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四十四章 放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张保业主宅中从大门到二门之间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流得遍地,有的时候,关七和王彦都没处落脚。
尸体中大部分是青衣小帽家丁打扮的,还有些穿着寨丁的衣服,然尔最刺眼的是有不少尸体穿着杂色衣服的,显然是张家裹胁的雇工和佃户。
关七皱了皱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就是战争,虽然在此之前他一再重申军纪,可是刀枪无眼,军士们看见拿着武器的人哪里还有工夫细细分辨?
二门被军士们用粗木杠子撞开了,和预想的不一样,这里反而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张家二门上预备着的一些佃户和长工,原来也是在主人的威逼下不得不卖命守宅子,一看见义军士卒破门而入,这些没经过战阵又本来对张保业心怀不满的佃户和长工们登时呼啦一下子拼命向后院逃窜。张保业见大势已去,义军马上要杀进来了,急得他朝起朴刀慌忙跑进内宅,威逼着他的妻妾儿女们:“你们快上吊!快上吊!”。他自己却也随着人潮向后院逃跑,企图混在人堆里冲出寨外。
关七走进了后院,刚想命人设法找到张保业,却看见一个义军士卒押着一群人走了出来。这些人全都衣衫褴褛,戴着铁链脚镣,双手被缚。那个义军士卒把其中一个后生拖了脱出来,命他跪好,举刀刚要杀,被关七叫住了。
关七仔细询问了这些人,才得知这些人大部分都因欠了张保业或者其他大户的租课或者阎王债无力偿还,被张保业抓来,私下了大牢。
“这厮却不是囚犯。小的刚进来,见他刚把刀丢了。”那名义军士卒向关七说道。
“不!”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嚷道,“他也是被逼迫而来守寨的,他是俺同村的,祖辈都是苦人!”
“呵呵”关七微笑了一声,向着那名义军士卒说道:“快打开枷锁,去了铁链。每人分几升粮食,任其自归吧。”转脸又向那名后生说道:“今日你是有福了,若我晚到一步,只怕要身首两处。”
“活着也是枉然受罪,砍头不过碗大的疤!”
“有骨头!”王彦显然特别喜欢这种脾气的人,那后生古铜色的皮肤泛着黝黑的光泽,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了,肩膀上因为长期扛活,两道乌黑的印痕已经深深的嵌入肌肤之中。王彦用脚踢了踢那后生,“这般汉子杀了太可惜。妥了,今后就更着老子干!”
“真的!”后生眨眨眼,突然高兴起来了,“真要我么?”
“要了!”
王彦眯着眼睛又拍了拍后生的肩头,问道:“你们寨主哪里去了?”
“那不是?”后生往身后大约十几步的假山下边一指。
张保业已经挨了一刀,却并没有死透,趴在假山下面呻吟。王彦正要拿了他,却见那后生蹿了过去,从地上拾起快拳头大小的石头,一下子砸在张保业的后脑上,一边恨恨的骂道:“狗日的,你也有今日!”
“可惜了。”王彦轻轻的叹了口气,“若是拿住张保业,教导必有重赏。你叫什么?”
“张申时”后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向张保业的尸体唾了口唾沫,“就是赏一万贯足钱,也不如现在痛快!”
“哈哈哈哈!”王彦笑着捶了他一拳,“跟着老子好好干!”
攻下了这样一座富裕的山寨,解救了缺粮的燃眉之急,自然是一间好事,但是关七与王彦心里还是很矛盾,在快活中夹杂着一些不快。张家寨中的男女老少至少死了三分之一,有一部分妇女是害怕被侮辱上吊死的,一部分是在混乱中被杀的。还有不少并没有抵抗的百姓也惨遭杀害,甚至还有些是儿童,尤其令二人不快的是,还是有一小部分妇女被奸污了。
“子彰”关七叫着最近苏瑛替王彦起的表字说道,“要真正作到仁义之师,法度森严,还是不易啊!”
张家寨的物资关七的人马连续运了两天还没有运完。
从张保业及一些平时民愤极大的富户家中抄出了白银十万多两,各种粗细粮食大约八千多石,古玩字画、首饰头面、绫罗绸缎更是不可胜数了。关七还以苏瑛的名义给杜二杆和杨进所部各送去了二百石粮食和一些金银珠宝,以示奖励。依照惯例,关七又拿出一半的粮食赈济附近的贫民,送粮和预备维持秩序的人马,关七至少留下了一半,往抱犊寨运粮的人马任务就很重了,关七只好命人快马向苏瑛请兵。
俗话说,人马上万,没边没沿,自从义军赈济贫民的消息传出以后,附近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外的穷苦百姓纷纷聚集到东沟峪来了。虽然山区人烟不多,但是由于队伍不整齐加上山道又窄又曲折,几千百姓或者赶着牲口,或者是挑着笸箩、布袋,简直从队头望不到队尾。
有些义军的土改小队到达的地方,就由那些文书来负责组织这些贫民,有的地方义军的土改小队还未曾到达,关七就让每个村推举出一个头儿组成一队,一个乡的人又共成一个大队,由一个乡里推荐出的总头负责。又怕成千上万的饥民混杂一起,容易生事,关七又让每乡里的饥民用不同颜色的布条逢在衣服上,加以区别,出了事情就找乡里的总头负责。

这一带的饥民曾经有吃大户的经验,少数人还有随在杆子后面抢大户的经验,如今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缺粮,户户断炊,野外时时可以看见挖野菜充饥的贫民,人们正苦于没人带头抢粮食。近来人们看见义军真心护卫穷人,不仅剿灭、收服了大小杠子,有的地方还在搞减租减息。又由于这一带在抱犊寨以北很远,义军几次放赈都没能惠及此处,但是人们经常从受到过赈济的乡亲、朋友那里听说过义军把夺来的粮食和一些财物分给穷人的消息。因此,一接到消息,村村户户都如同滚锅的开水一样,争先恐后的奔向张家寨。
马守光带已经走了三天多了,他带来了抚军处辎重营的大部分人马,共计约三百多人。义军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原来的两个辎重卒早已经是不胜重负,苏瑛把辎重卒扩编成辎重营,从贫民中选拔了些老实本分、身体比较好的充作士卒,又把一向塌实肯干,任劳任怨的马守光选为营游击。马守光深为感动,这次任务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大任务,他除了留下一百多人继续料理抱犊寨的事务以外,自己带着余众星夜兼程,直奔张家寨。可惜山路太过崎岖,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上午了。
张家寨东门前有一片两里多宽窄的平川,成千上万的饥民分坐许多队坐在不同的方位。人们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着,有的则大声快活的说笑着,只有当维持秩序到处巡视的义军士卒走近的时候,才降低声音,脸上的笑容却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
张家寨的寨墙上早已换上了义军的赤地金龙旗,大旗呼啦啦的随风飘摆着。寨墙的壕沟外,一溜排扎着十个简易的木头棚,十个文书领着几十个义军士卒正在分头给饥民们放赈分粮食。已经领取过粮食的,由各自的队头带着回去,不许停留。
关七又派了二百多士卒巡视各处,维持秩序,身边还留着一百多个军士防备万一。
马守光看见关七能把这些没王蜂般的饥民组织得如此妥帖,心里叹服道:“无怪教导如此重用他,真的有手段!”
粮食哗哗的倒进饥民们口袋中、瓦罐中,有的饥民没有带着口袋或者瓦罐,干脆就脱了衣服扎成个临时的口袋盛装粮食。虽然各队都有队头在到处呼喝,让大家安静下来,可是饥民们还是难以遏制感激的心情,纷纷夸赞义军的仁德之举,有的饥民甚至在领到粮食之后,感激的跪下磕头。一时间,悲痛中的欢乐氤氲在张家寨空旷的山谷里。
关七四处巡视着,时时嘱咐放赈的文书要仔细记录,保证每个人都能足量的领取到五升粮食和一小窜铜钱。他走进一个木棚,看了看放赈的情况,稍微感到满意,又同几个饥民聊了聊家常,放声笑了一通,刚要走开,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牵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正步履蹒跚的走上前来,便柔声问道:“老人家,你老的老,小的小,如何也赶来了?如何不见你家儿子来?”
老婆婆眨了眨干涩无光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旧年冬,我家老头子和我那小子被官司老爷强捉了去,说是替雄县城关修劳仕子的城墙。可怜见的,寒冬腊月,二人连身御寒棉衣都不曾有,还要自己带口粮,不到半月,一并倒下了。儿媳妇气不过,也上吊走了,只留下我孤老婆子带着小孙儿,靠着邻里们东一口,西一口的接济,勉强度日。求头领发发慈悲,让我们带几升活命的米回去吧。”
关七心里一沉,又说道:“你从何处来啊?”
“胡家集”
“五十多里山路啊,这般远,你老又如何拿得动?我让个后生替你运回去吧。”
“真的?”
“义军说话,从无虚言。”
“青天啊!”老婆婆突然拉着小娃娃跪了下去,“头领老爷,我老婆子给您磕头了!求您赏下尊名,回去必定给您立个长生牌位,保佑您公侯万代!”
关七一把把老婆婆扶起来,再她耳边大声说道:“我们是兴国破虏军!”
夜深的时候,放赈基本上结束了,关七站在张家寨的寨墙上望着那远归的人们手中的火把组成的一条条浩浩荡荡、曲曲折折的火龙,心思如潮。他仿佛能看见每个村庄中,无数的百姓在引颈相望,等待着义军的到来,他仿佛能看见几年之后,义军大旗所到之处,成千上万的百姓都跟随着义军攻山破寨,开仓放粮。不,到那时,一定不是这样的规模,那时的规模会比此时大许多倍,许多倍!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