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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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孔子《论语.子罕》
蝉鸣叫破了浓夏,赵东岭上满山的石头泛着**辣的白,矗立在绵河南岸。
从岭上望去,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顺着河岸径直往南,稍偏东北方向的大道宽敞的多,却要绕岭而走,两条路在小作镇、贾庄镇一带又汇合起来了。
折国良又高兴又犯愁,脸上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是呆呆着注视着不远处郑鑫带队驻扎的那个小山包。
能够带领着自己的学生作为右军,承担阻击官军援军的任务,终于可以一抒胸襟,国良刚接到命令的时候眉毛差点飞了起来。可是看到那一堆一堆义勇社的汉子在抱犊寨外老槐树下顶着灯火,狼吞虎咽享用着出征前最后的晚餐的时候,国良差点疼的出了声,““就凭他们能阻击官军么?”
“吃点吧,巴巴的赶了三两夜的路。。。。。”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边响起褚金伟的手里递过了一个萝卜、一个黑乎乎的粗麦团子。
折家在赵宋时节时代为将,国良家学渊源,自然未雨绸缪。接到命令以后,他就一边命令伙伍马上到辎重营领取粮食,一边着手研究预定战场的地形了。
赵东岭虽然在绵河边,但是距离河岸又两三里的路程。河边又尽连绵着许多不大也不高的山包,而且都距离比较分散,很不利于大部队的驻扎和防守,唯有赵东岭地势挺拔,易守难攻。
国良着重考虑的三个问题:“能不能打?能不能守?有没有东西吃?”他可不想象马谡一样被堵在街亭,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攻不得攻,守不得守,水源还被断绝了,终于兵溃,吃了一刀。
于是国良从马守光那里拿的最多的物资就是萝卜,既可以顶饿,又可以解渴。
国良把几百义勇社分作四个部分,分别布置。郑鑫带领一百多士卒卡在河边,督学褚金伟带领一百多人把手岭后大道,自己带领一百多人镇守赵东岭主峰,另外剩下的兵士作为预备队,随时备用。
“你怎么上来了?”国良接过一个萝卜,“麦饼子还是留着些,实在不济的时候用的着。”
“我也只是好奇,”金伟一脸憨笑,问道:“郑鑫那一百多号人堵在那里,能顶什么用?”
“不是指望他杀能伤多少官军,”国良“吭哧、吭哧”的嚼着萝卜,手指前面说道:“官军远来,队形不整。必定在渡河之后,方能排开队形,准备攻击。我使郑鑫埋伏于彼,只不过想要官军被迫提前展开队形,堵其一时,乱其路数。到时官军再来攻我,需整队再攻。”
“闹了半天是拖延时辰。”金伟一转色,“那如何接应郑鑫所部回来?别忘记,教导的押班王锁柱还在郑鑫那里!”
“休要忧虑,到时我自然会找他们回来。”国良很不耐烦的一转脸,“你的职责是把手后山,坏了差事,我一样上札子参你!”
金伟低头走了,在碎石嶙峋的山径上突然碰到一个小卒拼命往上爬,一边高喊着:“官军大举渡河了!”
金伟吃了一惊,忙举头望着山顶,一面红旗乍然升起!
河滩到小山包的距离太短了,完全都在义军弓箭的射程之内。首批渡河的官军不足五百人,被山包上的义军一通乱射,闹了个措手不及,登时栽倒一片。河对面的官军虽然看着心惊肉跳的,无奈恐怕行至桥中,义军突然断桥,也不敢前去支援,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首批渡桥的官军身上,希望他们一鼓作气,拿下堵在河边的小山包。
郑鑫带着十几个人早已乘着官军混乱机会,一溜烟的跑会了自己的阵地上。此时的他正蹲在用山中粗木、碎石临时搭建的简陋工事中,看着一排又一排的羽箭中呼啸而出,看着一部分已经渡河在河滩上挤作一团的官军不时有人倒下,又不时的有人代替着战死者的位置。
遮箭牌又一次发挥了威力,惊魂未定的官军终于从最初的混乱中苏醒了过来,发动了首次攻击。因为他们也清楚,如果不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阻挡在前面的小山包,他们全都会像兔子一样被射死在这狭窄的河滩上。
官军一步一步的逼近了,羽箭只有透过遮箭牌的空隙才能给官军遭成一些伤亡,但是每一个血肉模糊的同袍呻吟着倒下,都让官军士卒的精神又绷紧了几分。越往山顶,羽箭越密集,戛然倒地的同袍越来越多,官军士卒脚上的鞋子几乎要被鲜血和碎肉粘的不能动弹了。
衣衫褴褛的义勇社的军汉们紧紧的咬着牙,同样顶着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息,同样承受着同伴不住倒地的恐惧。他们瞪大了眼睛,也不再仔细的瞄准目标,只是用几乎麻木的手臂不停的发射着羽箭,往往连发数箭以后才会憋足了劲大吼一声:“杀!!!!!”
郑鑫不停的巡视着小小阵地的每一个地方,时而高声鼓励着士卒们奋力拼杀,时而低头猫腰闪散着山下射过来的利箭,可是眼睛却不住的度量着官军的距离,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当官军的队列距离山顶只有三十步左右的时候,郑鑫徒然站住了,大喝了一声:“止箭,投枪!!”
投枪三尺多长,义勇社的军汉们每人身后背了三五只,以至于山下的官军看到的是一片枪林。
箭雨慢慢停止了,稍过了一会儿,随着山顶上一片喊杀之声,一片枪林又闪着耀眼的白光,呼啸着飞射而出。
大扎枪的枪头被特意的加重了,在划过一道弧线后,几乎是垂直的扎进了官军的队列里。巨大的惯性使枪尖刺破了木质的遮箭牌,刺破了牛皮铠甲,刺破了人类可怜的蛋白质外壳,也刺破了官军最后一丝希望。

官军的队列开始混乱了,士卒们开始疯狂的找寻着可以藏身的一切遮蔽物,或是一株大树,或是一个大石头,或是地上尚未断气同袍的身体。
三五次投枪的冲击以后,官军的队伍已经不能保持完整的队形了。
“杀啊!!!报仇的时候到了!!!”郑鑫“霍”的一声,从身后掣出手刀,大喊一声,带头冲出了工事,在他身后响起了一片杂乱而又粗暴的怒吼声。
短兵相接!刀剑在砍斫着、枪在刺着、斧头和铁尺在砸个不停!**辣的山坡上厮杀在一起的人群始终密集的靠拢着,不分你我,到处充斥着呻吟和怒吼,就像一片不断变化着形状的奇怪的乌云,笼罩着所有的生命。
“嗯!”赵东岭上,国良微笑着粘着不长的胡须,满意的往着不远处的小山包,“郑鑫可堪大任!”
然后他的笑容凝结住了,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鸣金!!鸣金!!”
一切都晚了,山坡上的人们都被一片更大的乌云笼罩着了。
这是一片金属的乌云,带着呼啸升腾到空中,滑行了几百步后,又带着一大片刺眼的阳光从空中呼啸而落。
郑鑫在欢乐的砍杀着,士气一落千丈的官军如同一群惊恐的羊群一般被冲击而出的义勇社士卒冲了个七零八落。
他的左臂猛的一甩,已经中了一箭,郑鑫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伤在战斗中经常发生,他还是一咬牙,猛的一鼓气,继续砍杀着。
接下来,郑鑫的胸口、小腹、膝盖和脚踝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被射中了。郑鑫的嘴里冒着血泡,如同做梦一般的看着自己的伤口,呐呐地说了声:“撤。。。。。”,眼前一黑,已经扑到在地了。
寒鸦投林!
那是宋军装备的一种大型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是在唐朝“绞车弩”的基础上改进发展而来的,一弩数十发。宋开宝年间,魏丕曾对床弩作了改进,射程又大为提高,可达千步。宋初曹彬为帅,征伐后蜀孟昶时分,激战于瞿唐关羊角山,此弩就大显神威。而此时,河边岸的官军带来了八具八牛弩,上载数百寒鸦箭,沿着河岸一字排开。
糟糕的战局终于使带队的虞候失去了耐心,不在第一时间打开南下的通路,义军就又可能完全夺取井陉和宝丰监、国利监,从而封闭整个真定府一路西向河东的咽喉。
又发射了数轮,死神的尖啸终于沉寂了下去,一片寂静又主宰了这个小小的山包。山坡上人们肩并肩、头接脚的倒着,有的僵直的一动不动,有的拘挛的颤抖着,有的间或的呻吟着,表答着生命的最后一息。
汗臭、血腥、烂肉臭、屎尿臭,统统顺着热风一阵一阵的飘响河边。不用过多久,成群结队的苍蝇在人群中到处横行着。。。。。。
紧张跑步的声音伴随着严厉的怒斥远远的从便桥中穿了过来,官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渡河。
王锁柱瘦小的身量帮了他的大忙。冲击开始的时候,他就在郑鑫的身旁。他浑身烦躁,把身上仅有的一件衣服一把撸在地上,干瘪的身体就像飞驰而出的羽箭一般跑在队伍的最前头。慢慢的,锁柱发现一起追逐或者被追逐的人群渐渐的少了,郑鑫也失去了身影。
等到浑身是伤的锁柱再找到郑鑫的时候,郑鑫的眼睛里一片眼白几乎要翻褚了眼眶。
“队正!队正!”锁柱瞪着恐惧的眼睛,胡乱的喊叫着,手里不知所措的在郑鑫头脸上、胸腹上不停的摸索着。
“。。。。。,锁柱,。。。。。”郑鑫咳嗽了一下,吐了一口血,眼睛里露出一丝返照的回光,突破了一片黑暗,“你。。。。。。。,你块回去,。。。。。。告知折教谕。。。。。。”
锁柱的耳朵嗡嗡的,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只是使劲的摇晃着郑鑫肩头,撕心裂肺的喊到:“要死死在一起!!!要回一起回!!!”
“啪!”郑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力,颤抖着扇了锁柱一耳光,“。。。。,这。。。。这是军令!”
“俺不走!!!要死死在一起!!!要回一起回!!!”锁柱一瞬间仿佛被打醒了,嘴里依旧喊叫着。
“回去?”郑鑫的目光开始边的有些痴呆了,“我的士卒都倒在这里了,我还回哪里去?!”
。。。。。。。。
已经渡过绵河的官军不费多少功夫就登上了小山包的山坡,然后一个一个的睁大了眼睛,停在那里,脚下仿佛生根了一样,半步也迈步出去了。
一个浑身扎满了羽箭、如同刺猬一般的尸体死死的攥住一面血红血红的大旗挺立着,靠着旗杆耷拉着的脑袋上,一丝莫名的笑容影在他尚未僵硬的脸庞上。
过了一小会,一只长矛怯生生的捅了捅这个尸体,却不见半分移动。又过了一会儿,好几只长矛一起又捅了捅这个尸体,还是不见半分移动。
“流贼毁桥了!!!流贼毁桥了!!!”一部分正在渡河的官军眼睁睁的看着十数只走轲顺水直下,烧的通红通红的船体仿佛是火神祝融驾驶的马车,一边惊慌失措的奔跑着,一边不自觉的让声音**了发自心底的恐惧。
“扑通”一声,山坡上的那具尸体终于倒下了,可是手中的猩红的大旗还是深深的扎在小山包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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