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八十二章 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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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所有的力量,只是耐心加上时间的混合。所谓强者是既有意志,又能等待时机。
---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清冽的空气无限的扩展开去,一切都飘向了远方,太阳还没有完全升上来。
王少民抖了抖身子,双手胡乱在脸搓了几下,把身上那件显然不合身的长褂子下摆掖好了,赶忙敲响了挂在树上的铜钟。
“出操了!出操了!”
过了一会儿,还没等王少民的破锣嗓子喘口气,就从不远窝棚里走出了十几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人。
接着,从矮墙后面、山洞里、地窝子里一群一群的士卒陆续走了出来,带着小声的埋怨和漫骂。
“快!快!快!”王少民不停的催促着,每天都让这些大多皮肤灰黑的煤黑子们定时出操确实让王少民挺费心的。
一阵不安骚动后,一百多人的队伍终于在山间的一块空地上排成了松散的五列。
“立正!”王少民低沉的嗓音习短促而有力,但是还多少带着些失望。
王少民从井陉到东里坳大约也有两个月了,此前他从没想到过一个象他一样的煤黑子能在这里当上个卒正。
“矿兵营第一卒,应到实到一百又三人,”方志云努力把沉重的眼皮抬了抬,有气无力的回道:“值日,方志云。”
“稍息!”王少民冷着脸回了一声。
“是,”方志云一掉身,面向队伍,“稍息”,然后就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王少民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这些人中大多数是他的同乡甚或是亲戚。
“太儿戏了!” 王少民大声喝道,“这哪里是在操练?!”
人群猛的安静了一下,不久又有个声音小声响了起来:“做什么怪呢?!”
“是谁在呱噪!” 王少民猛的涨红了脸,一把把他身前的士卒拨开,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王应标---他的本家兄弟。
“应标!你皮子发紧了!” 王少民的手掌高高的举着。
和两百多个从井陉逃难到此的矿工一样,王少民在宝丰监没白没黑的干了七年,消瘦的、刻画着众多皱纹的脸庞和惨白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并不像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
可是王少民天生的朴素和诚实还是得到了回报,他被选为了卒正。
一个多月随军武学的短期培训,让这个只知道买力抗活的煤黑子的眼界仿佛无限的开阔起来了。
队列、步操、越野、土工和他熟悉的地形等等课程,还有那看上去不太好理解的“孙子兵法”,王少民感到了紧张中的快乐,还有一个卒正的责任。
“不许无故责打士卒!” 王应标的大脑袋猛的一缩,左手一撑,档住了王少民满是老茧的手掌。
“哦!”王少民把手停住了,要是在以前,他早就一个耳雷子扇王应标的脸上。
“军纪是教导定下的!应标,你无故喧哗,罚你多跑五里地!” 王少民愤愤的摔了摔手,转身走出了队列。
“哥哥!”王应标眼睛一瞪,怯怯的上了半步,“乡亲们好容易跑到此地,并没歇息多少时日,哥哥何必每日如此仔细?”
“不仔细些,可对得起教导么!” 王少民余怒未尽,长吸了一口气,又说道:“我等是甚样的人!” 他猛的把手一挥,“若非教导收留,我等早晚不过是井中白骨!”
“知恩图报啊!如此怠慢军纪,还是爹娘生的么?”
队伍中再没有了声音,人们都肃静了。一会儿,原本松散的队列自觉的排齐了,带着些自责的惭愧。
“五里越野!伙伍除外,全体都有,跑步,走!” 王少民昂着头,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多少有些过重了。
“应标,你跑十里!” 王少民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大声说道:“教导军纪不容怠慢!”
在王应标后悔的摇头摆脑中,太阳从东山不慌不忙的露出了脸,在身后树林的树顶上燃烧着火焰。
。。。。。。
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中,满满的盛着一碗麦粥,手里还纂着两个粗麦的饼子,王应标还是没有动一口。
“老弟,许是跑的肚子饱了?这饼子和不分与我吃?”方志云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一团生了虱子的头发就像一顶帽子一样扣在头上。
“你也莫去恼他。”一只大手把方志云轻轻一拨。那是一双和常人不一样的大手,指头短而粗,里外都是老茧,而且每一个指头几乎都不能伸直了。
“周大伯,我不过是看他烦闷,逗弄他而已。” 方志云拍了拍**,偷笑着跑了。
饿过了劲的王应标肚子没有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全身酸软,几乎连张口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应标,你好歹也吃些,只是须不得吃猛了。”周勤蹲到了四仰八叉到在地上的王应标身边,粗大的手掌轻柔的按抚着王应标的胸口。
“日间跑,夜里跑,这穷山恶水的,折腾得了么?!” 王应标强自支起了身子,看着周围一个接一个的山头,一直挤到了天边。
“呵呵。”周勤满脸皱纹散开了花,爽朗的笑道:“后生娃儿,有道是到什么山,唱什么调。这里不比原来的煤井子深,满处都是乱石山,若是一旦接战,还等着官军来杀你么?我老汉尚且还有体力,难不成你个后生娃儿还怯了?”
“周大伯,您也就四十开外,五十不到。” 王应标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又吸溜溜的吃了一口粥。
王应标说的没错,周勤今年也就四十五岁,身躯虽然高挑,但是常年的艰苦劳动还是把他的腰压弯了不少,一张七八十岁老人的面孔使周勤可以在这群后生面前时刻以老者自居。他穿着一件列着缝的旧色的短褂,由于常年劳作在井下,原本乌黑茂密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仅仅在后脑勺上还残留着一撮头发,但是已经不是灰白色的,而是黄白色的了。
“你这后生,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周勤仿佛有些生气,一骨碌站了起来,“快吃粥,过会儿便要开训了。”他一挥手,拍了拍王应标的后背,大步走了。
“扑哧”一身,王应标被呛的把刚吃的粥一口没剩的喷了出来,“跑、跑、跑!也不知道甚时间是个头!” 王应标看着手中的粗麦饼,就仿佛看到了王少民黑瘦的脸。
接着,王应标抡开腮帮子,掂起后槽牙,狠狠的照着粗麦饼咬了一口,无论是因为生理的需要或者是情感的需要。
王少民鼻翼煽动了几下,猛的吸了几口气,山区里新鲜的空气比起煤井里浑浊的、带着腐尸般恶臭的空气还是让他不由感到身体的强壮、心情的愉快。
四周山川耸立,沟渠里清水流淌,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可爱。王少民持着枪,挺着胸膛,扬起头,了望着远方。
“西边不过百里,便是我等的生养之地。” 王少民压低了嗓音,说道:“我等蒙教导收留,得脱无边苦难,却还有万千父老倍受箭熬!是血性的汉子谁能答应?” 王少民的破锣嗓子猛的吼的一声,虽然听上去不那么优雅。
“不答应!”一百多个满脸碳黑的人们高声的应道,仿佛把声音汇聚成了一线!
“那么,用什么去搭救父老乡亲?!” 王少民把手中的长枪一振。
“刀剑!”风一般的声音刮过山冈。
“对!教导有言,我义军的威仪都在军士们的刀剑上!” 王少民浑浊的瞳孔里放出了一丝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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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应标偷偷瞧了一眼王少民,他实在不能理解王少民那股旺盛的精力。可是他还是吃不透,这些时日,泥水里摸爬滚打,山道上急走行军,王少民青色的长衫已经烂的一片吊一片的了,芒鞋也开了眼睛,脚指头向外张望着,可是他为什么还那么精力充沛?
正在这个时候,王应标的眼光和王少民的眼光碰在了一处,他觉得自己好象被看破了心思,又急忙的把头一扭。
“应标,”王少民这次把声音尽量放的缓和些,“你又寻思个甚?”
王应标不自在的苦着恋笑了笑,“也不知哥哥如何这般的兴致?”
“应标,”王少民把长枪收了回来,“你板着指头算算,不过一个多月,官军吃了多大的亏?先是孟家庄被韩都尉杀的大败,后来五龙山又被吴游击杀的没几个喘气的,再后来,又在牛道梁被关游击破了胆!官军伤亡四千余,陈遘老狗不敢远出真定五十里!”
“依着我看,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井陉的官司老爷迟早要倒霉了!” 王少民冷笑了一声。
王应标的心一扑腾,不由的问道:“当真?”
王少民对他这个本家兄弟多少有点不耐烦了,“看你那吊儿郎当的神气,你三哥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灵验了?!”
“那便好了!” 王应标跳了起来,一身的疲乏和睡意就在这一刻一扫而光。
“却你个鸟蛋!” 王少民悻悻的晒笑了声,“要是我二叔,你爹看到你这般泼皮无赖样子,仔细你的嘴巴!”
“轰”的一声,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戏谑的大笑。
“别没个体统,快快操练起来!” 王少民挥着手,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眼睛里去焕发着一种从没有过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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