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四十五章 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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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刚刚跃出云端。
抱犊寨。
冯家大院外。
空场上平日只有三根高约五六丈大旗杆并列排列着。第一根旗杆上飘扬的是猩红的赤底金龙旗,那是义军的军旗;第二根旗杆上的杏黄大旗上写着斗大的几个大字“替天行道”,字体遒劲有力,大约是曹林的手笔;第三根旗杆上挂着苏瑛的墨绿贡呢大纛,镶着白绫火焰形的边。大纛的中心用红色绣出太极图,八卦围绕,外边是斗、牛、房、心等等星宿,大纛顶端周围是用黑色的人发做的璎珞,银色的枪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另外,门外还竖立着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边,而旗心是按照五方颜色。每一面旗中心绣一只飞虎,按照所谓五行相生的道理规定颜色,例如代表东方的旗帜是青色,而中间的飞虎则绣为红色,代表南方的则是红旗黄飞虎,如此类推。这十面旗帜名叫飞虎旗,是中军机枢之地的门旗。
今日在三根大旗杆外,又扎下了一根用整棵松木做的同样高的旗杆,但是旗杆上却没有任何的旗帜,只是在旗杆的顶端用钉着一面铜锣。
苏瑛依旧是一袭长衫,‘守藏’佩带着腰间,站在五尺多高,用条石、黄土和沙石垒起的一座高台之上,脸上却亦喜亦悲的让人难以琢磨。他的身后,曹林、韩猛、关七、吴玉、王彦一并腰悬利刃,站成一排,在往后,就是王锁柱、魏进喜带领着的几十个押班侍卫。
马军营和虎翼营的军士静静的以卒为单位站成了几个方块,这些士卒们在今日课操以后就接到紧急通知,只说是教导并众头领特来校阅,却看见几个主要的头领一脸肃然,不知道要做什么紧要的活计抑或是要发作什么人,一个个心怀忐忑,却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响动。
“汝等乃是义军精锐,熊虎之士!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不过寻常手段。今日苏瑛却另有一番计较。”苏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此有五丈之杆,上钉铜锣。有攀缘而上,敲响铜锣者,赏五千钱!”
台下的士卒们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人细声的嘀咕着,不知道这个‘上膺天命’的教导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
“矢石交加尚且不惧,如何此时却要做小儿女之态!”苏瑛把眼睛眯成了一线,一双精亮的眸子却在士卒之间逡巡着。
“教导也忒小视我等了!”虎翼营中一位胖大的汉子昂首而出,手中还攥着三尺多长的铁鞭。只见他几步走到大旗杆之下,扔下铁鞭,在掌心唾了口唾沫搓了搓,双手扒住水桶粗细的旗杆,做势就要往上爬,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五千钱合让俺得了!“
“慢!”苏瑛一摆手,从王锁柱手里接过两样东西,走到那个胖大的汉子面前,说道“须是带上它。”
那汉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两个铜饼,二尺见方,大约各有十五六斤重,上面栓着一尺多长的牛皮绳。
“这是为何?”他不解的问道。
“汝是军士,上阵之时也不须军器么?”苏瑛坏坏的笑着。
“拿便拿了,又能怎的!”那汉子似乎有些不忿,喃喃的嘟囔到,一边把牛皮绳栓在了两个手腕上。
这胖大的汉子紧腰躬背,双手扒紧旗杆,双脚上六耳麻鞋牢牢的登住旗杆,猛的几步,蹿了上去,一看就是个熟手。然而他爬了不到一丈之高,双手中的两个铜饼开始不时左摇右晃的,重赛千斤,使他很难用双手的合力支撑整个身躯的重量。
那汉子把牙关一咬,眼珠子一瞪,太阳**鼓鼓着,费了全身的气力,双手的指甲都几乎扣进了旗杆中,却还是不能再进几尺了。如是三番,终于气力不支持,慢慢的滑落下来了。
“如何?”苏瑛依旧眯缝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他。
“恁的怪了!平日十几丈高的树木,俺也不须费多少气力,纵是背了俺的铁鞭,也不妨事。”胖大的汉子红着脸,羞愧而又有些愤怒的解说道。
“你且下去,少时便知分晓。”苏瑛笑道。
“还有谁来显显手段?”苏瑛把两个铜饼举过头顶,向着空场中肃立的军士们高声喊道。
重赏之下,果有勇夫,又有十来个军士不忿,依次上前,带上铜饼要显示手段,拿取奖赏。可是他们爬到的高度却还不及原来那胖大汉子的一半,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回归本队了,有几个不服气,诈着胆子说道:“教导果有手段,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
苏瑛哈哈一笑,把长衫的下摆掖进了腰带中,取下了‘守藏’交给了王锁柱,又把铜饼上的牛皮绳栓在两个手腕上,走到旗杆边上,说道:“汝等看真了。”
只间苏瑛双手楼住旗杆,两手一抖,稍一用力,把两根牛皮绳绞在一处,正好卡住两个铜饼。又见他把双手向怀里一撤,正好用牛皮绳兜住旗杆,抓地虎的快靴登住了旗杆,一步一步爬了上去。苏瑛每爬一步,就把手中的牛皮绳往上抖一步,勒紧了,又接着爬一步,如是几番,终于爬到了高杆之上,用额头一撞,铜锣‘哐啷’清脆的响了一声。

众军士看的目呆口噔,一瞬间都在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的方法,白白让这五千钱的赏钱溜出了手缝。
苏瑛依照前法,下了旗杆,把牛皮绳解下,却把铜饼托在手中,转身回到高台之上。
“此二者”,苏瑛举起了其中的一个铜饼说道:“一者为勇气,一者为军纪。”他又举起了另外一个铜饼。
“有勇无纪者,虽十步一杀,临阵当先,却也是匹夫之勇也!”,苏瑛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有纪无勇者,虽可保全首领,却不过寻常懦夫而已!”
“勇有四者。血勇之人怒而面赤,气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苏瑛又环视了在场军士一遍,“汝等勇则勇亦,却多是血勇、气勇、骨勇之辈,独缺神勇之人!”苏瑛厉声说道。
“所谓神勇者,心怀天地,情系黎民,顺应民心。小民百姓终岁劳作,不得修养,又被官司催科、业主逼债,只有血泪、饥寒、贫苦,哪曾受到半点仁泽!我等起事,本为行汤武之道,解民倒悬之苦,并非是贪图一时的快活!如何又能残害黎民?可是总有些作奸犯科的败类,依势欺人、目无军纪、抢夺民财、淫人妻女,何其歹毒尔!!”说道这里,苏瑛的眼睛中充满了血丝,几乎是叫嚷着:“如此之人,败坏我义军名声,乱我义军法度。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把手招了招“把那几个畜生带上来!”
十几个被五花大帮的汉子被推推搡搡的带到了高台之上,又被喝令跪好。苏瑛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蜡黄、眼角眉梢都带着细细的汗珠。
“汝等知罪否?!”苏瑛看了一阵子,突然把提高了声音说道。
那些汉子此时大多低着头闭着眼睛,只在默默地等待命运的裁决。因为他们知道义军向来法度森严,拿人问事必然是证据确凿。若此时胡乱翻供,不惟依旧性命难保,恐怕还要罪上加罪,受些零星的苦头。
“教导开恩!”十几个跪在地上的汉子中突然有一个人悲声喊叫,那人被两个军法司的士卒摁住了双手,无法回身,却挣扎着扭过半边脸。他一边泪溜满面,一边失声哭道:“小的知罪了!但求教导念在小的自济南府起事起便一直相随至今,鞍前马后,纵没有功劳,也有微末的苦劳。还望教导法外施恩,饶小的一条活命!今后小的必然痛该前非,顷命以报!”说罢,依旧溜泪磕头不止。
苏瑛看这个人,原是认识的唤做李鼎。他和韩猛、曹林原是同乡,在家乡里并无生计,只是靠着为业主打长短工度日。自从济南府唐王镇起事以来,做事还算尽力,苏瑛便让他做了个伍长。李鼎多年来也走东家串西家的,也学了不少市侩的泼皮性子,平日里招猫逗狗的也不安生,不过平时也没有犯大的事由。可是攻破张家寨的当日,他伙同十几个平日里结交的浪荡后生,乘乱杀民掠财,又**了几民妇女。事后被提点军法司查实了,才被苏瑛拿来做法。
“你也是苦人家出身,如何干得这等勾当!”苏瑛把袍袖一抖,愤然说道:“今日饶了你,明日那些冤魂须是饶不得我!汝等看我是书生好欺负,却不知道书生杀人也是不眨眼的!”
“提点军法司何在!”苏瑛回头急急走了几步。
“在!”一旁闪出一名中年男子,一脸肃然,大声答道。
“抢掠民财,无故伤人死命,**民女,按律何罪!”
“斩!”那人回答到,只有一个字,却说的铿锵有力。
苏瑛手里提起毛笔,饱蘸朱砂,在十几个写着人名的木牌上胡乱勾了几笔,把木牌扔在地上,说了声“行刑!”
两旁早预备好的刀斧手一拥而上,把十几个人押在旗杆之下,就要动手。苏瑛把脸扭了过去,缓缓吩咐王锁柱:“每人给一碗好酒,让他们壮壮胆,好上路。”
一面黑旗升上了原来空置的那杆旗杆,三声追命炮响过后,刀斧手手起刀落,十几个人头顷刻之间滚出了几尺远,鲜血把旗杆喷红了几尺,这就是以后这杆旗杆被称做“赤杆”的原由。
“苏瑛今日不仅杀人,还要赏人。”苏瑛看着高台之下,战战兢兢的士卒们又转颜一笑,朗声说道:“关七、王彦作战有功,破了大寨,获取钱粮无数,赏戴雉鸡翎一根以壮武功!并赏赐足银百两!虎翼营军士休六、常二牛当先破寨,勇气可嘉,也一并赏戴雉鸡翎一根足银百两!”
旗杆上又升起里一面红旗,这是有人受升赏的信号。当其他几个人兴高采烈的上台受赏的时候,关七突然几步走向前来,一叉手口称道:“关七有罪,不敢受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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