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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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道:“这其中的根源便难以深究了。佛宝失陷时,随行的三十二名僧人也一并失踪,拿云大师虽然觉得普辰在此事上大有疑点,但人物杳绝,也不敢擅断。阿弥陀佛,若非老衲在几十年前曾遇到普辰的后人,略知一点内情,一样不敢犯此口舌孽。”君自天隐然已经猜出此人是谁,眼角一跳。眉梢后的墨色莲花也是一绽。心中自语:“嘿,我可真是蠢。八方须弥掌……八卦游龙掌……八方天魔舞,这人不就是他么?!若非如此,天下还有谁能泄漏我的身份。”想到此处,心念起伏。
老僧突然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可请入内一叙?”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透过密室,平平传了出去。落座在禅堂用茶的杜榭韩潮等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都是一愣。这几个人再加上禅武堂的八僧,无一不是能手,杜韩两人更是在潜神倾听室内的动静,根本未曾察觉附近还有他人。韩潮微感疑惑,里面的人莫不是听错了?这时有人一声清笑道:“老和尚好厉害的耳目,好高深的内功!”就看堂前那棵菩提树一阵枝桠摇晃,雪落如飞。众人凝目望去,方想起来这树上积雪如何能够藏人,眼前一错,一道青影已经闪入堂内。
无垢道:“来得好!”手臂暴长,向来人抓去。他看这人来势快得不可思议,认定是劲敌,一出手就是少林搏虎手的擒拿绝技。杜榭错愕一下,单手已经运起紫金屏的掌力,正拟拍出,心念一动,想到:“少林寺的僧人在此,我又何必越俎代疱呢?”他这么一想,手上便慢了下来。听得耳边“嗤”地一声,韩潮一记天阴指从侧面刺出。但那人身快如电,飘风一般从几人面前晃过,逼近密室门边。门边无尘无埃,无相无色数人手掌拳指,蕴着劲风,纷纷袭到。那人前攻是虚,头低肩扭,躲过无尘的一记折枝手,无相的大力金刚掌,手上袖风一拂,无色的落伽指刚刚及身,便已经被卸去,紧接着一个天罡步,无埃的一拳金刚杵也已落空。他斜退出五步,然后身形一定,业已正站在密室前方。
这一番快进倏退,不过是眨眼间。人一站稳,青衣飘飘,扬声笑道:“老和尚,我好好地站在屋檐上,你叫我下来做甚?既叫我下来,还龟缩室内,不免有失待客之道。”
韩潮刚才明明看见自己一记天阴指刺中了来人右肩,那人恍若不觉,随后轻轻巧巧便将五六个高手的攻势化于无形,这样的身法武功,几乎闻所未闻。不仅是他,就连其他人面上也不掩惊骇之色。无相和无辩正好分坐在门口,一左一右,袖起掌出,各发起一股大力向来人推去。内力抵至那人身前数寸,顿时感到一片似柔实坚的屏障,即使再度催动内力,也不能更进一分。那人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消瘦,两颊颧骨微凸,很有几分孤寒之色。一身单薄的青色粗棉布长衫,飘飘荡荡,整个人就仿佛风中的一片竹叶,透着一股孤挺飘逸。
杜榭手中的紫金屏欲出未出时,突然想一个人来,大惊失色道:“青妖宁云泽!你是青妖!”那人侧过一张脸,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杜兄二十年不见,真是富贵许多。当年兄弟出手不知轻重,累你胁下中了一记青冥掌,也不晓得如今好了没有?”杜榭自知技不如人,勉强笑道:“多谢宁兄惦记,兄弟这贱躯二十年来只在朔望小有不适,大碍是没有。”
韩潮听得这人居然是当年星宿海的三大高手之一青妖宁云泽,胸口便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几乎吐不出气起来。他的师父简秀町在君山一役中也受了青妖一下重手,伤至肺腑,虽然事后有灵药调养,但每逢阴晦雨雪之日总是绵咳不断。这人武功如此之高,看来一定要和少林僧众联手才可以应付。
宁云泽点点头道:“那便好。”他一面答话,一面运功御敌,看起来悠闲,但眼看这室内和尚颇多,一个个都不是庸手,正想着如何脱身。以他的身手要走自然不难,但难得要走得干净漂亮,不落言栓。宁云泽手里捏着几块坚冰,正是下来前融雪所凝,他手指方动,室内的老僧已传声道:“原来是无涯屿的南令主宁先生,久仰久仰,老衲僵坐不便,不能出迎,还望见谅。贵派少宗主正在室内,宁先生请进。”说话间,那片木门竟缓缓推开,滑向一边。宁云泽心想:“我若不进去,倒让你们少林寺小窥了我们星宿海!”那边无相无辩正缓收掌力,宁云泽身形一晃,走入室内。两僧收回掌力后,猛然觉得一股暗劲借势反扑回来,身子都在蒲团上一摇,才堪堪定住。心下愕然:“星宿海玄君青妖,果然业绩惊人。这件事……是怕不能善了。”
宁云泽进了室内,向君自天行完下属之礼,笑道:“属下本不该来的,但听闻河西一路突然多了不少和尚,怕少宗手边的钱钞不够打点,若一路化缘化到星宿海去,大家同是武林一脉,岂不尴尬?”君自天笑道:“说起来让宁令主费心了。今儿个遇见的这位了然大师,见识渊博,溯往知来,宁令主不妨一齐受教。”宁云泽将衣摆一撩,已经踞坐在地上:“属下惭愧。因无人相邀,不请自来,只好做个檐上君子。虽然听得多时,但这位大师深谙传音入密之道,不免使我隔墙向隅。属下本来想走近一些,不小心踏中瓦上空雪,立刻就给这位大师察觉。呵呵,不过也好,因祸得福,反而可以登堂入室。”老僧道:“宁先生过谦了。是老衲待客不周,慢怠了嘉宾。”宁云泽道:“大师真是客气。”目光却向老僧下盘望去,方才听他说自己“僵坐不便”,难道说这和尚下肢残疾或者休习内功不慎,走火入魔两腿偏瘫么?他心念一动,咝地几声轻响,三点寒冰成一个倒品字形已向老僧电射而去。
君自天知道他必有异动,但也没想到这么快,说发便发,就看星芒一闪即没,须臾间已经没入老僧的袍袖之中。至于这个和尚如何出手,以君自天如此敏锐的眼力都只看了一个模糊。老僧面上神色不变,如似无觉。秦艽在一边看了,嘴角隐有一丝笑意。
宁云泽见识广博,却看出这是少林的穿云手绝技。他转目向君自天道:“少宗主,这个和尚怕是咱们大大得罪不起。”他这么一句话,不要说君自天,便是老僧听了都有点诧异不解。君自天“嗯”了一声。宁云泽道:“我大宋朝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登基之前,任性尚侠,一向有刀马之好。”秦艽于晔直听得一头雾水,这与此事有何相干?宁云泽却也不卖关子,笑道:“听说太祖少年时曾经在穆陵关遇险,幸得一无名僧人相助,不但救他脱险还传授了一套高明的拳法。这套拳法便是太祖神拳了。天下人附庸其后,习者众多,但真正了解这套拳法的精髓,并知道其源自少林的却少之又少。属下还听说……那无名僧人面部眉冲**上还有一颗红痣,跟这位大师父的一般无二。既然贵为天子师,岂是咱们这些草莽小民得罪起的?”他虽如是说,但面上却无甚恭谨之色,颇有讽意。
此刻看去,那老僧的眉冲**上果然有一颗小痣。
老僧摇头道:“何为天子?何为庶民?我佛众生,万物等同。老衲当年不过与太祖有一面之缘,相互切磋下武学上的见解,谈什么孰师孰徒?再说太祖有平治天下安养万民之志,侠者仁心,携众生而往矣,老衲大大不如,如何忝以为师?”他又微微一笑道,“听闻德昭太子和前任边宗主是倾盖交,宁先生又与边宗主兄弟情厚,这段往事想来是昭德太子所言了。”宁云泽道:“大师果然有神机妙算之能。呵呵,不由得人不佩服。”老僧道:“阿弥陀佛,德昭太子英武仁厚,可惜梁木倾颓,天不假年,实是憾事。”
秦艽知道武功郡王赵德昭乃为太祖次子,也是太宗皇帝的侄子,素来跟着两帝南征北战,一直很得太祖宠信。据说他聪敏英武,喜怒不形于色,甚有帝王之表。太祖当年也想传位与他,不过一方面有金匮之盟在前,唯恐母后兄弟不快;另一方面皇后宋氏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德芳承继皇位,不免从中作梗。等太祖暴毙万岁殿时,其年五十岁,不过享国十七年,太宗抢先一步继位。皇后宋氏不免携子凄然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太祖当时自是一口许诺,不但尊宋后为开宝皇后,封昭德为武功郡王,德芳为兴元尹,还授皇弟延美为开封尹。这开封府尹的职位比较特殊,通上达下,便于朝堂上的斡旋经营,太宗即位前就是身兼此职。他这番举动当然是要向世人宣称“金匮之盟,兄终弟及,绝无违背”。说起来太祖开国而嫡子失位,于宗法不合,是历来未有之事。太宗弟承兄位,无论如何粉饰,总不免有些言不正名不顺,令人心不服。
况且太宗登基后,后位尚空,便先把皇嫂迁至西宫幽居。而后太平三年,德昭自杀,太平五年,德芳暴卒,又两年之后,廷美因谋反而死于流放。金匮之盟中所有的旁系继承人不免被铲除殆尽,这大宋江山自然牢牢落在了太宗子孙的手中。有人同情幽囚的天宝皇后和英年早逝的太子,曾做歌讽曰:“庙东桂,夜风摧,羽盖不复葳;宫西柳,孤露垂,子散叶离支。”
秦艽幼时的私塾先生是嘉定人,祖上为江南名士,最是仰慕后周世宗柴荣。因此上常常借故讽刺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有负世宗所托,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令人齿冷,自己到头来也免不了子裔不继,实乃报应不爽也。对于太宗所做所为更是大加批撘,这歌词便他信手所书之一。但是边左一身为江湖一教宗主,居然会与德昭太子熟识,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要说秦艽,连于晔都是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君自天冷笑道:“天不假年?哼,若什么事都可以推辞于天地神鬼,生人何用?了然大师,你既然见过普辰的后人,德昭太子是怎么死的,自当一清二楚。”老僧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间禅房有门无窗,本来就十分阴暗狭小,他这一下叹息,顿时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众人隐隐猜到他以下所讲的话,只怕是要揭开一个惊人之谜,不但跟星宿海一派关系重大,说不定还上涉九五之尊,直射宫闱讳秘。一时间,室内越发显得安静,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拉得满了,在人心里绞得格吱吱作响。
老僧伸手从蒲团边拿过一副火石,就听啪嗒一声,星火闪动,室内一亮,已经将一盏油灯点燃。灯火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弯曲古怪,斜斜地映在墙面上,微微颤动。老僧道:“唉,是非总缘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老衲修行多年,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君少主,宁先生,摩柯大师,几位跟此事都有极深的渊源,那老衲少不得罗嗦,从头说起了。敝寺自北魏太和年间跋陀祖师来嵩山落迹传教,建寺以来,一直都有尚武之风。达摩祖师东渡,创禅武之宗,更是为少林留下罗汉十八手,达摩铲、达摩杖、达摩剑等等诸项绝技。不过本寺僧人习武,本是为了解倦、防兽、健身、护寺,修身而养性,健体而勤思,说到底是要以武辅禅,精修佛法。可近年来许多人拜到敝寺门下,却只是为了修习上乘武功,于佛法禅理意甚寥寥,舍本求末,大为可叹。”君自天心想:“这和尚不但罗嗦,而且太迂。天下名寺古刹何止成千上万,那些人若不是为了学武,出家做和尚何必一定要去你们少林?”

老僧道:“舍禅向武,本已有违我佛门法旨,况且一些弟子修持较浅,心志不坚,往往偏习武功之后,六贼横生,只有离佛法愈行愈远。敝寺前任方丈为了避免初学弟子一开始便误入歧途,着戒律院规定,入门僧众年不满五年者一律不传与上乘武功,并严禁本寺子弟插手江湖上各派争端。”宁云泽在一边微笑,当年君山一役直搅得风云色变,确是没有一个少林弟子参与。“近几十年法规递行,虽然略有放宽,但敝寺前后数千弟子,说起来也只十几人例外。其中有一人天赋惊人,十三岁入少林,十六岁时便已经能与禅武堂的武僧比武拆招。敝寺的长老爱惜此子的资质,又见他笃心向佛,破格开例,在其入门后第三年便授以混元一气功心法。”老僧略停了一下,苦笑道,“此子功法进展神速,六年之后,只是内力修为稍有逊色,隐隐已是禅武堂未来第一高手。”
于晔听得轻轻“呀”了一声。
宁云泽笑道:“贵寺有这样的少年高手,当真是可喜可贺呀!久闻混元一气功为少林内功心法之首,运气行功,能使全身坚可如钢,柔更胜棉,金石不入。宁某孤陋寡闻,却不知道这位高人怎么称呼?”老僧笑容颇有苦涩之意,慢慢道:“此子莱阳人,原名庄敬辉,在敝寺出家时法号智空,等他破门而出后,便已改名庄效天。”这时就连秦艽也回过神来脱口道:“燕南王?!”
老僧道:“阿弥陀佛,那便是庄施主了。老衲尚记得当年正是开宝四年的仲秋,桂花香重,一大清早儿本门方丈就以击钟为号,召集全寺僧人聆堂,原来庄施主尘念未了,已决定舍戒还俗。这事宣讲开,实在突兀,不由得敝寺上下震惊。按敝寺的规矩,还俗的僧人一向是要缴回度碟打出山门,才可放行。日后如果在外恃强为恶,敝寺也一样有权责处。当时以庄施主的武功,闯过智字辈的小十八罗汉阵应该不为难事,但要闯过法字辈僧人的大十八罗汉阵却是成算甚少。他若肯立誓还俗后不开杀戒,本来也不需要闯大十八罗汉阵,但庄施主言之侃侃道太祖中兴,天下未定,我辈中人当以匡世济民为本,当年十三棍僧救唐王,亦是‘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他有从军报国之志,这个杀戒么却是守不得。”
在座众人心中均暗想道:“那时燕南王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武功再高,如何闯得过少林大十八罗汉阵,定是和尚们暗中放水,让他还俗便是了。”
果然听那老僧道:“老衲原想凭庄施主的武功,定是闯不过这大十八罗汉阵,闯关不过,便要在寺后石窟面壁三年,再闯不过,便要面壁六年。心中不免替他叹息。谁知……庄施主业技惊人,竟然于千密一疏中闯了过去!”宁云泽道:“贵寺僧人慈悲为怀,也不足奇。”老僧合上眼帘,似乎还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庄施主思虑周密,对少林十八罗汉阵阵法已是十分熟稔,这且不谈,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避虚就实,以性命相搏,去接法通师侄的摩云手,实在大出所有人意料。眼看惨祸将生,庄施主反掌相接,居然借着摩云手的余劲逸出罗汉阵,敝寺僧众愕然时,他向方丈大师拜了三拜,吐了一口鲜血,径自下山了。老衲见他最后一记招法奇幻莫测,非本门所授,带艺求师,很是古怪。我苦苦思索数日,才突然想起那似乎是失传已久的八方须弥掌。原来……,这位庄施主就是当年普辰的后人。”
“庄施主下山之后,顿时销声匿迹。两年之后,燕南王庄效天在江湖中声名鹘起,几年内以一套神行百变的八卦游龙掌连折浙北江淮,两湖数十名武术名家,从无败绩。老衲听人说起后,静极思动,便准备携同法华寺的沭木大师一起登门拜访,探问一下当年佛骨舍利的下落。”老僧但笑道,“世间万事,全凭缘法,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老衲这边才出行不久,庄施主却已退隐江湖,尘世如海,萍踪难寻。”
宁云泽道:“听说太宗皇帝发兵南下,在攻克金陵前收揽不少江湖异士。这位燕南王么,只怕已从寻常巷陌飞入王榭堂前,一入侯门深似海,自然难得一见了。”秦艽虽然心事重重,但听了这么刻薄的俏皮话,也禁不住莞尔。宁云泽向她微笑颔首,大有答谢彩声之意。
老僧一时沉默下来,很久才说道:“紧接着开宝八年,太祖皇帝晏驾。老衲虽然是方外人,闻此噩耗,也不胜唏嘘。”君自天在一旁冷冷道:“太祖娴擅刀马,身体一向强健,春秋鼎盛之时暴毙于内庭,大师不觉得奇怪么?更奇怪的是他死后全身无一处淤伤,但体内胸骨寸断,说起来好象跟贵门的混元一气功大有渊源。”摩柯身在事外,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心想原来这个皇帝是被人害死的。秦艽和于晔却都听得全身一震,从背后透出一股寒气来。烛光斧影一说在民间虽偶有流传,更有人穿凿附会道晋王迷恋上乃兄身边的宠姬,言行失度,才致内帷生变。但这些毕竟近乎于流言蜚语,也有人辩解当时晋王根本未曾进宫,何来弑兄篡位一说?
现在听君自天如是讲,难道说太祖皇帝真的是被太宗遣人杀害,就连德昭太子都未能幸免?秦艽一时只觉得千百万个念头纷沓叠来,盘错纠葛乱成一团。刺客难道便是燕南王?但这些君自天又从何知晓?远在星宿海的边左一怎么会卷入这等宫闱权谋之争?
时不稍暇,老僧业已低叹道:“边宗主料人于先,原来已经替德昭太子暗中察访过了。看来当年禁苑中无缘无故失踪了几个太医和近侍果然不是庄施主下手所为。老衲曾听方丈提过,二十四年前有人夜探少林,必然是边宗主了?”宁云泽笑道:“惭愧,却是在下。贵门方丈实在厉害,三招大悲手几乎让宁某消受不起。当年边大哥得知对方用的是少林混元一气功,却怎么也想不到回是燕南王。宁某讨令前访少林,在贵寺福田居种了半年的青菜果蔬,到头来还是无功而返。没想到暗箭难防,三年后就连德昭太子也继而受害。庄效天,呵呵,好一个燕南王!”宁云泽说到最后,语气森寒。他望了一眼君自天,突然放缓声音道:“江湖人都道我们星宿海是妖魔邪怪一流,动不动就摆出一副铲奸除恶的清高嘴脸来,真是让人顶不快活,名门正派越是这个样子,越不免叫人想搅它一个天翻地覆。当年敝教边宗主四方游历时,在汴梁城大败几个什么所谓的名侠,这一战掀动京都,无意中邂逅了德昭太子。所谓将相王侯如云隔,跟咱们本也扯不上什么干系,但据边大哥讲这位德昭太子不骄不慢,宽厚英武,实是少见的帝王之材。边宗主我是最佩服的,边宗主赞许倾慕的人也不由得我不佩服。何况当时北汉南唐尚存,契丹回鹘等异族鸷视于外,我们星宿海一派虽然远在青川,但同宗同脉,如何忍顾故土敝弱离析?好汉男儿遂志天下,岂不是要比跟三庭四院那帮家伙们纠缠不休高明得多。”
老僧道:“阿弥陀佛。边宗主目光高远,是非常人也。”宁云泽冷冷道:“即便如此,天意弄人奈之何。”老僧微微抬起一线眼帘,望向君自天,轻轻道:“这位君少主想必就是德昭太子的后裔了?”他的语音虽轻,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入众人耳中,这一句话,真不亚于平地生雷。一时间诸人面上表情各异,灯光下一晃,便如人人都戴上了一张面具,有惊,有疑,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困惑不解,有薄讽,有微笑,各态分呈。
秦艽脑海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难怪他叫君自天。这么说来……他去汴梁,原来——是想刺杀皇帝?!”
君自天不置可否道:“大师何出此言呢?”老僧道:“老衲曾听庄效天庄施主提及,德昭太子的第二子乃是侧妃所出,德昭太子自刭后,被郡王府的家将趁乱带走。此子眉后正纹了一朵青色莲花。庄施主等人奉上命前去追索,却在途中遇见星宿海无涯屿的高手,当时九名大内高手,一场激战后独他一人突围而出。他虽然侥幸脱险,但中了令师的鬼**十三手,勉强捱到嵩山,就已晕厥不起。幸而庄施主修习的是本门混元一气功,精聚神含,坚守本舍,即便受气息牵引之苦,倒还不至于离魂癫狂。老衲又略懂一点九侯命脉的皮毛,幸可略尽些绵薄之力。”
君自天和宁云泽相视了一眼,君自天冷笑道:“哼,他倒是福大命大。庄效天还说了些什么?”老僧道:“这位庄施主正是普辰的后人,据他所言,祖上虽薄有积蓄,但也谈不上巨富。小的时候曾经听人讲过,曾祖在河西大漠中发现了一批重宝,并绘制了一份藏宝秘图,不过一来先祖死得早,二来家中曾遭祝融之灾,只抢救出了祖传的武功秘要。八方须弥掌固然是玄门绝技,但却要辅以上乘内功心法才有大成,是以才会拜师少林门下求艺。艺成之后又不甘寂寞山林,幸得太宗皇帝激赏,擢为近臣,颇得信重。他说当年太祖皇帝因征南唐被困寿州时,晋王无一兵一卒相救,事后虽然脱险,不免耿耿于怀。太祖皇帝虽然一时隐忍不发,但手足之情已减,晋王亦岌岌自危之际。又眼看着德昭太子权望日盛,德芳也渐长大,乃兄大有废弃金匮之盟,传子立嫡的意向,困谋之下,才有奉命在万岁殿行刺一事。”
宁云泽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边宗主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却被德昭太子拼死拦住,说什么百日之内连陨二主,必天下大乱。哼,天下虽然不曾乱,但昭德太子自己最后却未能身免。可怜,可叹!”
老僧道:“庄施主说他们当夜行刺德昭太子时,太子自己取了一把宝剑说这本是他们姓赵的家事,太宗虽然有负太祖皇帝,而他德昭却不愿赵氏蒙羞,使宫闱之争留垢青史,只恳请太宗皇帝留情,为乃兄存一点血脉。说完后便横剑自刭了。阿弥陀佛,仁厚至此,实在令人钦佩惋惜。”君自天不伤反笑道:“这便叫做人恶天也怕,人善天也欺。在下原姓赵,单名一个弋。弋字乃是家师所赐,君自天这个名字么,也是家师所起。不过君某一事无成,有辱先祖,一向不大敢以本名见人。”
他从从怀中抽出那方薄绢,平平地铺在地上。就看薄绢上用墨笔勾了一朵淡淡的莲花。欲含欲放,笔致灵活流畅。君自天道:“佛门有法华三昧,因果不二。华开莲现,华谢莲成。大师以为然否?”老僧默然片刻,笑道:“老衲知道君少主你的意思,华落莲成,废权立实。不过既然谈因果的话,知因果不如不昧因果,君少主如果能撇开过往,弃烦恼而得解脱,才是法华三味中的真谛。”君自天冷笑道:“大师说得好轻松。大师既然有这般的辩机,且看能不能说动当今皇帝让位与我,天下如果都姓赵的话,君某或赵恒又有何干系呢?”
老僧道:“错了,错了。”他揭起薄绢,“莲者,怜也,父母怜子之心,智者悯人之心,上位者爱民之心。边宗主在西苦心经营数十年,待友情殷,老衲不能不折服。但当今朝廷正与西夏北辽议和,万民休养生息之际,不堪再乱。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请君少主勿以一人之私,使西陲不定,动荡中原大局。”
一时之间,只听得呵呵的笑声在室内回荡,君自天笑不可遏道:“大师是在说我么?君某何德何能,竟得如此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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