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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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十丈左右方圆的空地上,平石如砥,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金沙,迎面对着众人的是一座高有丈半的大日如来佛像。玉脂金衣,头戴宝冠,身披璎珞,在莲台上端然而坐,宝相端庄,似乎正向诸人微笑。那七宝莲台上的每一层花瓣竟然都是纯金打造,珠玉勾勒。阳光下五色飞腾,七彩离合,直看得人神驰目眩。无垢等少林僧人更是肃然默礼。
佛像周围还有数不清的法物供具,金银宝器,珠宝,琉璃,秘瓷……,琳琅满目。有些器皿,众人不要说见过,便是听都未曾听说。象杜榭这样久居宫闱,见识广博,执掌的又是内藏库,可以说是天下奇珍尽过其手,尚有许多东西也完全叫不出名字来。除了佛门法器与皇家供奉的各色宝物,角落里还堆着大量的犀角象牙,玉石乌金,不消说,这些自然是当年那帮马贼在商路上的劫掠之物。
有人跪倒在地,捧起一手金沙,神色迷惘,不住喃喃自语。此时杜榭心中畅快难言,只想大笑一场,根本无心指责。他走入宝物之中,或捻摩一只玉碾阏伽瓶,或拿起一方鎏金八棱钮纹壶,惟觉样样精工巧制,爱不能释。于晔最关心的乃是佛骨舍利,就看在大日如来座下,有尊五足的银熏炉,上面一个红布匣子赫然入目。这匣子的大小看起来跟传闻中的盛奉佛骨的八重宝函一摸一样。于晔一阵口干舌燥,朝杜榭示意一下,便将匣子捧下。
秦艽忍不住心中好奇,也踱了过去。无垢大师面色凝重,将上面红帛掀开,下边是一个银角雕花的檀香木函,木函上有银锁肩键,银色已黯,可见历时久远。无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艽道:“大师若欲开启此匣,晚辈愿代微劳。”她从百宝囊内摸出雀舌一勾,一一将锁打开,从外至内,一共是七层宝函,最后露出一个纤巧的四门金塔。当无垢大师揭开纯金的塔身时,手指都不禁微微颤抖,塔身一掀,一个洁白如玉的指骨舍利便端端正正地套在塔基的银柱上。周围的少林僧人见了,立刻拜倒一圈,俱是激动无比。更有一名僧人,胡子花白,这时竟然流出泪来。
于晔面上却有失望之色,他伸手在佛骨上轻轻一触,然后道:“这只是其中一枚影骨。当年法门寺一共奉有四枚佛指骨舍利,除了其中一枚为佛祖真身,另外三枚都是白玉所制。盖因以往三武一宗(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帝和后周世宗,史称“三武一宗”))毁佛、灭佛的缘故,用以制伪存真。据我所知,真的灵骨舍利‘长一寸二分,三面俱平,一面稍高,中有隐痕’,这一枚定然不是。”众僧唏嘘。于晔笑道:“影骨影骨,必然有形而后成影,灵骨自然应在不远处。”那边三庭四院的弟子已经纷纷赶至,杜榭立刻着人多运送些箱套驮子过来。**个人七手八脚开始装运金沙犀角。杜榭郝栋明等自然少不得在一旁严加督视。
于晔无垢等人四散搜寻,又从汉白玉灵帐里找到一个函封的双凤宝盖银棺,银棺具体而微,里面藏了另一枚影骨。就在大失所望之际,旁边一阵大乱,有人道:“啊呀!这边……也有一个死人!”原来几个三庭四院的弟子刚搬开了一堆长长的象牙,一个低浅的石**顿时在后面显露出来。石**只有三尺方圆大小,里面居然盘坐着一具骷髅。骷髅手骨中紧紧握着一只铁盒。有个弟子壮起胆子将铁盒一拉,那具骷髅吱呀呀一声跌散在地。这铁盒子沉甸甸的,满堂珠玉之中,丝毫不起眼。杜榭放在手里掂了掂,感到内中储物,他深谙晦光养韬之道,知道愈是一些看似寻常的事物说不定愈为贵重,笑道:“大师且看看此物如何?”
这个铁匣封合甚密,刚好有人寻到一把昆仑刀,才将盒盖撬开。撬开之后,于晔一声轻呼,只见盒内是一个曼荼罗坛的顶银宝函,再拆向下乃是银包角的檀香木函,水晶椁,壶门座玉棺,于晔屏住呼吸伸手揭去,一时心中扑通扑通的乱跳。欲揭欲止,惟恐又是一场空欢喜。咬了牙将玉棺揭开,一枚微微泛黄的指骨舍利奉于雕花棺床之上,莹润生辉。秦艽只消看于晔大喜过望的神色便晓得这一定就是佛骨真身舍利了。天下至宝,无过于此。众僧嘈嘈,不免一个一个上前膜拜观瞻。杜榭心中更是高兴,少林诸僧只要取回佛骨,此行不虚,自然不便分润其他。
郝栋明围着那尸骨转了一圈,连声道:“奇怪奇怪。这人是谁?难道是当年护宝西行的武僧?”君子天没有搭话,却弯腰从那具骷髅的颈骨上扯下一面铁牌来。郝栋明探头看去,只见铁牌上铭刻了一排古里古怪的文字,一个也不认得,不由大为失望。君自天道:“这是天龙寺的法牌。”摩柯耳目灵敏,从一边闪身过来:“甚么?!”君自天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指地上的枯骨道,“这便是令师伽弥摩什的遗蜕。”摩柯抢了铁牌到手,看了又看,心中已确认无疑。一大滴泪水突然自他漆黑的面颊上滚落下来。秦艽心下悱恻:“他千里迢迢寻师而来,现在惊闻噩耗,不免难过伤心。”她却不知伽弥摩什乃是婚后出家,摩柯与他虽然名为师徒,但实为父子,心中自是悲恸逾恒。
摩柯默然半晌,在地上拜了两拜,正待收拾乃父的骨殖,谁知手指一触,那白骨竟然酥化于地。他又拾起一块,也是随手而散。摩柯惊异莫名之际,君自天慢慢道:“八卦游龙掌。”杜榭人在旁边,不禁听得悚然一惊,“你……你说什么?!”此时天外日光微斜,洞**之中不复明朗,君自天这句话更在此平添了一股森森之气。杜榭猛然伸手抓住君自天的手腕,低声质问道:“真的是八卦游龙掌的三焦寸劲么?!”君自天肘动腕缩,竟然从他的手掌中脱出,他微笑道:“不是燕南王的八卦游龙掌,还会是什么?难道是擢秀院的紫金屏么?”杜榭心下茫然,随即勉强笑道:“是了,这位天竺高僧当年大约曾为庄效天所伤,虽然寻至这里,但内伤发作,仍不免身亡。”
君自天只是微笑。然后道:“大约……如此吧。”杜榭道:“定然如此。否则的话这批宝藏岂非早已不保。”君自天不答。杜榭放目扫视全洞,惟见金辉玉映,都丽无极。想来这些无价之宝藏在大漠深幽之处,明珠投暗,金玉向隅,也不知多少余年,无论是谁见了,都没办法不眼红心动。漠北王如果真的来过,哪里会舍得下?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边又有几人赶到。杜榭先指挥众人先将粗重之物分开,至于宫中器皿价值非凡,一定要塞上绵絮茅草之类才好装裹运出。众人正在拾掇之际,有名弟子突然低低叫了一声,跳将起来。杜榭心中不悦:“怎么?”那是名身着蓝衫的水云院少年,给杜榭一瞪,嗫嚅道:“弟子不知给什么虫子蛰了一口。”郝栋明道:“胡说八道,这地方是地**深处,哪里有甚么虫豸?便是有甚么虫豸,也值得一惊一乍,搅人烦心么!”那弟子不敢强辩,点点头道:“弟子知道了。”他这么一被斥责,其他人亦不敢出声。有人收拢金沙时,分明看到一些黑色的蚂蚁,只暗地里用手悄悄捻死。
那名向导被郝栋明点中**道,杵在一边靠壁而立,没过多时,也大声叫道:“痒死了,痒死了,大爷行行好,放开我来搔一搔。”郝栋明给他一嚷,顿时也觉得脚踝上奇痒无比。伸手一捉,捉了一只极是丑怪的蚂蚁在手,那蚂蚁张着两只大螯,又在他手指上狠狠一夹。伤处一阵麻痒,刚开始还没什么,渐渐越来越痒,几若痒到骨头里去。君自天将秦艽一拉,退到石**边上。
这时听得沙沙一阵轻响,就看黄灿灿的金沙上面染了一层黑色,黑色渐重,仿佛一波的墨浪从地底涌现出来。数名三庭四院的弟子大声惊叫,跳起来拍打,连杜榭于晔等人看了,都不由骇然。一个蓝衫弟子拍着拍着,突然大叫一声,翻滚在地上。他手掌在身上猛抓,顿时将衣服肌肤都抓得破了,鲜血淋漓。秦艽握住君自天的手,禁不住惊呼。
于晔急忙从地上抄起一囊清水,猛地向那名弟子泼去。那人在地上翻滚,身上毒蚁沾染更多,被水一激,退掉一些,但转眼间又爬上许多。伤口着水,更是大声惨叫。眼看着蚂蚁越来越多,已经压住金色,众人纷纷趋避跳闪,渐渐已无落脚之处。秦艽捞起一条牛皮索将那名弟子从蚁群中拖出,大声道:“速退!”几个人见势不妙,早已冲至洞口,但跑了几百步,大声喊道:“不好,外边也有!”“这,这可如何是好?!”有人情急之下,脱下长袍将头面一裹,飞快地向外奔去。
那名蓝衫弟子被皮索拖出后,一个少林僧人伸手欲扶,突然给他猛地抱住,一口咬在大腿上。僧人愕然,撕脱不下,还是于晔一指点中他背心灵台**,拉了下来。那人嘴里兀自大声哭叫道:“痒!痒死我了!我死了!啊呀,我死了!”他身子动弹不得,面上更是狰狞。左边面颊上皮肉尽脱,不知是自己撕抓,还是毒蚁所食,已露出森森白骨。胆小之人看了,也随之大叫,几欲晕倒。杜榭直到此时,才猛然醒悟:“原来那些死人都是被毒蚁所食!”饶他如此深沉多智之人,顿时也给骇得魂飞魄散。
众人慌乱之下,一起向洞外蜂拥撤去。秦艽逼视君自天道:“你早已经知晓,是不是?!”君自天道:“知道又能如何?”那蚂蚁所行甚速,先后拢合,已将众人困在甬道之中。前后上下都是潮水一般的黑蚁,涌动不息,看得人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恶心。秦艽衣角也爬上几只,伸手拂去,手上便是一阵阵麻痒。她看有些人搔必见血,续而不能止,惟有强行忍住。君自天燃起一只火把道:“你且站好。”就火熏去,将毒蚁纷纷熏落。其他人也竞相效仿,见蚁群渐进,便用火迫退。杜榭既惊且愤,但目光犹向洞内望去,留连不舍。郝栋明叫道:“事不宜迟,大伙还是先逃吧!”

无垢将佛骨珍而重之地递给于晔道:“于晔师兄,烦劳你了。我在前面开路。”他将僧袍脱下来大力一挥,内力至处,毒蚁簇簇而落,率先抢出。余人将头面一兜,紧跟其后。到了此时,争相逃命,身后珍宝虽多,谁也无心及它。秦艽拉着君自天才起步不久,杜榭突然在前面森森投来一眼道:“君公子,你好手段,好心机!”猛地伸手一掌,劈面打来。秦艽喝道:“杜先生,这是做甚么?!”杜榭这一记重掌,来势凌厉,秦艽硬拼不能,只得向后疾退,这一退,顿时落在众人后边,几步之差,身后蚁群便已掩至。再看杜榭,早已远去。君自天道:“啊呀不好,咱们只怕要做一对同命鸳鸯了。”秦艽道:“好不要脸,你这是自食其果,理所应当。本姑娘才不给你陪葬呢。”她提起丹田内一股精纯之气,轻啸一声,向前电掣而去。君自天赞道:“好轻功!”
秦艽快靴疾点,如过水蜻蜓,几个起落便已追上众人,就听着连声惨叫,前面又有两三个三庭四院的弟子滚倒在地上,乱踢乱抓,苦楚不堪。秦艽心想:“救是不救?”一迟疑的功夫,已从这几个人身边掠过。她越走越远,心中越是愧疚。眼看甬道上蚁群逐渐稀少,也许再走几百步就能脱离险境。身后几个人嘶声求救甚急,想充耳不闻,却是不能。秦艽喟然一声长叹,不由定住身形,君自天反手将她一抓道:“这些人与你有甚么相干?”秦艽一笑:“是没甚么相干,不过能救一人便救一人好了。你……先走吧。”君自天手一放,只是嘿然冷笑。
秦艽知道必为他嘲讽,也不想多说,循声向来路搜去,没过多久,业已在路上遇见一人,正伏地挣扎不已。她将外衫除去,运力扑打周围的毒蚁,那人伸出一只手忙道:“救我!救我!”秦艽不敢大意,用外衫裹住手掌拉向他道:“这边来。”那人蓦地一滚,合身扑来,他求生之下,身法竟是异乎寻常的凶猛。秦艽疾退半步,亦给他拖住。秦艽知道这些人被毒蚁咬伤后,神志癫狂,大是危险,急忙伸手一指弹中他肩头的天宗**。那人手臂顿时软软垂下。秦艽但觉手背上一阵悉悉虫行,随即一痛,已被毒蚁蛰了两口。她忙将毒蚁抖落,提着那人连跃数丈出去。不久脚上也是一痛,似乎有毒蚁钻进靴内。
秦艽强行忍住足下的痛痒,一路疾奔,不久回到了与君自天分手之处。只见前面空荡荡,并无一人,显然他业已走得远了。秦艽心下惘然,一阵失望,但随即又想:“唉,他人不走,难道还要在此等死不成?”虽说如此,亦是难于释怀。再往前走,手足逐渐发麻发痒,仿佛一只只小虫游入骨髓,直痒到心脉五脏中去,“啊”的一声,秦艽手提不住,竟尔令那人惨叫着重重跌落地上。秦艽觉得举步维艰,僵着手指点燃火褶子,只见腿上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几十只毒蚁,头爪攒动。探火烧时,滋滋作响。再向前后望去,到处都是蚁行不绝。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色惨白,哀声道:“救命……”秦艽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自己的手也冷冰冰的没有暖气。眼看着一些毒蚁已经咬破皮肤,钻入肉内。她柔声道:“你闭上眼睛,一会便好。”秦艽缩手从腰间拔出软剑,那少年突然睁开眼睛,目中流露出畏惧之色:“我……我不要死!”秦艽笑道:“被蚂蚁活活吃掉的滋味可大不好受。”
那少年闭上眼,颤声道:“好。杀了我吧。”这一来,秦艽反而不忍下手。手中软剑微颤,就在她欲刺未刺时,从前方突然闪出一片火光,紧接着脚步声响,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听这声音好似君自天,但又似乎不象。
没过多久,人已走近,正是君自天手举一只长烛,火光下映着他的脸,也不知是喜是怒,是急是恼。秦艽一时也是百感交集,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君自天答非所问,叹了一口气道:“我恨受人要挟。”秦艽心中欢喜,却仍淡淡道:“若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天下又有谁能强迫你?”君自天道:“每人命中总不免有一两个魔星,打不得骂不得,也违背不得。”说话间,地上的蚁群大乱,潮水一般迅速向后退去,来的快,去的疾,诡异万分。就连那少年伤口中的毒蚁亦都纷纷爬出,唯恐逃避不及的样子。有一些退得慢了,蜷曲着掉下来,悄然僵毙。
秦艽这才发现他手中的火把很是怪异,竟然是一条五色斑斓的怪蛇。蛇身油脂丰腴,燃烧起来火光明亮,散发出一股浓厚的异香。大约物生相克,就是这股香气迫得蚁群退去。
少年一只手掌被咬得血肉模糊。君自天将蛇烛在石壁隙处一插,撕下衣襟给他包好。秦艽道:“后边似乎还有两人。”少年生怕被撇下,爬起来道:“我也去。”君自天冷冷道:“你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吧。”他秉烛先行,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君自天突然将秦艽一拉道:“走吧,这两个人已经死了。”阴暗的甬道上,唯见新骨泛白的微光。秦艽心中一震,呆在原地,许久才道:“原来已经死了。”
君自天道:“你心里在怨我么?其实这些人,我本来一个都懒得去救。”秦艽低声道:“是呀。你连自己的命的都不放在心上。何况别人。可是就算这么多人都死了,又能如何?也一样救不活赵姑娘。”君自天道:“就算救不活,给她陪葬也是一样。”秦艽思及万蚁噬体之苦,尤有惧意,冷笑道:“你若待她好,为何让轻易她死了?你杀这么多人,难道便得她开心了么?”君自天突然笑了起来,山洞回音,这笑声远远传出去,良久不绝,笑到后来,声转苦涩,他喃喃道:“无论生前死后,我待她其实都没有半分好。老实说,我与她相识不过十几天,她虽然美貌温柔,色艺双全,但在我心中,不过只是一个普通歌伎。唉,我从来都没将她放在心上。杜榭他们就算不以她为质,潘楼之约,我也一样会去。”秦艽惊道:“甚么?!她为你而死,你居然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你……你……”她又惊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君自天低声道:“是呀,我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不但如此,对于秦楼楚馆烟柳之质,心中还不免存有轻视。所以……,我也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死?她为什么而死?”君自天神色黯然,穷辞自问,“我当时虽然被困,但自忖并非不可脱身,杜榭等人深沉多虑,也万不会与这么一个弱女子为难。可她,她在激战之中,拾起地上的一片碎瓷,就轻轻这么一划,割开了自己的喉咙。”秦艽呀的一声,唯觉得惊异莫名,不可质信道:“她是自杀身亡?”君自天目视前方,如若无闻,慢慢道:“一个人居然可以对自己如此忍心。——就这么割下去,大蓬的鲜血顿时飞溅出来,我当时刚好面对着她,不对,是她特地挑在这个时候,可以让我清清楚楚地瞥见她脸上的笑容。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一如当初我去的那一天,也如当初我走的时候。情意殷殷。我曾以为这神情对每个挥金寻欢的男子不过都是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可就在那一刻,却仿佛刀子一般刻在我眼中,心上。她……她就是要这样深深地刻在我身上,让我无论如何也忘她不了。”君自天声音一咽,哑声笑道:“我当时居然怕了,手足冰凉,一动不能动。”
秦艽亦是听得万分震惊。震惊之余,又有一股酸楚怜悯。
君自天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她甚至未曾对我说过什么情深爱极的话,为何事情竟至如此?”秦艽自然比他更懂得女子的心事,叹息道:“这位赵姑娘想必是内刚外柔的个性,你心里瞧她不起,难道她自己便不知么?她只怕爱你爱得太深,性子又骄傲,根本不容你拒绝,也不由得你轻受不屑。所以她宁愿这般表白给你看,让你一辈子,无论爱或不爱,都忘不了。”君自天沉默半晌道:“你们女子的心思,当真是……”话到中途,又复止住。秦艽道:“当真怎的?”君自天苦笑道:“只能说当真让人费解。象这般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倘若我真的恋眷于她,岂非要一辈子伤心不已。”
秦艽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你才知道么?”君自天道:“何止难以消受。唉。”秦艽轻轻道:“识得相思时应晚,欲遂相思悔已迟。其实你心中……还是有几分喜欢这位赵姑娘才是。”君自天道:“我原也是这般认为。现在心下平和,慢慢想来,对之于她,心中还是愧疚多些,情爱少些。惟感负欠良多,偏又无以为偿。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将怨气迁怒在三庭四院头上。你说我诱人入险,借刀杀人,一点也没错。”他怔然凝立片刻,轻吁了一口气。
秦艽脚步减缓,挑眉道:“这难道不是你筹谋已久么。剪除宿敌后,中原武林还有哪一门一派可堪与贵教争锋?你……你志向高远,自然是为人所不能。”她本欲讥讽几句,但念他伤感故人,勉强忍住。君自天自嘲道:“是呀,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急功近利,狼子野心之人。自然比不得秦女侠你光明磊落,宽厚仁义。”秦艽笑道:“我可没说自己什么宽厚仁义。我只晓得,人人惟有一条命,天子高官也好,平头百姓也罢,都不是该给人轻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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