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情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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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神府一片怪异的气氛,圣宫御书房内却是一片惬意畅快。
翡翠雕出的琴台旁端坐着一位男子,素白色的衣裳迷迷蒙蒙地罩着一层浅雾,皓月般的面庞轻轻浅浅地泛着月的光华。他背后的窗子是敞着的,室内的阳光很多,但是却似都已被他那周身无声迸发的月华掩盖。太阳是暖的,甚至可以说是灼热的,这室内却一室清凉,只因坐着一位静若月神的他。
他在弹着琴,眉心微皱,轻轻笼着一层愁烟。
他是天一王世子天一池墨。
琴台对面是张紫檀木的桌子,桌子很大,宽五尺,长七尺。桌子那头立着一位十**岁的少年男子。精致的五官,修长的身躯,顾盼间神采飞扬,俯仰间风华无限,又是一个人间难寻的佳儿郎!然而最最令人惊羡的还要数那一双有着“画龙点睛”之妙用的眼眸。世上再难寻出一个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眸,漂亮得可以将人吸进去的眼眸,似可吞纳百川,似可容下山河,似可装进万里星空的眼眸。
他在作画,眉开眼笑,嘴角轻凝,似乎正在回忆什么趣事。
他是繁瑛圣朝第十七代圣君槿木权峥。
“阿池,你有心事?”槿木权峥略略停了停画笔,抬眼瞟了一眼不远处神游天外的天一池墨。
“没……”“叮!”天一池墨刚说一个“没”字,手下一抖,一个错音便出,琴弦应声折断!抬头看向槿木权峥的方向,果见他俊眼含笑望着自己,神情间还带了几分笑谑的意味。
“哈!‘没’?一看就是在扯谎。琴艺超绝的天一王世子都能弹错音,弄断琴弦,可见在扯谎。”槿木权峥似是抓住了天一池墨什么大把柄般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天一池墨眉微皱,堂堂圣君,外人一定不敢想象他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这家伙,也就是在他面前,总是这么没遮没拦的。
“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吧,这么心不在焉的?”槿木权峥继续问,人家不说话,他倒不依不饶起来。
闻言,天一池墨忽地脸一红,俊脸瞬间变成了被红云遮住的害羞月儿。
槿木权峥放下画笔,俊颊浮上几丝坏兮兮的笑,几步踱到天一池墨面前,探头到他脸旁,“仔细”又“认真”地瞧着,道:“脸红成这个样子,糟糕,糟糕,我们天一世子果然情堕爱河了,快说说,快说说,是哪家女子如此大的能耐可以令清心寡欲如卿者如此神魂颠倒,心思错乱,魂不守舍?”
天一池墨没说话,槿木权峥笑眯眯地继续又道:“若是门当户对的,天一王也不反对,朕干脆就赐婚成全了这桩美事,了了你的心事,可不最好?”
天一池墨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调侃,也没看他,蚊音喃喃,“还能是谁?这世上除却天一浅陌我那又让人疼又让人气的小妹,谁还能令我如此焦心?”
槿木权峥似是一惊,愣了片刻,忽然叫道:“阿池,你……你不会学人家搞什么不伦之恋吧。”
天一池墨心头一惊,抬头迎上槿木权峥并不似玩戏的目光,声音忽然有了几分愠气,道:“我和小妹的感情这么多年了,千丝万缕的,紧紧缠着,丝丝绕着,亲情、友情、惺惺相惜之情皆有之,因只有彼此,故只以彼此为重,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但却从未越过礼教。君上,还是莫要无端揣测,妄加推断,就算是戏言,也要有个度。请谅解池墨心情。”
槿木权峥立直身躯,嘴角勾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意,眼波飘荡,道:“天一浅陌……阿池,你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呵……”意味莫名地一阵轻笑,“她,真有本事,居然可以牵动你的怒气。朕还一直以为你定是什么和尚道人转世,不然怎么能这么淡定,不喜不悲不怒不哀不求的……”
“君上……”天一池墨欲言又止。
槿木权峥忽然怒了,脸上的笑意骤然间荡然无存,眉毛冷立,声音中也夹了几分森然冷意,“阿池,你今日是故意要惹朕生气?故意要给朕心里填堵?朕记得朕特赦过你可以唤朕名讳,为何今日竟一连唤出两个君上,你若对朕有什么不满,自可直说,以朕待你之情,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天一池墨张嘴欲言,却又被槿木权峥抢了去,“江湖中人人道‘为朋友可两肋插刀’。朕自小孤长于宫中,身边向来冷清,自从你来了,这才觉得有了个朋友,朕也一直把你当作是江湖说的那种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怎么,难道朕竟是剔头的挑子一头热吗?”
天一池墨望望他,满面复杂,叹了口气,道:“阿峥,你重你我友情,我如何不知,只是,心中这事……实难开口。”
“又是为了天一浅陌吧?”槿木权峥走回刚刚他用于画画的桌前,凝神看着画完的人物图,脸上又浮起了那丝暖暖融融的笑意。
“不是为她,还能为谁?”没等天一池墨回答,槿木权峥倒自己接上来了,抬头触到天一池墨投向他的满是无奈的目光,遂又笑了,神情带了几丝顽皮,声音却很笃定:“她不愿意嫁给我。你在为这事苦恼。”
槿木权峥说的轻巧,又是状似无意地**,可吓出了天一池墨一身冷汗,慌忙起身离凳,向年轻的圣君行了一个大拜礼,道:“家妹无知,不识君颜……”阿峥怎么知道?!难道他竟然偷偷地调查过小妹?还是派人监视了天一神府?
槿木权峥眉一皱,似是难过地轻瞥了天一池墨一眼,道:“阿池,你又跟朕客气来了……”
拿起刚刚画好的画卷,仔细端瞧,槿木权峥唇角含笑,道:“你放心,我不计较。她不愿意嫁我,正和我意。”
“阿峥……”天一池墨微微有些惊。
槿木权峥看他那严肃的模样不禁有几分好笑,也不再卖关子了,道:“很简单。因为,朕也不愿意娶她。”
令人意外的是,天一池墨倒没像人预想中的一样高兴起来,反而在眉间迅速拢起了恼意。“不愿意娶她”?小妹,有什么不好!
那丝恼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槿木权峥没有看到,也许,就连天一池墨自己也不曾意识到,方才的那么一瞬瞬,自己心里涌出了不快。
“早在九年前,朕的心便给了人,这些年,虽然也纳了不少妃子,但不过都是敷衍母后敷衍圣奶奶的,朕从未将她们放进眼里。九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朕的心中眼中依然只有她,见过美女无数,似云如林,却没一个可以代替她,入得朕的眼。每日每夜,只要闭眼,便会看见她更胜春日百花更胜天上星月的笑颜,年华渐逝,时间飞去,那笑颜却仍清晰如昨,只要想起,便心甜如蜜。阿池,你说朕这般,可不是疯了?”

天一池墨愕然,伴君十余载,他竟不知阿峥心里这样子地装着一个姑娘。怪不得不想娶小妹,却原来是心里早已有人。九年不停想起,不时思念,这样一番情,如此一番恋,人间几寻?圣君,在朝堂上那般冷颜肃穆的圣君果然是个多情之人。只是……如此这般,这事情不是愈发复杂了吗?
“朕在找她,一直一直都在找她,就算用上一辈子也要找到她。那些妃子都不算,朕只承认未来圣后是我的妻子,而这个位子,朕也只会给她。所以,阿池,你家小妹,若不愿嫁我,自是最好,若要嫁,恕峥无心给之,入得圣宫,不过一座冰冷的华丽宫殿……”
“阿峥……”天一池墨听得这些话只觉得心里一片刺痛,刺耳得紧!虽然,小妹不愿意嫁他,但是被他这般言语说之,还是让他这个做兄长的心中多少不悦。
“阿池,不要怨朕,心就那么大,感情就那么多,给出去了就给出去了,再没多余的。”
收住满腹涟漪,天一池墨微微笑笑,道:“是哪家女子可如此倾倒我们繁瑛圣朝的君上至尊?”
槿木权峥望画摇头,神情苦恼,眸光涌出哀切,叹道:“不知姓甚名谁,不知自哪里来,不知到哪里去了,不知是人是仙,是鬼是妖,甚至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她就在我生命中匆匆出现那么一次,然后就像烟散掉一样地消失了,再没出现……”
天一池墨见他望那画望得出神,慢步踱过去,一看,愕然惊颤,心中忽地浮起一个念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忙问:“阿峥,是什么时候遇到这位女子的,看她的样子,不过才**岁,还是个娃娃,你怎么会喜欢一个……呃,这么小的孩子?”天一池墨紧张得舌头发抖,差点话不成音。天啊,那画像上的女孩儿真是像极了小时候的小妹!虽然,那个女孩儿衣衫凌乱不堪,虽然那女孩儿蓬头垢面,虽然那女孩儿似乞丐般肮脏,但是他还是认出来了,那个……是她的小妹。脏污可以掩去她真正的容颜,可以遮住那张更赛冰雪的清丽面庞,却遮不住她的眼。那一双分外清明灵活的眼,那种一点点怨一点点气一点点哀一点点悲一点点无奈一点点倔强一点点凌厉一点点委屈的眼神,只有小妹才有,只有小妹才有!
槿木权峥眸子微眯,露出迷惑的神情,转首看向天一池墨,道:“阿池,你怎么了,朕看真有必要宣太医来给你瞧瞧了,朕方才说了有九年的时间了,那个时候她就是这般大。”
心一个猛跳!
天一池墨震惊非常!
原来……原来阿峥九年来恋着的真的就是本该嫁于他却还被他嫌弃的天一家第十七代独女他的小妹天一浅陌!老天,他到底还能制造出多少震撼制造出多少讶然?人之生命,从始到尽,不过匆匆数余载,怎能迂回曲折至如此?
“阿池,你不知道,这是朕见过最最得意最最嚣张最最能翘尾巴的丫头。说起来,她还打了朕十几个大耳光呢,都被她打得分不得南北西东了,现在想想,犹觉恐怖。呵……若能捉她回来,一定要全数给朕讨回来。”槿木权峥说着这些的时候,嘴角轻轻含着一抹笑,明明用稍显几分凌厉的口气说出,却似漾满了幸福。
这下天一池墨更确定当今圣君心心念念恋着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了,不禁想起来遥远的时空中,那遍天的梨花下,透过重重花影,他看到楼上那个不过八岁的丫头怎样张狂得意的笑。
本就冰凉的身子顷刻间更冷了,冷得如若泼上水去,也许立刻便可结冰。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如此复杂的局面,要如何应对……
“一个脏污的乞丐,对阿峥又如此不敬,阿峥居然还喜欢上了她?”怎会……阿峥怎会……
抿起唇,槿木权峥唇畔漾起一丝无奈又甜蜜的浅笑,“朕也觉得奇怪。她骂朕的时候,那一串串话语,难听无理至极、张狂嚣张之至,朕听着非但没恼倒莫名地有一股子钻心的痛。她跑了,回头向朕一笑,明明是得意又轻视的可恶样子,却偏偏抓去了朕的心。对,就是那个笑,那是朕见过最美的笑,一见便刻入心底,如今依然生动于脑海,俏丽于眼前。阿池,你不知道,她当时灰头土脸,朕根本看不清她的肤色五官,衣衫破破烂烂头发乱得像鸟巢活脱脱一乞丐,但是,就是这样的她,让朕整整记了九年,而且还在继续着,或许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她再次出现或者朕死去……”
“阿峥在找她?”天一池墨渐渐平静了,只是心里复杂得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达。他真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件事。现在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小妹,让他选哪一边?告诉了阿峥就是辜负了小妹,不告诉阿峥,那么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阿峥寂寞地守着九年前那一抹早消逝在风中的笑颜……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错,错,错……
人生,为何偏偏如此多的左右为难,无从选择。
命运,怎可以如此……残忍。
“在找呀。”槿木权峥眉眼含笑,“找到她,讨回这些巴掌,然后问问她,朕怎么会让她那么生气,她为什么说朕害了她,又是什么事让她赌誓要怨恨朕到下辈子。”
“唉……”不经意地,天一池墨叹了口气。
“叹气作何?阿池,你不开心?回家告诉于你小妹,以后朕和她可是一条船上的了,朕和她两个都不同意,就不相信破不了这什么百年来的规矩!”
天一池墨胸中大闷,茫然望着槿木权峥,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唉……阿峥……你怎知,我现在心中是怎样的挣扎,怎样一番左与右的交战!你又怎知,你苦苦追寻的人儿其实就近在身边……只是,你却还这样强横地要拒她于门外……
日后,这会成为一场化解不开的孽么……
人生茫茫,途无期。
拐弯如此多,岔路如此密,徒留人站在那,怅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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