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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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次的例会照例早就应该开始了,可是某些应该到场的面孔却还没有出现,零零总总大约还有五,六个人的样子。这是布置下周工作的重要会议,按理每个医生和护士都是要参加的,今天居然有那么多人没到,这种情况在过去是不会发生的。
连彭诚都不得不承认最近夏焕之的威信下降的很快。
其实彭诚也不是确定是不是由于自己那天的鲁莽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至少他觉得答案是否定的。夏焕之和安辛之间的事像八点档大戏的结局一样被好事之徒津津乐道的口耳相传着。反正众说纷纭的流言归根到底并没有冤枉他们多少,彭诚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想,可一抬头又看到夏焕之的脸上依然依稀可辨的自己的罪证,那小小的报复的快感瞬时都化为了无有。
“开始吧,不等了。”夏焕之看了一下手表,“会议的内容请相关人员代为转达下吧。”
他同时翻开了工作日志和病例,尽管步调一致的专心跟着他也把病例打开的人很少,夏焕之还是若无其事的开始了例会。
“317床的肺癌症患者最近有检查发现血糖指数偏高,估计是新的并发症,下周一会请内科一起会诊一下,必要的话可能取消手术。”
他稍微停了一下在工作日志上补了一个备注很快就转入了下一项的议程,彭诚注意到大部分人都受了他的影响开始变得专心起来。
“还有就是周四急诊收治的车祸患者,周四晚上做了紧急脾脏修补手术,因为当时失血量过大,没有进一步对股骨骨折进行处理,董医生,现在病人的恢复状况如何,下周可以安排股骨手术吗?”他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坐在彭诚边上的一位医生。
董医生一时不及反应张大嘴“嗯嗯啊啊”的说不上来。
“我记得这天是你值班替他做的脾脏修复,难道我记错了。”夏焕之只是象征性的翻看了一下记录,立刻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眉宇间积聚着对对方心不在焉的不快。
“下次开会前请做好准备工作,还有记得随时掌握病人的术后情况。”夏焕之不客气地说道。
“喔,好的好的。”董医生急得有些出汗了,越急还越找不到那一页的病例,彭诚好心的帮了他一下。
“病人术后情况稳定,X线摄片表明股骨是开发性骨折,目前是临时加固治疗,为防止力线对位不正,最好尽快手术。”董医生扶了扶眼镜,对彭诚感激的点了点头。
“那就也安排在周一吧,骨科手术就由徐逸然医生负责吧。”夏焕之又低下头在工作日志上做着备注,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彭诚的存在,瞟都没瞟他一眼。
这时候有人敲起了会议室的房门,急促且用力,被打断的夏焕之不高兴的皱起眉头,左手食指指了指,示意坐在最外面的护士去开门。
“啊……请问您找谁,我们在开会呢,探病或者就诊请去一楼。”开门的护士这样说道。
“我找夏焕之。”一个女性的声音。
原来还以为是哪个迟到的家伙,彭诚发现门口赫然站着的是安辛的妻子。还是当天那样穿着高级的洋装,梳着整齐的发髻,却没了那天的优雅。面容憔悴的她,怀里还抱着约摸三岁的小男孩。
“我找夏焕之。”她又恶狠狠的重复了一遍。
护士回头望了一下夏焕之,看到的只是他不悦的摸着额头,“嗯,我们正开会呢,要不您去一楼等一下吧。”护士有些为难的说。
“他能等,我不能等了。”安辛的妻子气势汹汹的撞开了挡在门口的护士直接就冲到了夏焕之的面前。
“夏焕之,你不是想要取代我和安辛在一起吗,好啊,我成全你。你想当安辛的爱人,就从当他孩子的母亲开始吧。”说完,猛地把那个三岁的男孩按到了夏焕之腿上,然后毫不迟疑地大步流星的转身走了。
所有的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怪异的举动所惊呆了,等有人反应过来时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离开了母亲又被塞入陌生人怀抱的小男孩暴发了不爽的嚎啕大哭。
夏焕之站起来想要去追人,可小男孩极不配合地拼命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挣扎,全然不顾自己险些就要摔在了地上,弄得夏焕之只好站稳了脚手足无措的胡乱拥紧了他,白净的面孔迅速地红了。
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甚至毫不掩饰的夹杂了许多嘲弄的哄笑。
真是好一出闹剧,彭诚都替他觉得尴尬,缩在椅子上不好意思再继续看着他。
夏焕之狼狈不堪的抱着安辛的孩子,像是根本没有了多余心力去介意周围的耻笑,只是不停小声的劝慰着:“不要哭好不好,不要哭了。”
徒劳无益安抚根本于事无补,哭闹不止的男孩和他一样胀红了一张小脸,将哗哗俱下的眼泪和鼻涕蹭在他胸前干干净净的白大褂上。
“不要哭了,好不好?”夏焕之哀求说。
直到院长都惊动了闻讯赶来:“小夏,这像什么样子,会先别开了,都回去工作吧,小夏把情况处理一下。搞成这样,成何体统。”
彭诚站在夏焕之的办公室门前犹豫着。即使站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听到不远处的护士站里有断断续续的说话,中间被提及的名字始终都是安辛夏焕之。又是再说这件事情,半天偌大个医院逛下来,始终都无法摆脱漫天的流言蜚语,心里想着也许只有他的办公室才是听不见这些的最后的清静之地吧而又把脚步停在这扇门前。
彭诚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不愿意继续听那些长舌的同事添油加醋的议论早上开会发生时的那一幕,还没到午餐时间就早早的离开了麻醉科。可是走到那里仿佛都不是安静的地方,窃窃私语仿佛总是营绕在耳边。那些尽管难听的闲言碎语,说到底也不过都是正当舆论谴责,可为什么自己偏偏会听得心烦意乱呢。其实应该拍手叫好的,谢天谢地这样的丑闻并没有波及了自己,而无耻利用和欺骗了自己感情的恶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恶人?!又想到那张羞到通红的面容,怎么看都无法让自己继续了愤怒和痛恨,相反的引发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怜悯和强烈的保护的**。像是为了摆脱这种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的情绪,彭诚无奈的甩了甩头。
举手急促的敲了下房门。回应自己的是小孩子的哭闹和一阵桌椅碰撞的响动,等不及开门的彭诚自说自话地扭开门锁。
夏焕之一手搭在门上正要去开,看到彭诚这位不速之客连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请进”都被咽在了嘴里。
彭诚往房间里跨了一步,夏焕之胆怯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纤细的下颌,苍白的嘴唇,双颊却反常的透着潮红,垮掉的领带结,松开的衣领,平常一丝折皱都不会有的白大褂,如今不但变得皱皱巴巴,靠近胸口的地方还染上了好大一摊污迹,黑的黄的。肇事的那个依然被他揽在怀里,勉强单手用胳膊**了贴在身上,一看就知道是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难怪脸上的眼泪还大颗大颗的挂在那里,大概也是被突如其来的闯入所震慑了,现在和怀抱着他的人一样可怜兮兮地瞪大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彭诚,连哭都忘记了。
彭诚转身飞快的关上了门,这么狼狈不堪的场景不想再给第二个人看到。
彭诚回过身,视线和对方相遇之后被不自然的闪躲开。夏焕之低下头想藏起自己的羞愧。
“夏医生,我……”彭诚想对他解释自己并不是乘机来羞辱他,开了口又想到上一回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的经历。
还是该对他兴师问罪,真要开口责难他,摆明了又会于心不忍。难道该对他道歉,可受伤的那个难道不是自己?!
彭诚矛盾的张了半天嘴。
“哇……”忍耐了半天沉默气氛的小孩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又杀猪一样的哭了起来。夏焕之连忙小心地拥紧了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两脚四处打转的兜着圈,窘迫地连哄带求的央他“不哭”。可效果反而适得其反,男孩哭的更起劲了。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彭诚板着面孔一言不发的从夏焕之的手里把小孩夺了过来。
“小诚……”夏焕之紧张的跟他在后面,看着彭诚像摆东西一般把男孩往自己的办公桌上一放。
“不准哭!”彭诚露着凶神恶煞般嘴脸。
男孩憋了憋嘴,没敢放出声音,拖着两条鼻涕眼泪汪汪的转脸瞅着夏焕之,伸开了小手要他抱。
“小诚!”又一次被彭诚阻挡了的夏焕之,这一次的声音里带上了责备的味道。彭诚有些难过,到底是因为这是安辛的孩子所以他才这么紧张,还是自己在他心目中已经成了个会对三岁小孩动粗恶徒。
威吓的手段看起来马上就要失效了,男孩扇动的小嘴随时都有咧开放声大哭的可能。
“想不想吃?”从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在楼下自动贩售机上买的糖果的彭诚,诱惑地在男孩的眼前晃了晃。
“要,要,糖糖。”男孩张开的手臂不再对着夏焕之。
“那给你糖糖,不准再哭咯。”威逼和利诱,双管齐下的政策总算制服了他。男孩坐在夏焕之的办公桌上吃着糖,露在桌子外面的小脚得意的摇来晃去,泪痕未干的小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这么看也不是个不可爱的小孩嘛。彭诚笑了笑。
大概和他有着同样心思的夏焕之,也展开了眉头微笑的注视着男孩,几天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没有带着愁容的样子。
夏焕之仿佛已经忘记了这和刚才让自己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是同一个男孩,好心的找了纸巾要替他擦掉鼻涕和脸上的污迹。
“你先慢点吃啦,我先帮你擦擦脸,好不好?”夏焕之声音柔和地同男孩商量说,固执得要等到对方首肯之后才继续伸手去擦那张花猫一样的小脸。
被忽视的彭诚心里清楚犯不着和三岁的小孩争宠,可想到那是安辛的孩子,就觉得没道理的自己忽然就理由充分了起来,闹别扭似的小声喊了句“医生。”
夏焕之肯定是听到了,彭诚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有个明显的停顿,却没有等到对方任何接下去的回应。
“谢谢。”好半天,才听到他细如蚊蚁的道谢,依然故我的低头擦着男孩的脸,彭诚几乎要怀疑那声谢谢不是对自己说的。
可即便是,想听到的话,也不是一句谢谢。
吃光了糖果的男孩,对办公桌上的文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夏焕之几次从他手上拿下,又几次被他抢了回去,不知道如何应付小孩的他,转眼又陷入了另一场拉距战。
这样的夏焕之似乎太好脾气了些。用一本旧杂志就轻易地赢回了文件的彭诚,逐渐对这一切失去了耐心。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彭诚大声的说,“为什么医生要忍受这些。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我管不了别人要怎么说我。”夏焕之淡然的说,手指按在男孩肉嘟嘟的脸上。
“你就那么喜欢他吧,喜欢到可以不顾周围环境,不顾舆论压力,社会道德?!”与其说怪他怎么任性到毫无责任感,不如说更介意那个让他如此的人不是自己。
“随你怎么说。”面对到这样的质询,他仍旧无动于衷的说。
彭诚不知道恨他还是更恨自己。
“他的爸爸怎么还不来接他?”彭诚傲慢的问道,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夏焕之尴尬脸上一僵。
“为什么安辛还不来,为什么他不站出来替你说句话?他这样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三番五次的任由他老婆孩子来骚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大可以带你一走了之,或者直接请求他妻子的原谅,或者站出来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承担起来。”彭诚感觉似乎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如果他爱你,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
“这和他没有关系。”夏焕之不自然的表情,让彭诚心里一阵酸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替他开脱。
别转着脸不肯看着自己的爱人,并没有多少生气或者忧愁的表情在脸上,放松着肩膀,斜靠在办公桌旁,掩饰不了的是他从那样故作镇定下透出来的无助的感觉。
“请你爱我吧。医生。”彭诚抓紧了他的右手,低声下气的哀求,执着地要凝视着对方的双眼,“我不会让医生你吃些苦的。”彭诚心疼的说。
被这样专著的看了好久,挣脱不开的夏焕之低垂着眼睛睫毛轻轻的跳动,脸上不好意思地泛着红晕:“小诚……”
桌上的小孩昏昏欲睡地张嘴大着哈欠,正惬意的把头靠在夏焕之的身上,夏焕之的手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
如同等待宣判的心情,彭诚是那么惧怕听到爱人的拒绝,悲壮的情感充斥了整个心脏,失去了他自己到底还算什么?!
“请你和我在一起吧,焕之。把我当成他也好,我都不计较了。请继续把我当作安辛吧,就让我代替他爱你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你就当我是他好了,我不在乎。”
最后把自己也赌上去了。
对面爱人的背挺得越来越直,探究一般咬着嘴唇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原本紧紧相握的手被他生硬的甩开,“不需要。”夏焕之毫不留情的宣判,“请你出去。”他冷冰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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