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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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声隆隆,整个相国府都听得清清楚楚。整个百蛇城,只有相国喜欢这么大的排场。
容人正蹲在后院角落,看十岁的仆人麻席烤红薯。麻席把几个红薯埋在一堆枯叶里,点了火慢慢地烘,“小姐,你听,老爷出门了。”容人:“他要是不回来就好了。”麻席:“可不敢胡说啊。”
容人:“熟了没有。”麻席:“小姐不要这么着急啊,你很饿吗?”容人:“我馋,他们给那条狗吃的东西都比我吃的好。”麻席:“每天都有人给侧夫人和你送饭的。”容人:“娘亲每天只知道发呆,送来了饭,她看也不看一眼,也不问我吃不吃,就直接倒掉了。我只能见厨房里的剩饭吃。”麻席:“侧夫人不吃饭,怎么饿不死啊?”容人:“她吃些奇怪的草药,总也不饿。”
烤的差不多了,麻席用一根树枝把红薯扒出来,容人伸手就去抓,麻席想拦她:“当心烫!”可容人一点也不怕烫,她抓过一个,迅速撕开焦黑的皮,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半张脸上都是粘粘的薯泥:“甜,真甜。”麻席看着她叹口气:“你一个相国家的大小姐,吃的东西还没有我好。侧夫人也是,大人赏她的那些碎银珍珠,虽然比不上给夫人的,好多也是值钱的东西,你随便拿颗银豆子上街去,想换什么吃就换什么吃。”
容人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着红薯:“是真的?”麻席却不理她了,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紧张神态:“夫人。”
苏丽娃身边一个仆婢也没有,她站在对面不动:“麻席,干活去。”
麻席乖乖地走了。容人依旧坐在地上吃着烤红薯。苏丽娃走到她身边:“你就吃这个呀。”
容人一句话也不说。丽娃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给容人看,里面是只有丽人吃得到的点心。“想不想要?”容人瞪着她不说话。
丽娃:“你告诉我,那夷女……你娘亲,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容人看着那袋点心,不接,把烤红薯一扔就想跑,丽娃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说也行,也可以拿走,你每天告诉我,你娘亲都在干什么,每天我都给你点心吃。”
容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袋子,一溜烟跑掉了。她飞快地跑到娘亲的竹楼上,娘亲不在,银环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抱着那袋点心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里面的点心香气扑鼻,金黄的色泽让人垂涎欲滴。容人却觉得丽娃一定在里面下过毒,这里面一定有一个阴谋,她想害死自己,害死娘亲。
但她实在是饿。银环兴致好的时候会给她找个饭团,兴致不好就找不见人了。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了娘亲的妆台,麻席说,那些银子可以换吃的。
容人第一次用娘亲的东西换东西时,心里害怕极了。她拿着一只银耳环,只换了一个糖饼。那甜蜜的滋味激发了她第二次打开娘亲的抽屉。月瑶每日只管夜里带她去饲蛇,别的时候从不管她。后来她甚至敢当着月瑶的面咀嚼那些银饰珍珠换来的食物,月瑶依旧不管她。
这天容人正在长廊里吃着一包蜜饯,**沾满了她的小手。那些被蜜腌过的梅子,咬在嘴里有一丝丝的酸,咽下去后满口都是甘冽的甜。她越吃越想吃,停不下来。突然,一只细长的白手搭住了她的肩,硬将她扳转过来。丽娃瞪大了两只眼,绝美的面孔有些扭曲:“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容人把剩下的梅子扔在地上,含在嘴里的却舍不得吐,没嚼烂就硬咽下去了。丽娃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你偷东西!那个南蛮女人是怎么教你的?”
容人挣脱她的手跑掉了。丽娃没有去追她,只远远地看着。
容人不敢去找娘亲,她一个人跑到街上走了很久,见没人找她,才敢回去了娘亲的竹楼。
娘亲依旧坐在那里对着一面铜镜发呆。容人跑到她身后坐下,两人久久地无言以对。
只听门外一阵骚动,苏丽娃在一大群仆婢的跟随下登上竹楼,她趾高气扬地挑了一把竹椅座下,看也不看月瑶一眼。贴身服侍的婢女金环替她开了口:“夫人一件首饰不见了,过来看看是不是让你拿了去。”月瑶眼皮也不抬一下:“你们自己搜吧。”

金环:“夫人要你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免得我们沾手。”
月瑶伸手拉开妆台的一个抽屉,自己先呆住了:“我的银子哪里去了?”
丽娃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月瑶发了疯一般地把所有抽屉都拉出来,八个抽屉,空了两个。她歇斯底里地打翻了妆台上的铜镜:“我的银子,我的珍珠都到哪里去了?”
容人坐在地上看她:“是我拿的。”
月瑶突然停了,回转过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容人,顿了一顿,猛地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你怎么能拿那些东西!你怎么能拿那些东西!贼骨头!贼骨头!“
丽娃早已看够了:“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南蛮夷女,除了张脸,跟畜生一模一样。这事我得跟大人好好说说。”
明堂里。月瑶和容人跪在中央,陈玉俊余怒未消,忍不住又把一个茶杯摔了过去:“混帐!竟让我相国府里除了贼骨头!”站在一边的丽人轻拉他的胳膊:“爹!你好吓人!”玉俊摸着她的头:“不怕,不怕。”
丽娃一改往日温婉,气势逼人:“这南蛮夷女,竟将相国之女教成个贼,若传出去,夫君岂不颜面扫地!趁早将她赶出去,容人我就受累亲自调教了。”
陈玉俊摇摇头:“我恐这灾星克了你,万万不可。你教好丽人,便是我陈家大幸。”
丽娃:“那也不能再让她教坏了相国骨血,实应早早找个师傅调教。”
陈玉俊:“这便依了你,师傅就由你挑吧。”丽娃:“奴家这便去找。至于这贱人,还是撵出去好。”
陈玉俊看着月瑶那美丽的脸,实在舍不下这玩物。“打了二十杖,应已长了记性,留下吧。”
丽娃神色黯然:“奴家知道了。”
夜里,月瑶趴在自己的竹床上,一身的瘀青。她瞪着两只空洞的眼,如同死了一般。容人跪在一边:“娘亲,对不起。”月瑶的眼神依旧空洞,嘴唇缓缓翕动:“娘亲不怪你。去替娘亲饲蛇,不要忘了,”容人:“加一滴自己的血。”
一直跟着月瑶的身边,容人谙熟了许多草药的药性,自己煮药汁亦是轻车熟路。第一次独自饲蛇,没有恐惧。
次日,银环牵了容人的手,带她去见主夫人。容人问她一句:“是要做什么?”银环:“夫人给你请了个先生。”
堂上,丽娃正襟危坐。身边站着的男子不过十**岁。丽娃看着容人茫然的脸:“容人,云先生便是我给你请的师傅,快来行礼吧。”银环摁着她的脑袋要给云先生磕头,先生一摆手:“免了,不必麻烦。”
丽娃:“云先生本也是汉朝人士,自幼便去滇国生活,也算那里的重臣子弟,文学武功都很出众。如今刚到蛇国不久,便被我请了来。容人,你要好好跟先生学。”
容人木然地点了点头,云先生走上前来:“大小姐随我来,我们今天便开始了。”丽娃:“还不快去。”
云先生带容人来到相国府一处废弃小园:“大小姐,先进去吧。”
容人迈了进去,云先生却猛地关上了门。园内草丛里扑出一条精瘦的恶犬,将她扑倒在地上。
怎么都喜欢放狗咬我。恶犬的爪子划破了容人的手臂,容人举起手想要挖狗眼睛,却发现指甲已经被银环剪了,只好紧紧扼住狗的咽喉。
容人可以清楚地数出恶犬的利齿。她和狗僵持着,咬牙切齿,恨不得云先生现在变作青砖房里的一条蛇,晚上就用滚开的药汤烫死他。
然而云先生却在这时推门进来了。他站着看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容人渐渐力弛,那狗即将咬断她的脖子的时候,伸出了一只手,在狗的脑壳上捅出了五个血洞。恶犬一阵抽搐,死掉了。
云先生开了口:“容人,我救了你的命,以后你要报答我。”
这个人的逻辑古怪极了,明明是他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却还要自己报答他。容人对丽娃产生了深深的憎恨,她不光揭发了自己偷东西的事,还故意找这样一个怪人来折磨自己。
云先生:“以后我会把我一身的本事传给你,你要好好学,我要你替我做件事来报答我。”
五岁的容人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事要她帮忙做,有这么多人要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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