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六十五章 搏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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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墙外,枝叶蔓披,一片深绿色,一簇一簇白色的、夹杂着红色细线的不知名的果荚挂在树梢上。突兀的、甚至是有些杂乱的树叶横生乱长,让人乍一看,仿佛以为是一株树木。而几根歪七拐八却顽强不倒的树杆紧紧依偎在一起,却明显的表明着,那是几株树木长在了一起。
苏瑛问过当地的百姓,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那几株树到底是什么名目。
苏瑛坐在后院凉亭中的一张懒凳上,双手抱着右膝,眼睛里有一种迷离的神色,却仿佛是在注视着墙外那些不知名的果荚。这些天来,有一个问题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总是占据着他思维的空间。他几乎是不自觉的要求自己开始注意面前的一切事物,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他没有成功,于是又时时刻刻的陷入沉思中,可是等到他一惊又抬头张望的时候,又很容易把刚才想到的事情忘记了。
如果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大约没有人会反对。事实上也是这样,近些时日以来,几处山口的哨探都有陆续回报,最近山区里的一些大户人家或者派遣家丁或者是央告亲戚,都纷纷的望山外走动。
这样异常的动静自然引起了苏瑛的警觉,综合各个土改小组的情况汇报,几方面的分析以后,苏瑛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些大户人家都在卖地。
历史的惯性往往就是如此的巨大,几乎没有什么人能真正的阻挡。自从义军继减租减息的政策后,又在抱犊寨试点赎买土地。也不知道那些大户是自发的行为,还是有人从中联络撺掇,这些土财主一个接一个闻风而动,很多都把手中的土地陆续的卖给了山外。
有些业主的脑袋里根深蒂固的存在着一种认识,那就是义军不管用多么丰厚的利润相引诱,却始终是“贼赃”。如果有一日官军站了上风,那么他们都是“通贼”的罪名,即便使了银子能保命不死,家产也要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司老爷活活吞了。
其实说是卖,不过是在山外相识的豪绅家里挂了名,契约上填个字,买家不用付一钱银子,卖家也不用真正的交割土地。
苏瑛却愁的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既然土地的所有着(名义上的)是山外的豪绅,那么回买土地就找不到了卖主,而那些实际上拥有土地的财主又可以堂而煌之的宣告:“喏,业主不是我,我不过是代人营运而已,有契约白纸黑字为证啊。”
“是的,我手上有兵,只要一声令下,多少土地都可以拿来!”苏瑛放开双手,随手扯了一根草棍,在嘴里嚼着。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呢?土地是这些业主最大宗的资产,如果用强制的暴力硬性夺取,那么就不可避免的触动了这些业主的根本利益,也必然的造成根据地内生产秩序的紊乱,这也是不符合自己的战略意图的。”想到这里,苏瑛摇了摇头。
“那么用税收的手段呢?”苏瑛又想到。“可是为了争取社会的稳定,义军自从进驻起就没有采取任何一种税收政策。如果在土地买卖之后再抽税,也未免是有点‘不教而诛’了。这样就很可能在那些土财主(天杀的合作者)中造成一种‘义军毫无信义’的恶劣影响,这对于日后的改造封建地主阶级的意图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税收政策不能施行,那么财政政策呢?或者是用货币政策?”一种经济学学者与生俱来的固执有一次把苏瑛带到了另外一条路上。
可是没有多久,苏瑛又懊恼的从这条路上退了回来。根据地内连最基本的财政体系和货币体系都没有建立,更谈不上应用什么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来调节经济生活了,更不用说事实的环境是这种以简单再生产为主体的封建经济了。
“人啊!”苏瑛长叹了一口气,“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还真的是很可怕的。”
树丛中鸟儿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懒洋洋的日头下唧唧喳喳的欢叫着,几声凶猛的狗叫声顺着正午的炊烟传到了后院的高墙内。
“狗咬狗,一嘴毛”朱长荀双手托着一个木托盘,把午饭送了过来。作为一个花子,如果对狗的秉性不加了解的话,难恐怕他很难活到今天。
“今日又是汤饼?”苏瑛眼也不抬问了一声。他也知道王锁柱那么个细心的人儿,总是让他爹王长顺变换着花样给他做些可口的食物,可是总是在软羊面、桐皮面、插肉面、桐皮熟脍面、猪羊庵生面、丝鸡面、三鲜面、笋泼肉面等等上面打转。也许是曹林有所交代,王锁柱想尽了办法从各个地方弄来了些牛羊猪肉,每天换着花样为苏瑛做汤饼。

在宋代,饼作为一种主食,是百姓餐桌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宋代的饼并不像现在仅指经过烧烤加工而成的一种圆形食品。凡是用面粉做成的食品,都可叫饼。烤制而成的叫烧饼,与我们今天的无二。水瀹而成的称为汤饼,在笼中蒸成的馒头叫笼饼。
可是山区的艰苦的条件不能允许苏瑛搞这种特殊化,虽然他也很想吃肉。一则,长次以往,必然使他和普通士卒产生隔阂,“战场上统帅餐桌上的食物应当和士兵餐桌上的食物一样”不知道那位古罗马的将军曾经说过。二则,苏瑛虽然祖籍在北方,可是却生长在江南,实在也是对面食不太感冒。
“不是汤饼。”朱长荀就那么硬生生的顶了回来。苏瑛愕然回过头来,盼望着朱长荀能给他的菜谱上填加一点新鲜玩意。
“灌浆馒首”朱长荀把托盘摆在了苏瑛身前的石桌上。
“换汤不换药”苏瑛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教导莫不是不爱吃?”朱长荀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窘迫的尴尬。王锁柱走的时候说的明白,要他切切留心苏瑛的饮食,“若能使教导用一两肉,曹抚军便有一两银子的奖赏。”可是自己费心巴力弄好的肉浆灌馒首却不能引起教导的兴趣,这个小花子还是第一次露出怯懦的神情。
“窑赖儿”苏瑛看着朱长荀站的手足无措,也有点过不去,指着对面的小凳子说道:“吃饭大如天,你也坐着吃。”
“……”朱长荀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坐下。
“看看,还有波棱(菠菜)、莴苣、牛蒡、萝卜等菜蔬,恩?还有一味煎鱼?我一人如何吃得这些?”苏瑛摆了摆手,又示意让朱长荀坐下。
“我从未坐着这么吃饭……”朱长荀的眼皮耷拉下来,嘴角的筋却不停的**着。
‘这个小花子啊!”苏瑛放下筷子,轻轻的走到朱长荀的身边,却发现朱长荀瘦弱的双肩突突的颤抖着。
“窑赖儿”苏瑛几乎是硬着把朱长荀压在了凳子上,柔声的说道:“如今不比别时了,不用顾及财主家的恶狗了。”
“教导!”朱长荀用袖口抹了抹通红的眼睛,悲怆却倔强的说:“为何我的小名唤做‘窑赖儿’?您可知晓?”
“是啊,一个别样的名字”苏瑛略微沉吟了一下,把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怪”字换成了“别样”的字眼。
长荀的牙齿咯咯做响,双手颤抖着,嗓子仿佛要喘不上气来了。
“我家原是在四川路和尚原。我爹原是禁军士卒,戍边五年不知生死。我娘屡次寄书,却久不得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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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堆之中,二十多个灰衣劲卒静静的潜伏着,虽然都是些青壮后生,生性喜好玩闹,可是此时却都一个个凝神肃然。
耀惑人目的阳光照射着整个村庄,炎热的暑气战栗的跳抖着。
静,仿佛能听见同伴们的呼吸声,常二牛瞪着眼睛观察着前方一百多步之外的那栋房屋,丝毫没有感觉到脸上已经大块垛颐的几只蚊子。
一队巡逻的哨兵扛着长枪在房屋前后巡视了几遍,二牛观察了好一阵子,然后朝后头一点头,“刷”地掠了出去。
那一刻短暂的间隙,正是几队哨兵上下换班的时候,也是防卫最为松懈的时候。
二牛借助着地形的掩护,像一只灵巧的山羊一般在树木杂草之间穿行着,不一会,就闪身到了房屋围墙的下边。
他自小就是一个羊官,只要山羊能过得去山道他就能过得去。
其他的人都留在了草堆后面,有的眼里充满了微笑,有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可都是眼珠不错地窥探着围墙下的常二牛。
果然,未几,只见墙上的一排穿行的人影,来回巡逡着,忽在队伍背后,又多了一条蹑手蹑足的人影。
毒热的空气中,巡逻的士卒们满脸都是困倦,几天以来,紧绷的精神让他们疲惫不堪,谁也不愿意去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
突然之间,二牛刚捂住巡逻队伍中最后一个人要想悄悄的把他放倒,那人嘴巴里却惊恐发出的“呜呜”的闷叫声。
“谁!”一声厉喝传来,紧接着,“啪”的一声,鞭梢卷起一阵尖锐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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