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军心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左转。鲁庄公十年。曹刿论战》
那是一支只有八寸长的弩箭,却足以让一个鲜活的生命进入下一个轮回。弩箭尖啸着穿过杂乱交错的灌木,扰动的气流把叶子卷的不规则的晃动了好几下。
吕思祥记得在随军武学苏瑛说过,一个正常男子全身的血液大约有“四千毫升”,尽管他不十分明白这个度量单位的具体含义,但后来苏瑛又做了个形象的说明,大约就是熙宁新制的“六升左右。”(熙宁新制一升大约合今666毫升,一斗大约合6666毫升。)如果弩箭刚好射在敌人的颈部的大动脉上,敌人一瞬间就要喷射流淌掉一升多血(大约1000毫升)。
随军武学里不可能做**解剖,无法得到什么感性的认识,可是面前不到三十步的那个官军士卒正好为思祥补上了这一课。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听到了“嗷”的一声沉闷的叫声,那个官军士卒脖子上的血飙出一尺多高,然后就像一根烂木头一样倒在山坡上,滚了好几步远。接着,那个不幸的躯体开始疯狂的翻滚着,一边用尽全力急促的呼吸着,思祥好像听到了一种窒息的、喷鼻的、咆哮的声音。然后渐渐消失了,那个躯体痉挛的忽一会儿抖动、忽然一会儿停止,终于什么动作也没有了。。。。。。。
思祥趴在山道侧面一道很浅的自然形成的小沟里,双脚叉开大约与肩同宽,右肩头紧紧的顶着弓弩的底托,稍稍支起脖子打量着不远出他这一战的第一个战果。
“邦邦”的弩机撞击弓臂的声音和“嗖嗖”的弩箭穿透空气的声音提醒着思祥,他还在战场!而且是在官军的侧后!思祥赶紧一缩脖,一翻身,从身边的地上抄起另一只弩箭,用嘴叼着,两脚踹着弓臂使劲的把弓弦扣上,又快速而小心的把弩箭放在弓弩正中的直梁上,箭杆尾部的一道小缝隙刚好稳稳的扣住弓弦。
当思祥再一次把露出插满树叶伪装的脑袋的时候,透过浓密的荒草,进攻的官军已经是倒下一大片,余下的惊恐的惨叫着,不少人扔下手中的军器在荆棘遍布的山道上四散奔逃。
思祥的嘴稍微撅起的一点,透过望山他看见一个比较笨拙的身影,手中的悬刀一扣,那个奔跑的身影徒然停住了,沉重的跌倒了,双臂和双腿在迅速的抖动着。思祥眯了一下眼睛,在烈日的光晕里,他仿佛看到了翻到的身影嘴巴上刚刚长出的绒毛。。。。。。。
“不错,一两个是挡不住我们的。。。。。。”思祥好像很疲惫,翻身座在小土沟上,把弓弩冲上放着,心里却还是有一些不名状的、好像是酸酸的滋味。。。。。。。
这已经是今天官军发动的第二次攻击了。和思祥预言的一样,官军大队终于无法在酷热的空气中忍受时间的流失,在虞候的严厉催促下,士卒们小心翼翼的沿着满是荆棘的山道相互掩护着,向着赵东岭的后山发动了进攻。
没有陷阱、没有扎马丁、没有轰天雷、没有。。。。。。。褚金伟的手里只有乙队的一百多名义勇社汉子和随军武学学员队第二分队的三十三名学员,而他的敌手至少在五百人以上。
金伟的嘴巴张开着,露出一个缺牙的地方,可是除了这一点缺憾之外,他可以算的上是个美男子了。那两个瞳仁的闪烁,那个雕塑一般笔直的鼻子、勾勒的十分细致的嘴唇以及他颇为动人的声线和附着在优婉面部轮廓上的非常紧密的微微卷曲的胡子都能恰到好处的体现着一个三十刚出头的河北汉子迷人的微笑。
金伟在随军武学里勾管军纪,按说这应当是个让人不快活又不敢放肆的差事。可是他的学员没有一个惧怕他的,除了他一脸迷人的笑容外,他的随和也使他即使发了脾气也不像折国良一样是暴风骤雨般的。
“看来我要如狄汉臣一样,弄一个面具,每临阵之时,皆披散头发,面戴铜面具了!”金伟由得时候无奈的向着国良发牢骚。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国良听到金伟的牢骚,多半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如同和金伟汇文一般。
后来金伟终于弄明白国良这句话的意思了,那就是像他这样的,本来就不开在随军武学里呆着,而应该去做和尚。
“教谕!官军上来了!”那个柱着缨枪的学员紧张的提醒了一句,连忙俯下身子,趴在工事的边沿上。
“。。。。。。我佛慈悲,。。。。。。亦惩恶扬善!。。。。。。”金伟不知所以的咕噜了两句,“什么!”那个学员一脸的茫然。
“打!”金伟忽然激灵了一下,仿佛不胜寒意,“都给我打!”
于是,官军的第一次浩劫来临了。
虽然在心理上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当第一波箭雨毫无征兆的从荒草乱树中激射而出的时候,官军原本松散的队伍就开始变的越加散乱了。他们拿着武器,喊叫着,奔跑着,躲藏着,许多人倒下了。在他们的耳朵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从身边猛然发出一样,划破了他们的耳膜,也划破了他们的心膜。他们呐喊着,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声音虽然洪亮,却见不到一个敌人的身影!在盲目的鼓噪和奔跑了一阵后,大多数官军都选择了一棵大树隐藏起了身躯。

茂盛的森林中,热风吹过,枝叶“唰唰”的嘲笑着这样子尴尬的僵持。攻方没有发动像样的攻势,守方没有发动真正的反击,第一轮的攻势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归于寂寞了。
当官军士卒在带队的指挥使听上去有些胆怯的喝令声中探头缩脑的时候,他们至少明白了一点,对面的义军没有他们的喊声洪亮,人数也就比他们少。
于是,这一轮不成型的攻势继续着下半部:官军士卒毫无组织的三两成群,走两步退一步的呐喊攻击了。
山口的工事里,义军都呆滞了一下,仿佛没有意识到官军会继续进攻,可就过了一小会儿,第二波箭雨又下来了。
相对开阔的山道和茂盛的树木让义军士卒每一次瞄准都变的很困难,命中率也随着山下闪乱的身影儿越来越低。从山下射上来的羽箭呼啸着飞过,有几支甚至“噼啪”的打在金伟帽子上那一圈做伪装的树条,唬的他一缩脖,脸色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了,眼睛里却闪烁着某种愤恨和羞愧参杂的神色,把牙一咬,蹙着眉头喊道:“都给我打,都给我打!一步都不许后退!”
羽箭的轨迹越来越低了,义军士卒发射弩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可是官军刺耳的呐喊声越来越近了。
“督学大人,”金伟正火急上房般的不停的叩着脑门思虑退敌之策,不妨身边响起了急促而坚定的声音:“官军似乎算着了我部人数不多,才敢这么一力硬攻,身后却没有防备。督学但许我十余精壮机灵军士,附敌之背,或高声呐喊或突施冷箭。官军本来就疑我有伏兵,如此更加惊惧,必然速退!”金伟扭头一看,却是第二分队的队正吕思祥,一把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说道:“教谕使我紧守后山,不可放过一个官军,你可有把握么?”
“兵行险招,哪里有十分的把握?有七分大约就可以了。”思祥默默的苦笑一声,“督学但许我去做,当面却要加倍放箭,不可让官军看出其中有蹊跷!”顿了一下,猫着腰快步跑了。
“死活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事到临头,金伟反而有些镇静了,怜惜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阵亡士卒,抄起落在工事边上的弓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吼了一声:“教导有言两军相遇,。。。。。。”
没等金伟吼毕,寂静的山道上响起了风一样的吼叫声:“勇者胜!!!!”金伟浑身一颤,雪白的脸色忽然变得赤红起来了,“民心可用,教导所言果然不差!”
思祥跑的比兔子还快,一边顺着工事下浅浅的壕沟呼喊着第儿学员队那些早就混的烂熟的兄弟,要他们退出工事,都到几十步后面的一个小山坳处集结汇合。
“和你们先说好了,”思祥一边解着随军武学的学员特有的大红色的裹头巾绑在一根砍下来的五尺多高的树枝上,一边声色凝重的说道:“这一趟差使十分凶险,办好了,我去和教导、督学讨功,你们一个个都能分到肥差;若是办砸了差使,不要教导和督学追问,自己砍了脑袋给我!”
十几个学员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猜透思祥的心思,有几个相处的不错的发问了,“队正哥哥平素都已手足相待,有什么打紧的差使,知会一声便可了,何必如此做派?”
“把你们的头巾透摘下来,捆成我这个样子。”思祥一立身子,柱着刚捆扎好的旗帜,指点着一众学员,“战事到这个时候,还又我脱了裤子放屁么!我平时怎么待你们的,你们心理都有数,教谕怎么对待我们的,你们心里也有数。现时,我部人数敌不过官军,有多是义勇社教习未熟之众,不出奇兵势难取胜,不是孬种的都给我站起来!”
“呼啦”一声,十几个学员“唬”的作势站起来了,他们都是义军各部的尖子,哪里肯承认自己是“孬种”!纷纷言道:“队正哥哥好没道理!我等至不济也是各部头领保荐而来的,哥哥但又使处,水里火里,皱一皱眉毛,不是爹娘养的!”
“好兄弟,”思祥的一双眼睛似乎可以飞起来看全了夏日白耀白耀的阳光下,浓绿的山岭了。
。。。。。。。。。。。。。。。。。。。
官军的呐喊还是缓慢而又急促的逼近着,金伟发了十余只弩箭,却没有射中一个官军。他一脸铁青色,颤抖而又坚定的拔出手刀,嘴角挂着胆怯却又豪壮的笑容,静静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跑步声,急促的跑步声,不!还有连滚带爬的逃窜声!金伟迷茫的眼里,已经攻到近前的官军如同水浇的蚂蚁一样,什么也顾不了了,逃的漫山遍野都是!
十几杆血红的旗帜从山峦各处纷纷飘扬起来了,十几出星星点点的山火又从各处燃烧起来了,官军的身后仿佛到处都在响彻着:“官军中计了!还不早早受死!”的喊叫声。
“民心可用,士气可用!”金伟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咣当”一声,手刀掉在一块山石上,飞溅出一丝炽热的火星。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