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七十四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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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蓝色的天空上,一片片鱼鳞状的云朵涂着夕阳馈赠的胭脂缓缓而去。再远处一点,天空变成了藏蓝色,几朵铅灰色笨重的云块像是赌气似的不动了,而云块中间的天空被围成了一只俯视人间的眼睛。
草垛上一群蠓虫忙乱无声的飞舞着,关七一只脚垫着石头,默然坐着。身边不远处一小块空成上,一群训练了一天的士卒们正在玩篮球,但是无论是那里的喧闹声、喝彩声、还是裁判短促的小号声,仿佛都被关七关在了耳外。
他刚被拉下了球场,显然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承受曹林那封“字译”给他带来的打击。于是,他宁愿安静的坐着,他从来不让别人看到他犹豫、苦闷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忽有忽无的孤独是什么滋味。
“游击”祝恒飞擦了把汗水,把身上的坎肩脱了下了,一**坐在关起身边,“如何不耍了?”
没有回答,关七只是扭头笑了笑,紫色的脸膛上却泛起了一丝青白之气。
恒飞很快就觉察到了关七那种别样气息的情绪,“莫不是出大事了?” 恒飞一脸的不解,却又不敢太靠近。
“不需知晓的事情绝不能打探!”义军的军纪可不是闹着玩的,恒飞清楚的记得他手下有一个新到不久的兄弟因为无意打探本部到底有多少军粮,**被打开了花,足足在床上趴了半个月。
“没甚事。” 关七故作爽朗的一笑,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面颊轻微的痉挛,一丝眼泪让他的眼睛感到久违的凄凉。
关七这段时日一直很开心,牛道梁上到处都可以看见他喜的囫囵睁大的眼睛和满口的白牙。上一次大破丁诜,让苏瑛给他送来了双份的雉鸡翎,他知道,苏瑛明白他上一次不受赏的用意;陈媾的红罗伞盖被他扯下来,改成了薄毯;战鼓理所当然的用在了练兵上;至于那些黑漆写的“回避”、“肃静”之类的执事仪仗,则是伙伍最好的烧柴。
牛道梁地势相对平缓,又地近雄、霸,是根据地北面门户。由于地理的原因,平日里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关七在沿途设卡抽税,所得资财虽不甚富足,但维持军用还勉强能够。
上次牛道梁一役,关七虽杀、俘一千有余,但也有二百多损伤。所幸的是,孙真仪带来的义勇社全部归附,关七又从俘虏中挑选了二、三百穷家子弟,晓以利害,说以诚心,都分编旗下,其余几百俘虏也尽都遣钱归散了。
根据苏瑛的交代,牛道梁附近地方的土改也逐渐的展开了。关七所部的文书不够,他就从各营中抽调能说善唱的农家子弟,或十数人一队,或七八一群,一脑门子扎到了深山之中。
山深林密,路途不畅,关七犹嫌百姓不能周知义军的政策,又编了莲花落,花钱让这一带的叫花子四处传唱:
“兴**,实在好。
均田减息确实妙。
穷汉子能吃饱,
娃儿学堂跑,
业户地主阴禄积,
富贵一样少不了!
少不了!”
关七十指交叉地抻了一下,一连串“嘎巴,嘎巴”骨节的响声让恒飞哆嗦了一下,很担心关七的手下一次就不能拿刀了。
“晚饭后到屋来。”关七返身走的时候,胡子上挂着一颗没有擦掉的泪珠,而恒飞的脑袋里却长出了一蓬乱草。
幽暗的灯光下,关七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紧咬而不能动了,声音也仿佛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二虎,你以为教导是如何样人?”
恒飞六尺多高,这让他和比他高两尺多王彦在一起的时候很不自在,尽管他自己认为功夫手段并不比王彦差。他的头发浓密而略有些卷曲,开朗而弯曲有致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却有点向里抠,闪亮的额头上,一道刀伤初愈,刚长出的细腻的红肉在灯光下一跳一跳的。
“教导乃是上膺天命的!” 恒飞把宽宽的胸脯一拔,“教导在山中得世外高人指点,得成大道,奉了师命来拯救天下苍生!”
“教导待你我如何?” 关七两眼呆呆的像空处直视。
“教导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平素从不轻易假人颜色。虽我义军法度森严,却也是有章可寻,不比那些官司老爷喜怒由己,动则打骂属员,如使家奴。” 恒飞黑黑的眼睛闪烁一丝兴奋的光亮。

“洒家自关西五路起便访天下英雄,也未曾见过三哥如此人物!”关七把一坛子酒抱在怀中,“咚、咚、咚”地一阵毫饮。
“洒家三哥胸怀锦绣,腹有良谋,最难得是兼济天下黎民!不比那些只知自己称王称霸的山贼草寇!”关七把酒坛子一墩,“砰”的一声,桌案一阵晃动。
“历来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就是教导异日登基称帝,我祝二虎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可如今却有人暗中害洒家三哥!” 关七的眼中暴射出一点火星!
“狗日的,是哪个杂种!” 恒飞身子一震,仿佛是徒然间被一道亮光眩晕了一样,“仓啷”一声拽出腰刀,剁在杌凳上,“我祝二虎先剁翻了他!”
桌案上的灯火仿佛也有了知觉,像一只细长的怪蛇一般摇曳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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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寂静无声,吴玉就像傻子一样坐在堂上。
一件竹青色的亮纱开气长衫,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子五色的丝绦,羊脂玉螭虎的搭扣,吴玉的打扮总是和义军中其他头领的不一样。
吴玉的眼睛看着远方,穿过了堂屋、庭院和围墙,投向了极遥远的地方。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自己思想的王国里。
在那里,他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把赵官家的兵马杀的一干二净;在那里,他全身甲胄,围攻汴京,火光冲天中,他第一个登城夺旗;在那里,他手刃仇敌,把潘美一家后代尽数凌迟,把赵官家全族剿灭,用他们的人头去祭奠祖先的英灵!
这是一个不断在他梦中出现的场面------百官颤颤兢兢,身着丧服,在成千军士闪亮的刀枪下,延着长长的石阶膝行而进。走在队伍最前边的就是吴玉本人,他手中托着祖先那柄锈迹斑斑却异常沉重的大枪,领着众人三步一楫,五步一拜。一队人等,高低起伏,进退顿挫,规律而壮观。
石阶蜿蜒通向山顶,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殿堂,云雾漂浮之中,可以看见殿门敞开着,里面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成的巨大的梁柱赫然挺立。
梁柱之间,是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前,陈列着满是黄金、白银、青铜做成的祭器,上面的饕餮之像在香雾缭绕、礼乐低徊之中,隐隐跃动着。。。。。。祭台上,被祭祀的祖先的神位肃然而立,却好象隐藏在阴暗之中,却叫人看不清楚。
这就是他一生的抱负。可是现在,随着苏瑛遇险的消息带来的还有他那难以言状的失落和寂寥。
大约在四个月前,他抛弃了鼓城之外的山寨,率领着几乎全部的人马归附了苏瑛,因为他从苏瑛那双如孩童般真挚的眼睛中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三个条件,在别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接受的,苏瑛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当时他是那么的喜悦欢腾,至今他对这个决定也不后悔、不忧心。
自到义军以来,他的老部曲不但没有解散,手下的兵马却实力倍增。有装备器械,有人员补充,他吴玉都是头一份的被最先关照,苏瑛从来没有拖欠过他的一钱银子的军饷,尽管他也知道整个苏瑛的手头也是捉襟见肘。
苏瑛真正的是以赤心待自己!
两个月前,他受命镇守五龙山。他吴玉既得知己,也毫不怠慢,顶着酷暑连日加修城寨,查探消息,终于诱敌轻近,斩杀两千余级!不负苏瑛所托!
可是韩猛、曹林联名遣发的“字验”却把吴玉那颗日益勃发的心一下子踢进了寒冬,苏瑛莫名其妙的遇险了!
太阳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大红色的轮子落在了远山的边缘,那层层叠叠的群山都成了紫褐色的一抹,涂在天际之上。
厅堂之上,站在吴玉身边最前面的是贺毕。他个子不高,看上去还有些单薄,正侧身而立,手里紧紧着握住板刀,眼眉之间摒去了往日游戏人间的那份洒脱,尽是困惑和不安。
“大郎,为今之计,当做奈何?”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吴玉的幻梦,一个青衣小卒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上厅堂,
“报!牛道梁关游击亲来五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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