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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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天,杜榭和郝栋明等人走在最前,正在洞口前停了下。就听君自天淡淡道:“有甚么好奇怪的,不过死人罢了。各位又不是没见过。”心禅堂的少林僧人们灰袍晃动,也由后而至。秦艽凝目看去,只见在洞口几十步的地方,一左一右两块平石上,各钉着一具尸骨。白骨形状扭曲古怪,似乎生前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折磨,最奇怪的是,两具尸骨不但面朝下钉在石上,而且盆骨处还各压着一个铜盆。那铜盆色泽黯淡,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物,可见两人死亡甚久。
那向导在郝栋明肩上簌簌发抖,郝栋明在他臀上重重一击道:“不过是死人,你怕什么?!”那向导哭丧着脸道:“这……这是当年大漠匪王都蒙利的定魂标,你们……你们来偷盗匪王的藏宝,多半……多半……”他本想说死无全尸,但怕郝栋明恼起来一把将他摔死,牙关打战,不敢说完。
于晔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定魂标?”君自天慢慢道:“大漠上的马贼向来残戾多疑,劫得重宝后,觅地藏好,还要彼此相约不得私自盗取。所以在宝藏埋好之后,往往要杀掉一两个帮中的叛徒以示警诫。这就是定魂标了。”杜榭微松了一口道:“原来如此,看来法门寺的藏宝果然在这边。”于晔更加好奇:“那两个铜盆用来干什么?用来放血么?”君自天道:“这是匪帮中的酷刑。”于晔更感兴趣:“什么酷刑?”君自天看了他一眼,道:“河西羌人风俗强悍,对于罪不可赦之人,往往动用私刑处死,以敬效尤。此种酷刑便是将人紧紧地钉绑在戈壁沙漠上……”郝栋明道:“活活给太阳烤死?”君自天淡淡道:“比这可要残酷得多,他们在犯人腹部倒扣一个石盆,在盆内放上两只活老鼠,老鼠饿极了,就会一路从人肚子里吃出去。”郝栋明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似杜榭韩潮这般都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向那堆白骨望去时,单想着一只活大的老鼠从人嘴里钻出来的情景,胃里便抽所不断。于晔搔着下颌道:“也不晓得是从前面爬出来,还是后边?”秦艽更是听得面色煞白,一时真恨不得把这个流红和尚的嘴堵住。
杜榭勉强道:“燃好火把松明,我们还是先入洞吧。”君自天笑道:“各位真要进去么?这一进去,可不晓得谁能活着出来。”郝栋明向地下啐了一口道:“大伙若有人怕死,就不会来了。忒地罗嗦!”杜榭道:“郝师兄说的是,”他朗声道,“此行凶险,有哪位现在想退出,但说无妨。事随人意,绝不强求。”杜榭环视一圈,有一个三庭四院的弟子正向后轻轻退出半步,见他视线射来,立刻定住。无垢大师微笑道:“出家人了无牵挂,不如我和几个师弟先行在前,杜先生身负重任,还是请与贵门的朋友随后接应。”杜榭道:“大师盛情,杜某也就忝受了。”这边最不想去的便是那个向导,苦于被郝栋明一指点中哑**,当真是欲哭无泪。
杜榭让韩潮带二十余名高手在外守候,以应不测之变,另派十名三庭四院的弟子预备前后接应。这时火把扎好,往里一探,洞里似乎气流甚足,走了几百步后,仍是火光融融。这座山丘高不到十丈,看起来低矮,但人进去之后,洞**越走越低,越走越深,然后展示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个惊人的地下涵洞,**通孔交,斗折蛇回,固然难测其深远,更不知其疏密。有人心中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秦艽见周围石壁粗糙,有的地方莹润生光,伸手模去,竟然是一片片细螺,年长日久,竟已结化成石。
君自天手持火把,在一个大洞前站定,突然向秦艽招了招手。秦艽颦眉望了他一眼,人却没动。君自天道:“贵局接下的生意难道都不善始善终么?”秦艽道:“少宗主是做大买卖的人,敝局只怕奉承不起。”她虽然这般说,已走近洞口。心想:“不知这人要捣什么鬼?”君自天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道:“我心计深沉,阴险狠毒,既然设下了诡计圈套来害人。你不盯紧一点,万一事变,岂不是要追悔莫及?”秦艽只觉得他说话行事时敌时友,若即若离,实在不可捉摸。当下淡淡道:“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你若害人,不免害己。”君自天笑道:“你要想救我,自然要跟紧一些;你若想杀我,更要跟紧一些。”话音低沉戏谑,在暗中悠悠荡开,暧昧不明。秦艽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惟有冷冷哼了一下。
无垢大师正跟在后边,听得微微一愣,颇感尴尬。于晔倒是暗地里发笑,心想:“乖乖了不得,星宿海和天外天联手,岂不是要翻天覆地?这招美男计可真妙得很呀,进可迫敌,退可保身,就一点不好,易通难精。”不提于晔这厢胡思乱想,众人进洞之后,发现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向下倾斜得厉害,且高低不平,时有岔道分出。秦艽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脚下一硬,低头看时,地上竟然又是一具白骨。这具骸骨跟前面的稍有不同,身上着衣,腰间挂着短刀,此人死前伏趴在地,两手前伸,几根手指骨竟然深深地挖入不远的石壁中。秦艽一不小心,居然将他的指骨踢得散落开,她心口怦怦直跳,惊骇之下又不免有一分愧疚。
君自天将手中火把一晃道:“这边来。”
再向前几步甬道一下子轩敞起来,大约通向地下已深,洞内空气微有些温润,但低洼处一片尸骨狼藉,直看得人悚目惊心。于晔从后边赶至,讶然道:“如何有这么多死人?”君自天一笑:“这些人……自然是因寻宝而亡,如今拥宝而眠,也算死得其所。”于晔干笑了声道:“和尚虽然也喜欢金珠财宝,但还是花出去比较开心。咦,这又是什么?”秦艽侧立一边,这时循声望去,只见白骨下星芒闪烁,彩晕朦胧,于晔探手一摸,掌心里多了两颗硕大的宝石。宝石在火光映射下更显得璀璨夺目,光华四射。后边有人发出一阵惊呼,显得既是惊讶又是欢喜。秦艽听得身后众人急迫沉重的喘息声,仿佛黑暗中的巨兽一呼一吸,只觉得这声音比之地下的尸骨还更令人畏惧心寒。
于晔在白骨里面一拨,拣出一个鹿皮袋子,然后就手一倒,叮叮当当十几颗宝石流光一般泻在掌上,祖母绿,红宝石,猫眼水钻,无一不是罕见的精品。无垢大师看着满地骸骨,忍不住道:“阿弥陀佛。”
在地上还散落了一些奇珍异宝,有几个三庭四院的弟子抢上前来,一件件拣起塞入怀中。两个人在夺一面玉璧时,竟然回手相殴起来。这时就见人影一闪,啪啪几声脆响,郝栋明将其中两名弟子一个一记耳光打得翻到在地,怒喝道:“天听院怎么有你们这般不成材的畜生!”那两个人顿时被他打得面颊红肿,鲜血直流。但手中犹紧紧捏着拾来的珍宝不放。杜榭冷笑道:“郝兄,也帮我教训教训敝院下没出息的东西。身在险境,任意妄为,莫非是嫌这里死人不够多么?”
郝栋明轻轻在一个黄衣弟子的**上踢了一脚,笑道:“杜师兄做人真是奸猾,得罪人的事却派在我姓郝的头上。小子,这一脚是师叔我代你师父踢的,你若不服气,再踢还给他。”那名弟子甚为机敏,故意跌了一交,爬起来道:“师父,弟子正要将地上的宝物拾起装好。”杜榭冷笑一声道:“亏你想得周到。”他看见地上的珍宝虽然贵重,但数量如此之少,不免心中失望。心想:“这万不会是法门寺葬宝,想当年中宗皇帝礼拜侍佛时,光其中一座琉璃塔就有两人多高,玛瑙珍珠不计其数。这些宝石……跟君自天携带的一样,难道说……难道说……他也未发现法门寺的真正藏宝么?”杜榭念一至此,心口如开了个大洞,一时空荡荡。
于晔将宝石装回袋子,丢给一个三庭四院的弟子,看着地下的尸骨发怔。此处的死者有**人之多,腰间多别着利器,但看起来似乎不是因相互残杀而亡,单看他们的骨殖,完好无损,他拆下一根骨头在火下瞧瞧,鼻端嗅嗅,也不似中毒。本地的向导面无人色,嘴里喃喃道:“他们……他们一定是被……被城里的妖鬼吃光的。我曾祖父亲眼见过……”

杜榭心头烦恼,回首喝道:“住嘴!”那人立刻哑然。
于晔道:“我看这些人似乎是从藏宝处拿来了这些东西,最后不知遭遇什么变故,死于非命。”在这此洞**中,除了来路,由左自右还有三条岔道,一条略高,似乎向上,另外两条向下延伸,火光一照,都是极深。散落的珍宝已收拾妥当,杜榭向君自天问道:“请少宗主带路。”君自天悠悠道:“我手中的珠宝便是在此获得,下面的路么,恕君某不知。”杜榭心想:“看这些人死了也不过几十年的样子,他们既然都能找到,我杜某人便寻不到么。”有人跃跃欲试道:“杜师伯,弟子们愿意分头探路。”
君自天对杜榭笑道:“我虽然不知,难道杜先生你也不知道么?”杜榭灵光一闪道:“是了,我手中还有半片残图。难得这个姓君的能一直隐忍至今。”杜榭从怀中抽出摹本,跟来路对照相看,果然隐约有迹可循。君自天只是看了一眼,眉头一挑,径自向洞顶望去。原来在那左洞上方,有一块大石凸出,刚好还掩住另一个洞口。有人随他目光追去,雀跃道:“这里!这里!还有一个洞口。”一个禁卫举着火把跃上去。君自天道:“此路通往死地。”那禁卫给他一吓,险些从洞口失足跌落。君自天慢慢道:“不信你们便仔细听着。”他的言语中有股说不出的力量,迫使众人静下来。人声骤渐,洞中一片静寂,许多人心中惴惴,听了半晌,却无任何异状。只有黑暗中的沉默象大石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有人不耐,低低骂道:“奶奶的,老子什吗也没听见。又不是神棍乩童,却在这里弄鬼。”
君自天目中射出一股寒光,尔顷,冷冷笑道:“各位不怕死的话,就是这条路了。此路通往富贵无极,走的时候请万勿小心一些。”
这张残卷杜榭也不知日日夜夜揣摩了多少遍,早已深深刻入脑海之中,惟苦于根失无以附本,无法推溯。此时走到这里,灵台一明,越想越是激动,按图上所示,沿着上面的通道再走下去,便是藏宝之处了。卷上尽头画了一条笔直的通道,内有数孔,必是当年那些悍匪为了储藏宝物而开辟的石**。他大喜过望之下,几乎不能自持,手上的残卷都不禁微微颤动起来。杜榭这二十年来绝足江湖,在宦海中沉浮,深知权势财力的妙用。如今天下大局,西夏北辽环视于侧,神宗质币求安,法门寺的藏宝若能如数入手,只怕就连皇帝老子都不免要仰人鼻息,天下还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
杜榭毕竟城府深沉,遐思不久,便已回神。笑道:“法门寺藏宝之争,历经两代,如今君少宗也在此,何不一起瞻观瞻观,以免遗憾。”君自天知道他不放心自己,微笑道:“君某难得好心一次,各位不领情,也就罢了。去便去罢,福祸莫怨。”他说这几句话时,却是眼睛霎也不霎地凝视秦艽,仿佛在说:“我已警告在先,别人执意犯险,难道还要怪我么?”
秦艽看看身边的这些人等,再看看地下嶙峋白骨,一阵茫然,在她内心中,隐隐感到一种不祥之兆。这个地方弥漫着片说不出的诡异气息,仿佛真的有许多无形无影的鬼怪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令人忒地不自在,只恨不得早早出去才好。但环顾周围人等,都是一脸势在必行,渴盼激昂之色,看起来无论是任何人,都不能说服他们舍弃将到手的宝藏不获而返。秦艽颇感无力,惟有苦笑。
前面几人纷纷跃上洞内石壁,东方睿欲拉君自天,君自天避开笑道:“不是我信不过阁下,各位藏宝到手后,君某不得不为自己安危考虑一下。”他向秦艽一伸手道:“秦姑娘,送佛送到西,有劳你了。”东方睿忍不住向他们两人多看了几眼,微微一笑。秦艽面上微热,待要拒绝,反而更显得自己心虚。她又想:“我于心无愧,何必在意别人如何看待?”着手在君自天腕上一搭道:“起来罢!”两个人也一起跃至洞口。
这个石洞颇深阔,因被岩石一挡,才显得小些,等往里一走,越发宽敞。前面人声躁动,似乎偶或在通道里又发现遗留的珠宝。两个人默然行了一会儿,君自天突然道:“你不是撒手不管,怎么又回转了来?”见秦艽不语,他低低笑道:“大约是舍不得我,所以又转了回来。”秦艽呸道:“阁下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君自天却语气温和道:“其实我费了这么多心机,一直希望你不要来的好。”秦艽道:“可惜可惜,让少宗主你失望了。”君自天道:“但你最终还是来了,我虽然失望,又不免有几分欣喜。”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诚挚,秦艽一时分不清是真还是假。很久她才道:“你……将众人引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用心?”君自天哼了一声道:“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心。”
秦艽本欲不再理他,但走了一会儿,仍忍不住问道:“那位……朱姑娘是怎么死的?”暗中感到君自天全身一震,他的语气冰冷:“怎么死的?你为什么想起问这个?”秦艽冷笑一声道:“大约我是想知道,你为了这君临天下之志,为了报杀父夺嗣之仇,要多少人死才是值得?!”君自天冷冷道:“没错,她是因为我才死的,前车之鉴在先,秦姑娘还须小心谨慎才好。”秦艽大怒,拂袖而走。君自天一时失言,心中好生后悔。他来不及细想,长手去拉,秦艽肩头一扭,君自天自然拉了一个空,眼看着她脚步细碎,已走在数丈之外。君自天不由低声唤道:“秦艽……”
这时晔由后赶至,歪着脑袋看了看,伸手就臂一扶道:“和尚不才,愿助君公子一臂之力。”
于晔发足急奔,其行如飞,在长长的甬道里仿佛一只偌大的蝙蝠。三步并两步,已赶上秦艽。秦艽听得背后风声迥异,回头看时,于晔呵呵笑道:“——人来了,秦姑娘且接好。”话音未落,火光挟着一道身影已扑面而来,眼见他这一掷来势惊人,秦艽只得用一个卸字诀将人轻轻接住。于晔在她身边闪过道:“勿惊勿惧,勿遗勿弃。”
秦艽是时右足一抬,一个玉钩横向于晔下盘勾去,饶是于晔轻功甚佳,提臀吸气,双脚又向上拔高三寸,也险些给绊个跟头。他知道秦艽嗔恼,是非之地不可多留,顿时一溜烟去了。秦艽心中的郁结给这和尚一搅,发作也不是,漠然置之也不能,再仔细想想,不由哑然失笑。君自天也摇摇头,面带微笑。他在心中却是慢慢品味“勿惊勿惧,勿遗勿弃”八个字的滋味,越想越是思潮起伏,得失不定。
这时甬道之内静悄悄,秦艽突然闻得一阵悉悉咝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如虫爬蛇行,又似流水潺潺,百般不可名状。她心中惊异间,又从前面远远传来一片喧赫,好象有人在喜极而叫。后面有几名三庭四院的弟子紧冲向前,其中一人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另一人道:“一定是寻到藏宝了!快走!”秦艽将君自天一拉,也快步而行。她心中也着实好奇,不知那法门寺藏宝究竟丰厚何如?君自天道:“急什么,反正宝物放在那里,几十年,几百年,终究也是跑不了。”
秦艽疾行数十丈,才看见前面有人,那人也是跑得飞快,猛然间整个人就没了影子。秦艽心中惊奇,等过去之后才发现甬道在此拐了一个大弯。待转过去,眼前一亮,一片天光竟然从上穿过无穷峭壁透射下来。天光下泻,照亮甬道尽头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十几个人如痴如狂,正怔怔看着眼前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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