵的不凡气度。
“他是为了我们。”似水轻轻地出声道,“毕竟庄主还要顾及到如何保护我们的周全。”
“你们安心地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无需担心。”离去前,冰雁温柔地曼声吩咐。
然而行玉心里却并不作如是想,云城虽比想象中富丽堂皇,繁华似锦,但他半分游逛的心思也没有,只觉得冰雁不在身边,便诸事不顺。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当时就该跟去看看,都三个时辰了,万一有什么变故。”他拍案而起。
似水哑然失笑:“才三个时辰而已,若真是照着宫中礼节设宴,恐怕还需些时日吧。”
“这才是真正让人不解的地方。”行玉皱眉道,“若是接待使臣,设宴款待,应是在皇宫中直接由礼部的官员接待,根本不该在亲王府,甚至单单邀请了冰雁他一人。”
“也许是西域这里的礼节与中原不同吧。”似水沉吟半晌,复又转头看向一旁显然欲言又止的云非,“云姑娘是西域人士,想来应该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有些熟悉……”
面对行玉与似水两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云非显然有些吞吞吐吐:“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就说!”行玉有些不耐烦道,只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股心中的无端端的为冰雁而不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毕竟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担心,何况他本应算是他的仇人。
可是……唉,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好吧,也许他终究还是太善心了,毕竟如今的他算是他的师父,同坐一条船的人,自然也会为他担着一份心。

虽说冰雁的武功早已独步天下,智谋也绝对是人中之龙,可惜,他有一个天大的弱点,他书行玉早已心如明镜,那就是过于心软。
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巡视了一番,云非终是开口道:“据我所知,这亲王乃是夜赫格齐身边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军朗月汶,被封为亲王是夜赫格齐赐予的一项殊荣,只是听说,此人,此人……此人生平不爱女子,不近女色,只对美男情有所钟……”
“什么!”行玉大吼一声,“这还得了,他这岂非羊入虎口?”
说着就要起身,出门朝亲王府而去。
“你冷静些,行玉!”倒是似水相对来说更为平静,叹了口气,她摇摇头道,“你这样鲁莽草率,是想给他添麻烦么?难道是不相信庄主的为人与能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任凭他冰雁如何武功高强,对方毕竟还是个亲王,且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孤身一人,万一着了什么道……”
听他所言,似水也是沉默了,两个人在彼此的眼里,都看见了直白的担忧。
“可是亲王府守备森严,想进去恐怕并非这么容易。”
她愁上心头。的05
“我想,我可能有办法。”一旁的云非却是怯生生地又道了句,眸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
“这里是亲王府的密道。”暗门缓缓开启,黑蒙蒙的通道,透露着诡异。
“慢着!”见似水毫不迟疑地就要朝内走去,行玉突然厉声喝止,随即对着云非眯眼道,“你一个普通女子,怎么可能知道堂堂的亲王府的密道?”
入府靠的是行玉的轻功,几人围绕着外墙转了一圈,云非指定了一处,说是此时守卫最薄弱的地方,行玉带着她们飞身入内,果然不见一人,原来竟是换班时刻。如今跟着云非熟门熟路地走了两步,更是在一处假山后找到了一个密道,据说直通亲王府主宅大堂,怎不令人生疑?
毕竟这些细节,一个外人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云非却也平静:“等出来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圆满的解释。但是现下,为防被人发觉,还是先跟着我来较好吧。”
行玉依旧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似水却是催促道:“走吧,行玉,我相信云非姑娘绝无恶意。”
“那我在前面,你们跟在我的身后,遇事不准轻举妄动。”行玉嘱咐道,又对云非伸出了手,道,“握紧我的手,你再抓牢她的手,三个人一起,否则黑暗里容易走散。”
云非迟疑了下,终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骤然一把被牢牢地握住,她心头一悸,但见行玉已经大步朝前走去。
密道极深,还有股潮湿阴森的气味,挥了挥手,行玉边走边挥开灰尘,他的步伐极大,她们都得快步才能跟上,黑暗中,看不见前方的景,然而行玉毕竟是练武之人,目光所及之处,要比她们明亮开阔许多。
走了些路,三人来到一座薄墙前,前方像是进入了死路,云非轻声道:“就是这里了,隔着墙便是亲王府的书房。”
行玉将耳凑向墙边,细细临听,果然有些动静,等了半晌,无声无息了。
他方才转身,对着云非道:“现在似是无人了,接下去该怎么做?”
云非转到他的身旁,在墙上抚摸着,似是在找寻什么机关,好半晌,终于摸到一处凸石,用力地按了下去,墙面竟向一旁缓缓移开,展露在三人眼前的,果然是一间书房,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则正正好好是书柜之后。
旋身而出,云非来到书架前,似在寻找什么,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镇纸之上,微微一扭,书橱果然渐渐地回复了原位,抬眼望去,哪里还有刚才的密道的半分影子。
“真是巧夺天工啊。”似水不由赞叹道。
行玉将手指放在她的唇边,道:“嘘,好象有人来了!”
三人立即闪到书房内侧的屏风布帘之后,所幸这是亲王府,书房也极是豪华雅致,宽敞繁复,有很多藏身之处。
“在这里别出声!”他轻声嘱咐道,点点头,云非这才发现他无意中竟仍然未放开她的手,而厚实的掌心里却满是汗丝。
不消片刻,果然伴随着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冰雁与朗月汶。
那郎月汶不愧是大将出身,一身藏青色猎服劲装,腰佩长剑,发鬓收束入帽,更显得浓眉轩昂,目光炯然。而冰雁则是一袭绣着银色丝线的长衫,青色的嵌玉冠,虽是简单而又素净的装扮,却带着难言的贵气与清雅,清潋的目光如流光飞雪,极尽清秀雅致的五官更是无可挑剔的绝美。
三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待在原地。
却听见郎月汶道:“听说中原人士精通文墨,在下最近新得一副墨宝,还请冰公子能代为鉴赏一番。”
他说着,徐徐展开一副画卷,帘后的三人都不解他是何意。
映入冰雁的眼帘的是一副翠竹图,绿意盎然,栩栩如生,而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竹间所舞的几只轻盈灵巧的蝴蝶,使这整副图透出晶莹剔透之感,作画之人,不单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深厚功力,更有着绝不同于常人的匠心巧思。
然而画尾却并不见落款,更不知是何人所做。
冰雁微微眯眼,这画风,这笔触,他曾在天逸的房中见过,同样的风格,同样的无落款无提字,自然也是同样的人所作——温晴远!
他看向郎月汶,果然在后者的眼中看到一抹深思与探究,不动声色的一笑,冰雁曼声道:“果然是好画,看来将军也是个风雅之人。”
“呵呵。”郎月汶豪迈一笑,“我也是偶得此画,颇为喜爱,可惜此画并无落款,平日里看着也觉得甚是可惜,今日正好遇到冰兄,就请你在上面提上两句诗,也算是画龙点睛,补上这画的缺憾之处。”
他说着,便将已墨好的笔递送到冰雁的手中,显然是热情相邀。
表面看来,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冰雁心如明镜,早已看出个中玄机。
若是所猜不错,郎月汶如今应已是燕楼之人,在这西域之中,温晴远亦也终于安排下了自己的棋子,却不知以什么相诱,使这样一个如今早已功成名就,在西域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大将军甘心为之所用。
而这番相邀,暗示之中,为的也许只是想看他的立场。
优雅一笑,略一思忖,冰雁信笔一挥,提道:
修篁摇翠影,小筑回清幽。
虫语团庭绿,蝉声带水秋。
寒云依石涧,独树表荒邱。
坐卧欲忘返,萧然何所求。
那字形飘逸飞动,笔势潇洒随意,笔划园劲秀逸,
字里行间所透的古淡潇洒,典雅秀美,清隽雅逸之感,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显出了一种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境。
“好字!”朗月汶赞道,深眸划过几许意味深长的寓意,“冰公子果非凡人,这样的诗,这样的字方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画,寥寥数语,真是甚得我心啊,佩服佩服!”
“哪里!”冰雁波澜不惊地淡然而笑。
几句诗,已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他的立场——中立。
燕楼与云城之间的恩怨,他绝不会插手。
想来这也是温晴远所乐于见到的。
郎月汶笑的爽朗:“今日与冰公子一见如故,又得阁下赠诗,实在感激不尽。”
“王爷客气了。”冰雁温文尔雅地一笑,平淡如风,“若是王爷不介意,在下想去园中走走,四处看看这西域王府,不知王爷意下如何?”他说着,眸光不易察觉地淡淡瞥过行玉他们三人藏身之处,骤然间,行玉感到一阵脊梁发凉,看来他还是发现了,而且,他似乎还很不高兴。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着这样的感觉。
“这是自然,冰公子有如此雅兴,我自当作陪,请!”他说着,伸手请他先行。
他优雅清浅地一笑,举步迈了出去。良久,书房重又恢复了平静。
呼,似水松了口气:“虚惊一场,看起来这将军倒也不像是个坏人。”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却是云非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喂,你要去哪?”见她就这么朝门口走去,行玉不由出声问道。
回眸,她的脸上带着不同以往的冷漠与不屑:“放心吧,朗月汶从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书房,连他的书房的附近也绝不可能有外人在,你我是安全的。”
她说着,推门出去,而行玉的脸色则微微变了,从不让外人入书房,可刚才,却轻易地就让冰雁进来,这说明了什么?
未及细想,却见云非已大步跨了出去,似水和行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而出,果然如她所言,门口并无一个守卫或是侍从,清风徐徐,揉着花香飘散在空中。
微一楞神,却见云非朝着另一处楼阁而去,行玉急了,上前想拦住她:“你究竟想去哪里?”
望着他,她的神情有些复杂:“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看看,别拦着我。”
深思而又定定地看着她,行玉出乎意料地答道:“好,不过得让我们跟着,三人一起,遇到变故也好有个照应。”
云非一怔,看见他身后的似水也上前来,对着她盈盈一笑,道:“是啊,既然是一起进来的,一会也定要一起离开,走吧,我们陪你!”
她的心头微微有些激荡,却是沉默着低下了头,好半晌,方才抬头,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向上走去,那是一处楼阁,处在书房二楼的厢房,推门进去,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尘土,房内虽晦暗,却依旧看得出是间精致的小楼阁。
云非走到正中央停下,抬头,她淡淡地沉声道:“你们可知道,我娘正是死在这里!”
闻言,两人皆大吃一惊,云非的话无疑是令人震惊的。
她恍似陷入了回忆,遂又默默道:“我的真名是夜云非,是夜赫格齐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朗月汶亦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大哥,这是西域皇室最大的秘密。”
另两人闻言,神情显然都有些不可置信。
云非苦笑一声,淡淡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为了入这王府,我同样也撒了谎,可是,不如此,我杀不了他。”
“杀谁?”行玉皱眉道。
云非的眸中折射出愤愤的光芒:“朗月汶。”
“既然你说你们都是夜无尘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你和他应该是兄妹,为何……”似水不由出言道。
冷笑一声,云非缓缓道:“我们三人虽是兄妹,但从小就只有夜赫格齐成为被承认的继承人,而我与朗月汶都只不过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行玉与似水互对看一眼,静默不语。
云非又道:“夜赫格齐虽然与我们出身不同,他是正统的西域皇室,自小就注定是未来的继承人,常年游历在外,我与朗月汶虽与他并无交集,但他对我们却仍算得上是仁至义尽,而朗月汶却一心地想要登上王位,无所不用其极,我娘无意中窥得他的秘密,竟被他杀了,而我好容易才留下了条命逃了出来,半路却被奴贩子拐了去,一筹莫展之际遇到了你们,我这才动了报仇的念头。”
“王府里死了个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遮盖过去?”行玉问道。
看了他一眼,云非道:“看来你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少爷,堂堂一个王爷,要杀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有的是遮盖的法子。何况我和我娘都不过是弱女子,一直寄住在他郎月汶的府中,只要对外宣称我娘突染急病身亡,谁会怀疑?”
行玉被她的冷嘲抢白的一阵脸红,说不出话来,只得干瞪眼。
似水于是出言道:“可你手无缚鸡之力,回来了也不过羊入虎口罢了。”
云非注视着她,突然缓缓地勾起嘴角:“所以,我才会让你们与我一起。”
似水仍是不解,看了眼行玉:“我们?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云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顺手拿起一只桌上的一只杯子,来到廊上,对着似水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自然是有用的了,尤其,是你!”
似水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她松开了手,那杯子直直地朝下坠落,铛的一声,在院中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行玉和似水大惊,再朝下望去,果然,如流水般的侍从们瞬间从四面八方围绕而来,原来这书房的院子并非无人看守,只是众多兵将守在了庭外而已,听得有动静,一个个都骤然地出现了。
似水大惊失色,没留神云非已站在她的身后,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只要你在这里被侍卫杀了,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男人定会替你报仇,到时,我便可得偿所愿。”
似水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背后一阵大力的推搡,她脚底一滑,竟直直从二楼的廊上摔下,而楼下,一群士兵正举矛搭剑,虎视眈眈。这一摔非死即伤,甚至有可能顷刻间被杀。
千钧一发之实,一抹飘飖若流风之回雪的白色身影,竟在瞬间出现在楼下众人之中。
那是冰雁,他正在楼下朝她张开双手,那一袭白衣,宽袖长摆,随风而舞,如花般冶眼,又若雪般漫洒。
风声在耳边呼啸,似水的衣裙随风飞舞,感觉如鸟儿一般轻盈,落入他怀中的那一瞬间,她突然间有种尘埃落定的幸福感觉。
“没事了!”他温柔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一股清雅之致的浅香混杂着清风淡淡地沁入她的心肺,很多次,他都曾这样保护过她,而只要在他的怀中,她就仿佛已忘记了这世间所有的烦恼与恐惧。一如第一次的见面时,她对他的感觉。
她埋首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看到他微眯起眼,神情冷肃地凝视着楼上的云非,清眸中寒芒乍现,犀利如刃,冷咧清幽的声音随之流泄而出:“看来,你是想死了!”
似水被惊得一骇,冰雁从来都是清雅如莲,温柔如水的男子,现在听来,那声音竟形如鬼魅。
而云非的脸上,则早已被惊得变了色,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她被冰雁的杀气惊得浑身发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